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明
这篇小说算是交作业。
有一天,我对江苏一位名作家说,有个新闻很有意思,一位上海老奶奶坐地铁买菜,竟然错上了高铁,开到南京来了。
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老奶奶咋买的票?乘务员不提醒吗?我说其实吧,她迷路了,看见一位女子以为是自己小区的邻居,于是一路跟到了南京这位作家说,再讲我给你写了去!
于是,我抢在他前面,先写一个。
其实,这几年,上海的老奶奶经常迷路到江苏,不过走到昆山、无锡的居多错到南京的也有,不算什么新闻。没有大波澜,也无大悲欢,都不是时髦的小说素材,可是,日常之下的静水深流又何尝不打动人心呢?尤其是想到,人山人海中,无助的老奶奶偶然瞥见了一个女子,想当然地认作了与世界的唯一通道。这仓皇世界里的唯一依靠,这一路的惊吓、希冀、紧张和焦虑,谁能替她感同身受呢?她多像漂浮在黑夜水面上的一块泡沫板,随着人山人海浮浮沉沉裹挟着没了方向。那公交车上、地铁里、小区里的老奶奶们,我们平时又何曾多看她们一眼,多和他们聊过几句,懂得她们的恐惧、孤单和忧伤呢?“只有老奶奶的哭声是真切的。长长的人生站台永在。”这或许是这个小说的触发点吧
说到上海老奶奶,其实还关乎我的童年记忆。小时候,我奶奶经常讲旧事,提到有一位妹妹嫁到了上海,我应称呼她为姨奶奶。我从没见过这位上海的姨奶奶,可是她却伴随着我的童年成长。想象中,这位老奶奶一定白白胖胖,穿着青花的夹袄,梳着整齐发亮的抓髻,手上戴着和奶奶一样的顶针,坐在上海的弄堂里纳鞋底。姑姑听烦了奶奶的唠叨,于是也讲了这位姨奶奶的糗事。有一年,奶奶带着6岁的姑姑去上海,姨奶奶炒花生,捏了一颗出来,可是只掰了半颗塞进姑姑的嘴巴里,说:吃一颗也香,吃半颗也香!姑姑于是记了这位小姨一辈子。我倒觉得挺好玩,多有趣的一位老奶奶啊。
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位退休的胖老头,金老师。戴着大眼镜,摇着大蒲扇,挺着白肚皮,龇着大金牙。他对学生很和蔼,一张嘴就哈哈笑,牙齿上绽金光,响亮得像拖拉机。我们都听说,他拿的工资比校长的还高。他是上海来的知青,后来扎根在了我们苏北的镇上。这就是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老奶奶应该有这么一位金老头。
有一次经过上海火车站,站在高高的扶梯上,眼前人山人海。这人海如分子的布朗运动,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有迹可循。老奶奶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呢?她年轻的时候可有故事?邻居家的女人为什么会吸引了她?那个来了又去的女人又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呢?会不会还有第三个女人,在火车出站的那一刻与老奶奶有了交集?日常生活的偶然改变,引发不可抗拒的人生之旅。这三个女性的庸常未完成状态,谁知是不是某个男性视角里的虚构与臆测?“因为,一切所谓的事实离开了亲历,都会遗失在光阴之外。所见,皆为旁观。”
这篇作业算是勉力提出上述问题,没有答案。笔力不逮,恳请读者留情。
在南京当个小说作家,是很悲催的事。因为会写的太多了,写得好的一抓一把。这或许是南京作家群的特点,不显山露水,也不喜欢夸夸其谈,大家都埋头写作。好在,朋友们鼓励,近几年,我杂七杂八写了几个小说。有江湖系列的,如《宋朝的娱乐生活》《流沙》《打马过江湖》,有拍案系列的,如《麦田案》《路人甲》。前者隐藏着我们这一代人的武侠记忆、江湖情怀。后者和自己的职业有关,讲点案件之外的故事。不管哪一类,总有表达点意义、讲讲情怀的冲动。评论家朋友告诫说,你最好写卡佛式的小说,读者们已经不大喜欢抒情了。在一个所谓的小时代,抒情的写作确实令人羞愧。可是,过往指间一瞬,未来变动不居,现在,除了这么一点微薄的情怀,我们还能奉献出什么来呢?人山人海中,还有多少力量能够让我们抵御日常生活的虚妄呢?或许小说写作能够带来一点慰藉。做一个秦淮河畔的“情怀”作家,听起来似乎也坏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