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王金明
你放弃了桥,怕留下足迹,你也放弃了船,远离喧嚣急迫的同渡人。
你相信鱼的善良,它们围观你的旅途,像吃瓜群众看见了你置换的身份,并为你漂浮的影子喝彩。
一只河蟹揣摩从天而降的脚掌,它的前世今生顿时萦绕心头。除了水草,谁都不抚摸你受伤的叹息。
水,微风一样抚过,阳光被水过滤,与你的体温结合,显得热情而有节制,像礼貌的交警,敬礼之后,才递罚单,那时你摔了一跤,浑身湿透。
你,必须涉水而过,你知道,有些人只接待从河里来的人。
你感觉到了吗,穿越一条大河,似乎,你也千里奔流——迢迢人生,关山飞渡,茫茫岁月,碧波荡漾,惊涛裂岸,是一声喝彩,瀑布高悬,是一匹锦缎。
一个人的意念,涉水而过,那些从远方来到的浪花,印满了你的披肩,二月的劲风和三月的烟雨,扑个满怀,突然你就风流潇洒刚直豪迈,湿漉漉的身躯,像一柄淬过火宝剑。
桥和船,依然拥挤,而你的路,清澈见底。险滩恶浪簇拥着它们的主人,一路高歌,逶迤而去。
涉河而过的人,像水一样穿越时光,无论他们活着或者离世,都日夜流淌。
我在对岸,等着我自己,涉水而过。
没有多少事物值得眺望,哪怕繁花似锦,莺飞蝶舞。
但终究会有一些例外,比如,就因为一只大雁悲伤南去,让我一遍遍眺望南方。
朝南的方向,阳光更多,我的身后,是辽阔的寒凉。
向南眺望,目光如道路,坎坷而漫长,它掠过云层,穿越风雨,隐入苍茫人间。我知道,可能,这一生都走不进你的期待,我只能像一块岩石,一年年守望在北方的山冈,满山林木葱茏茂盛,只有我瘦削嶙峋。
老去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我日渐苍老的目光。
热带雨,一次次钟情南方,它替我在那儿写下了绵密的忧伤。溽热中的潮湿,让我恐惧疲惫的海潮,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像泪水一样流淌?
我不能,在过去的时代里把回忆宣扬,逃窜的激情,简直像耗子一样,一回首,就能看到青春单薄的模样。
那个时代的风,凛冽而又质朴,冻硬了石头,也冻硬了骨头,皴裂的伤口被命运撕开,又被大娘的炉火焐热。劳动,像一个最简洁的真理,隐匿于冻土之下。给锄头,赋予爱情,让犁铧,开垦怨恨,一身旧军装,顽强地展现着,知青点冬日的绿色。
那个我们彼此温暖的冬天,返回了岁月深处。
南方的风,多么轻灵。阳光,透明得要命。椰树,舒展着绰约的身影,是不是正在剪裁,不可挽回的夕阳?也许,我真的不该,不该把南方眺望。
今年北方只有一场雪,但它遮盖了所有的痕迹,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
除了,我多年养成得习惯,眺望,南方。
隔窗看见一张脸,很愕然。爬满水分的玻璃,改变了时间。我不知道是谁,敲响了我的思念。
故人和雨,一起来临,一把红伞,像绽放了多年的的玫瑰。
有些深夜,面对唐诗,依稀读出,遥远的今天。邀边关的离人举杯,饮不尽故乡的惆怅烟火,红尘里的青丝,把一截凄美的目光,缠来绕去。有时,早上看见露水,他们很快蒸发,如同匆匆而过的知己,我却一无所察。有时,冬天雪中咏梅,俏丽耀眼,洁白中的红色,也许就是一次,美丽的流血……胡思乱想着,我不断弹着烟灰,想忍住,眼中的水分,你该知道,有些人的一生,不能依偎。
岁月苦短,相思漫长,爱过的事情,永远难追。你再来读我,面目全非,我再说可能,已是虚伪。
明天或许晴朗,今日,只有绵绵的泪雨。
那时候,你还在北方,我去了更北的地方——大兴安岭。那里簇拥着无数高大的乔木,我一眼就看到了树中的粉黛——白桦们。她们亭亭玉立,顾盼生辉,我在一棵树的皮肤上,写满了男人的风情。
那是秋天的森林满目黄金,河流飘满了斑斓奇幻的书信,我把一批批心愿寄回故乡,你是否读懂了,写在白桦树皮上男人的忧伤?
白桦们,一遍遍挺直腰身,想看到我苦恋的月夜一地水银。我想起夏天的麦地里,你裸露的青春,风吹干了雨季的潮湿,也传递着种子的隐情,只有我们互相缠绕的根脉,紧攥住泥土的恩情……
也许,白桦树皮上早已褪净了字迹,一如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一声惆怅,一声叹息,就埋葬了心中的森林。
我顺着新芽,到树的高处张望,又跟着落叶,在低处安眠。
时光从不宽恕,也从不审判,它似乎,对一切无动于衷,又任凭一切随时发生。
白桦树,一年年长出新皮,但我已经不知道,该在上面写些什么。
一只只无辜的眼睛,从树干上看过来,看到我疼痛的岁月,它们居然从不眨眼。
时间,每年都要凝成一个巨大的琥珀,它,选择了冬天。很多故事在这个季节定格,有些,裂成碎片,另一些,可能封存一生。
那个冬天好像很灰暗,最晶莹的,也许就是你的泪滴了,它折射出皎洁的人生,以及无法确定的脆弱。
一条河,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呻吟,隔着厚厚的冰层,你的身影,离岸边越来越远。
风,利用了你的天真,传扬着一些黑白混淆的事情,我的双腿已经冻僵,走不到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记得落雪之前,还很温暖,你不容易看清,接下来的人生,会瞬间成为往事,甚至大雪也很温暖,你依然不会想到,一个时代会被覆盖。
水是渐渐变稠而凝固的,像一些情感的规律。雪的掩埋,像为寒冷的故事,盖上巨大的棉被,我不能抗拒,冬天的温柔,也不能拆穿雪的谎言。
我,很想提到初恋,哪怕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可惜,每一个词语,都已冻结在冬天。它们厚厚地支棱在江面,等着春天融化。那时候,整条江河都大声喧哗,就算你跟候鸟一起返回,也不可能听懂河水翻译过的语言。
全球变暖了,与所有都人不一样,我常感到,冬天,越来越冷。
开往春天的地铁,来自冬天的深处,那座尘封的站台,还留着我昔日的承诺。
有多少停靠,就可能有多少错过,窗外是黑黑的隧道,我看见光明一次次闪过,谁能把一种期许,不可更改地握住?
信号灯指示着季节,方向只通往时间,没有人帮你扳道岔,座椅上是苦苦等待的梦想。
梦想,是我唯一的行囊,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一趟开往春天的地铁。
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该在哪一站,下车。
然而,无论如何,我必须上车,因为,它开往春天,所以,我坐在这里。
这就够了,旅途,首先要选对方向,再搭上合适的车次,如同人生。
地铁,穿行在地下,也如同生活,有一半,隐藏在阳光的背面,终究,你会到站,走上地面,走进你想去的春光里。
我想,对曾经的错过,说声抱歉。对不离不弃同行的人,心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