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

2018-11-15 02:26于洪涛
海燕 2018年8期
关键词:小芸秃子小东

□于洪涛

年子下到田里拔稗草,稗草和稻苗混杂,像连体兄弟,盘根错节扯骨连筋。你得连掰带拔,又不能伤及稻苗,讲究技巧力气要足,不然就晃一跟头。年子性格温顺,火上房子不知着急,干这种活比较适合。今天不同以往,总感觉胆悚,时不时四下张望着,偷窥一番,像做贼似的。

年子主要怕碰见熟人。田是采采家的田,采采是他前妻,一个和本家侄鬼混的前妻,这样的前妻,他还腆着脸,帮人家拔稗草,连一点骨气都没有,熟人见了肯定会笑掉了牙,更怕遇见村长秃子,窝囊透了。人所不知,年子头一年帮采采,小芸今年高考,本家侄又不在家,有人说采采家的田荒了,年子这才进了地。

日头越来越毒,天像下火了般。除草得讲究个时节,今天拔不完稗草,明天就入伏了,入了伏就下不了水田,因为水稻已坐胎了,怕踩伤根须。年子卯足了劲,决心天黑之前干完,可恨的稗草像“二层小楼”,齐刷刷一片,眼看都晌歪歪了,还在磨地头。田埂放一瓶矿泉水,一个面包,一直在诱惑着他,他打算忍一忍,干一会儿是一会儿,时间不饶人,肩膀头晒出一层油,内火外攻,耳朵鸣得厉害,分不清是虫叫,还是耳鸣。

虫子没有看到,却看到水渠那边蠕动着一个人,正往这边移动。都这时候了,能是谁呢?不会是秃子吧?他的心跳起来,那家伙越来越近了,能看见脸的轮廓了,啊?怎么会是她?竟然是英英!怎么找到的?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使劲往下缩,头快拱到水里了。

英英是他再婚的媳妇,在乱泥头,像他这种受人歧视的下眼皮,都能连睡两个媳妇,后者模样还不丑,一些人感到不可思议,多少还有点嫉妒。

这次走,英英能有两个月没回,再婚三年,头两年还好,以后就不坐家了,老往外边跑,常常是十天半个月不回,甚至更长。也该时运不济,难得回来一次,还撞到枪口上,真是有口难辩,等着挨剐吧。

英英比采采漂亮,也比她讲究穿戴,身着宽松桑蚕丝连衣裙,衬出白晳的双腿,和嫩藕般玉臂,风姿绰约的身姿,丰腴但不失妩媚,像一缕轻风吹拂,搅动着呆子,惶恐去了大半。

英英的面颊像雨后的秋地,是那样的冷漠和淡定,就那么一钉,被阳光演绎成冷美人般雕塑,紧闭的嘴角和藐视的眼神,掩饰着内心的涌动,轻轻一撇,就主宰了这里的一切。

年子被调动起来,欣然拔出泥腿,移动到田头,一脚踏上田埂。却忸怩得像做错事的孩子,眼皮不敢抬高一寸,棉裤腰嘴加上愧疚,没吐露半句问候,只能从眼睛的缝隙里露一点媚献。虽然只相隔三五米,谁也不开第一口,就这么对峙着,无声的拉锯,长时间的沉默,沉默是无声的硝烟。

田野里静悄悄的,一丝风也没有,一脸滑稽的绿青蛙浮上水面,舒展一下腰身,一触及那张冷脸,便一个猛子扎下去。

年子已做好了被狂扫的准备,哪怕是刀枪剑戟,他也认了,谁让他理亏呢?窘迫的他,手脚没处放了,大鼻头急出了汗,水汪汪的。

英英终于忍俊不禁,掩口笑了起来,英子是冷艳的女人,平时不拘言笑,蓦然这样,年子适应不了,瞪大眼睛看她。越是这样,笑得越厉害,都笑出眼泪了,许久,笑声才戛然而止,擦净眼角上的泪花,对年子说,你看着办吧,腿长在你身上,天晌了,咱回家。

年子吃了个软刀子,没想到会是这样,甚至有点失望,戳住了。

等回过味来,英英已走出几步远,走得还挺快,担心她走不稳,想撵上去扶。又回眸一笑,催他快点走,饭我已经做好了。年子这才感觉到饿了。

年子就着渠里的水洗了洗,似乎才嗅出英英身上的余香,年子心里长草了。

他狼吞虎咽把面包给造了,又“咚咚咚”把一瓶矿泉水灌下去,确实太饿了。

望着这一地稗草,一想起明天入伏,还想接着干,看到她渐远的背影,来不及犹豫,脚底像按了风轮,随英英而去。

年子本想求证一下是不是秃子的传话,因为那家伙总没好事。进院时,英英横在门里,脸又变冷,一指厦子,说,你可不能又卖苦力,又搭钱,化肥是咱花钱买的,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俺不干。

往细里看,英英的面颊瘦了一圈,不像以前那样熠熠生辉,多少有点憔悴。年子就不想问了,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他转过头,憨笑不语。

阳光散满了院子,折出一院子暖,熏红了年子脸,像紫茄子似的,脖子也粗了,湿漉漉的,挂满了细汗,嘟噜一句,瞎扯,别扯了。

英英眯起眼睛,盈盈一笑,天顿时晴了,万里无云。年子这才跟了一句,小东回来了吗?小东呢?这时,屋里传出银铃般脆音,回来了,俺回来了。两个人同时往屋里瞅,小东跑出来,扑到妈妈怀里。

英英命令小东,快点吃,吃完了饭,伯伯送你上学。

看到她母子俩亲昵,年子似乎受到了触动,伸出笨手,试图摸小东脸,小东头一偏,躲开。

小东是英英的孩子,英英真好意思,她一走,洗衣服、做饭、送孩子上学,都撂给了年子,他不理解,对小东那么好,妈妈一回来,好像什么都忘了,这就想起了小芸,也不知考得怎么样。

年子送完小东回来,发现桌上是他爱吃的黄蚬炒鸡蛋和凉拌猪耳朵,便蹭到炕沿,骗上右腿,拿起筷子准备吃饭。英英蜷身坐在炕头,离他很近,连鼻息都能感觉到。年子夹了口鸡蛋,却又放下筷子,无心吃饭的他,感觉憋得慌,两个多月没碰她,浑身爬虫虫。

英英说,鞋厂这阵子忙,请假回来的,明天还得去。

年子没有接话,好心人劝他,说英英和原配关系没断,藕断丝连,甚至说她在南方坐台。年子不大相信,天真地以为已经领证不至于,对她还抱有幻想。

英英说,四舅家买船,钱不凑手,我寻思没少沾四舅的光,咱不能看笑话。

年子闷头不语,一门心思吃饭。他在想,一回来就借口要钱,两个人之间,除了钱之外,仿佛什么也没有,而且有填不满的坑。

谁都知道年子蔫巴,平时言语不多,善良得连踩死个苍蝇都心疼半天,抽烟喝酒打麻将全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旧时的淑女。结婚十多年没有什么风雨,自从遇上他本家侄,年子就不顺眼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总找茬口数落他。他本家侄儿不着调,吃喝嫖赌全占,老光棍一个,年子做梦也没想到,挖墙角竟挖到自己头上,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天年子去玉米地施完化肥,拖着疲沓的身子回家,一拽屋门,里面插着纹丝不动,仔细一听,传出窸窣声,预感一定暗藏龌龊,运足了力气撞开,搂抱在一起的贱人,被逮了个结实,气得他眼珠子都红了,一阵怒喝。本家侄慌乱地抿上裤子,一头撞到门框上。采采掩住胸口,扣上衣扣,捋捋凌乱的头发,像没事似的。即便如此,年子也没舍得戳她一根指头,连句脏话都没有。

正在这时,小芸进屋了,感觉气氛不对,找妈妈去了。采采竟然连一点安抚都没有,更谈不上忏悔,换身衣服,领着小芸回了娘家,一住就是半个月。后来,还是年子说了小话,才把她叫回来。年子迂腐到这种程度,更让采采瞧不起。

人是叫回来了,病更重了,变本加厉。由于正赶上暑假,小芸被送到姥姥家。西屋变成幽会的地点,经常在一起厮混,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完全是热恋中人,全然不顾东屋孤苦伶仃的憨子,尽管他气得鼻青脸肿,即便是气死了,两个贱人也不会管。他懵懂了,爸妈相亲相爱一辈子,白头偕老,人生画上圆满的句号,两个贱人为了媾合,竟然六亲不认,你看这世道!

忽然有一天,采采向年子摊牌,说要和他离婚,憋闷了这么多年,已经够意思了,离婚是我提出的,责任也在我,考虑这么多年情分,房子我不要了,你把口粮地给我,承担小芸的抚养费就行了,因为你是小芸她爹。

是否有悖于伦理不知道,曾想过找秃子村长说理去,最终考虑面子没有成行,主要是怕丢人现眼。还不死心,流下惜惜的泪水,求采采留下,走了你肯定后悔,他不是个东西。采采不同意。担心小芸掉进火坑,年子又央求留下小芸,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采采仍然回绝,小芸也哭着嚷着跟妈妈。

年子言之意尽,这才同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婚姻关系终结,还要承担每年支付小芸的生活费,一直到她年满18周岁。那天,采采雇用三轮耗子拉口粮,不小心陷进泥坑,乱泥头人不但不帮,还围观看热闹,年子想上去被人拉住,采采没有办法,只好和司机御车,等空车开出来,再一袋一袋抬上来,灰溜溜地离开。

新家安在后沟,离乱泥头五里路,还是租来的房子,同村不同路。年子愈发糊涂,本家侄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婆被本家侄霸占,又带走了亲骨肉,善良的年子除了怨恨之外,更重要的是惆怅,甚至差点抑郁,两年后,媒人介绍了英英,这才回到现实。

媒人介绍,说他老实善良,善待家人对老婆好,年子感觉非常刺耳,这种评价冠在自己头上仿佛是一种耻辱,英英也露出不经意地笑来,英英嫁过来时领着小东,在领取结婚证问题上,两个人开始时存有分歧,有人劝过他,半道夫妻不长远,无非是搭搭伙,好了就过不好拉倒。英英坚决不同意,客观条件更有诱惑力,在乱泥头落户比登天还难,领了结婚证就能分到虾池钱,还不是小数目,一个人一年就是4000元,两个人就是8000元。

年子只好妥协,因为英英比采采年轻漂亮,也忍受不了孤寂。英英就成为了合法妻子,没有带来半分田产,却享受乱泥头丰厚的待遇,和年子无微不至地关怀,脏活累活都不让她干,连地头都不让进,恨不能把心扒出来供奉她,英英滋润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毕竟不是原配,相互之间的隔膜像无形的屏障,永远消除不了。

英英拿脚指挠他,年子感觉浑身发烫发痒,目光灼热,脸一红,放下筷子,伸手摸挲她大腿。英英忸怩,喃喃地说,把钱拿来,钱呢?你把钱放哪儿了?再说,你身上也脏了,该洗洗了。

年子下了炕,没有去洗,奔厦子而去。英英没有监视他,知道他挣钱不多,那点存款早套得差不多了,快榨干了,英英是个有心机的女人,用点手段就能挤一点,挤一点算一点。

钱就在西墙的一块砖头里面,正好2000块,他抽出3张,又抽出2张叠上,放回去,快到门口了,后悔留少了,想再抽几张,却听到门响,又放弃了。

英英站在门口,飘然如仙,像碧玉一样晃眼,在他眼里,英英现在就是西施,他温顺得像老绵羊。

她在前面走,年子在后面跟。把钱掏出来递到她手。英英嫌少,问他,就这些?年子说,前几天扒蚬子挣的,再没有了。英英说,量你也不敢撒谎,我信。年子想摸她的手,英英抽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娘俩就坐上了长途客车,带走了年子身上的体温,和1500块现金,临上车,年子还塞给小东200块钱。

英英一走,年子就进了采采家的田,昨天没敢来,虽然今天入伏,稗草还得拔,他不忍心不管。入伏的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一脚踩下去,能听到嘎嘣嘎嘣地裂断声,又似乎有一种痛感,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痛,不容说,伤根了,年子联想起这个季节进地,是不是像女人来了那个,入了禁区,他从来不进采采的禁区,英英也是,但采采的初次他没见到红,采采婚前就跟别人生了孩子,这是他后来知道的,他认了,没法不认,不然谁肯嫁给三十好几的老光棍,采采后来不讲究,那天他俩在西屋,采采就来那个了,年子是知道的,灯后来还是灭了。

年子胡思乱想一气,想从采采家的田退回来,但村长的话又让他止步。于是,他一门心思拔稗草,拔完最后一棵,都日落西山了,又施了一遍化肥,化肥还是他从家里扛来的,想到三天后又是绿油油一片,年子的厚嘴唇又裂开了。

回家后,年子顾不上吃饭,又去了厦子,掀开砖头,拿出剩下的500块,反反复复数了五遍,心里直嘀咕,小芸考大学的钱还没着落,后悔留少了。

年子这才想到了秃子,奔村委会而来,村委会的旧房已拆,院子里堆放着水泥、沙子和钢筋,一片狼藉,脚手架耸立着,伸起长臂来回指,已经开工,干活的人不多。

在彩钢房里找到了秃子,正和戴红色安全帽老头说话,见年子进来,眼皮不抬一下,年子知趣地避在院子,许久,戴红色安全帽的老头才离开。秃子这才喊年子进屋,瞅了一眼年子,把半根烟抽完,在脚底下很劲拧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有屁快放。

年子嗫嚅着,吭吭哧哧半天才问秃子,小芸的通知书下来了没有?

秃子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你也是,鸡抱鸭干操心。

年子辩解说,本家侄早跑没影了,小芸高考完就去打工了,我怕……

秃子打断他说,那也轮不到你,我管着2200多号人,差她娘俩吗?心都操碎了。

年子没话了,在秃子面前,他从来都是多余的,耷拉着脑袋走了,走了没多远,又被秃子叫住。

工地缺个小工你干不干?看在采采面上,我把名额给你,人有的是。

只要能挣到钱,脏点累点无所谓,年子赶忙应承下来,欢喜得忘了说声“谢谢”。

这是短工,还是现钱,一个月下来,2100块钱到手,加上那500块钱,现钱就累计到了2600块钱,小芸的钱也有了着落,买个手机没问题,喜得他反反复地数,连觉也睡不安稳了。

第二天一落黑,就怀着这些钱,奔后沟而来,不敢白天走,怕人看见,尤其是秃子,忌讳他帮采采。

一入院子,发现停放一轮摩托车,知道屋里有人,他就在墙外候着,时不时的,还探头往屋里瞅。等了很长时间,人还没出来,屋里也没开灯,年子很纳闷。天完全黑下来了,年子刚想离开,屋里的门开了,出来一男人,看不清是谁,人一出来门就关上了。

这才看清是秃子,年子赶紧躲起来,秃子推出摩托,刚要跨上去,年子忍不住咳嗽一声,引起秃子的警觉,机灵的他,一下子发现了年子,这个时候碰面年子不自然,秃子更是做贼心虚,以为年子盯梢,就有点恼火。

年子有点语无伦次,说俺这是……送……送……

秃子根本不待见他,说送你妈个蛋,为这事我说你多次,采采家的事不用你管,我不是说你,你一点脑性都没有。

年子认真地说,想打听小芸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没有,俺不是来看采采,即便她病了也和俺无关。

秃子将计就计,小眼睛一转,骗他说,采采真病了,我就是来看她的。

年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采采病了?真的吗?

秃子本想借驴下坡,拿谎言来骗他,看年子急成这样,就继续往下编,就说采采病了,病还挺重。

年子想往院子里闯,被秃子堵住,说,你听我的没错,当真见了你,病会更重。

小芸没回来,你走吧。

采采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院子里喊话,撵他走,年子仔细打量采采,精神头十足的样子,没有半点恍惚,不像是有病。秃子把年子拽上车,驮走了年子。

年子这就打不起精神了,饭也顾不上吃,翻出给采采买的金丝袜,这是他保存采采身上唯一的物件,采采嫌质量不好,只穿一次就开了口子。拿在手里端详着,不由得潸然泪下,经一番冲洗,怨恨消除了,意识到本家侄儿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因为他祸害了他们全家,没有他,采采也患不了病。就想到了她诸多好处,就有了牵挂和依恋。

第二天一早,他怀揣那2600块钱,拎着30个鸡蛋,奔采采家而来。采采很不耐烦,说昨天都告诉你了,小芸外出打工了,还没回来。

年子说,俺是来看你的,听说你病了。

采采愣了,说,你听谁的?俺没病,你才有病。

年子说,你身体不好我知道,以前就不好,动不动就感冒。

采采乐了,说你别听秃子忽悠,他骗你的。

也该巧了,柜子上有两个空吊瓶,是前几天妇科不好挂的,年子固执地以为她病了,还不是好病,年子虽然憨,知道患那种病的人一般都避讳,当然不能避讳村长。所以,年子掏出钱来,带着伤感离开。

年子尽量不去采采家,生怕惹她,地里的活他包了,干一点是一点,尽量给她减轻负担,只能偷偷地干怕秃子看见。

年子牵挂小芸,那天中午去后沟,一入街口,就看见有一口大黑猪,摇着尾巴在街头上晃,还到处拱,一会儿,就传来采采的唤猪声,“葛……唠唠,葛……唠唠”。

大黑猪却视而不见,我行我素,进了邻居家的院子。采采拎着木棍在后边撵,大黑猪不听指挥,你让它往东,它往西,你让它往西,它往东,采采气得快哭了。这时候,天空阴云压顶,乌云密布,天快下雨了。

年子过来帮忙,在前面堵,大黑猪往前一拱,他脚下一滑,来了个狗吃屎,嘴巴子硌破了,爬起来还去堵,两个人一前后,围追堵截。一阵闪电过后,豆大的雨上点散落下来,土路上腾起一层水雾,路更滑了。

好容易把大黑猪哄进圈里,年子把墙的豁口挡上,采采喂食,大黑猪这才消停。这时候两个人都湿透了,采采说,进屋歇会儿。年子说,不啦。采采指指他的嘴巴。年子一摸,感觉火辣辣地疼,采采递给他一个毛巾。

天降雨,很快就停了。年子站在院里发呆,这是一段土墙,不用水泥砌,凭大黑猪的力气,能拱个稀巴烂,他在想是不是找秃子要点水泥,一想秃子最反对他帮采采,就打消了念头。

年子干过瓦匠活,石头是现成的,去建材店买了三袋水泥,和三编织袋沙子,装上人力车,本打算送到采采家,趁天黑前干完,因为活不多,晚上猪能老实点,白天把砌的地方挡一挡,过两天水泥就凝固了。谁知半道车胎扎破了,补完了胎到采采家时,天已经很晚了。

年子这几天闹肚子,猪圈的旁边就是茅房,一脱下裤子,下面似打开阀门的水龙头,稀里哗啦好一顿喷射。

屋里的灯突然亮了,一筒光亮射向夜空。开门了,屋里出来两个人,年子在想,一定是采采怕猪跑了,出来看看。只听采采轻声说,看看猪是否在圈里啊。那人走得又急又快,年子蹲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谁知,那人竟奔茅房而来。

没等解开裤腰带,突然发现茅坑里蹲着一个人,秃子吓得“妈呀”一声倒地。年子拎着裤子站起来,才看清是秃子,秃子当然也看清是谁了。

秃子心里发毛,意识到栽了,这小子分明在暗中监视自己。但秃子从来不待见年子,很快平静下来,说,小芸的事你别管了。

年子明知是在狡辩,堂堂村长竟不干人事,刚才屋里灯还黑着。

秃子也在想,真是奇了怪了,年子平时一脚踢不出个屁,竟有这样的心机,下这么大功夫。

两个人的响动,惊动了大黑猪,大黑猪叫着奔猪糟边寻食。秃子移开视线,很快发现了人力车上的水泥和沙子。

秃子闪过一个念头,阴险露出奸笑来,问,哪儿来的?不会是偷的吧?这么晚了。年子支支吾吾,半会才说,买的……不,从家里拿的。

秃子认准这些料是从工地偷来的,就掏出了手机。问他,用不用报警?你说。

年子头上闪着汗,竟不知如何回答,报……警?我怎么啦?月亮还没出来,天地间漆黑一团,年子感觉秃子面相丑陋,像一具骷髅。

秃子背着手转了一圈,说,我只要一个电话,警察就会来,你说怎么办吧?

年子解释说,是给采采砌猪圈的,不搞水泥砌,猪圈不结实。

秃子面颊抽动着说,一句话的事,还用你去丢人显眼?!想在采采跟前显摆?十足的彪子,彪透了都。

年子不知怎么办好,他纳闷,最近怎么了?秃子捋着下巴,一脸得意。

你俩吵吵个啥?快把水泥拉走!年子啊,我的事不用你管。

年子见是采采。原来,俩人的对话,采采听得一句不漏。

秃子冲年子说,你明天就去工地,再拉点水泥和沙子,把猪圈给砌上,我让工地给你记工。

年子回家躺在炕上,往回一想,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被秃子涮了。

英英给年子打电话,说她十天半月能回来,年子慌了,现在他兜里比脸都干净,被蚕食得光剩下躯壳了。英英回来,要钱是跑不了的,小芸又快上学了,钱也没有着落。厦子的水稻还没卖,换不来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目光盯住了茄子和辣椒,就拿来一个编织袋,摘下来,驮到镇上去卖,没办法了,零钱也是钱,钱虽然不多,攒一点是一点。

没想到运气真好,让圆脸小媳妇包圆,价格还挺高,要他送到福自来饭店,圆脸小媳妇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年子快一个月没碰女人了,一见了她,感觉身上有火,火烧火燎,巴不得跟她走。算完了账,圆脸小媳妇给他倒了杯水,说坐一会儿没关系,挺累的,然后就站在他身旁,还拿眼瞟他,瞟来瞟去,年子身上冒汗了。圆脸小媳妇又说,楼上休息一会儿吧,吃点早点。

鬼使神差,年子跟上去了,谁知,圆脸小媳妇把他领到房间里头,他犹豫了一下,她关上房门,拉住他的手,往她胸口拽,年子哆嗦了一下,他在控制自己。她说,俺从来没让外人碰过,你是第一次。还往身上靠,年子吓坏了,一直往后退,退到门口停住了,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闯进一黑脸男人,黑脸男人拿一小本子,在面前一亮,自称是警察,还拿手机拍,圆脸小媳妇披上衣服掩住胸口,一阵哭哭涕涕,说她不是情愿的。

年子吓得魂飞魄散,两腿不听使唤,站立不起来。

黑脸男人说,按规定嫖娼罚款5000元,还要拘留10天。年子感到委屈,说他什么也没干。黑脸男人说,这不是关键,只要你有这种行为就算,法律上有规定。说完就来掏他的衣兜,共掏出35块6,也就是刚才的茄子辣椒钱。黑脸男人说,就这点破钱你也来嫖娼。又对圆脸小媳妇嚷,说你也是,老头乐啊。

年子一想,这下完了,5000块钱打水漂不说,哪还有脸见人,小芸知道了怎么办?于是他哭了,哭得老泪横流,然后他跪下了,说行行好吧,……。

黑脸男人倒是给了他面子,自行车扣下,回去准备3000块钱,半夜之前送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年子感恩不尽,头都磕出血了。

思来想去,年子还是硬着头皮跑到了后沟,敲开采采家门,采采见是他,以为是来看小芸,喊小芸出来。年子把采采领到东屋把小芸支到外面。采采感觉年子的脸色不对。

年子哭了,哭出了声,挺瘆人的。采采听得头皮发麻,从没看到年子伤感成这样,连他老娘过世都没这么哭过。急忙问,谁死了你这么伤心?至于吗?年子没有答话,泪水哗哗流淌,小芸不放心爸爸,推门进屋,年子见小芸,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把小芸推出去,小芸不忍心,问,爸爸,你怎么啦?

采采追问他,你有病啊,到底怎么啦?年子掩饰着,连说,我有病,我确实有病。医生告诉我,8点钟前把钱送去。采采追问,什么病这么急,在哪儿检查的?年子一转身,眼泪似断线的珠子。

采采看看钟,不打算盘根问底了,她打开衣柜,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口袋,打开后,递给他一沓钱。年子连声谢谢都忘了说,连夜把钱送过去。

那天一早,村委会的院子停放三辆警车,警笛声持续不断。公安机关接到举报,一老更夫被捅死在彩钢房里,堆在院子里的钢材不翼而飞。后来发现藏在在后山的一个土坑里,用稻草盖着……

猜你喜欢
小芸秃子小东
摘“星星”的妈妈
变成秃子的那根头发在哪里
洗澡
妈妈的爱
为啥总挨骂
奸细
香蕉皮的家
此路不通
小秃子与大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