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希芹
“妈,您煮的面条不好吃,我们学校食堂煮的那种软软的面条才好吃呢。”女儿用筷子挑弄着我给她煮的面条边吃边抱怨。
女儿这句随意的抱怨,让我的心触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内心深处的那段记忆,那段教我如何真诚待人的记忆。
二十多年前,我在祖国中南部一座古老的城市上大学。为解思乡之苦,我与五六个同校老乡经常周末聚会,或是到附近景点游玩,或是到湖边野餐,彼此感受一下家乡的气息。在我们几个老乡中,就我和梅是女生。
梅相貌平平、性格内向,总给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家在一起时,她很少说话。这样一来,凸显出我大大咧咧、爱出风头的性格。大家每次一起行动,基本都由我来决定去哪里、干什么,梅只要像跟班一样跟着我们就行了。
记得一次野餐,我要用小酒精锅煮面条给大家吃,梅给我打下手。我就按着自己的习惯,等锅里的水沸了,先加点用手掰的白菜叶,然后再放进干面条,沸起来就出锅。可当我往碗里捞面条的时候,一向逆来顺受的梅要我多煮一会儿面条,说面条煮软了才好吃。
我丝毫没考虑她的提议,一边继续捞面条一边不屑一顾地说面条硬了才好吃。但事实上,我从没吃过煮得很软的面条,只是从小喜欢模仿姐姐。姐姐说硬面条好吃,我就一直认定了硬面条好吃。
一个学期后,梅和我们一起出行的次数少了。后来,我们听说梅与班里一个很老实的男生谈恋爱了。周末,他们经常在一起。由于梅平时在我们中间不善言谈,她的脱离丝毫没影响到我们周末聚会的心情。我们照常玩得其乐融融。
直到大学毕业前一天,我去梅的宿舍找她,楼道里竟然弥漫着一股面条的浓香。进了梅的宿舍,见梅守着一锅煮好的面条,用小碟子托着慢慢地吃,眼睛却是红红的。我经不住香气的诱惑,用筷子夹起面条就往嘴里送。那一刻起,我才知道面条煮软了竟然如此好吃。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没有去找他,怕徒生烦恼,只好在这里为他吃长寿面。”梅小声对我说,语气里有几分冷静,又有几分委屈。
我心里明白,梅是谈了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据我对她的了解,她是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打破他们之间的地域差距的。随着香喷喷的面条入肚,我忽然觉得,梅此时忍受着的离别之痛在某种意义上是我造成的。如果当初我懂得品尝一下她煮的面条,友好地走进她的内心,也许她始终都是我们老乡聚会中的一员。
毕业后,我来到现在工作的这座小城,成为中国石化的一名员工,但一直没顾得与梅联系。一年后,我收到梅的一封来信。信中说,她要去几十公里外的一个村中学上班了。由于学的不是师范类专业,她只能在村中学当代课老师,工资只有两百块钱。虽然收入低,但毕竟有了一份工作,不用再闲在家被父母养着了。
读完梅的信,我心里一阵酸楚,后悔当初没有和梅好好交往,后悔当初没有为梅多做点什么,更后悔没有多吃几次她煮的面条。
后来的近二十年里,我和梅再无联系。尽管小城的殷实和浮华让我沉醉,但我还常常想起梅,想起她煮的面条里那股朴实的香。我也曾不知多少次地将面条放进锅里,煮了又煮,但每次都出不来梅煮的味道。我更加思念着梅,思念着梅的软面条。它时刻提醒着我,要与同事、朋友真诚相处,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待人要宽容、豁达。
近期,年迈的父亲生病住进医院。我在陪床中与临床的病友聊天,竟然意外地聊到了梅。那名病友是梅所在乡镇中学的一名教师。他说,当年梅在那个教学的村庄里找了男朋友,然后在那里安了家。几年后,几个和梅一起到那里代课的年轻人都熬不住了,另谋出路。只有梅一直坚持着,拿着微薄的收入坚持了十多年。终于,一次代课教师转正的机会来了。梅通过了考试和竞聘,成了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师,并且由于教学业绩突出,教育局将她调到乡镇中学。
听着病友的讲述,我心里又难过又欣慰,泪水几乎要流出来。欣慰她的与世无争,欣慰她的踏实和坚持,更欣慰她的不懈追求和成功。在梅宿舍吃面条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多么香的软面条,多么值得珍惜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