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光正的光》农民与父亲形象专题研究

2018-11-28 17:51李保森张东旭
写作 2018年6期
关键词:梁鸿人民文学出版社农民

李保森 张东旭 王 杰 张 敏

作为隐喻的“父辈”

李保森

长篇小说是一种丰富的文体,这不仅是指它的长度、宽度,还指我们对它的解读与阐释,《梁光正的光》同样如此。在此,笔者主要探讨一下小说中作为父亲的“梁光正”的隐喻指向。

梁鸿的《梁光正的光》是关于梁庄的故事,但与“梁庄系列”有着明显的不同:写作方式上,从非虚构写作到虚构创作;观照对象上,从一群人聚焦到一个人;表现的内容,则从现实延伸到历史(主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这些迹象与转变,记录着梁鸿的文学成长之路,表明了她构筑个人文学版图的抱负和追求。

综观梁鸿的文学创作,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有着明确的问题意识,这使她的作品融入了更多的现实性因素,充满了感性与理性的张力。“梁庄系列”所观照的是变动中的中国城乡社会以及受这一时代潮流所影响的农民;《神圣家族》用12个故事书写了吴镇里多个群体的命运;而《梁光正的光》则试图探询父亲的存在。这里的“父亲”既是被审视的客体,也是实现历史探询的方法和路径。前者意在追寻“父亲”的本体意味,后者则凸显了“父亲”的多重内涵。

就当代文学而言,从王安忆的《叔叔的故事》到尹学芸的《李海叔叔》、张悦然的《茧》以及本文所讨论的梁鸿的《梁光正的光》,我们可以发现,追踪父辈的人生轨迹、书写时代的风云变迁成为一个共同的文学现象。在这些作家笔下,父辈的人生阅历是她们进入、观察和探讨历史的重要资源。这种处理方式具有现实可行性,也有方法论意义。此外,如果考虑到性别因素的话,我们还可以发现女性作家与男性作家对“父亲”的认知有着明显不同,在写作旨归上也截然不同,如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苏童的《河岸》等。不过,这已经是又一个话题了,此处不赘。

过去离我们越来越远,却又内在地参与着我们的精神构建。并非历史经历者的我们,该如何抵达历史、认识历史呢?这些女作家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借鉴。父亲是历史中的人,既参与着历史的进程,又被历史所塑造着。因此,她们寻找并发现父亲的过程,亦是与历史相遇的过程。也就是说,“父辈”是他们进入历史的有效路径,而历史亦是他们了解“父辈”的重要背景,父辈和历史在此相互指涉、互为参照、互相解释。因此,父辈与历史具有相当强的同构性。在这个意义上,“父辈”已经不只是一个具有伦理性的群体,也不只是一个个具体的人,还是一个具有丰厚意味的隐喻,兼具社会性、时代性等多重维度。如何认识、理解父辈,事实上就等于如何认识、理解历史。

父亲是家庭的重要成员,参与着我们的日常生活。但这种物理上的近距离并不意味着亲近、了解,反而由于伦理秩序的存在和作用,导致父亲与我们往往显得若即若离,因而造成了我们在认知上的困惑。关于父亲,我们知道的只能是一些粗枝大叶,具体的细节尚有待亲历者的告知。不过,何时告知、由谁告知、告知多少,则又往往具有很大的偶然性、随意性和主观性,这些因素则影响着写作时真实的呈现状况。

梁光正是一位怎样的父亲呢?这并非一个能够轻易回答的问题。他一次次地谋算家庭的翻身计划(具体体现为2000块钱的经济目标),如种麦冬、豆角等,但又常常落空,“一个个‘五年计划’过去了,算来算去,父亲不止原地踏步,还经常陷入更大的困境”①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4页。;他与母亲看似平常却又浪漫的爱情,是他的美好青春记忆;他多次去往外地,但这并没有带来家庭条件的改善;他对往事的言说,往往有所遮蔽,刻意凸显自己;在子女们眼中,他有些自私、任性、懒惰、好逞能、自以为是;在他帮助过的那些人眼中,父亲又被认为是一位好人;他的一生与许多女人(蛮子、梅菊、巧艳妈等)有过许多关联,这使他的道德形象显得有些暧昧、模糊;他一生经历了许多苦难,却一直勇敢刚毅……这些内容从不同侧面表现和塑造了梁光正的形象,有些还相互对立,反映了梁光正形象的多重性、复杂性。这也可以延伸为人的多重性、复杂性,不仅是由于人受到主客观因素的影响而有不同的行为表现和道德标准,还由于对人的认知容易受到自身立场、知识结构、文化想象等复杂因素的牵制。

日常生活侧重于感性认知,这种认知并不可靠,却影响着人们的情感倾向和行为方式。因此,人们对父亲的行为总是感到诧异、不能理解,往往有排斥心理,如勇智与父亲之间的冲突、冬雪对父亲的冷嘲热讽等。当与梁光正有过交往的人来参加他的葬礼时,我们可以将这一场合视作一个对话的平台。这些人所作出的评价,都是对梁光正本人的言说和演绎,全面地展示着梁光正,同时也冲击和刷新着子女对梁光正的认知。

正如前文一再提及的,父辈与历史之间有着既相互对立又彼此参照的复杂关系。梁光正是时代的亲历者,分别经历了“文革”、改革开放(现代化建设)、城市化等不同历史阶段。这使他成为我们走近、认识和理解历史的一个生动脚注。他在这些历史时期的经历,深深地影响着他本人和他的家庭,将那些看似抽象、遥远、势力强大的政策条文化作身边亲人可感受得到的担忧、焦虑等情绪。

在“大跃进”时,因为说真话,梁光正受到批斗;殴打父亲的,却是平时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叔叔爷爷;“三年自然灾害”时,明明有许多粮食,却使许多人被饿死;“文革”时期,他由于站错队,被视作反革命,并被人写了大字报。梁光正遭遇批斗,不仅是因为当地当权者的有意而为,还由于每个村都有硬性指标要求;母亲为了给父亲求情,不惜下跪;1969年清理阶级队伍,梁光正又一次被揪出来,证明他是反革命分子的,却是几个人提前背诵好的内容……凡此种种,无不说明了个人在时代面前的渺小,也揭示出这段特殊历史的荒诞与可笑。

当商品经济在新时期获得了合法性地位时,像梁光正一样的农民对这个概念并没有多少认识,更不明白自己在其中所处的位置。广州人①广州人在这里具有象征作用。广州是我国最早践行改革开放政策的城市,商品贸易发达,经济观念超前,因此被视为改革开放的模板。在梁庄附近大肆宣扬麦冬作为药材的市场价值,而偶然获利的几户农户更是作为看得见的例子,让这些穷惯了的农民欢欣鼓舞。许多人都想借此机会,发家致富,改善生活。这被后来的事实证明只是一种感性的认识和单纯、幼稚的想象。广州人因此而受到了不明真相的村民的极大欢迎和热情招待。他们种植了大量的麦冬,但到了收获的季节时,广州人并没有如约而至,这让人感到恐慌。当初的满腔希望变成了失望,有的人甚至因此而破产。这些农民被想象的收益所吸引,却受制于自己的无知和短见,白白付出了一季的劳动、投入和等待。梁光正的那些“算算”自然无法兑换为现实,他也是受损害者。

梁光正为了帮助小峰,不顾自己高龄之身,在老家承包了二十亩土地,种油菜。尽管仍然有着像往常那样的盘算,但梁光正的这次行为并非是为了获得经济收益,而是试图借此戒掉小峰的赌瘾。他和小峰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为了吸引大型工厂在当地投资,镇政府开始征地,这20亩油菜花也在征迁范围内。梁光正知道这件事后,迁怒于勇智,并带头组织村民反对征迁,后来因为工厂没有选择在当地落户,征地事件就此作罢。从表面上,梁光正似乎取得了胜利,但实际情况是,梁光正先是引起了当地政府的反感,因为他阻碍了政府的征地,后又遭到村里人的抱怨,认为他阻挡了他们的进城之路,未能让他们在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获得利益。对于梁光正而言,反对征地,并不是为了获得更多赔偿,也不是因为他有着某种远见,而仅仅是出于农民所特有的朴素观念,即土地才是维系一切的根本,与农民有着精神性的关联。工厂可能倒闭,官员可能挪窝,农民和土地却不能割裂。

在这些不同的历史时期,梁光正参与或主导的众多事件,显示出他与时代、主流的思想观念之间的对立状态。这种状态是他性格的显影,也内在地铸就着他的性格。他是一个清醒者,但却始终看不清时代的真实走向,因而又总是显得很盲目,这也就注定了他的失败。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遭遇,还是一个群体(农民)的遭遇;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困境,还是一个时代的困境。

梁鸿在后记中交代了创作这部小说的缘起,但她的努力似乎并未如其所愿。父亲在她那里仍然是不完整的、不清晰的,那件白衬衫带给她的疑惑仍在,“我还没有完全了解他,甚至,可以说,是更加迷惑了”。这不仅是对于父亲的感受,也是对于历史的感受。尽管如此,这其中的意义仍然值得肯定,因为“他们走过的路,做过的事,他们所遭受的痛苦,所昭示的人性,却值得我们思量再三”②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16页。。其实,无论父辈之于我们,还是历史之于我们,都具有同样的启示价值,这又一次表明了“父辈”的隐喻特征和涵义。

“光芒”何在?——论《梁光正的光》中的父亲形象

张东旭

梁光正,一个生活在建国后的“当代”农民,他既不是新时代的英雄,也不是新时期农民的“典型”,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为了生存,他年轻时四处闯荡,凭着一股热情四处突围,年老时不顾子女反对,一次次寻亲,用尽全部精力“折腾”不息。终其一生,事业经营屡次失败,爱情上一塌糊涂,子女们也颇多怨愤。他的“事迹”,除了他的子女,旁人无人知晓。这样一个平凡的人,他做事时有着怎样的精神?他一次次的人生“突围”中,动力是什么?小说题目是《梁光正的光》,作者用梁光正的一生经历给我们做了回答,他让我们看到作为一个普通的劳动者,一个底层的农民,梁光正以怎样的“光”来“照亮”了自己的一生。

小说的叙述者完全没用一种“概念”或理想去“刻画”人物,而是从现实生活出发,通过叙述主人公一系列有代表性的事件,写出了一个可悲可叹的底层农民的性格。

梁光正为了生活,为了情感,不断“折腾”。他16岁时,对人生充满着幸福的向往,在充满麦香的大地上,他像一个诗人那样写下了美丽的诗行,小说的后记里作者怀念父亲的一段描写可以与正文中的梁光正作互文式的阅读:“他正在努力攀爬麦地里的一棵老柳树,那棵老柳树枝繁叶茂,孤独傲立于原野之中。他看着东南西北、无边无际的麦田,大声喊着,麦女儿,麦女儿,我是梁光正,梁庄来的。那一刻,金黄的麦浪起伏飘摇,饱满的麦穗锋芒朝天,馨香的气息溢满整个原野。丰收的一年就要到来,梁光正的幸福生活即将开始。”①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16、287、216页。这种诗情画意的人生向往,永远属于16岁。梁光正的幸福人生没有开始,他与麦女儿的婚姻平淡无奇,为求生他四处奔波,无功而返,他种冬麦,种豆角,种油菜,几次苦心经营,均以失败而告终。每一次事业经营之初,他都兴致勃勃,浮想联翩,在劳作中倾尽全力,尤其是最后一次种油菜,不顾惜自己患病的身体,带着腿有残疾的儿子小峰,在油菜地里耕耘,那战天斗地的过程中,体现出了一个农民最富有生命力的一面。

他在不同阶段和四个女子过日子,麦女儿(“我”母亲)、蛮子、梅菊和巧艳妈。其实,很难说哪一段是爱情,但他在每个阶段都能投入热情。他对待几个女人的态度,曾遭到了几个儿女的反对和嫉恨,但他仍然我行我素,如为了和蛮子“私奔”,不惜将最小的孩子小峰放家里,让几个大点的孩子照顾他。后来,小峰没有被姐姐照顾好,落了残疾,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生命的最后阶段为小峰开辟油菜地日夜操劳。在他的心里,“爱”和付出都是自己的事,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生命的最后时光,他见了蛮子,在昏迷之中,竟当众吸吮着蛮子的乳头而倒在她的怀里。

四个子女对梁光正的情感是爱恨交加。他给予几个子女的从来不是一份简单的父爱,他对自己感受的考虑要远超过对子女的情感投入。他是个“事儿烦”。“凭着本能的性格,到处惹事,事情一旦出来,他又不管不顾了,让老婆和子女们承受后果。他把蛮子的不幸,小峰的困顿,崔振道的失独,宋天成的哀嚎,远方表妹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和那远远近近的人生,都带到子女们面前,然后,他又撒手不管了。”②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16、287、216页。因此,他的几个女儿,包括儿子勇智,对他有赡养的义务,但是却没有回馈时的浓厚情感。

然而,梁光正的生命也就是在这一次次的“事儿烦”中发出了璀璨的光芒,可以说这种“光”是他主观上的一种臆想,表面上看,与改变自我命运的使命感有关,但实质上这种“光”更是他生命本能的一种冲动,“足能凿穿日月”,你不得不佩服它带来的旺盛生命力。在他决定种油菜的时候,小说有一段描写:“(他)像一只公鸡,昂着头,竖立着,准备迎接期待已久的战斗。虽然这只公鸡脖子上的那圈毛已经稀疏,看起来有点衰败和孱弱,但他眼里散发出的光却足能凿穿日月。那是来自山顶洞人时代的光,古老、神秘,带着超强的聚合力,穿越漫长的黑暗时代,带着人类从蒙昧走向光明,走向食物链的最顶端。”③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16、287、216页。这种光就是梁光正精神能量的一种大爆发。种油菜时,他带领腿有残疾的儿子小峰,在这片土地上日夜耕作,“手持长矛,向人间的风车刺去”。贾平凹《秦腔》中的夏天义,带领引生种地似乎是一种象征,带有一种与时代抗争的悲怆意味,但是梁光正的所作所为却是一种农民自发的劳作行为,是他执拗的个性心理的显现。

以人格特质论,梁光正符合“外向直觉型”的心理类型。“这种人注重的不是现实,而是可能性,并且不断地追求可能性。安定的生活环境对他而言有如地狱,令人窒息。当他开始追逐可能性时,非常地热衷,有的人甚至显现得异常狂热。但是一旦遇到瓶颈无法突破时,立刻冷淡下来,干脆放弃。”①宫立江编著:《人类意识之源》,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15年版,第96页。小说中梁光正没有太大的能力但又热情四射,急于得到他人和社会的承认,一次次地“事儿烦”,一次次地放弃,正符合上述特征。与阿Q的精神胜利法表现不同,他对从事的活动投入了全部的热情。他做事前谋划时精神的高蹈与最后惨败的落差让人一次次感慨,然而他总能再奋起,从而再失败,屡败屡战,充满了一种悲怆意味。作者无意于社会层面的批判,笔墨重点在于对父亲性格的反讽式描写上,但是,我们看到,作为农民,他这种近乎畸形浮夸的性格其实是对一些社会问题束手无策时的一种心理反应,所以,他性格形成的过程本身便蕴含了深厚的社会内涵。

梁光正为人做事精力充沛,对待生活,对待女人都满是活力,以至于他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都有点不信:“他战斗不止生命不息,他热爱生活,充满感情,看见自己热爱的女人还会脸红羞涩,他热衷于斗地主,每一把牌都认真研究,不赢钱不罢休。这样的人,怎么会死?”②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30页。总之,梁光正作为一个农民,一辈子“吃亏挨打”,逃荒、打零工,一次次“创业”和经营,均没有获得通常意义上的“成功”。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为子女付出浓厚的父爱,但是,梁光正作为一个文学形象,却表现出了丰富而有活力的性格。他的平庸、自私和固执以及他为梦想所付出的全部热情和努力,才是人生“安稳的一面”。这样一个普通的农民,无论如何是进入不了社会学家考察视野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说选择子女的视角讲述颇具说服力。因为这样一个农民,除了自己的子女,很少有人关注他们,了解他们,研究他们,然而,他们却又那么广泛地存在着,在各行各业、各个角落无声地生存着。

有着知识分子气质的农民形象——梁光正的另一个世界

王 杰

梁鸿的新作《梁光正的光》以饱含深情的笔触塑造了一个丰满斑驳、立体多维的主人公形象——梁光正。梁光正的出现无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增添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独特神秘的农民父亲形象。小说中有一个很值得关注的细节,在梁光正的葬礼上,不同的人眼中的梁光正形象得以瞬间呈现,盖棺定论般得到了集中爆发。文中写道:“梁光正的世界,梁光正的儿女们知道得并不多。”③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93页。那么,白衬衫于梁光正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的另一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他的多重形象是如何生成的?承载着哪些意义?这些都值得进一步探讨。

一、土地与白衬衫:烟火气息与知识分子气质

梁光正最基本的身份是农民,土地是他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但他终归一生都不是一个安分的农民。虽然他“要锄地撒种拔草翻秧,要搬砖扛泥打麦”,他常年却保持着身上白衬衫的一尘不染,哪怕为此遭受鄙夷与嘲讽。如果说土地是梁光正作为农民的一种物化象征,那么白衬衫则成了梁光正知识分子气质的外在表征。

从身世来看,梁光正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子弟。他母亲曾有过丈夫和孩子,因为灾荒和家暴而逃至穰县农村再嫁,生下了梁光正等三个孩子。梁光正童年时家境还算不错,家里开有油坊,但11岁时就失去了母爱。1958年19岁的梁光正与17岁的融芝(麦女儿)成了亲,便担当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且不说如何艰难地熬过饥饿年代及各种批判运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之后,梁光正在自家的几亩土地上开始接二连三地创业折腾,先后种了豆角、麦冬,甚至在古稀之年还承包了几十亩田地种油菜。他渴望在土地上折腾出个名堂,一遍遍地规划着美好蓝图,却总以失败告终。子女们认为父亲“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即使那么多年来,他必须依靠土地给他的家庭觅食,他也是应应付付……他很忙。忙着照顾病人,忙着帮别人打官司,忙着出门做小生意,忙着研究国家大事”①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92、181页。。穿着闪光白衬衫、行走在乡间土地上的梁光正为人间烟火奔波着,但他的内心追求、精神气质却远远地逸出了一个农民的本质身份。

对于梁光正来说,白衬衫绝非一件衣服那么简单。那是他在饥饿的年代省吃俭用购买的奢侈品,那是他不同于其他农民的身份象征。当他无法挣脱人间烟火的烟熏火燎之时,白衬衫意味着他最后的精神寄托。哼着小曲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成为梁光正对抗苟且生活的一种方式,即使被批斗游行之时、年老病重之后、临终之际,白衬衫也总不离身。很显然,白衬衫并非农民的标配打扮,而是现代文明的一种意象象征,梁光正的身上也常常呈现出真正与白衬衫相匹配的知识分子气质和审美趣味。

年少时的梁光正读过书,十三岁那年就因为聪明端庄而由未来的岳母做媒定了亲。他后来仍保持着读书看报的习惯,总是以经济的眼光来计算土地。他夸奖曾当过幼儿园园长的妻子“个子也大,很朴实,也不白,紫赯色,主要是很文气”②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92、181页。,后来多次给子女讲述妻子的美丽时,也总是用“文气”一词,而非贤淑、贤惠、漂亮等字眼,他与子女们交流的方式之一是写信。当他“文气”的妻子在世时,梁光正哼着小曲讲着笑话,有了零钱给孩子们上街买连环画、带孩子看戏等,以平等的姿态和子女们的玩伴成为好朋友,给他们讲革命往事,针砭时事,儿女们都以他为傲。而梁光正的这些现代性的、带有知识分子气质的精神趣味来自于哪里?这是否就是一种内生于中国乡土的现代性③参见金理:《在“文学父亲”的巨大谱系中,创造属于自己的那个“父亲”——读梁鸿长篇新作〈梁光正的光〉》,《文汇报》2017年 12月22日。?我们无法从小说中读出更多的信息。梁鸿只是在一次访谈中提到“我的父亲是一个浪漫的农民,他喜欢读书。我们家孩子多,他们都是文学青年……”④梁鸿、张丽军:《梁鸿:游荡在内心的写作——七○后作家访谈录之十六》,《芳草》2015年第2期。。既然《梁光正的光》具有浓郁的自传色彩,我们就不难理解酷爱读书的梁光正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在梁庄的政治风云中特立独行,以白衬衫来安抚内心的不平静,他终归只是一个不安分的农民,却无法掩饰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知识分子气质。

二、梁光正的另一个世界

去世之前的梁光正在儿女们眼中,只是一个偏执的、爱折腾的、让人不耐烦的、给家人带来无尽麻烦的父亲。然而,在梁光正的葬礼上,梁家儿女们从为梁光正送行的人那里看到了一个他们未曾了解的梁光正。

蛮子提及父亲说“她这辈子就遇见他一个好人”,巧艳妈及巧艳们感念父亲生前对他们的照料和帮助,年老的妇女们感恩于梁光正伸张正义帮忙打官司,尤其是白发苍苍的、操着外乡口音的几位老人,恭敬、悲戚地在梁光正的遗像面前鞠躬、磕头,他们是梁光正外逃时的难友兄弟。梁光正的儿女们由此看到了一个充满正义感、有着侠肠道义的勇敢父亲,于是感慨道“五湖四海皆兄弟,天下丈夫是一家。这是梁光正的风格。要不是他背后有这么多漏洞,这么多不堪的尾巴和拖累,梁光正的人生该是何等辉煌啊”①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年版,第292~293、170、312页、封底、42页。。他们开始理解父亲的不易,他在土地上折腾、投机倒把等,无非是为了一家人最基本的温饱问题;他爱女人、反复地组建家庭,为几个家庭付出着、博爱着,这种选择正源于童年母爱的缺失;他离经叛道、与权势抗争、热衷于打官司,无非是坚守着人之为人的尊严底线与公平正义;他不断地寻亲,是将自己的忠心、侠义、担当传递下去,是滴水之恩的涌泉相报。梁光正自认为“从懂事以来,很注意道德,是一个感情脆弱重感情的人”②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年版,第292~293、170、312页、封底、42页。,梁家儿女们在他去世后终于“重又看见父亲和过去的一切。就好像第一次看见”③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年版,第292~293、170、312页、封底、42页。。

作为农民、作为父亲的梁光正是不合格的,但他是一个优秀的、情感细腻的丈夫,一个仁义、博爱的乡民,一个坚守正义的乡村知识分子。有一定知识积累的梁光正张扬着骨子里的耿直,坚信着朴素的真善美标准,保存着士大夫的气节。正如梁鸿早在创作《中国在梁庄》中所指出的,“正是父亲这样对‘政治’充满热情的人,那些乡村的‘刺儿头’‘事烦儿’‘管闲事’的人,维护着乡村道德与正义的均衡。他们扮演的通常是乡村知识分子的角色,有一些见识,对权力、对欺上压下有一种天然的不满,自觉地打抱不平,拔刀相助”④梁鸿:《中国在梁庄》,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150页。。

于梁光正而言,他“不安分”、不安心做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渴望参与乡村政治却总是成为被打击、排挤的对象,他的农民形象中洋溢的知识分子气质使他成为一个矛盾的、近乎分裂的个体。然而,正是这种个性让其无意中承载了乡村知识分子的角色和使命,成为照亮乡村公共空间的光。

三、作为新农民形象的梁光正“新”在何处?

李敬泽在评价梁光正的形象时指出,“在现代性的农民形象谱系中,这是个‘新人’,其意义颇费参详”⑤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年版,第292~293、170、312页、封底、42页。。而邵丽则不同意李敬泽关于“新人”的说法,认为梁光正“一点都不新,有一点新东西也是时代折射在他们身上的余光,新生活的光芒永远不会照耀着他们”⑥梁鸿、邵丽、李敏、刘军:《“梁庄的堂吉诃德”——梁鸿作品对谈纪实》,《汉语言文学研究》2018年第1期。。那么,作为农民父亲的梁光正是否可以认为是个“新人”,他“新”在何处?

梳理农民形象的谱系,我们不禁会想起百年新文学以来的文学农民阿Q、老通宝、朱老忠、梁生宝、李有才、李顺大、陈奂生、孙少安、孙少平们,以及文学父亲高老太爷、梁三老汉、白嘉轩们等。从梁光正所生活的时代来看,他与梁生宝有着更多血脉的相似,却又有着根本的不同。二者的母亲都是逃荒后改嫁,在年龄上,出生于1925年的梁生宝比出生于1939年的梁光正年长十多岁,梁光正与梁生宝的妹妹秀兰及徐改霞的年龄更为接近。梁生宝通常被认为代表着社会主义新人的方向,但从精神气质上来看,梁生宝是一心扎根农村的典型农民,他没读过书、不识字。那么,在梁生宝所代表的新人的方向之外,是否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接受过一定教育、具有浪漫气质的徐改霞进城落户走向了另一种尝试。而梁光正显然处于梁生宝与徐改霞的身份和境遇之间,梁光正想摆脱土地、想进城打工,但很快只能逃回来,继续耕种脚下的土地。

如果说梁生宝“作为政治新人,代表现实政治和集体观念”,徐改霞“作为生活新人,代表个人情感和审美世界”⑦贺仲明:《一个未完成的梦——论柳青〈创业史〉中的改霞形象》,《文学评论》2017年第3期。,那么梁光正则代表着游离于时代主流之外的、又兼具生活新人特质的另一种可能,同时梁光正的形象具有时代连续性,一直行进至当下。梁光正的“新”体现在:梦想追求之“新”,“把生活过成一个舞台,是他的终极目标”⑧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年版,第292~293、170、312页、封底、42页。;实践经历之“新”,他不断地研究着新政策,规划着新蓝图;精神气质之“新”,他穿着白衬衫耕作在田间,却热情地参与公共事务、慷慨陈词。可以说,梁光正有着浓郁知识分子气质的农民身份在当代文学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他在一定程度上补充、丰富了乡村知识分子在中国当代史的时代变革中的命运遭际,尤其是当他们遇到政治时,他们的梦想与激情、痛苦与失落、血与泪、爱与恨。

梁光正的形象是独特的、意味深长的,他多重的性格特征深刻地影响着梁家儿女们及更多的人。他所走过的不是一个人的路,而是时代裹挟之中上演的一代人的悲喜剧;他在历史面前并非完全渺小与无力,而是象征着人与历史之间一种新的蓬勃关系的可能;他不是懒惰的不合格的农民,而是洋溢着知识分子气质、闪烁在乡土原野上的火光。

梁光正:新文学农民形象谱系中的“这一个”

张 敏

在《梁光正的光》这部小说中,作者梁鸿以自己的父亲为原型,塑造了一位独特的农民形象——梁光正。在中国新文学不胜枚举的农民形象中,梁光正可以说是梁庄女儿梁鸿的崭新书写与独特建构。正如李敬泽指出的,“从未见过这样的‘农民’……在现代性的农民形象谱系中,这是个‘新人’”①李敬泽评论,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封底。。梁光正显然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物,其复杂性在于作者将其放置于历史脉络的多重关系中叙述,赋予他多重面目,呈现出不同时代、不同人眼中的不同的“梁光正”。这些不同侧面的叙事互相矛盾又互相补充,杂糅成独一无二的“这一个”。

梁光正是一个生于梁庄死于梁庄的农民,然而他却特别“不像农民”,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不像农民式的“丈夫”,不像农民式的“父亲”,也不像农民式的“种地人”。

首先,小说通过冬雪姊妹之口来评价父亲“一生热爱女人”。如果说热爱女性原是男性本能,农民也不应例外,那么梁光正的特别之处在于:不仅热爱一般的女人,而且更爱自己的妻子,对三任妻子都疼爱有加。事实上,中国传统文化并不鼓励夫妻之间的情感,“儒家论夫妇关系时,但言夫妇有别,从未言夫妇有爱”②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64页。。特别是乡土社会,繁重的生活压力让夫妇常常“把感情的满足提开,剩下的只是一对人生的担子,含辛茹苦,一身是汗”③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7、148页。。最好的相处模式也无非像费孝通总结的那样——“和睦等于不吵嘴,相爱等于不打老婆”④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7、148页。。民间谚语“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也说明了乡村妻子在家庭里担当的更多的是责任、义务,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非两性情感的对象。五四以来的乡土文学,有任意打骂甚至出卖妻子的丈夫,如萧红《生死场》中的月英男人,柔石《为奴隶的母亲》中的皮贩;有视妻子仅是生育机器和劳动工具的丈夫,如陈忠实《白鹿原》中的白嘉轩,张宇《乡村情感》中的张树声……,鲜有能向妻子热烈表示情感的丈夫形象。而“上过学见过世面能说会道”的梁光正却不然,他无限宠爱怜惜与他共同生活过的女人:食物匮乏年代藏起一块珍贵的西瓜,自己不吃,也不让孩子吃,专留给妻子。地里干完活回家还忙着洗衣做饭,让身体欠佳的发妻多多休息,在孩子面前也毫不掩饰对妻子的欣赏与喜爱;爱上蛮子后不顾子女反对执意一起生活,“变着法儿宠”,贪恋她的肉体,尽享鱼水之欢,直到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并对她的孩子小峰视如己出;对待巧艳妈也是如此,稀罕她“长得好看”,每天给她做吃做喝,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挣钱来抚养她的孩子巧艳姊妹。需要指出的是,梁光正宠爱妻子并非是对传统道德的遵从,更多是对两性灵肉和谐的追求,对现代男女平等关系的服膺,是超越乡土文化的人性自觉与现代精神。

其次,梁光正也不太像农民式的父亲,甚至不像中国式父亲。许慎《说文解字》言,“父,距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从杖”①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64页。。父亲这一角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富有深厚的道德与权威意义。父亲在家庭中承担的角色要求其对子女严格并自觉隔离与儿女的亲密关系。而梁光正则完全背离“严父”的角色规范,虽然他也自觉担当起抚养儿女、供孩子念书的责任,但他的姿态轻松而非沉重,平等而非威严,打破了传统家庭中“长幼有序”的模式。年轻时他在儿子勇智面前哼着曲子说着笑话,带他到镇上逛街看戏,和儿子的狐朋狗友谈天说地,与女儿的同学成为朋友,开明地让孩子们直呼他的大名。②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113、168-171、178、230、192、289 页。上了年纪后,他会在孩子面前撒娇诉苦,哭哭泣泣闹着上吊,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手足无措,心里委屈痛苦就给女儿写信,倾诉衷肠,袒露心迹……③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113、168-171、178、230、192、289 页。小说以勇智冬雪姊妹的视角叙述时,对父亲的评价和感情充满矛盾,一方面讨厌他“事烦儿”,认为他的不安分给家庭带来灾难、给儿女带来麻烦;另一方面,小说又客观描述了梁光正的子女、包括继子女在其生病期间、葬礼上乃至去世后无微不至的照顾、难以割舍的悲痛与发自肺腑的哀伤。这些表现并不完全与传统的“孝道”等同,而是后辈们对父亲这一真实的“人”的深厚情感,对两代人建立起的亲密关系的无限眷恋。长女冬雪坦白承认,“我怕妈,我跟爹更亲”④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113、168-171、178、230、192、289 页。,冬竹也说最崇拜父亲,不愿别人说他一点坏话⑤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113、168-171、178、230、192、289 页。。梁光正给子女们找了无数麻烦,背着孩子偷欢,热衷于寻亲,四处树敌牵连家人……孩子们也烦他,和他吵、闹,但之后仍然会陪伴依从。随着儿女年岁阅历增加,对“事烦儿”的父亲反而有更多的理解。这与其说是遵从人伦秩序,不如说他们对有着七情六欲、有血有肉、情感丰富的同为“人”的父亲有着深切的人性认同与情感依恋。梁光正这一父亲形象既与鲁迅、巴金、老舍、曹禺、路翎笔下的专制威严型父亲迥然有异,与京派文学家想象的充满人性美的慈爱内敛型父亲有所不同,又与梁斌、柳青、周立波等红色小说中化身革命政治先锋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同时也区别于寻根文学作家莫言、余华、苏童等过分强调生物学父亲的原欲本能……总之,梁光正以他的复杂、丰富、多元、饱满的“人”的形象从而成为新文学中农民父亲的“这一个”。

另外,梁光正也是最不像农民的“种地人”。从外表看,他总爱穿一件闪光得令人诧异的白衬衫,这与他的农民身份、劳动环境大有违和之感。白衬衫在小说中有着特别的隐喻意义,某种程度上是梁光正的logo,标志他有着强烈的超越人生现状的诉求以及极度重视个人形象与精神尊严。相应地,他的性格也与“种地人”格格不入。一般来说,由于土地的不可流动,靠种地谋生的农民性格往往封闭保守,缺乏创新。“人的头脑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成为迷信的驯服工具,成为传统规则的奴隶,表现不出任何历史首创精神……他们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一块小得可怜的土地上”⑥马克思:《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马恩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48-149页。。然而,梁光正的性格与本分、踏实、守旧、落后等农民特征、小农意识毫不搭界。他经常做出离经叛道之事,喜欢冒险,热衷创新,视野开阔,关注国家政治,富有反抗精神。从年轻时,梁光正就最不爱种地,爱搞些“投机倒把”“歪门邪道”。他不屑于将主要精力局限在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上,而是“忙着帮别人打官司,忙着出门做小生意,忙着研究国家大事”⑦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113、168-171、178、230、192、289 页。。梁光正历经文革、改革开放、城市化建设等不同历史阶段,每个时期他都无一例外地积极参与社会事务,敏锐批判不良风气与愚民政策,蔑视上级、反对征地等都显示出他难得的先锋思想和觉悟。而且,梁光正一生广结人缘,葬礼上吊唁他的人来自五湖四海,“罗楼的客”“汉中的客”“夏集的客”“五湖的客”……⑧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113、168-171、178、230、192、289 页。,很多他帮助过的陌生人前来真诚相送,梁光正这个普通农民以其人格魅力而享受到了无上的礼遇。林语堂曾言,中国是一个个人主义的民族,他们心系于各自的家庭而不知有社会。①林语堂:《吾国与吾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72-185页。客观地说,中国传统农民普遍缺乏公共精神和社会责任感,他们最根本的价值标准往往是为家庭(家族)谋利,狭隘自私在所难免。某种程度上,这成为了乡土中国国民的集体潜意识,直到现代化进程大大推进的今天也并未有本质的改变。相比之下,梁光正的“光”,“他一生都热衷于对别人好”②梁鸿:《梁光正的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06页。,是如此灿烂夺目、动人心魄,在新文学农民形象谱系中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我们想追问的是:为什么梁鸿能塑造出梁光正这样独特的农民形象?他在小说中是怎样被建构起来的?“这一个”人物承载了什么样的文学史意义?对于乡土文学的创作有何启示?由于篇幅有限,这些问题是需要另文讨论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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