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朱万章
“猪”作为画中主角,大多集中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画坛中。其时,文人画衰微,世俗画与各类主题性创作崛起。黄胄的画猪,大致可略窥一个时代的侧影。谢赫所谓“千载寂寥,披图可鉴”,便可从黄胄的“猪”画中看见一个时代的“寂寥”。
黄胄《喂猪》,纸本设色,107厘米x69厘米,1974年,黄胄美术基金会藏
“猪”作为动物画中并不和牛、马、羊等具有同样美感,也很少关于它们的传说,因而在古往今来的画家笔下鲜有出现。在我的阅历中,曾见过任伯年、齐白石、徐悲鸿和黄胄等人画过。在黄胄(1925—1997)笔下,“猪”作为人物画的一部分而存在,人物和猪在画中平分秋色,充分展现出“猪”的独特地位。
如作于1974年的《喂猪》(黄胄美术基金会藏),画中描绘一赤脚苗族少女拎着木桶,弓身弯腰,一手握桶,一手抓起桶中食物拟向群猪撒去。画中数只肥硕的小猪围绕少女嗷嗷待哺,有两只猪甚至迫不及待地攀上木桶,争前恐后地抢食着少女手中之物。一幅浓郁的生活场景,活灵活现地呈现在眼前。作者题识曰:“猪多肥多粮多,一九七四年黄胄画于四季长春之海岛。”黄胄创作此画之年,正是主题性美术创作蓬勃发展的年代,故黄胄此画,虽只是描写农村生活常见的一个画面,但就其题识与主题看,当还是为了突出欣欣向荣的新农村中富庶、丰收和喜庆的主题。
“猪”不仅可供肉食,而且粪便还可作为农家肥料,滋养着庄稼。因庄稼受到滋养,自然也就“粮多”。因而“猪多肥多粮多”也就成为新时代的“三多”。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猪”无疑是财富的象征。新“三多”自然也就具有一种象征含义,其鲜明的政治主题跃然纸上。在传统吉祥文化中,有“三多”之说,即多福、多寿、多子,黄胄的新“三多”,可谓别出心裁,是特定历史环境下的产物。
如果说黄胄在20世纪70年代画的猪所表现的政治寓意成为主题的话,而80年代、90年代物阜民康之时所画的猪则是生活情趣的写真。他在1984年和1994年均创作了《赶猪图》。前者所绘两个少女匆匆赶着猪群,一头硕大的母猪走在前面,数只小猪紧随其后,有白猪,有黑猪,活泼可爱;后者所绘一个少女扬鞭驱赶着四头肥猪,四猪扭扭捏捏,东张西望。正如黄胄在一幅《群猪图》中所题:“而今非昔比,即农村集市肥猪肉亦鲜见问津,此者亦喜庆吉祥之兆也。”很显然,这些被驱赶的猪群,如图画中女主角一样,是喜庆欢快和富有情趣的象征。
作者借天真无邪的少女与憨态可掬的肥猪,奏出社会平和、民众富裕的凯歌。黄胄亦曾在另一幅以猪为主题的画中漫题:“亦有逢年过节画一方猪肉,春节时协以鞭炮、水仙或其他喜庆物,端阳协以粽子,中秋以月饼配之,赠送亲友以为雅兴。余则以洗砚时偶然写此。”这是由“猪”而到“猪肉”,是各种时令节日的应景方物,是普罗大众节日的不二之选。黄胄以此入画,足见其走出象牙之塔,贴近生活的艺术抉择。在传统中国画题材中,“猪”并非是最佳的入画之物,甚至因其貌丑而使诸多画家避之唯恐不及。黄胄以其富有生活激情的笔触,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幅鲜活的“猪”的画卷,其创新精神,不可不记上一笔。
就绘画本身而论,黄胄笔下的“猪”多为水墨绘就。有纯以泼墨写肥猪者,有白描勾勒小猪轮廓者,亦有以水墨写猪身而以赭色写猪头、猪蹄者。画中人物,则多为设色写意,蓝色、红色和水墨相交融,与“猪”的墨韵形成鲜明的视觉反差。黄胄曾在一幅《群猪图》中题曰:“曾见悲鸿先生水墨肥猪淋漓生动。近代文人亦有画猪者,题曰:一刀菜。”据此知其墨猪或受徐悲鸿画法的影响。
在徐悲鸿存世的少量《墨猪图》中可看出,黄胄之猪确乎与其有一脉相承之处。所不同者,徐氏多用淡墨,而黄氏多用浓墨;徐氏所绘之猪有清瘦者,亦有略肥者,而黄氏所绘之猪一律为丰腴肥美者;徐氏所绘猪多为以猪为主角,而黄氏所绘之猪往往与人物并列。在黄胄的“猪”图中,他不止一次提及徐悲鸿,如其在《肥猪》图中再次题道:“见清人画猪题句曰:一刀菜。悲鸿亦有水墨肥猪,淋漓尽致,可见宣纸水墨之功,非如无知者言水墨已至穷途末路也。”说明沾溉徐氏尤多。
他不仅讲到清人画猪、讲到徐悲鸿的水墨淋漓,更由此引申到关于水墨画的讨论,并认为由“墨猪”而知“水墨已至穷途末路”是幼稚可笑的。于此不难看出,黄胄写水墨之猪,其在绘画上的学术意义已然超越了“墨猪”本身。他将“墨猪”与其画驴、画马、画牛、画犬一样,试图通过不同形式的水墨探索,来印证水墨画的方兴未艾。在黄胄所处的年代,正是关于水墨画激烈论争之时,诸多论点认为水墨已成强弩之末。黄胄此画,或可为其时的论争打上一个烙印。事实上,黄胄的这种艺术实践是成功的,也水墨画的唱衰论给了有力的回击。他的画猪,即可见其一斑。
黄胄描绘的“猪”均为群猪,且都是处于动态中者,极富动感和生活情致。在中国画创作中,向来都是静态之物易画,动态之物难工。黄胄可谓别出蹊径,擅以画笔写猪之各种情态,或争食,或飞奔,或仰望,或觅路……栩栩如生,生动活泼。这是黄胄驾驭各类动物走兽画的艺术技巧所在,也是其精湛水墨画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