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瑶
乡村的傍晚,显得寂寥空旷
慵懒的牛羊将要入睡了
一轮弯月,凉凉的冒了出来
拉长我的影子
脚步轻了再轻,却踩痛了故乡
谁在吹奏一曲忧伤的笛子
顺声音寻去
一栋飘摇的吊脚楼里
那个和父亲年龄般的老人
闭着眼睛,他吹出了
内心最迟钝的忧伤
娴熟的手指跳跃着
把最凉的夜色放在自己心里
忙于农田的深耕
翻犁的泥土压住一片阳光
一粒种子,散落在泥土之上
晚春,一缕晚风拂过村庄
我像父亲一样巡逻在田间
众多的花朵向我点头
一只蝴蝶,安静的
栖息在打开的书页上
打捞水里的朵朵桃花
其实就是打捞自己
身影晃动,恍若昨夜的清香
已经渗入身体内部
我就是那只蝴蝶
来到你的梦里
在书页里倾听时光流淌的声音
春光易老
这只蝴蝶和春天一样安静
田间也如春天般辽阔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蝴蝶的翅翼
我不忍心,惊走它
风,一直吹一直吹
不知疲倦
从昨天夜里,吹到现在
没有消停的样子
吹过田湾、吹过山梁,吹进我的心里
吹过木楼发出的声响
像老人深夜的咳嗽
风,一直吹一直吹
推开窗子,又不见它的影子
已近冬天,我裹紧大衣
风,加快了寒冷
风吹走了村子里的垃圾、鸡毛
吹走了破碎的记忆
风,鼓着腮帮子吹
裹着雪花,拂过村庄矮小的树木
木楼已被大雪覆盖
风声紧凑,一声接一声
嘶哑着,不知吹向谁的故乡
在风中,父亲像被烘干的干柴棒
瘦弱的影子在摇曳
手瘦小、脚瘦小、头颅瘦小
风稍大一点,我担心他被吹跑
他沉默寡言,任秋风劲吹
吹乱他干燥的头发,只要一根火柴
就可以烧掉满头愁发
他逆来顺受,干柴棒一样的身体
无法承受生活的重担
他的双脚在打颤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向生活鞠躬
那不是鞠躬,是腰身被压弯
与土地保持着一定角度的无奈
父亲在风中,越来越远
我的视线模糊,秋风大了一点
他倒伏在地
直到我写下这些苍凉的诗句
父亲还没有起来
山谷处,住着几户人家
显得有些孤单
几个老人抬着棺材越过山梁
巴茅草高过他们
溪水低处,呜咽着缓缓流动
一缕炊烟正在升起
这是乡村常遇见的场景
那一日,在黔东南某个乡下
我们坐在傍晚的风中
夕阳低矮,有朋友拍下照片
他谈及自己的乡村
人去村老,乡村衰落
年轻人在他乡
望着故乡的明月
半山腰上,云雾缭绕
像电影梦幻的场景
几只乌鸦在诉说着什么
在乡下,我打开最后的村志
有些事物,依然存在:
比如山谷的灯盏,流淌的溪水
老去的道士,成长的小孩
山梁上孤独的坟茔
抽空身体的咳嗽
从对面木楼里传来
像从陶瓷罐里发出的声音
隐忍、憋屈、持久
昨天傍晚,我看到这个佝偻的老人
拄着拐杖,腰弯曲得与地面平行
打声招呼,费力的扭着头
这个夜晚的咳嗽声
也弯曲着。像一把宝剑
在黢黑的夜晚
闪着逼人的寒气
将我最脆弱的内心刺伤
他压低咳嗽,生怕吵着这个夜晚
带着沉闷的、绵长的喘息
仿佛一列破旧的火车
慢腾腾驶入村庄
我推开木楼窗户,也许只有这样
才能释放,天下所有
老人的疼痛
一只鸟在低垂的天空里飞翔
在我低矮的视线里飞翔
那是一只褐色的小鸟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在我忧郁的眼里飞翔
带着小小的尖叫
它很容易被我写进孤独的文字里
它没有目的的上下左右翻飞
使得那个下午,变得有些忧郁
我时常幻想成一枚子弹
稍不经意就射入我的心里
很多次了,那个老人坐在木楼前
一动不动,从早上做到半夜
如果他不抽烟,黑暗中
烟斗微弱的火星子暗示你
如果他不咳嗽,有风箱一样的声音
你会认为是块孤独的石头
老人沉默寡言,连他的咳嗽
都是孤独的
夜风发出呜呜的响
风说着悄悄话
也许只有老人听得懂
老人沉入更为辽阔的黑夜
有人从木楼前走过
脚步声敲击着青石板
恍若走过梦的边缘
牛羊归来,欢叫着
木楼飘起了缕缕炊烟
老人坐在木楼前,他熟视无睹
如一尊雕像,与暗淡的时光
进行无声的抗争
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一生
下半夜了,老人依然没睡去
陪伴在他身边的小狗
打起了鼾声
他们一定要挨到天亮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学着老人
端坐夕阳下,想留住白昼
而时光,从指间沙漏般滑落
不经意间,染白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