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抗战元素

2018-11-14 10:36
黄河 2018年1期
关键词:金堂炮楼鬼子

可以说,抗战题材的作品乱花渐欲迷人眼,被作家们写烂了。但被作家们写烂了的作品里,却很难捕捉到属于我家乡的抗战元素。我一直想以自己的绵薄之力,填补这个空缺,但事实是空有其想,我无能为力。

我的老家定襄县处于晋察冀边区的西侧边缘。在八年抗战中,这个巴掌大的小县曾涌现出一大批抗日英雄,诸如抗日游击队长郭继成、传奇英雄樊金堂、一级战斗英雄阎清才、民兵战斗英雄边海禄、抗日拥军模范九斤大娘等等,这些先烈的事迹当年是《抗敌报》《晋察冀日报》的头条新闻。即使是斗争相对严峻的1940年,全县150多个村子中仍有96个村产生了党组织,有10多个村成为模范党支部,中共晋察冀第二地委特别授予定襄县“群众工作模范县”称号。我查阅县志得知,抗战时期,定襄农民缴纳救国公粮近1000万公斤,制做军鞋10万余双,仅当地一户姓韩的财主就向抗日部队一次捐谷3000公斤……而那时,全县几乎每一座黄土夯筑的村庄里,都曾出现过与日寇短兵相接的惊险战斗场景,至今一些村庄的老墙上仍留有弹痕。而参加战斗的主角,除了活跃在这块土地上的基干游击队,和他们要消灭的日伪军外,还会有许多籍籍无名的老百姓的身影。杀敌的时候,他们举着锄头拎着扁担挺身而出,战斗结束后又像没事人一样恢复了老百姓的本色。所以我认为,中国的抗战史其实也是一部已故去的或仍健在的,我的父辈们不堪屈辱的奋争史,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职业就是中国农民。他们曾经朴素而近似隐忍的斗争方式感染着我,也感染着我脚下的这块土地,以及这方水土之上那些虚无的神明。

所以,我的童年与少年的思想里,充斥着对那些先烈们的无限崇敬和向往。

在我的记忆中,乡村的夜晚很深邃,也很寂寞。生产队饲养处是个消磨漫漫长夜的好去处,劳作一天的乡亲们,抽着呛人的小兰花烟,围坐在一盏吱吱作响的电石灯下,听话篓子老者说《聊斋》,讲《三国》,谝《水浒》。 这些故事像屋外的夜色一样,慵懒而迟滞,显得既遥远又迷离,除可供大家打发时间外,没有更多的感受。倒是那些经常在乡民们舌头上颠来倒去的抗战故事,比方樊金堂夜袭芳兰据点,郭继成龙门村除奸等等,比较容易引起共鸣。很多村民都能有板有眼地讲出樊金堂长什么样,郭继成双手能打枪的细节。恍惚间,那个黑袄黑裤,扎着裤脚,不习惯刷牙的英雄郭继成,刚刚从人们面前风一样掠过。又似乎那个斜挎驳壳枪的樊金堂,就威风凛凛地站在大家对面,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急匆匆地走离我们的视线……

英雄距离我们生活的乡村很近,有的近在咫尺,即使我们脚下这块土地所承载的每一栋椽檩黢黑的房屋,每一个牢固的牌坊或碑铭,每一棵茁壮或枯朽的树木,还有那一条终年流淌着浊水的滹沱河,都能讲述出一个又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当然,每一个故事里都离不开像我的父亲、我的爷爷那样平凡朴实的农民。他们生活在敌占区某个破破烂烂的村子里,或种田,或造纸,或挑了货郎担四处叫卖,经常与游击队或鬼子伪军打交道,甚至为了活命不得不给据点挑水,不得不给炮楼传递虚假情报,碰到鬼子时一定难免笑容可掬。他们当中有贪财的,有胆小的,有嗜赌的,有善嫖的,形形色色三六九等,共同构成乡民的洋洋大观。但只要条件允许,只要在民族大义面前,再猥琐也展现出气节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我曾听过一个真实的故事,定襄有个横山村,村里多有刁民横行。一开始,鬼子是要把据点设在村南的,但未成想炮楼建到一半,负责监工的伪军就被人装了麻袋,晚上靠近炮楼的一块玉米地的秸秆着火了,弥天大火很快吞噬了尚未竣工的据点。这样的结果,注定是要招来报复的,但不知为什么,鬼子却没有血洗这里,而且把本被毁的据点挪到了邻村。

我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发生在我家乡的任意一场战事,可能我所描述出来的场景与真实的历史还存在一段距离,但我的愿望笃定是良好的,力图复原战争对我家乡的摧残,以及父辈们如何苟且偷生或奋起抗争的情节,包括他们的不屈与屈膝,勇敢与怯懦,包容与偏狭,生存与死亡,还有他们的争争吵吵,花花绿绿。尽管,时间与环境在不断篡改和修正人们的价值趋向和意识形态,但沉积在这块土地上的农民的耿耿风骨和坚强意念,依然恒久不散并且穿越历史而来,撞击着我的神经,考问着我的信仰和立场。

这是我在创作《纸炮楼》前前后后引发的一些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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