“非构思写作学”的创新点及对其几点质疑
——与马正平教授商榷

2018-11-28 17:51孙仁歌
写作 2018年6期
关键词:教授学科思维

孙仁歌

认真拜读了马正平教授早在2002年发表的《非构思写作学宣言》一文(参阅《海南师大学报》2002年第2期),又结合他于同年在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等写作教程系列”,再加上他在《写作》2018年第4期发表的长文,笔者发现马正平教授对写作学的研究时间跨度有16年余,从教学实践到形成论文、构成教程系列,最后成为一种烂熟于心、出口成章的教学理念乃至约定成俗的理论纲领。其中,马正平教授为此付出的努力与代价,容不得任何人去说昧心话。

做学问很难。尤其要想在写作学科教学实践中开辟一片新天地,更不容易。这不仅因为写作学科的魂未必就属于写作学科本身,写作学科的魂自高校有汉语言文学专业以来,就被分割在各个学科里,诸如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里有写作,文艺学里有写作、语言学里有写作,即便美学、文化学、影视学乃至教学法等学科,几乎也都有写作的话题或命题。写作的一般概念的普及率更为广泛了,在如今的中小学、学前班哪怕是早教世界,恐怕都离不开写作这个时尚词语的包装与传播,因为写作于今天的人,就像学开车、用电脑、玩手机一样,已成为一种必备。所以,在如今的文化市场,写作话题无处不在,尤其在汉语言文学专业里,课课都能下蛋。

马正平教授苦心经营推出的“非构思写作学”命题,显然高出一般,面对的接受对象是高校大学生,与其说是策划一种写作方式的训练,还不如说是策划一种思维方式的训练。其实这个说法也不算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了,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巴金先生就在一篇谈文学创作的文章里提出“文学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这一经典论断,其内涵也极为丰富,可否把“无技巧”解释为“非构思”?虽有相通之处,但巴金先生所强调的“无技巧”是指作家动笔之前一切都准备充分了、达到了和谐匹配的程度;下笔就如有神助一般,纵然拒绝技巧先行,也不影响创作的左右逢源,文思如泉。

而马正平教授的“非构思”针对的是大学生非专业作家,前者强调的是作家的综合性素养,后者强调的是写作思维训练,是课堂教学及其课后训练的接受效果。也可以说,马正平是把“非构思写作学”作为一种教学改革方案实施的,对于思维训练的期待大于对于写作训练的期待,从他给出的一些理论依据就可以看出其“思维科学研究与训练”是“非构思写作学”的重要支撑点,诸如“写作生长观”“写作动力学原则”“写作思维操作性原则”“思维即表达,表达即思维”“自由思维”“无中生有”“应对随机性”等,继而形成的定义是由思维操作模型、写作生长过程、写作行为的自觉性等等要义构成,最终以一句“强调写作过程自组织生长性的写作学就是非构思写作学”①作为“非构思写作学”定义之本。

作为一种教学改革抑或学科创新,窃以马正平教授的努力与付出是值得的,风险固然存在,但至少有以下几点值得充分肯定:

(一)颠覆传统写作学的定势思维大有必要

传统写作理论及其训练方式,多强调一些硬性规定与指标,过于依赖教材以及教师的指导,对学生思维功能的发掘与训练严重不足,指导学生写作就像“给材料作文”乃至命题作文一样,什么都给足了,也讲足了,似乎就是最好的写作教学与训练了。而“非构思写作学”所倡导的“动态生长写作观”“自由思维”以及“写作行为的自觉性”等,就是对学生思维功能的开发与调动,这种写作理念就是强调写作训练首先是思维的训练,不把一种定势的、应试的思维模式转换成一种能动的、开放的、自觉向外转的立体多维的思维模式,写作也就变成了一潭令人不堪目睹的死水。马正平教授的“非构思写作学”的创新,无疑凸显并强化了思维训练对于写作学的意义所在。

(二)成为写作学教学改革的急先锋

把马正平教授誉为写作学科课程改革的急先锋,恐怕也不为过吧?“非构思写作学”把思维训练提升到写作的最前沿,从某种角度说,这个理念具有现代性乃至先进性,也恰当地证明了“一切构思都是思维的构思,一切写作都是思维的写作”的原理,这与早些年上海《萌芽》杂志掀起的“新概念写作”有相通之处。高校写作学科教学,最终目的就是向学生传授写作方法的教学,教会学生如何写作应该就是高校写作学科的基本任务。“非构思写作学”积极放大、凸显思维的功能,强调一种自然而然的写作状态,的确有助于开发学生写作的思维意识、潜意识乃至写作主体自觉或不自觉”的行文意识,这与弗洛伊德在《诗人与白日梦》一文中所阐释的“白日梦”的写作形态也有某些异曲同工之妙。

最佳的“非构思写作状态”或许就是“白日梦”状态,也就是说,进入“白日梦”状态的写作者其写作境况除了思维在无意识工作着,其余的杂念都被“非构思写作”挤到一边去了。由此可见,强化写作中的思维训练对于提高学生的写作观念及其能力,是传统写作教学所欠缺的,所以说“非构思写作学”属于写作学科的一种教改模式,具有可取的借鉴意义及探讨价值,单以教改而言,马正平教授与他的团队,算是开了一例“先河”,努力让“非构思写作学”成为一种写作,此不为先锋何为先锋?

(三)丰富了写作学科理论建设体系和建设资源

由马正平教授编著的教材《高等写作学引论》和主编的《高等写作思维训练教程》,较之其他同类教材,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创新性甚或先锋性,无论是教材还是写作教学理念与训练,都走在了这一学科改革与创新的前列,可谓做足了功课。应该说,马正平教授的“非构思写作学”首先得益于思维科学研究成果,倘若没有思维科学的研究与积累,“非构思写作学”也就难以顺理成章。由思维研究的深化再转换为写作方法的研究,最终构成了“非构思写作学”。《引论》一书多从写作学原理的角度对某些命题及其概念进行阐释,颇有理论自足化倾向,即理论大于实践,学术探讨大于亲切可人的写作指导,尽管有学术自娱意味,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写作学科理论建设方面的某些缺失与不足。毋需讳言,当下写作学科建设仍处在不成熟、不健全阶段,写作学科建设与文艺学、美学、语言学等相比还有不小的距离,作为二级学科之外的“游击学科”,写作学科就像三国时期的“群雄所逐之鹿”,最终鹿归谁手,尚不得而知。

就此而言,马正平教授与他的“非构思写作学”无论如何去呼风唤雨、摇旗呐喊,也难以成为写作学科的“大哥大”。不过,作为一种教改尝试或写作理论创新尝试,是可取的,也是有意义的,有待写作实践检验或验证。是真理,谁也否定不了;否则,一厢情愿希望其发扬光大,推广开去,就不切实际了。

作为一种学术探讨,窃以为“非构思写作学”还存在不少疑点,甚至可以说就是硬伤,下面不妨摘其要点一一列出,以便与马正平教授商榷。

(一)过度强调“非构思”,不免失之偏颇

对人类文艺创作规律抑或大学生写作训练而言,的确存在阶段性的“非构思”状态,但这需要充分的准备,各个环节都达到了和谐匹配的程度,又在灵感思维或创造性思维的作用下,进入最佳的写作状态,此状态堪称“非构思写作”状态。无论是弗洛伊德的《诗人和白日梦》,还是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形象的直觉》,都有类似“非构思”理论的表述,但无论如何肯定文艺创作中实际存在的“非构思”现象,却都不能否定写作终究是一种创造、是一种发明。要创造,就需要深层次的构思;要发明,就需要优于他人又异于他人的想象。写作离不开与心理层面息息相关的构思与想象,否则,写作就不成为写作了。

“非构思”其实就是构思在先,就是打腹稿,就是内部语言生产十分兴旺,否则,就不可能有“非构思”的空间。所谓“直觉即传达”只是文艺创作中的一种思维现象,而不是写作思维的全部。

(二)强调“非构思”理念的同时,须知写作与理性处理要素的不可或缺

过度强调“非构思写作”,就意味着过度强调感性思维而轻慢甚或忽视了逻辑思维的重要性。须知,文艺创作抑或大学生写作,往往感性其表,其实整个写作过程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理性思维的潜在制约,倘若离开了理性处理,写作只剩下了“非构思”行为,那或许就是一种浮浅的文字游戏了,即便就是文字游戏乃至玩写作也不能完全拒绝理性思维的参与。人一旦脱离了理性思维的内在制约,不仅构思成了笑话,就连正常的活动、行为也会失之常态。

法国作家布封的著名论断“风格即人本身”,其真正含义强调的是“经验知识是表象,理性处理乃至检验才是最重要的,显现风格的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逻辑严密,层次分明”,正如黑格尔所言“风格就是理性在文章上的体现”。马正平教授如果不否认这种观点的合理性,就应该反思过度强调“非构思”是否存在一种不自觉的反逻辑、反理性的落套观念?

有学者指出中国文学之所以逊色于西方文学,除了语言障碍、想象力匮乏以及人文精神缺失等因素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国作家普遍排斥逻辑思维以及深层次结构,故此,中国文学的思想深度、文化厚度都不够给力,像《尤利西施》《喧哗与骚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等优秀之作,中国作家皆难以望其项背!

马正平教授之所以也如此过度强调“非构思写作”,其实也是受制于中国写作观念,对写作思维的理解不免顾此失彼,过分夸大直觉的作用,而忽视了理性处理也是写作的要素,严格地说,“非构思”许多时候就是玩写作甚或游戏写作。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造与发明,一定是一种富有才情的发掘和富有思想的创造,不是所谓简单失重的“非构思写作学”观念所能涵盖得了的。

(三)当心把人的写作模式置换成了机器人的写作模式

“非构思写作”所推崇的几种规则,诸如“写作长生观”“写作动力学原则”“写作思维操作性原则”“思维即表达,表达即思维”“自由思维、无中生有”“应对随机性”等,看似依据充分、理通字顺,如果仔细加以推敲,就会发现“非构思写作”的实质就是在一味强调写作思维先行,而忽视了准备在先,似乎把写作当做神仙来武装,殊不知思维具有先天性,而写作具有后天性,“非构思写作”简直把人的写作模式置换成了机器人的写作模式,把一切软件安装在先,一接开关,机器人就进入“非构思写作”状态,所以,“非构思写作”观念比较适用于机器人的写作模式,而用于人的写作模式,不免有几分牵强附会,这种把人的智能创造、思想注入、情感的变化等等写作规律都用“非构思写作”一笔模糊化,显然有悖于写作的本质规律。

(四)以偏概全——学术之大忌

“非构思写作”观念的确有可取之处,把写作中的确存在的“非构思”灵感现象、神助现象加以发挥去启发学生的写作兴趣,有一定的“临床意义”。但马正平与他的“非构思写作”理念似乎也有误导之嫌,让“非构思写作”取代“是构思写作”,误导学生“非构思写作”就是写作思维的全部,不构思也照样能写出好文章,从而把“非构思”视为写作法宝。如此,就失之偏颇了。

前面已经说过,“非构思”现象在整个写作过程中只在某个阶段或时段存在,并非始终如一,贯穿整个写作过程,这种把写作中出现的一时一刻的巅峰思维现象概括成写作过程的全部,就有悖于学术之道,与实事求是唱反调。当然,马正平在《宣言》一文中也表态“非构思”是“复制生长主义”“主体思维”“写作境界达成基本原理”等,这里不乏有思维万能之嫌,似乎有了良好的思维运行状态,就有了写作的一切,就好像“非构思”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不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思维未必决定一切,如果生活准备、知识准备、构思准备都不足,思维准备再充分也无济于事。

就写作的本质规律而言,从艺术发现到艺术构思永远都是写作绕不开的一个要塞。“艺术构思就是作家在材料积累和艺术发现的基础上,在某种创作动机的驱动下,通过回忆、想象、情感等心理活动,以各种创造方式,孕育出完整的、呼之欲出的形象序列和中心意念的艺术思维过程。”①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写作中始终离不开回忆与想象,有回忆与想象,其实就是构思状态。写作中如果没有回忆也没有想象乃至感情变化,只有机器人一般的写作,如此冠以“非构思写作”,显然也不是马正平教授的学术初衷。马正平教授似乎想把写作思维训练变成一块良田,只要教师懂得播种、施肥、栽培,良田自然就能长出庄稼,就能收获粮食。恕笔者坦言,这种学术理想化色彩只能作为一种学术而存在,而难以成为写作领域的一种共识,从而推广开去。文学理论研究领域能够让“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作为一种学术存在,那么写作领域也可以让“没有写作的写作理论”作为一种学术存在。存在即合理,作为一种尝试,作为一种实验,任何学术探索与理论创新既不宜轻易否定,也不宜无限夸大,是驴是马,先放出来遛一遛再说,“路遥知马力”,如是驴,路走远了,就会现出原形。

如此商榷,不知马正平教授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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