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东方美学视域中的镜像中国

2018-11-14 12:10张宪席
电影文学 2018年17期
关键词:剑法飞雪秦王

张宪席

(枣庄学院 传媒学院,山东 枣庄 277160)

《英雄》作为一部成功向欧美输出的中国大片,其成功是由多种元素共同发力的结果。《英雄》不仅向世界输出了美轮美奂的东方影像,而且也向世界输出了这些影像背后的东方美学以及由这些东方之美建构的镜像中国。《英雄》中的东方美学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由色彩和构图等呈现的东方意象。二是由这些东方意象营造的东方意境。

一、寓意于内,幻化为形的东方意象

意象即寓“意”之“象”,也就是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意象作为现代文艺评论的重要范畴,成为评论家评论中国诗、画、文学、电影等诸多艺术作品的重要评论工具。中国艺术导演创作的过程中都非常注重意象的呈现。张艺谋的电影就是经典的代表。从影片《英雄》来看就具有丰富的东方意象,既有宏观的中国西部绵延的群山、一望无际的大漠、威严冷峻的秦王宫;又有中观的棋馆、书院、胡杨林、箭竹海;微观的编钟、龙柱、爵、觞、秦俑、围棋、古琴、细雨、银枪、流剑、剑雨、高山、流水、流沙、落叶、黑衣、红衣、青衣、白衣、竹简、珠帘、玉壶、烛火、无名、残剑、飞雪、如月等意象。

宏观层面的各种意象揭示了《英雄》故事发生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和社会环境。影片开篇伴随着战马扬起的飞尘,风云变幻的茫茫群山和飞驰的秦军战马的影像叠加为观众呈现了一个烽烟弥漫的战乱环境,这里导演把风云变幻的群山、奔驰的战马、战马上的士兵和马蹄下不断扬起的尘土并列组接,充分暗示了导演对天人合一的中国文化的至高追求,也为影片“天下和平”的主题做了很好的铺垫。陉城一望无垠的荒漠既是残剑、飞雪修行的书院所在,也是二人一剑穿心一起回家栖息之处。沙漠里的场景每一帧都如一幅充满东方意境的中国画。冷峻威严的秦宫也是宏观层面的意象,秦宫对称式建筑造型,秦宫宫门的虎头雕饰,柱子、台阶上的龙纹雕饰,等等无处不是中国镜像的密集展示。所以,绵延的群山、一望无垠的大漠展示了故事发生的自然环境;威严冷峻的黑色秦宫揭示了故事发生的时代和战国时期复杂的历史人文环境,这些典型的中国西部意象,如一幅幅精美绝伦的中国画,既把观众带入了战国那个特殊的年代,又展现了中华文化的厚重。

中观层面的各种意象分散在故事的各个情节之中,它们是《英雄》刺秦故事发生的重要场景,也是镜像中国的集中聚焦。长亭之战的棋馆其主题色为黑色(黑色的建筑、黑色的服饰),其建筑造型多为方形(方形棋馆、方形亭子、方形的棋盘、方形的窗棂、方形的构图等);赵国书馆的主题色为红色(红色建筑、红色服饰、朱砂、红色的染料、红色的“剑”字),其造型多为圆形(圆形的天坛、圆形的竹简以及竹简围成的圆形造型、圆形器具);飞雪与如月大战的胡杨林主题色为黄色(黄色的胡杨林、满树的黄叶、飘落的黄叶、打斗中扬起的黄叶),其武打造型飘逸灵动。中华文化讲究“外圆内方”,方圆文化既是一种“天圆地方”的观念,也是中国人为人处世的方略,是中华文化的精髓之所在。影片《英雄》之中这些中观的意象,不管是秦、赵建筑造型的方圆,还是杏林大战等都是中华文化基因的外化形式,这些富有内涵外化造型,向世界观众传达了一个文化厚重的镜像中国。

《英雄》中东方影像传达最为成功的意象莫过于微观意象,它几乎包罗了中国古代的“琴棋书画”四大艺术文化形式、生活服饰器皿、武林兵器等。秦王宫整组的编钟、长亭之战老者弹奏的古琴等是中国古代最具鲜明的民族特色乐器的标签,也是中国古代音乐辉煌的标志。长空与秦国七大高手对弈的围棋,是中国棋文化区别于西方棋文化的重要符号。赵国文人肆意挥洒书写的书法,是中国象形文字区别于西方文字关键的符码。至于绘画,中国早有“书画同源”之说,绘画最讲究意境,长空与无名的长亭之战、飞雪与如月胡杨林情杀、无名与残剑祭奠飞雪的箭竹海之战等场景,虽没有具体绘画作品却如一幅幅流动的中国画,把中国独有的“情景交融、融情于景”意境全面铺排,创造迥异于西方绘画的中国镜像。片中各类人物的服饰更是流动的人物性格标识。秦国上下黑色的服饰,演绎着“秦人尚黑”崇拜天宇的传统;飞雪、残剑及书馆众人皆一袭红衣,不仅表现赵国尚红的史实,而且彰显了飞雪、残剑炽热的爱情及飞雪、无名、如月强烈的复仇欲望,也预示着陉城即将面临的危机;飞雪、残剑身着的白衣象征着他们之间爱情的纯真、高尚与虚无。无名与秦王对饮的爵、赵国的觞等等都是古人生活中使用的器皿。此外秦俑、细雨、银枪、流剑、剑雨、高山、流水、流沙、烛火、无名、残剑、飞雪、如月等皆为意象。这些意象不仅是中华优秀文化基因的外化形式,而且从深层次上也营造独特的东方意境,建构了意象中的镜像中国。

二、虚实相生,韵味无穷的东方意境

《英雄》通过诸多意象体系的建构,最终实现张艺谋电影所追求的极致表达,即《英雄》所营造的东方意境。“意境”是中国古典文论中所特有的美学范畴,也是东方影像美学最鲜明的特征。东方影像美学代表导演李安、陈英雄等无不是靠其作品所营造的诗意的东方意境获得世界的认可。《英雄》在西方获得认可,其作品营造的虚实相生、诗意无穷的东方意境确实功不可没。

意境究其内涵“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于其概念出现较晚,目前很难厘清其概念的本义、引申义和比喻义,但概念的模糊并不影响其范畴的研究。意境的研究涉及诸如“境”“实境”“虚境”“境界”“意象”“情景”诸多概念,本文旨在通过这些概念研究张艺谋影片《英雄》意境的构建。从这些概念的角度出发,叶朗先生对意境的界定更适用于本文。叶朗认为“从审美活动(审美感兴)的角度看,所谓‘意境’,就是超越具体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场景,进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即所谓‘胸罗宇宙,思接千古’,从而对整个人生、历史、宇宙获得一种哲理性的感受和领悟”。叶朗先生这种“意境”界定是基于对中国哲学特别是对老子哲学的考察的基础上概括出来的。那么我们也参照叶朗先生的考察体系,考察《英雄》是否具有虚实相生、韵味无穷的意境。

《英雄》片中主人公名字的设计是别有韵味的。“无名”既是导演设计主要刺客无名的指涉,也是导演创作意图和影片主题的主要意象载体。“无名”这个意象从中国传统老庄哲学可以理解为“道”。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这里的“无名”就是指“道”即天地的元始之意。老子又强调“道常无名”“道隐无名”,这里的“道”等同于“无”的意思。也就是说老子认为“无”是对“道”的一种指代。因此,我们可以把《英雄》的主旨理解为导演借用“无名”这一意象来传“道”,这个“道”即是天下和平。导演在传“道”的过程中没用生硬地说教,而是借由“无名”等众多意象营造的意境来引发观众的共鸣。

《英雄》中的意境,既有“实境”也有“虚境”,更有虚实相生的灵境。微观上《英雄》中的诸多细节如蜻蜓点水、似刀光剑影、恰一袭红衣,曼妙轻盈,意境横生,让观众在色彩、构图、光线构筑的视觉流中流连忘返,在“实境”与“虚境”营造的意境中回味无穷。长亭之战中绵绵细雨、运筹帷幄的棋子、壮志未酬的古琴、飞溅的水花、疾驰的健步、凝神的四目、飞舞的身影、清晰的雨帘、形形色色的雨花以及刀枪撞击之音共同营造了长空与无名长亭之战实战与意念之战的意境。这一意境将长空与无名实战的“实境”与意念之战的“虚境”巧妙结合,虚实相生,长空和无名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跃然银幕之上,令人回味无穷。胡杨林之战中纷纷飘落的黄叶、色彩绚丽的胡杨林、随风飘舞的黑发和红衣、轻盈的舞姿、愤怒的追逐、扬起的落叶、刺眼的阳光、鲜红的血滴、鲜红的胡杨林等意象融如月对飞雪的仇恨之情于其中,做到了黄叶、黑发、红衣等“实境”与如月死后幻化的满屏的红色“虚境”为一体,虚实结合,相得益彰,把如月对飞雪的恨和飞雪对残剑的悔,用如影随形的黄叶表现得出神入化,令人动容。

宏观上《英雄》的整个故事都在营造一种意境,这种意境是一种大意境即灵境。这种意境可以用秦王悟到的“剑法”的三重境界来解释。电影《英雄》共讲述了四个故事,这四个故事营造的境界对应着“剑法”的三重境界。无名讲述的第一个故事和秦王讲述的第二个故事对应于剑法的第一种境界,即“人剑合一,剑就是人,人就是剑,手中寸草,也是利器”。第一个和第二个故事中无名、长空、飞雪、残剑、如月五位剑客心中都装满仇恨。他们的人生格局很小,他们把习武复仇看成人生的全部,所以在他们的世界里满是仇恨,他们周围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复仇的工具,即手中寸草也是利器。长亭之战中的细雨,胡杨林之战中的落叶、长空、飞雪等甘愿献出生命都是最好的例证。

第三个故事指向“剑法”的第二重境界:“手中无剑,剑在心中,虽赤手空拳却给以剑气,杀敌于百步之外。”这个故事是无名讲述的刺杀秦王的真实故事,这个故事中残剑和飞雪通过书法悟出了一套剑法,这套剑法使残剑、飞雪悟到了第二重境界(手中无剑有笔,剑在心中),使他们刺秦成功成为可能。所以秦宫大战飞雪御三千铁甲于秦宫之外,残剑刺杀秦王易如反掌,而秦王慑于残剑、飞雪的剑气,自残剑飞雪刺秦后,三年百步以内不让任何人接近。

第四个故事的意境就是“剑法”的最高境界即“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以大胸怀包容一切,那便是不杀,便是和平”。这种意境是一种灵境,是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恩仇,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圣人之境界。影片中的残剑领悟了“剑法”的最高境界,放弃了刺杀秦王的念头,并竭力劝住飞雪、无名刺秦;秦王在关键时刻悟到了剑法的最高境界,而从容赴死;无名在与秦王辩论中领会到了“剑法”的最高境界,而把剑柄刺向秦王留住了秦王的性命,成为捍卫天下和平的卫道者。残剑、无名通过参悟进入了致胜的灵境,使自己的人生格局不再局限于复仇的小世界,而是达到了圣人之境,这种境界是该片的最高境界,也是导演的立意所在。

电影来源于生活,反映生活。张艺谋的影片《英雄》虽最早的创意并非来源于美国“9·11”事件,但美国“9·11”事件确实改变了张艺谋的创作。张艺谋借用中华优秀传统基因刺秦元素,进行巧妙重构,使其影片把古之中国哲学普世的价值观和东方意境用影像的视觉流呈现,向世界奉献了一部富有东方哲学之慧,东方美学之韵的经典力作,同时借助该作品向世界观众传播了一个独特的影像中国。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如何用电影把中华文化的生命力挖掘出来,服务于中国国家形象建构,以传播一个文化厚重又内涵深远的大国形象,《英雄》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标杆。但遗憾的是,《英雄》公映十六年以来,虽中国电影的票房一路飙升,2017年高达559.11亿元,但像《英雄》这样具有较大海外影响力的现象级中国影片鲜有出现,中国电影的海外传播仍步履维艰。这与和平崛起的中国大国形象极不相称。因此,如何扩大中国电影的海外影响力,如何在中国电影中建构中国大国形象,就成为新时代中国电影创作者和研究者的重要命题。为应对这一命题,北京电影学院高精尖研究中心的学者们从国家层面提出建构中国电影学派的理论,并迅速成为国内电影研究的焦点。建构中国电影学派既需要宏观规划,又需要微观的观照。通过微观观照具体作品,兴许给国内创作者以新的启迪,我想重新解读《英雄》的意义即在于此。

注释:

①叶朗 :《说意境》,《文艺研究》,199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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