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灯
宋惠莲出生在一个小商人家庭,她父亲叫宋仁,以卖棺材为生。小本生意,收入微薄,甚至连养家糊口也做不到,故宋惠莲小时候即被卖到蔡通判家做丫环。“后因坏了事出来”,坏了何事,不得而知,是被赶了出来,还是自愿出来,也不得而知。后来,惠祥和惠莲吵架,骂她“你在蔡家养的汉数不了”。大概和“坏了事出来”有关吧。是真是假,无从考证,暂时阙知。从蔡家出来以后,宋惠莲嫁给厨役蒋聪为妻。蒋聪是厨师,常在西门庆家做活答应,西门庆小厮来旺常常去蒋家请他,一来二去,就和宋惠莲两人吃酒刮言,便私通上了。不久蒋聪因和其他厨役分财不均,醉酒厮打,刀来杖往,蒋聪被人戳死,罪犯越墙逃跑。宋惠莲央来旺转求西门庆拿帖说与县丞,差人捉拿正犯,问成死罪,抵了蒋聪命,替丈夫蒋聪报仇雪恨。此时,来旺媳妇因痨病已死,他哄骗月娘,说宋惠莲是小人家媳妇,会做针指,由月娘做主,花费五两银子并衣服簪环之类,娶与来旺为妻。惠莲原名金莲,因已有潘金莲在先,名字重复,不好称呼,遂改名惠莲。
宋惠莲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么宋惠莲嫁给来旺,进入西门府里做仆妇,又会有什么新的故事呢?以至于最后来旺入狱递解徐州,宋惠莲上吊自杀,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宋惠莲自从嫁给来旺后,便吃住在西门庆家里,成了西门府的一名仆妇。
说老实话,宋惠莲虽然出身低微,家境贫寒,但长得貌美如花,十分可人:“黄白净面,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正所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尤其是那对三寸金莲,“比金莲脚还小些儿”。年龄二十四岁,还“小金莲两岁”。笑笑生处处将两人做比,盖有深意存焉!
上天给了宋惠莲娇好的容貌,却没有给她与之匹配的生活,再加上她“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的聪明,注定她不会甘于平庸。最初几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算规矩,同众家人媳妇上灶,也没有刻意打扮妆饰。过了一月有余,人地渐熟,见了孟玉楼、潘金莲等人的打扮,心生羡慕,便学她们的模样,也“把髻垫的高高的,梳的虚笼笼的头发,把水鬓描的长长的”。她自己没有裙子,硬要借了丫环玉箫的“紫裙子”,穿红袄配紫裙。如果说前边那是她“会妆饰”还说得过去,那么后边“红袄配紫裙”,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会妆饰”了吧!连西门庆都说她“怪模怪样”,何况是其他人呢?宋惠莲之所以这么做,我们不排除她爱美的天性,但显然她更是为了引人注目,而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向往过上真正的像孟玉楼、潘金莲那样的生活,而不仅仅是打扮上像她们。而她的这些小伎俩小聪明,又怎能逃得过情场老手、风月浪子西门庆的眼睛呢?
西门庆为了“安心早晚要调戏他这老婆”,用调虎离山之计,把来旺派遣到杭州去替蔡京蔡太师制造庆贺生辰的锦绣蟒衣和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返需要半年时间。来旺一走,西门庆便实施其计划。他选玉箫做牵头。玉箫是吴月娘的丫环,聪明伶俐,也因为宋惠莲曾向她借过裙子。西门庆便从这里下手。此前,西门庆自己已经做了些工夫。一日,西门庆吃了酒从外面归来,走到仪门首,正遇宋惠莲往处走,两个撞了个满怀。西门庆就搂住宋惠莲亲了个嘴,并喃喃呐呐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很显然,这是西门庆在调戏宋惠莲,但关键是要看宋惠莲的态度。此时,宋惠莲若喊叫反抗则另当别论,但她“一声儿没言语,推开西门庆手,一直往前走了”。这等于是默许了西门庆的言行。于是,西门庆便叫玉箫送一匹蓝缎子到宋惠莲屋里,让她做裙子穿,并传达了西门庆的意思:“爹说来,你若依了这件事,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今日赶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会儿,你心下何如?”宋惠莲听了,“微笑而不言”。西门庆虽然和众多女人有瓜葛,但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一个女人,包括他家的仆妇。他总是在取得女人的同意后,才和她们“来往”。
两人决定在藏春坞山子洞儿里幽会成事,由玉箫观风。此次幽会,只作简略交待:“只见他两个人在里面才了事。老婆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外走。”并没有详细描写做爱过程。幽会将近结束时,被金莲撞破。宋惠莲看见金莲,羞得满脸通红,一溜烟跑了。潘金莲骂道:“俺每闲的声唤在这里来,你来也插上一把子,老娘眼里却放不过。”埋下了潘金莲给西门庆出主意害死来旺夫妇的伏笔。
宋惠莲和西门庆私通以后,西门庆没有忘记曾对她许下的“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的诺言。“背地不算与他衣服、汗巾、首饰、香茶之类,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粉,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除获得这些物质、金钱的回报外,西门庆还给她调换了工作:不要她上大灶,只和玉箫两人负责月娘房里后边的小灶。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情感可言,纯属欲望和交易。一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物欲,一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欲,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各得其愿。
我们来看一些具体的事情:有一次,两人会在一起,宋惠莲“一屁股坐在他怀里,两个就亲嘴咂舌头做一处。老婆一面用手蹝着他那话,一面在上噙酒哺与他吃”。宋惠莲懂得男人的心思,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只要哄得男人开心了,他什么要求都会答应你。所以,这一系列粗鄙而亲昵的动作,未必不是事先想好的,但也只是做铺垫,其目的是要物要钱:“爹,你有香茶再与我些。前日你与的那香茶都没了。”“我少薛嫂儿几钱花儿钱,你有银子与我些儿,我还他。”而西门庆呢?在给了宋惠莲一二两银子后,更不搭话,直接上来“要解老婆裤子”,连必要的铺垫也减免了,直接进行交易,一手交钱,一手要货。
宋惠莲自从与西门庆私通以后,恃宠生娇,言行逐渐猖狂起来,常和众人打牙犯嘴,全无忌惮,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出处。比如叫傅伙计为傅大郎,在门前替她看着卖胭脂水粉的过来,她要买;叫贲四为贲老四,替她看着门前有卖梅花、菊花的,她要买。她和傅伙计、贲四叔都是西门庆家的仆人,况且傅、贲两人都比她资格老。她本来无权指使他们,但宋惠莲仗着她和主子西门庆的私通关系,让他们为自己做这做那。元宵佳节,西门庆众妻妾要上街观灯赏月,她也要求同去。一路上和陈经济嘲戏,打牙犯嘴,肆无忌惮。更有甚者,怕地下泥,套着潘金莲的鞋穿,孟玉楼不信,她还搂起裙子让玉楼看。惠祥也曾说惠莲“你把娘也不放到心上,何况以下的人呢!”清明时节,吴月娘率领众妻妾在花园里打秋千,宋惠莲也参与其中。宋惠莲与西门庆私通后,要么是和玉箫、小玉在一起,要么是和金莲、瓶儿两个下棋抹牌。“把家中大小都看不到眼里,逐日与玉楼、金莲、李瓶儿、西门大姐、春梅在一处顽耍。”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宋惠莲之所以这样做,我想不是无心的,应该是有意的。她首先是要将自己从仆妇这个群体中分离出来,淡化自己的仆妇身份,因为从来没见她和一丈青、惠祥、贲四嫂等这些仆妇在一起。其次是要混迹西门庆的妻妾队伍,和她们平分秋色,共享春晖,直到有朝一日,也要像潘金莲、李瓶儿那样,成为西门庆的合法妻妾,过上她想要的“幸福生活”。
宋惠莲似乎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有了西门庆做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虽然得到了一人的宠爱,却激起了众人的不满。首先是来自同一阶层的人的不满和反对。小厮平安知道她和西门庆在藏春坞雪洞苟合后,夹耍带笑讽刺道:“我听见五娘教你腌螃蟹——说你会劈的好腿儿。嗔道五娘使你门首看着旋簸箕的,说你会咂的好舌头。”仆妇惠祥因顿茶耽误时间,受到西门庆和吴月娘的责骂,惠祥却把满腔怨气撒在宋惠莲身上:“贼淫妇,趁了你的心了!罢了,你天生的就是有时运的爹娘房里人,俺每是上灶的老婆来?巴巴使小厮坐名问上灶要茶,上灶的是你叫的?你我生米做成熟饭——你识我见的。促织不吃癞虾蟆肉——都是一锹土上人。你恒数不是爹的小老婆就罢了,是爹的小老婆,我也不怕你!”本来是小事一桩,况且宋惠莲也没有说错或做错什么,但惠祥为什么会如此大动肝火呢?就是因为宋惠莲高调张扬,引发了惠祥的嫉妒和不满,借故发泄罢了。
本来都是“一锹土上人”,地位相等,命运相同,但因宋惠莲和西门庆的私通,破坏了原有的平衡,使彼此有了差别等级。同类之间,大家差不多,就会相安无事,风平浪静;若有等差,就会相互倾轧,波浪横生。其次是来自不同阶层的人的不满和反对。有一次西门庆众妻妾在李瓶儿房里吃酒掷骰儿玩耍,宋惠莲在席上侍候,按理她只能观赏,不能发言,但她偏偏不,一个劲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引发孟玉楼的不满:“你这媳妇子,俺每在这里掷骰儿,插嘴插舌,有你甚么说处!”孟玉楼只是厌恶和不满,潘金莲则是坚决反对了:“不许你在汉子根前弄鬼,轻言轻语的。你说把俺每下去了,你要中间踢跳。我的姐姐,对你说,把这等想心儿且吐了些儿罢!”
来旺从杭州归来,孙雪娥将宋惠莲和西门庆私通的事情告诉了来旺:自从你走后,你媳妇怎样和西门庆勾搭,从一匹蓝缎子开始,玉箫做牵头,金莲屋里做窝巢,一直说到“先在山子底下,落后在屋里打撅。成日明睡到夜,夜睡到明”。显然,孙雪娥夸大了事实,孙雪娥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打算。为什么不是别人告诉来旺,而偏偏是孙雪娥呢?孙雪娥是西门庆的小妾,但和来旺儿有些“首尾”。来旺听后,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听记在心”。当时没有发作,不代表今后也不发作。当天晚上,来旺吃了几钟酒,便借着酒劲,追问事情真假。宋惠莲不是王六儿,当然不会承认,还振振有辞,来旺儿也不是韩道国,一拳打得宋惠莲几乎跌倒,便大哭起来,边哭边骂:“宋家的丫头若把脚略趄儿,把宋字儿倒过来,我也还呲着嘴儿说人哩!贼淫妇王八,你来嚼说我!你这贼囚根子,得不的个风儿就雨儿,万物也要个实才好。人教你杀那个人,你就杀那个人?”来旺听了惠莲的话,便有几分疑惑,再加上惠莲说到明日要寻那个告状的人,来旺大概是为了保护雪娥,就主动认错,和宋惠莲握手言和了。
但此事并没有就此作罢。某日,来旺吃得大醉,旧事重提,在一班家人和小厮面前大骂西门庆和潘金莲:“只休要撞到我手里,我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好不好把潘家那淫妇也杀了,我也只是个死。你看我说出来做的出来。潘家那淫妇,想着他在家摆死了他头汉子武大,他小叔武松因来告状,多亏了谁替他上东京打点,把武松垫发充军去了。今日两脚踏住平川路,落得他受用,还挑拨我的老婆养汉,我的仇恨与他结的有天来大!”听这口气,来旺似乎更恨潘金莲,正所谓不恨拿刀的,只恨帮刀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话被其他人听到犹可,但被来兴听到则不可,因为此时的来兴正因西门庆和宋惠莲私通,让来旺顶了他过去“家中买办食用”赚钱的肥缺而大生怨恨。听到此言,如获至宝,急匆匆来到潘金莲房里,把来旺刚才说的话复制给潘金莲听。来兴此举,当然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但这个消息对于潘金莲而言却至关重要。潘金莲听罢此言,当时就气得“粉面通红,银牙咬碎”,大骂来旺:“这犯死的奴才!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主子要了他的老婆,他怎的缠我?我若教这奴才在西门庆家,永不算老婆!”随后,她给西门庆献计道:“你若要他这奴才老婆,不如先把奴才打发他离门离户。常言道:剪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剪草若除根,萌芽再不生。就是你也不耽心,老婆他也死心塌地。”
西门庆觉得潘金莲言之有理,便依计而行,来了个贼喊捉贼。一日夜里,来旺刚睡下不久,便听到后边乱哄哄叫赶贼,来旺此前吃酒大醉,此时酒还未醒,迷迷糊糊中提了防身哨棒就要前去捉贼。宋惠莲提醒他不要轻易出去,看看动静再说,来旺不听:“养军千日,用在一时。岂可听见家有贼,怎不行赶!”来旺公私分明,不因西门庆勾搭他老婆,就不去为主人家捉贼,其忠心由此可见。宋惠莲“性明敏”,如果来旺能听她的话,看看再说,或可躲过此劫,但来旺没有听,拿着哨棒来到后边,听见玉箫说一个贼往花园去了,便径往花园中来,不防黑影抛出一条凳子来,把来旺绊倒在地。与此同时,只见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闪出四五个小厮,大叫捉贼,一齐向前把来旺捉住。来旺还想分辩,但众人不由分说,一步两棍打到厅上来见西门庆。闲话休叙,至此,由西门庆一手策划的贼喊捉贼之计基本完成,其最终结果是,来旺因“酒醉持刀,夤夜杀害家主,又抵换银两”等罪名,押送提刑院。来旺含冤负屈,在提刑院大喊冤枉,但喊破喉咙也枉然,提刑院的夏提刑,是西门庆的同事,事先又被西门庆“下了一百石白米”的贿赂。夏提刑见来旺不肯就范,即令左右夹棍伺候,把来旺夹了一夹,打了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最后收监听候发落。
宋惠莲和来旺的感情很一般,为什么这么说呢?
来旺从繁华之地杭州归来,“私己带了些人事,悄悄送了孙雪娥两方绫汗巾,两双装花膝裤,四匣杭州粉,二十个胭指”。可谓丰富多彩。可是自己的老婆宋惠莲呢,什么也没有。由此,我们推断,两人之间的感情很淡薄。可是,等到来旺被西门庆陷害,拿到狱中之后,宋惠莲的表现却可圈可点,令人刮目相看。宋惠莲先是“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黄着脸儿,裙腰不整,倒靸了鞋,只是关闭房门哭泣,茶饭不吃”。这是一种方法,也是救夫的第一步。宋惠莲如此,西门庆果然慌了,便急忙派玉箫和贲四娘子进房劝解。惠莲不听,劝解无效。随后,惠莲亲派小厮来安到监牢送饭,打探消息。来安按照西门庆的吩咐,回来告诉惠莲,说来旺在监里也不曾被打,一两日便来家。惠莲信以为真,不再哭泣,才“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出来走跳”。
宋惠莲知道,光靠哭泣不能解决问题,西门庆不相信眼泪。宋惠莲“性明敏,善机变”,她知道西门庆需要什么。一日,西门庆从惠莲房门前经过,被惠莲叫进房里说话,西门庆哄她道:“我儿,你放心。我看你面上,写了帖儿对官府说,也不曾打他一下儿。监他几日,耐耐他性儿,一两日还放他出来,还教他做买卖。”但宋惠莲不敢相信西门庆的话,因为西门庆欺骗过她。西门庆原来答应宋惠莲让来旺押送蔡太师生辰纲上东京,但西门庆听了金莲的一席话,就变了卦儿,不让来旺去了。宋惠莲就一边埋怨一边讽刺西门庆:“你干净是个毬子心肠——滚下滚上;灯草拐棒儿——原拄不定。把你到明月,盖个庙儿,立起个旗杆来,就是个谎神爷。……我再不信你说话了。”话虽如此,但要想解决问题,让来旺早点放出来,还得依靠西门庆。于是宋惠莲主动“搂抱着西门庆脖子”,祈求西门庆道:“我的亲达达,你好歹看奴之面,奈何他两日,放他出来。随你教他做买卖不教他做买卖也罢。这一出来,我教他把酒断了,随你去近到远,使他往那去,他敢不去?”先是以柔情蜜意来打动西门庆的心,接着又给西门庆出了个让他惊喜不已、正中下怀的主意:“你若嫌不自便,替他寻上个老婆,他也罢了。我常远不是他的人了。”西门庆听了宋惠莲的“主意”,自然是欢喜得要不的,这从他对宋惠莲“我的心肝”这样的昵称中,我们就可以真切地感受到。
最后,宋惠莲又献上自己的肉体,两人“双凫飞肩,云雨一席”,让西门庆好好享受一番。宋惠莲清楚,说一千道一万,对于西门庆来说都意义不大,他讲究的是实惠,他注重的是眼前,做为释放来旺的条件和回报,性对于西门庆来说是最好的,也是他最需要的。况且宋惠莲也没有别的,她的资源就是她的青春美貌和性。但这次不同,除了性之外,宋惠莲还加进了一点智慧和爱情,她把自己佩戴的绣着“冬夏长青”、“娇香美爱”八个字的香袋儿,在做爱之后,赠送给了西门庆。西门庆收到宋惠莲这样的礼物,心里比蜜还甜:“喜的心中要不的,恨不的与他誓共死生,不能遽舍。”我们相信,宋惠莲的这一系列举动,绝不是无心和随意的,她是经过深思熟虑和有准备的,包括“原来妇人夏月常不穿裤儿,只单吊着两条裙子”,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凉爽吧。宋惠莲这次为了救丈夫,可以说是倾其所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献之以性,西门庆也着实被宋惠莲的“真情”所感动,激动之余,答应明天就放人。
西门庆答应放人,但有一个人不答应。谁?潘金莲。潘金莲为什么要阻止西门庆放人呢?
原来,西门庆答应宋惠莲要给来旺再娶一个老婆,而把宋惠莲当做外室。宋惠莲要和金莲平分秋色,金莲岂肯答应!谁要和潘金莲争宠,谁就是潘金莲的敌人。潘金莲曾在孟玉楼面前发誓:“我若教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做了第七个老婆。我不是喇嘴说,就把潘字吊过来哩!”如今,西门庆要放来旺出来,兑现他对宋惠莲的承诺,眼看着宋惠莲就要成为西门庆的第七个老婆。在此紧要关头,潘金莲岂能坐视不管,失信于人呢!
潘金莲主动找到西门庆,首先批评了他“墙头草,随风倒”的两面派作风:“你空耽着汉子的名儿,原来是个随风倒舵,顺水推船的行货子。我那等对你说的话儿,你不依,倒听那贼奴才淫妇话儿。随你怎的逐日沙糖拌蜜与他吃,他还只疼他的汉子。”说实话,在放与不放来旺的问题上,西门庆确实在金莲和惠莲之间摇摆不定,见了金莲,觉得金莲的话有道理,不能放;见了惠莲,又觉得惠莲楚楚可怜,于心不忍,应该放。在进退维谷、难以取舍之际潘金莲在给他详细分析了利弊得失之后,出主意道:“你既要干这营生,誓做了泥鳅,怕污了眼睛?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结果了,你就搂着他老婆也放心。”西门庆听后,觉得金莲所言甚是,是一条长远安稳之计,早把宋惠莲给他的肉体快乐和他对宋惠莲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于是西门庆写了帖子,送到提刑院,但不是放来旺,而是“教夏提刑限三日提出来受一顿拷讯,拶打的通不像模样”。按西门庆和潘金莲的设计,是要“结果”了来旺的性命才算了事,但因办案的阴陟阴先生悯念来旺负屈衔冤,与提刑官据理力争,从中斡旋解救,来旺最后总算捡了一条命,递解原籍徐州为民,此事才算作罢。
但西门庆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饭照样让小厮送,但到了外边,都自己吃了。西门庆又哄骗宋惠莲说“不久即出”,惠莲也信以为真,满怀着希望和憧憬等待着来旺归来。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有一天,宋惠莲终于从小厮钺安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来旺被打了四十大板,早已递解原籍徐州去了。宋惠莲听到此消息后,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关闭了房门,放声大哭”。按理,宋惠莲在震惊之余,哭过之后,应该去找西门庆问个究竟,但宋惠莲没有去,很显然,她是对西门庆彻底失望了,她当初的一番苦心被西门庆当成了驴肝肺,她也看清了自己在西门庆心目中的分量。万念俱灰,唯有一死。于是,宋惠莲“取一条长手巾,拴在卧房门揝处,悬梁自缢”。
自尽未遂,宋惠莲被人解救下来。西门庆猫哭耗子假慈悲,前来安抚,被宋惠莲痛责道:“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你成日间只哄着我,今日也说放出来,明日也说放出来,只当端的好出来。你如递解他,也和我说声儿。暗暗不透风,就解发远远的去了。你也要合凭个天理!你就信着人,干下这等绝户计。把圈套儿做的成,你还瞒着我。你就打发,两个人都打发了,如何留下我做甚么?”宋惠莲大骂西门庆,酣畅淋漓,十分痛快,博得了同一阶层人的高度赞扬。贲四嫂说:“看不出他旺官娘子,原来也是个辣菜根子,和他大爹白搽白折的平上。谁家媳妇儿有这个道理?”这一举动彰显了宋惠莲大胆泼辣、敢作敢为的性格。
宋惠莲一边做着西门庆的情人,甚至要成为西门庆的第七个老婆,一边又煞费苦心,想尽办法救丈夫来旺出狱。看似矛盾,实则不然。人性是极其复杂的,在此我们不作过多的道德评判。在宋惠莲看来,做西门庆的情人,从西门庆那里获得物质的报酬,虽然不是什么天经地义,但也绝非无耻下流,只是为了满足“人欲”的需要罢了。而来旺好歹是自己的丈夫,如今被西门庆栽赃陷害,下在大狱,岂能坐视不管,置若罔闻。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两人结缡已非一日,没有爱情,也有恩情吧!因此,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来旺出狱,这是为了“存天理”。封建的卫道者们要把二者隔绝开来——“存天理,灭人欲”,但宋惠莲们不,她们既要“存天理”,也不灭人欲,人欲和天理共存。
有人会说,来旺递解原籍,宋惠莲正好名正言顺地做西门庆的第七个老婆,为什么还要寻死觅活、上吊自杀呢?宋惠莲是想由情人变小妾,由地下转入地上,但她不想通过这种暴力的手段,用牺牲来旺的方式来达到这种目的。她是想通过“和平演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使当事各方皆大欢喜,给来旺另娶一个老婆,继续在西门庆家当奴才;宋惠莲则顺利成为西门庆的小妾,和潘金莲、孟玉楼、李瓶儿等平起平坐;西门庆则再不用提心吊胆、偷鸡摸狗,而可以和他的“心肝”宋惠莲“自在顽耍”了。宋惠莲这种“善良”的想法,未尝不是解决她和西门庆以及来旺之间“三角”关系问题的方法,这一建议,也曾得到了西门庆的热烈响应,但却被潘金莲所阻挠,未能如愿以偿。
如今,来旺递解原籍,死活未知,宋惠莲自杀未遂,被人解救。那么,宋惠莲接下来会怎样呢?是和西门庆重归于好,继续来往,实现自己做小妾的梦想呢?还是和西门庆恩断义绝,再不来往,为来旺守节呢?
两者都没有,既没有和西门庆重归于好,也没有为来旺守节。因为此事过后不久,宋惠莲再次上吊自缢,这次没有上次幸运,没人发现,也没人解救。那么,宋惠莲这次上吊自杀又是为什么呢?原来是和孙雪娥吵架引起的。李娇儿过生日,大家忙前忙后,却不见宋惠莲的踪影,原来惠莲早晨到后面晃了一遭,就到自己的房里,一头睡到日西沉,使丫环叫了几次,只是不出来。于是,孙雪娥亲自登门来请,且看两人是如何吵起来的:
雪娥寻不着这个由头儿,走来他房里叫他,说道:“嫂子做了王美人了,怎的这般难请?那惠莲也不理他,只顾面朝里睡。这雪娥又道:“嫂子,你思想你家旺官儿哩?早思想好来,不得你,他也不得死,还在西门庆家里。”这惠莲听了他这一句话,打动潘金莲说的那情由,翻身跳起来,望雪娥说道:“你没的走来浪声颡气!他便因我弄出去了,你为甚么来?打你一顿,撵的不容上前。得人不说出来,大家将就些便罢了,何必撑着头儿来寻趁人!”这雪娥心中大怒,骂道:“好贼奴才,养汉淫妇!如何大胆骂我?”惠莲道:“我是奴才淫妇,你是奴才小妇!我养汉养主子,强如你养奴才!你倒背地偷汉。我的汉子,你还来倒自家掀腾!”这几句话分明戳在雪娥身上,那雪娥怎不急了。那宋惠莲不防他,被他走向前,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打的脸上通红的。说道:“你如何打我?”于是一头撞将去,两个就揪扭打在一处。……月娘见惠莲头发揪乱,便道:“还不快梳了头,往后边来哩。”惠莲一声儿不答话,打发月娘后边去了,走到房内,倒插了门,哭泣不止。哭到掌灯时分,众人乱着后边堂客吃酒,可怜这妇人忍气不过,寻了两条脚带,拴在门楹上,自缢身死。亡年二十五岁。
这就是宋惠莲之死的全过程。
从表面看,宋惠莲的死和孙雪娥有直接关系,孙雪娥也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恐怕西门家来家责罚,打旋磨儿跪着求吴月娘替她遮掩。但是我们往深里追究,就会发现,惠莲的死和金莲有关,甚至可以说,惠莲之死是金莲蓄谋已久的结果。就说这次直接导致惠莲之死的吵架,就是潘金莲一手策划的:“这潘金莲几次见西门庆留意在宋惠莲身上,于是心生一计。行在后边唆调孙雪娥,说:来旺儿媳妇子怎的说你要了他汉子,备了他一篇是非。‘他爹恼了,才把他汉子打发了。前日打了你那一顿,拘了你头面衣服,都是他过嘴舌。’说的这孙雪娥耳满心满。掉了雪娥口气儿,走到前边,向惠莲又是一样说,说:孙雪娥怎的后边骂你,‘是蔡家使喝了的奴才,积年转主子养汉。不是你背养主子,你家汉子怎的离了他家门。说你眼泪留着些脚后跟。’说的两下都怀仇忌恨。”原来是潘金莲在后面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两人都中了潘金莲的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结果是宋惠莲身死,孙雪娥害怕,潘金莲偷笑。
潘金莲为什么要置宋惠莲于死地呢?
首先是宋惠莲越界,和西门庆勾搭,侵犯了潘金莲的“性利益”。宋惠莲和西门庆第一次在藏春坞偷情,被潘金莲撞破,就引起了潘金莲的极大不满:“我若不把奴才淫妇脸打的胀猪也不算。俺每闲的声唤在这里来,你来也插上一把子,老娘眼里却放不过。”本来就雨露稀少,你还来抢夺,“插上一把子”,潘金莲岂能听之任之。“放不过”三字,埋下了惠莲日后身死的祸根。
但潘金莲瞧破不说破,连关系最好的姐妹孟玉楼也没有告诉。金莲这样做有金莲的打算:既然不能阻止西门庆和宋惠莲来往,而把事情搞得尽人皆知,让宋惠莲出丑露乖,让西门庆难堪,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只能是损人不利己,反而会让宋惠莲怨恨自己,让西门庆讨厌自己,宋惠莲怨恨倒也无所谓,但让西门庆讨厌,却是万万不可取的。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这样,既能讨西门庆欢喜,又能让宋惠莲听命于自己,一举而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潘金莲为其大开方便之门:“被西门庆撞在一处,无人,教他两个苟合,图汉子喜欢。”我们还记得李瓶儿和西门庆隔墙密约、幽会私通被潘金莲发现,潘金莲也曾生过气,也曾责骂西门庆,但在权衡利弊之后,采取妥协政策:“既是如此,我不言语便了。等你过那边去,我这里与你两个观风,教你两个自在?捣,你心下如何?”西门庆听了潘金莲的话,欢喜得要不的,激动地抱住潘金莲说:“我的乖乖的儿,正是如此。不枉的养儿不在阿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我到明日梯己买一套妆花衣服谢你。”自此以后,西门庆对潘金莲宠上加宠,爱上添爱,宠爱集于一身。有了前次的经验,这次做得更加到位。西门庆和宋惠莲要在藏春坞雪洞私会,因是冬天,“金莲分付秋菊,果然抱铺盖笼火,在山子底下藏春坞雪洞儿预备”。
而宋惠莲呢?自被金莲撞破以后,自知理短,自觉羞愧。“每日只在金莲房里把小意儿贴恋,与他顿茶顿水,做鞋脚针指,不拿强拿,不动强动。”“常贼乖趋附金莲。”“每日和金莲、瓶儿两个下棋抹牌,行成伙儿。”宋惠莲是仆妇奴才,但和主子们整天厮混在一起,一来是仗着她和西门庆私通,二来是抱上了金莲这条粗腿,有金莲抬举。
其次是潘金莲的形象和身份来历受到挑战。宋惠莲和西门庆第二次在藏春坞雪洞偷情私会时有如下两段对话:
西门庆道:“……谁知你比你五娘 (指潘金莲)脚儿还小。”老婆道:“拿甚么比他。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试了试,还套着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样子周正才好。”
只听老婆问西门庆说:“你家第五的秋胡戏,你娶他来家多少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西门庆道:“也是回头人儿。”老婆道:“嗔道恁恁久惯老成,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水夫妻。”
这些话虽然是宋惠莲在床笫间和西门庆悄悄说的,但被潘金莲听了个一清二楚。潘金莲当时就“气的在外两只胳膊都软了,半日移脚不动”。说潘金莲脚大不周正,倒也罢了,其实潘金莲的脚也是“刚三寸,恰半拃”,只是惠莲的更小些罢了。在《金瓶梅》时代,三寸金莲成为当时妇女的最主要的审美标准之一,且被赋予了“性”的含义,因此是越小越好。所以,宋惠莲来炫耀自己的三寸金莲,其目的是要为自己撑腰壮胆,从心理上来对抗西门庆的众妻妾。但说潘金莲是“露水夫妻”,名不正言不顺,那是犯了大忌。连吴月娘说了一句潘金莲是趁来的老婆,潘金莲都不依不饶,何况是宋惠莲呢!于是咬牙切齿骂道:“若教这奴才淫妇在里面,把俺每都吃他撑下去了。”按金莲的性格,当时就要声张发作起来,进去给宋惠莲一点颜色瞧瞧,但她知道西门庆在里面,“恐怕西门庆性子不好,逞了淫妇的脸”,便隐忍未发,含恨而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先放你一马,到时教训你不迟。
这一次,对潘金莲的伤害更大。宋惠莲笑话潘金莲的脚大且不周正,已是大不敬。接下来还有更出格的举动,元宵夜走百病,宋惠莲怕地下泥,套着潘金莲的鞋穿。孟玉楼不敢相信,惠莲还“搂起裙子来与玉楼看”。大庭广众之下,宋惠莲居然套着潘金莲的鞋穿,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甚至比当面打两个耳光都令人难堪,但潘金莲再一次隐忍了。
这次窃听以后,潘金莲真切地感受到宋惠莲对她的潜在威胁。宋惠莲不仅脚比潘金莲小许多,年龄也被潘金莲小两岁,现在正和西门庆打得火热。“若教这奴才淫妇在里面,把俺每都吃他撑下去了。”潘金莲的危机感越来越强,对宋惠莲的嫉恨也越来越深。她在等待和寻找着机会。机会终于来了,来旺酒后扬言要杀西门庆和潘金莲,引起潘金莲的警觉。潘金莲抓住这个契机,给西门庆出谋划策:“你若要他这奴才老婆,不如先把奴才打发他离门离户。常言道:剪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剪草若除根,萌芽再不生。就是你也不耽心,老婆他也死心塌地。”金莲借刀杀人,不着痕迹。西门庆觉得金莲说得有道理,便采纳了她的建议,实施了对来旺的陷害,并把他送进了大牢。
第三是西门庆要娶宋惠莲做第七个老婆。宋惠莲要和潘金莲等妻妾平分秋色,共享雨露,潘金莲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当孟玉楼把西门庆要放来旺出狱,替他另娶一个老婆,买下对门乔家房子,收拾三间,又买丫头扶侍她,编银丝髻打头面,正式纳宋惠莲为小妾,“就和你我等辈一般,甚么张致”等来龙去脉告诉潘金莲后,潘金莲“忿气满怀”,当即在玉楼跟前发誓说:“我若教奴才淫妇与西门庆做了第七个老婆,我不是喇嘴说,就把潘字吊过来哩!”就连一向温和中庸的孟玉楼,对宋惠莲由一个仆妇变成西门庆的小妾都愤愤不平,何况是潘金莲呢?潘金莲发下毒誓,一定要阻止宋惠莲的晋级之路。
潘金莲找到西门庆对他说:“依你,如今把那奴才放出来,你也不好要他这老婆的了,教他奴才好藉口。你放在家里不荤不素,当做甚么人儿着成?待要把他做你小老婆,奴才又见在;待要说是奴才老婆,你见把他逞的凭没张置的,在人根前上头上脸,有些样儿!就算另替那奴才娶一个着,你要了他这老婆,往后倘忽你两个坐在一答里,那奴才或走来根前回话做甚么,见了有个不气的?老婆见了他,站起来是,不站起来是?先不先只这个就不雅相,传出去休说六邻亲戚笑话,只家中大小把你也不着在意里。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既要干这营生,誓做了泥鳅,怕污了眼睛?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结果了,你就搂着他老婆也放心。”潘金莲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透彻地分析了放来旺娶惠莲的种种利弊得失,看似处处为西门庆着想,实则时时为自己打算。西门庆听了金莲的话,改变了主意,决定不放来旺出狱,且要在狱中“结果”了他。
有人会问,潘金莲和宋惠莲闹矛盾,为什么要三番五次除掉来旺呢?名义上是为西门庆着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实际上是借刀杀人,剪除异己,先杀来旺,后除惠莲。张竹坡就看出了金莲的用意:“金莲意在妒惠莲,今必欲死来旺,逆知来旺死,惠莲必不可留矣。”其结果是,来旺命大,被好心人搭救,免于一死。
来旺被逐,惠莲愤怒,上吊自杀,以示抗议,被人解救以后,西门庆多次派人看护抚慰。看着宋惠莲渐渐从“来旺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和西门庆的紧张关系日趋缓和,接下来西门庆就有可能迎娶惠莲做“老婆”,潘金莲没有忘记对孟玉楼发的誓言,抢先下手,故伎重施,再次借刀杀人,利用孙雪娥和宋惠莲之间的矛盾,借孙雪娥之手,把宋惠莲送上了绝路,彻底铲除了横亘在她心头的“隐患”。
对于宋惠莲之死,西门庆只是淡淡地说道:“他自个拙妇,原来没福。”没有半点悲伤之情,可见宋惠莲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无足轻重,当初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寻求一个性伙伴而已。
宋惠莲在西门庆家里仅仅生活了一年,像一颗流星一样划过夜空,闪耀过,但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