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谭夏阳
远方,是如此之远……在黄昏,又是漫长旅途中的某个小站,卸下我马不停蹄的忧伤。
一位老人告诫我:“小伙子,别跑得太快,老迈同样在前方等你!”所以,我带着爱人,乘坐一趟慢车去旅行。列车行进的脚步,有着“咣当”的节奏,行进在夜色茫茫的大地中央。那“咣当”的声音,响彻梦境。
我仿佛听到,大地正以这样的心跳穿行于夜空,时间多么慢啊——
走了好几光年,我们依然在途中……
街道难以拓宽,道路两旁的细叶榕,沿途搭帐篷——遮蔽了高空定位。
汽车开过,消遁在事故的阴影中。我在街道的下一个拐角,接受迷路者的问询:嗯,这里,也是我的异乡。
只身穿越马路,地图已然易手。矗立于街口的那盏红绿灯——突然,不亮了。
小桥流水:一个清凉下午。
光阴在流逝,流不走的是风景,映照日趋泛滥的小资情怀。那些残留于城市一隅的美,让小资们心生怜爱,让他们的目光,更长时间地,停留于数码相机的影像库。
我到小洲村去,不是为了寻找,而是为了印证——内心的江南水乡。走过石板路,穿过岁月的屏风,我体内积淀的城市尘嚣被宁静滤空,永远留在了现实之外的小洲村……
上班,没有更短的路。
地铁在加速,每个隧道的出口,都通往冬日的坏天气。树木躲闪于道路两旁,交通灯,让等待的神经闪念出绿意:冬天,树叶落尽,生命之绿退回到树木的身体里。
我重复着上班的路,重复着经过光秃秃的树。它们和我一样沉默,语言丢失在路上。我走向冬天的阴郁,而它们走向冬天的阴冷。
这样一天天地走下去。我已忘了走在路上的初衷,忘了身体里的鸟声,和虫鸣,甚至也忘了,我到底是不是它们当中的一棵?
当我疑惑地停下,转身,我忽然感到有什么在身体里转醒。那一刻,春天来临——我喊出的绿意,立即爬满了枝头。
夏天,过了一半。
雨继续扩充泽国,直至雨声,泛出锈迹。
南天星科植物,在大雨中提炼生机和绿意——向上的力,总是来自低洼之地,保持着不为人知的神秘。而更为神秘的药效,则贮存在膨大的茎块里,用于化痰止呕。
半夏:中药的一种,生长在《本草纲目》第17卷。它的一半被阴云覆盖,另一半埋进夏天,被明亮的光线敲醒。
从秋天,移向冬日:树木,醉心于删减阴影的版图。树冠越浓密,寒冷的面积就越浓重,陷在冬天巨大的阴影中。
叶子在做减法:多余的能量,被压缩进树干和树根——运输线短路。而四处突奔的叶绿素,最终在身体里,蔓延成新的叶脉……
冬天,每棵树——都朝自己内部生长;每棵树——都抱紧自身来取暖。
院子里的冰凌花开了,闪耀着幻一样的光芒。哦,事物的纯洁是一种邪恶,独自构成的美,简单,虚妄,如同幸福所带来的眩晕。
这个冬天,渐趋圆满,正等待着春天的巨大的消融。而我的心,已然苍老:面对尘世之美,我早已不敢再说出爱,或者恨……
最终,我们连大熊猫的影子也没见着;
最终,我们与来自美洲的火烈鸟说再见。
快乐的星期天,动物们没有节假日。在为我们制造欢乐的同时,它们为自己制造忧郁。“多可怜呀”,你从小花鹿的眼中吐出怜悯。
很多时候,我就像那只脾气暴躁的狮子,而你用温柔将我囚禁,让我安静地睡去:你是爱我的,你把其余的爱带进动物园。
园子大了点。在兜转之中,我们走丢了大熊猫。最后,我们决定,把遗憾留给将来的儿子去弥补——相信这个决定,会让动物饲养员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