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光里安静地开花结果
——瑞娴与她的散文诗集《肋骨》印象

2018-11-21 08:17刘慧娟
散文诗世界 2018年2期
关键词:肋骨散文诗生命

刘慧娟

无论是散文诗还是诗歌,都是作者内心抒发和自证的过程。

散文诗是利用特定的情感符号和语言系统,采取虚实相应的表现手法,意境充满画面感,客观和主观完美融合,最终抵达需要讴歌或鞭笞目的的文学形式。

瑞娴的散文诗,以清丽、明亮、厚重、深刻等特点深得读者喜爱。她用细腻空灵的笔触,深邃清澈的思想,凝练又充满力度的语言表达,把这种独特的文体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用深情细腻的笔触,写出人世间的千种姿态,万种情怀。有的跌宕起伏,奔腾澎湃,有的含蓄委婉,似低眉思量,有的简练素洁,行云流水,字里行间,气象万千。正如她与生俱来的天然资质,温婉不失凛冽,清奇不失善良。加之她本来具有驾驭语言的天赋,最终形成独具风格的散文诗形象。

瑞娴新出版的散文诗集《肋骨》,所选散文诗三十六章,犹如三十六颗火热的太阳,篇篇发出自带的光芒,她笔下营造的散文诗王国,奇花异草,无不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生命姿态,也凸显了女园丁胸中丘壑的奇光异彩。

这些年,瑞娴心怀执念,手握向日葵,在阳光中,静静等风拂过。即使枝头满是硕果,依旧是不喧嚣,不张扬,更不推销自己。她通过自己的创作实力,一寸寸地点亮自己,并照亮前行的路。

其实,在文学创作道路上,她很早已经小有名气,各种体裁的作品纷纷见报,《诗刊》《创作与评论》《青年文学》等一系列有影响报刊发表的作品,曾被当做范文推而广之,许多文学讲座都会提到有这么一位年轻的作家,令许多文学青年羡慕不已,将她视为榜样。可她却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和低调,她沐浴在一片适度的光亮里,甘苦自知,微笑不语。

瑞娴的创作形式丰富多彩,她几乎将所有的文体都尝试了一遍,将一个个原本完全不同的文体通道打通了:剧本(包括影视剧本,舞台剧本)、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童话等,她甚至“不务正业”地写了很多名家作品评论、影视剧评论、时事评论、书画评论等,以至于后来想洗手不干了,还有人找上门来。

对此,瑞娴无奈地解释说:我也不知怎么入了“邪门歪道”,由“写”的人变成了“评”的人,我也不想涉猎这么多种文体,因为不主攻一个门类是很亏的,难以在一个领域里一往无前,取得突出成就。可是每当我发现一个新故事或者产生一些新思想时,仍会不由自主地为它寻找一种最好的表达形式:或者是小说,或者是散文,或者是诗歌,就像裁缝根据布料剪裁缝制时装那样。

就这样日久天长,瑞娴竟然将每种文体都运用得收放自如,拿得起放得下,出版了小说集、散文集、散文诗集、童话集等。

瑞娴与影视文学的偶遇,是一种必然。她说:“童少时光在星光下看电影的记忆,是今生最美好、最绚烂、最令人心驰神往的经历,一看到那白白的幕布就心跳不已……”她说,每看完一部电影,她就会在塑料笔记上用激动得发抖的手记下感想、剧情甚至演员名字,那时候看的每部电影她几乎都没忘记。说起电影她就如数家珍,甚至很多连圈内人都不清楚的电影她都知道。所以当著名剧作家沈默君先生第一次发现这位文学青年时,就敢将一部40多集的大戏交给她来写,并且放言“我看人绝不会错!”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却兼具大丈夫的情怀和悲天悯人的气质。瑞娴重情重义,常常达到忘我的境地,为朋友、为一瞬的感动,她可以终夜挥笔,通宵达旦,忘记今夕何夕。每一个在生命里出现的朋友,她都会掏心掏肺地以诚相待,乐此不疲。也正因如此,她敏感的心灵常常在不经意中被伤害,被撞击,自己却茫然不知所措。

灵魂倔强地穿行于文学,身体又固执地行走在大地,她可以从一棵小草身上看到生命的全部悲欢,触摸苍凉或欢欣的滋味。年纪轻轻的她,却有一种历尽磨难的深邃。

有时,她总想对一切追根溯源,迷失于“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问题——那其实是古往今来所有人都弄不清的谜题。

她曾经长途跋涉去寻找族谱中记载的故乡,和村夫野老闲谈,在发黄的族谱上寻找自己的来龙去脉,在迁徙过程和起伏脉络中,追寻生命的真谛和根源,这种上了年纪的长者才会热衷操办的事情,却让她辗转痴迷,她总是对生命的无常和更替惆怅不已,这个问题,一直在她的心头萦绕。

她的所有感悟,或许,就是这样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得到过深度的净化。她说:“我们很渺小,但生命必须燃烧!”正因为她这种立足于现实又游走于梦幻的文学性格,才会有关照自己也不忘付出的人生情怀,才会写出那些珠玑辉映的文字来。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曾评价瑞娴的作品是“让疼痛唤醒麻木的神经”,她的小说集《布什和我们的生活》《哑女的草原》佳作连篇,“文字优美老辣,凝重又鲜活灵性,节制而酣畅淋漓”。她语言的创造力来自对世界的敏锐捕捉,看似不经意的场景和事物,总是被她描写得荡气回肠,充满感染力。视觉和听觉的完美融合,来自命运、阅历和扎实的文学基本功。

一粒尘沙,仰望着一颗星斗。你的光芒,照亮我又刺伤我,我只有在仰望中狂奔,才能缩短与你的距离。在冰姑娘的宫殿,沼泽王的梦境,格陵兰的古堡里,我同一只野天鹅相偎着,度过了童年,渴的时候,你赐予我的每一滴水都胜过一条江河……

—— 《仰望——致安徒生》

向往高度,又试图接近高度的愿望。其中,一粒尘沙可见世界,一瓣花朵可见情怀。寥寥几笔,道出一个不染杂尘的心灵。对安徒生的仰望,并不显得自己卑微,相反足见虔诚。清奇的文笔,正是她的人格写照。

由于生之艰辛,几经磨难,让这位诗意的女子,自小心怀梦幻。她渴望美好的生活,向往童话般的世界,梦中的灰姑娘和美人鱼是她童年的真挚玩伴。因此,安徒生童话是她一生的创作灵感。

瑞娴的思想和内心清纯自然,恰到好处。她清秀的外表总给人柔弱的感觉,骨子里却有一股倔强。回想初次相识,我更多地只是感觉到和这位有时沉静,有时活泼的女子相处快乐开心,唯独没有想象她作为影视编导和刊物主编身份的重量。直到后来,了解了她的才气和创作成就,我不禁咂舌,不知那方山水如何养育出了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子。

预言曾经告诉我:对你的仰望,将贯穿我的一生。

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摧毁,一粒已经发芽的种子。

我要以一粒微尘的身份,散发一颗星辰的光芒,

我很穷,但我有我的财富,价值连城。

……时光,将为我呕心沥血的文字镀金。

……一粒微尘开始发光,与星星的对视,越来越真实。

——《仰望——至安徒生》

瑞娴在营造作品氛围时,已经将自己的精神品质融合了进去,仿佛有一条金光闪闪的乡间小路,指引着一个有金色梦想的人。她倔强执着,蔑视一切困厄。发自灵魂的气焰,给了她无形的力量。

一个人的成长应该有声有色有光,我从来没有探究过她有什么坎坷,但是明灭闪现于字里行间的,能够感知瑞娴作为一位出色写作者的思想与文字相遇的刹那,所产生的相惜相怜的情感,正如彩虹遇到天光,生命遇到水源。

我断定,一个没有经过苦难磨砺的人,是写不出那份深沉成熟的感觉,唤不醒那些沉睡的词语的。如下面几章散文诗:

人活在黑中,像从没有过眼睛。唯有心脏,依旧咚咚地锤响战鼓……黑,是谁的长发,一夜间白成三千丈瀑布,如果黑有什么可以漂白,除非古往今来的忧愁。

——《黑色》

有什么能够抵挡过亿万光年的摧残?我不知道是否能等到答案,在化为一滴水之前……在我知道不知道的异乡,我相识未识的亲人们,再也不能与我黑头发黑眼睛地重逢。

——《醒来,大西洋》

辉煌美,悲怆美,深邃美,都是诗意美的元素。我觉得忧伤美是诗意美的很高境界。因为忧伤来自天然的悲悯和善良,全然是一种长时间的、融化在血液里的美学素质。

瑞娴在生活的风雨中跋涉,一路劳顿,文字是她贴身的家园,给了她坚强的翅膀,让她在文学的天空,飞了一程又一程,不断经历着能够表达和无以言说的人和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她坚信,即使受伤羽毛纷纷落下,只要翅膀不断,就一定要飞翔。

无论她经历过多少艰难坎坷,她始终坚信前方有岸,坚信那顶彩霞的帽子会引导她清醒地前行。

桌山在很远的地方,戴着彩霞的帽子。大西洋上空,谁在挥舞着画笔。浓墨重彩之后,透出一角天空……

……

如果,你高昂的额头,不是石头雕成;如果,天空能躬下腰身,亲吻海洋;如果,一个热吻,就可以冰释前嫌……

——《醒来,大西洋》

瑞娴把诗歌的高贵及帝王的高贵悄悄地转换意向,引向对底层的关注。不管是物象的还是人文的高贵,都不能自顾自地高高在上,必须接地气。做人做文都必须有根,这根当然扎在泥土里。瑞娴所具有的普世人文关怀及散文诗所能带来的平和与昂扬,给人春风化雨般的滋润。闹哄哄的世象,却常让她茫然。我知道她此时有两种武器,一个是傻笑,一个是全人类都喜欢的《安徒生童话》。当她找不到感觉的时候,只要拿起这本能载着整个人类一起飞翔的童话,便能重寻激动,让疲倦的思维满血复活。

如果一定要探究她如初童心的缘由,似乎在《故乡,谁弄丢了我的童年》中找到一些斑驳的答案:“梦归故乡,日子一如既往。河流缓缓远去,平静而又忧伤。野外,麦子在风中抽穗,引诱镰刀们快快闪光。而一簇寂寞的白色花,在微风中收拢了翅膀。”这样带着淡淡忧伤的诗句,不是强迫读者去接受任何信息,而是使读者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淡泊又诗意的氛围。

“那些亲人爱过的花,轮回于四季,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我至今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流年里,故人们採着流星的尾巴,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只留下痛,像刺扎进肉里;只留下一串名字让我捂在胸口,像捧着亲人们渐凉的骨头……在亲人们爱过的地方,我百感交集,轻唱着一首歌,我不知这世上,是否还有人能听懂它。明天,亲人们是否能跟着一条瘦瘦的小路,回——家……”

一切似乎有了答案,原来她一直在丢失童年的地方,右顾右盼,带着对生命的欷歔和人生转折的叹惋。面对这伤感的场面,她不是哭泣,不是绝望,而是轻轻地歌唱。手捧安徒生的童话,带着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她的翅膀从童话里长出,又在童话中飞翔。

她用文学解读了自己暗藏的忧伤,用虚构的力量(实则是创作的力量)打动读者。她歌唱生活,歌唱希望,通过歌唱释放疼痛,亲近现实,亲近文字,并进而通过创作,达到超越自我的境地,有意识地维护精神状态和人生尊严。她将以金枝硕果的灿烂,回馈苦涩的童年和亲人们。

瑞娴散文诗所表现出的文学立场,给读者一种精神的向往高度和灵魂的洗濯提炼。她热爱美探寻美,并早已从小我的描摹中冲出来,行走在大我的路上。她的写作势头,也正显示着枝叶茂盛的趋势,且步伐坚定稳健。

瑞娴的散文诗具有丰富的思想性,并透出哲理的光芒,透过对人生的悲悯,人性的尊重,呼唤人们感悟、感怀、感恩。

如《缺失与轮回》中写到:“你怀疑梦存在于另一个时空,梦里一瞬,现实一生。你怀疑梦的空间,就是人最终要去的地方。梦越宏大,命越渺茫”。一边感叹欷歔着,一边又有着来自内心的胆怯,不是渺小,而是因为自尊自爱的心灵,无法抵挡外来的伤害,更无法以牙还牙,于是,开始躲避,忧思,胆怯。

是的,胆怯。在任何地方,我都要选择一个最隐秘的角落容身,一张最靠近墙壁的床做梦——哪怕它只能给我比冰略暖的温度,甚至以虫蜇来骚扰我的梦境……我们,都是被大风吹散后杯弓蛇影的蚂蚁。恨不得消失遁形,只高举着一个名字存活于世。

——《胆怯》

不能不佩服诗人的想象力,她通过“梦越宏大,命越渺小”“开始躲避”“略暖的温度”等词语,含蓄地呈现出人间的冷。在这些诗句里,深藏了诗人成长历程的艰辛,步步谨慎的苦涩。寥寥数语,掀开了生命中曾有的心酸和痛,让人不禁感慨万千。

这些诗句,不仅仅是美的形容,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一颗胆怯的心,藏着无限的憧憬,尽管小心翼翼,还是不停地前行,不停地靠近自己的追求。瑞娴谦逊、严谨、内敛,心思敏细,对人生充满着热爱,方有了这对大自然的崇敬之情,敬畏之心。她对每一个卑微的生灵都充满爱怜,每走一步都产生许多联想,脚步在时光里,也在经年的风雨里。

瑞娴的散文诗,除了折射思想的精神之光,还有一种深深的悲悯:“我孤注一掷的绽开,照亮过夜空,耗尽沙漠一万年的精气,每一粒沙,都曾是我身体的一个细胞,我不为谁来,不为谁去,更不是为谁目睹,我自给自足自生自灭,沙漠,我与你天长地久的默契,不可言说。”(《沙漠之花》)。

这就是生命的质地,让读者不禁感叹敬佩,也赞赏那种生的倔强与坚韧。

瑞娴的散文诗,无论从思想上,还是艺术上,都达到了至美。不管是谋篇布局还是字句的形象与表达,都充满了灵魂的深度诉说,像用一把锋利的刻刀将灵魂深处的质地,形象地镌刻于石头上,形成虚与实的对话,灵魂与人生的对话,内与外的对话。将深藏于内心的幸福或苦难,以爱作为表达,达到智慧与感性的有机结合,感动读者,震撼心灵。

读完瑞娴的散文诗集《肋骨》,如同将世间百味品尝了一遍,让一颗心重又有了依托。在生命的回音壁上,有个低吟浅唱的声音余音绕梁,又让人心里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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