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再见
我写过一篇小文章,题目叫《偷火柴的小男孩》,开篇第一句是:“小时候我认为那一根根整齐地躺在盒子里的火柴是有生命的,就像一朵花的绽放……在那篇小文章里,我尽情渲染了童年的乐趣,尤其是我对火柴的痴迷,某段时期,几乎达到了病态。与家人的“斗争”,通常就体现在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下灶头上的一盒火柴,还得想尽办法大费周章让母亲不会蹲在灶头伸手却摸不到火柴而怀疑——鬼知道我当初是如何在火柴还是论盒买卖的年月瞒山过海的。而一旦把火柴顺利带出了家门,随身携带火种这么果敢的事情在小伙伴们看来,那简直是一次壮举,哪怕盒子里就躺着两三根孱弱的火柴棍子。记得有一次,我竟偷偷带出了家里一盒满盒的火柴,密密麻麻挤着的红色火柴头,像是开满了一盒子的马樱丹,握在手里都显得厚实,从盒子的另一边推出内盒时那种因火柴太满而带来的阻滞感,把小小年纪的我感动得不行。多年后,唯有一篇稿子历经多时完成后回头滑动鼠标浏览全文时才会涌起类似的感受。我还落下一个怪癖,即每次擦燃火柴的一瞬间,烟雾升起,我都会鼻子凑前吸一口我十分痴迷红磷燃烧后散发出来的醉人味道。
那篇小文章现在电脑上找不到了,估计再读,也不会满意。记得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火柴在那时候就开始成了记忆里的东西。我如果还就火柴的事再写一篇小散文,那未免也太过于矫情,有些情似乎就可以矫一次,至少同一种文体只能这么干一次。那么,就写一篇小说吧。老实说,我还真是先有了火柴这么一个意象,才构思了这么一篇小说。实际上,小说写完之后,我又发现,表达的方向跟初衷已经偏离了,这根火柴的意义显然跟十多年前的小文章所表现出来的纯粹意趣不再一样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进步与深刻吧。事实上,我又想某些时候我们写作者总是习惯赋予某个物件、某段记忆太多的含义和寓意,我们总是怀缅那些被替代,甚至被淘汰的东西来彰显所谓的“情怀”,它是否又真的有意义呢?我也是蛮怀疑的。在《红磷焰火》这篇小说里,作为写作者,我同样怀疑多过自信,就像我花费大量笔墨书写那个喜欢随身携带一盒火柴的女孩素如,在“我”的世界里,她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意念里的幻象,也是真假难辨的。我越来越痴迷于小说写作的这种题旨上的不确定性,甚至充满自相矛盾,某种程度上也是我对记忆及事物的判别开始产生摇曳不定的姿态,而那种姿态瞬间就可以反映在我的文本里,就像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怀念一根火柴的气味,和它被擦亮的瞬间,它们会像回音一样在我的内心深处首尾呼应。
《红磷焰火》是我满意的作品,大概完成于去年四月份。去年我写了五个短篇,它是其中一个。一篇小说历经一年的周折再正式发表,我想这个周期刚刚好。事实上,我现在好多作品的周期都在缩短,这固然可喜,却也潜带着风险,总有一些来不及修改的地方。《红磷焰火》有过一次大修改,便是在等待发表的过程中完成的,如果当时匆忙发表,显然就会留下遗憾。我记得当时是作为“东海人”系列之一完成的,不过后来修改时,我把故事背景从县城挪到了大城市,把它从系列里抽了出来。当时的想法是,一根火柴跟一座大城市的对比会更为强烈,也更有寓意。事实上,我们每次在城市住酒店,总是能在案头发现一盒精致的火柴,这几乎成了我住酒店最大的期待,这时候的火柴,当然不能用来烤番薯熬甘蔗汁了,它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点烟。用一根火柴点烟几乎成了奢侈,无论再怎么劣质的香烟,在红磷味道的渲染下,似乎都成了沁人心脾的好烟草;然而在县城的旅馆里,通常就不会备有火柴,我不知道这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不过由此可见,大城市的酒店管理者,在对待火柴这个事情上,他们也都是经验丰饶的写作者啊。
这中间,《红磷焰火》还参加了深圳一项赛事,得了“十佳”,评委都蛮赞赏;后来被退过一次稿,一度以为它被我改坏了。《雨花》决定要发表,确实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