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下乡

2018-11-15 02:26裴乃俊
海燕 2018年8期
关键词:车厢

□裴乃俊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1968年10月5日,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一列火车专列满载着一千多名怀揣家乡的眷恋、亲人的不舍的少男少女,徐徐驶离周水子火车站。

车外锣鼓喧天、红旗飘扬,车内群情激昂、歌声荡漾……夜幕悄悄地降临,夜色中的原野一片黑暗,车厢里灯火映耀,歌声依旧。

初离家乡去远方,思家的念想萦绕着每个人的心。桓仁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们一无所知,只知道它是长白山的余脉,在辽宁东北部的林区,离大连有一千多里地。

夜深了,车厢里暗了下来(那时候铁路有规定,23点以后照明灯减去三分之二,仍在照明的灯必须减压)。热闹的车厢渐渐安静下来,越来越静,静得能听到周边人的呼吸声,静得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吭哧、咔嚓”的响声震耳欲聋。

在家里的日子,此时早已进入梦乡,那一天我却毫无睡意。其他人也跟我一样,有的拄着下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呆,愣愣地仰望着天棚上昏暗的灯光,有的埋头思索着什么,没人说话,没人走动,没人去打破这宁静。

突然,不知谁低声唱了一句:“年三十无月光……”,随即有人附和起来,接着不断有人加入,最后形成了整个车厢的大合唱。歌声充满苍凉,飞出车厢,冲向旷野,在夜空中弥漫开来。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奔行,我们于10月16日黎明到达了南甸子火车站。在站上经过几小时休息(其实是在等待火车往汽车上倒行李),大约9点多钟,我们坐上了解放牌敞篷汽车向目的地进发。

汽车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吃力地前行,慢慢甩开崇山峻岭中一片片荒芜的山丘和土地。车尾冒出串串黑烟,路上时时扬起滚滚黄尘,车一减速,我们就笼罩在黑烟黄雾之中,呛得我们咳嗽声不断,鼻涕眼泪直流。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奔波,我们总算在下午3点多到达了目的地——桓仁县铧尖子公社川里大队。

川里大队的地界上,一条不算宽阔也不平整的土路两边,欢迎队伍站成两行,彩旗飘飘、锣鼓阵阵、号角嘹亮。“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口号声在寂寥的山谷中回响。

这一幕热闹景象,我们无心留恋,拍拍身上的尘,擦擦脸上的灰,径直奔向住所,那是我们以后生活的地方。

寒流突袭,乌云蔽日,天空阴沉,嗖嗖的冷风夹杂着碎碎的雪花,让刚刚抵达的我们感到深深的寒意。迎接我们的贫下中农个个笑脸盈盈,让我们暖意融融。

在他们的簇拥下,我们走进了一个坐北朝南的大院。院门的门楣上用大红纸拉着一副金字横幅,横幅上是几个大字分外醒目:“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院子足有200平米,围栏足有三米多高,用清一色碗口粗的柞木柈子栅制而成。

院子右边两米远是个空猪圈,猪圈东面拐角是男厕所,实际就是个1.5米见方的大坑,坑上搭个木架,搪上两块踏板。外面支个木棚子,造型像极了大花轿。里面一人高的地方挂着手工编织的小筐,装满三四寸长的光滑干净的高粱秸秆。后来才知道这些物件的用途,其实是当地人通用的卫生纸替代品。

厕所北边三四米是一个大仓房,整齐摆放着锄头、镐头、铁锹、土篮子、滤粪筐等农具。

院子左边是一片空地,立着两米多高间距三四米的的两根树干。这是贫下中农特地为城里姑娘准备的晾衣杆。

西南角是女厕所,厕所旁是占地20多平、高约5米的烧柴垛。烧柴全是截过的树棵子树柈子捆成的捆,一捆一米来长,大约四五十斤。

进院直走是我们的住所,一排5间大草房,每间房屋门窗之间都立着一座埃及土堡似的建筑,有3米多高,直径1.5米左右,每个建筑的顶端都探出一截空心树桩,这竟然是烟囱。5间大草房的左边两间是女宿舍,中间一间是厨房,右边第一间只有一铺南炕,北面空地上放着一张5米长的桌子,没刷漆,它既是饭桌也是学习和办公桌。第二间是纯卧室。

整个院子布置得井井有条,可见当地贫下中农为迎接我们的到来花费很多心思、付出很多劳动。

尽管如此,习惯了城市生活的我们走进屋内,还是有点心凉。炕上铺着新苇席,仍然掩不住炕的边边角角原本不平整的样子,墙面用白灰粉刷过,也掩不住原本不平整的泥墙面。窗户是纸糊的格子窗,分上下两隔四扇,像清宫戏里住宅的窗户一样,是典型的满族风格。更具特色的是窗户纸糊在外面,听说这是满族由来已久的习惯,应了“关东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的民谣。糊窗纸的材质有两种,一种是添加了丝绒的蜡光纸,很有筋道;另一种是白草纸,纸面清晰可见横七竖八的麻丝线,这些麻丝线的添加也是为了增加纸的韧性。川里百姓基本都用后者糊窗,因为便宜,供销社都有这种糊窗纸销售。

屋子将近60平米,三面都是炕。让人联想到另一句民谣——三世同堂对面炕,拉个幔子挡一挡。由于一幅幔子需要7至8尺布,要花掉不少布票,能买得起的人家不多,所以在川里生活的三年中,我只见过一家用幔子挡过。

对着门的炕只有50公分的宽度,这是榀炕,作用是连接南北炕的烟道,那时家境好的人家会在这个炕上放个柜,柜上摆放钟表、镜子、化妆品、首饰盒之类。但在川里三年,没见到一家人在柜上摆过那些的东西,偶尔摆的也只是空瓶空罐用来装饰。

这炕上已经打好行李架用来摆放我们知青的行李,两盏精新的煤油灯耀眼地立在行李架最上方。没有电,这也是城里孩子无法想象的。

晚上,我们在煤油灯下吃了有生生以来第一次的“烛光晚饭”。那天晚饭很丰盛,猪肉白片、酸菜猪肉炖粉条子、小鸡炖蘑菇、白米饭。在家过年也没吃上那么好的饭菜,可是那天面对着丰盛的饭菜,我们却食而无味。

一路颠簸劳顿使我倒头就睡,朦胧中又回到了大海边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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