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写诗的真理挂在脸上”
——浅谈《自在与拷问》的“智性写作”

2018-11-14 09:31王志学阎开振
湛江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智性西川永利

◎ 王志学 阎开振

阅读梁永利早年的诗作,无论是他的《南国草》,还是《情缘》,抑或是《爱的祈祷》,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抒情气息。然而,近年以来,特别是收在《自在与拷问》中的诗作往往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异样”。很明显,这种“异样”不是别的,正是梁永利的诗歌创作从“主情”向“主智”的转变,也即人们常说的“智性写作”。

说到“智性写作”,它主要是指“以思想发现为最终目标”的写作,质言之,“诗人在写作中对表现对象进行有组织的观察与思考,从中提炼出某种人生感悟与思想智慧。”(谭五昌:《2015年新诗创作向度之四:智性写作与哲理性写作》,《中国诗歌网》2016年8月19日)一般认为,西方的艾略特是“智性写作”的始作俑者,30年代的废名、卞之琳等是中国“智性写作”的早期代表,当代诗人西川一向致力于诗歌思想性的探索,他认为“写诗给他带来了智力上的回报”(《西川:诗人如果不忧郁不忧伤,就显得浅薄》,《凤凰网文化》2018年5月16日),而70后诗人鲁扬则出版并大力宣扬《鲁杨智性诗学》,他将“智性写作”解释为“智是生命——而智性是一种爱,是我们人类对宇宙和世间万物的一种人性的关怀。”……对于这些“智性写作”的诗人及其理论,好学而又活跃的梁永利未必全都接受,但他也有相当的认同与自觉。他在《我想西川的南来》中说道:

他说: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坟墓

他说:放弃诗情才是伟大的抒写

“只有这诗篇终将消失

而岁月的真理是水落石出”

乙未年八月。我把写诗的真理挂在脸上

他会听到蝙蝠咬碎黑夜的嘶鸣吧

这首诗是诗人在2016年于湛江见到西川后所写,他既表达了自己对西川的尊敬与爱戴,也表达了西川给他带来的“负重”和压力,不但赞同西川所说的“放弃诗情才是伟大的抒写”,而且还常常“把写诗的真理挂在脸上”。毫无疑问,这里的“把写诗的真理挂在脸上”就是梁永利“智性写作”的具体体现。

作为一句形象的比喻,“把写诗的真理挂在脸上”首先展现的是梁永利诗歌思想性的显在层面。从书名来看,尽管《自在与拷问》存在着“在自在与拷问之间”和“自由自在地拷问”两种不同的理解,但其中的“拷问”显然是一个重要的关键词,而“拷问”又是一种“可怕的审问”,带有“逼问”、“追问”和“刨根问底”的意味。从诗集的分辑的题目来看,第二辑的“物语”是“故事或杂谈”,明显带有借物说话、说理的意思。如果再具体到某些诗题,如《冥想》《叩海》《面壁》《静坐》等等,也都是一些表现“思考”、“思想”状态的词汇。因此,从诗集的外在表现来看,其思想性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把写诗的真理挂在脸上”,其中最重要的是“挂”出了什么样的“真理”。如前所述,“智性写作”的思想来源强调作者的“日常观察”和“感性体验”,强调作者对于日常生活的不同理解。从这种意义上来看,《自在与拷问》的“思想”无疑是具体而丰富的。可以说,举凡诗人的游山玩水、喝酒吃饭、静坐冥想,几乎每篇都有一个道理、一个启示。归纳起来,大致有如下两个方面:(一)现实的关注与体验。了解梁永利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现实感和时代感都很强的人,现实生活中的诸多事件在他的诗中都有反映。如《南风行》,从当年的 改革开放一直写到今天的“一带一路”。他形容小平南巡是“试水前的腾跳/如暴风之海鸥/鸣叫惊世”,之后经过“高薪区、商务圈、创意园”,“新挂的是一百年的梦想”,而此时,“当风帆升起丝路,台风眼睁开或闭上/我们都是多年翻滚的海浪”。又如《汶川一日》,他写对于汶川的一次访问:

较场街。博物馆正放映多年前的

噩梦。而我,听见斜对面的读书声

带着泪。5.12,数字密码深藏血写的

师生情。青草挤出砖逢,几朵纸花

高处飘。漩口中学,稚气停留,地下一层

或二层。走下去,不抬头,导游依然麻木地诉说着

刚好5点12分,我重新认识一个词

叫挺住。

梁永利对于现实的关注不仅仅限于这些“正能量”的发现与弘扬,而更为可贵的还是他那随处可见的暴露与批判精神。如《揭牌》揭示的是社会上常见的“揭牌”场面:“在上面讲话的都对空气,阳光,雨露负责/在下面倾听的,想像自己的命运”,人们一边说着不疼不痒的“高兴”话,一边又“目光互相扫射”,表面上严肃正经,实际上却是无聊的应酬与面子游戏。又如《轻轨》,写的是铁路建设中的荒诞:一是“轻轨从关注民生的报纸开出来”,可“整整两年,无论如何解释/百姓设计的站点都离专家很远”;二是“轻轨在穷地方不易出轨”,它总是“停在有眼光有能量人的口头”,以至于“姥姥每次听讲轻轨/她的天堂路就近了”。其他如《宁愿》《渔火》《日度》《独善其身》《七窍生烟》等,则大都是写现代文明给他带来的困扰。在这里,无论是公交、火车使“我的城市七窍生烟”,还是高速、高铁使乡村的牧童“走远”、童谣“丢掉”,抑或是“填平半亩农地”、“建了新楼”的邻家“只用普通话讲”“太阳很猛”,它们都一律地表达了诗人对于现代文明的不适、焦虑与批判。(二)生命的体验与叩问。生关于命的体验与叩问,可以说是每个人都有,然而,由于年龄、性格和经历的不同,这种体验和叩问也就会有差异。梁永利出生于雷州半岛的一个小渔村,他高中毕业后当过车站工会宣传员,跑过水产生意,做过中学代课教师以及文化行政领导。坎坷的人生经历既铸造了他坚韧执著的精神,也练就了他豁达豪放的性格。如今人过中年,他对于生命的体验与叩问也就更为坦然与深切。他曾经感叹“中年男人的苍老,是盐味炼成/他抵挡不住雨雪风霜/……日子撒了一路/今天同明天一直相似”(《明月照见江湖》),也曾经追问老者“你手执经盘,捋一手白耄/……有什么不服老去”(《有什么不服老去》),而面对普通生命的逐渐消磨与备受践踏,他则采取了冷酷的反讽:“像日历牌一样真好/24小时压缩在发呆里/……时间是薄薄的一张纸/想撕就撕”(《无题》)。很显然,这样的生命体验是只有经历了丰富生活的中年人才有的体验,而这样的叩问也只有善于思考的头脑才能产生。或许正因如此,梁永利才产生了一种自由自在的生命欲求。这也正如他在《九龙山》中所说:“跳动的人心”应该像树,“寂寞时过着自在的生活/欢乐时遍野飞歌”。

第三,“把写诗的真理挂在脸上”,其实还有一个“真理”怎样“挂”的问题,也即“智性写作”的方式问题。通读诗集可以知道,《自在与拷问》中的不少诗篇类似于中国传统的“咏物诗”,它们采用的多是“借物言志”的表达方式。如《两棵树》借树表达生存的自然:

两棵树靠神奇活着

一棵树唱起梭镖的飞快

一棵树惦念南瓜汤的清香

冈上的树

不在乎生死,只在乎

一棵叫红豆杉,一棵叫柞树

又如《荔枝园里》借荔枝拷问曾经的历史与一代代的文人:

三百颗荔枝动了心火

一茬文人吱吱喳喳

千年以来,佳果北运

听华清宫的欢声

还是不是方志里的眷恋

同时还应该看到,通过叙事来说理也是梁永利常用的一种方式。我们知道,在诗歌中以事抒情说理,30年代的卞之琳早就有所实验,他将之称为诗歌的“小说化,典型化”(《雕虫纪历自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在《自在与拷问》中,这种以事说理主要集中在以《爱与哀愁》《踏浪》《二狗喝水》《爱是什么》等为代表的“二狗”系列诗篇中,诗人借“二狗”与“大妞”的故事追问男女关系的真谛、表达自由自在的情爱。其他如《一次》和《佚事》也有很明显的以事说理的特点。《一次》依次写了早上吃药、海上淹死女人、司机给领导送红包和做发财梦等四个场景片断。这四个场景片断虽然互不相联,但都是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并且都有一个“转折”,一个出人意料和令人惊异的道理。《佚事》写的是祠堂拆除与重建的故事,建高速公路、拆除祠堂、村长因女人而贪污入狱、我当选村长又重建祠堂,故事的情节链条明晰清楚、环环相扣,但“这女人经常在祠前/静坐”一句充满玄机,蕴含其中的思想哲理十分耐人寻味。另外,由于梁永利研究易经、喜爱佛禅,他还常常借用佛禅启迪智慧,强化哲理,并进而表达“自在”的人生大境。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以《登布达拉宫》《黄梅寺》《听经》和《过南海开示》等为代表的诗篇直接借佛禅来说理悟道,二便是文字中不出现“佛禅”,但“佛禅”的意象却得到了普遍应用。我们注意到,在佛家的众多意象中,梁永利独爱“荷花”。他不仅要“与荷共舞”、“给你快递一方荷田”,而且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心中的“赞美”:

一株荷花笑了

迎风的绿夹杂我去年的汗味

还与荷农一起谈高洁吗?

……

我爱上残荷下的阴影

阴影之外

独生一块心的光明

我强制自己在荷花节闭嘴

赞美的泪水夺眶而出

由此也就不难看出,梁永利不但表达了一个“自在”的理想境界,而且也有一个“自在”的表达。

不过,我们最后还要指出的是,我们并不赞成梁永利所认同的“放弃诗情才是伟大的抒写”。在我们看来,无论是抒情诗,还是哲理诗,抑或是叙事诗,它们都有可能成为“伟大的抒写”。然而,我们又必须尊重诗人,诗人选择什么或者放弃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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