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电影与文本的“侠”与“隐”

2018-11-14 04:49张玮莹
电影文学 2018年21期
关键词:马凯北平主旨

张玮莹

(华东交通大学 艺术学院,江西 南昌 330000)

一、侠——百年江湖

惩恶扬善、忠肝义胆的侠义精神,是传统武侠小说的叙事主题。侠,是侠义,是侠气。侠之小,可以跅弛不羁,可以睚眦必报,可因一句口角,怒发冲冠,血溅五步;侠之大,可以舍生取义,可以为国为民,处江湖之远,忧家国天下。“侠”,是中国传统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武侠小说与武侠电影特有的文化内涵。

在张北海的小说《侠隐》中,男主角李天然与师父、师叔等人是毫无疑问的“侠”,也是带有浓烈悲剧色彩与宿命感的末代“侠”者。张北海将“侠”放置在民国这个社会、国家、文明激烈变革的年代中,揭示了大众对“江湖”与“侠”的误读与不解,展示了中国老传统、旧文明面对新时代冲击时的嬗变与无奈。伴随着历史发展与环境变迁,“侠”“江湖”与俗世的断裂愈加明显,“侠”的时代裹挟着曾经生活在“江湖”中的人们,逐渐成为“异类”与“过客”,步入自身生命周期的黄昏。当“侠”者站在江湖中茫然四顾,成为格格不入的“他者”,伴随着烈马狂歌的袅袅余音,“侠”的时代就此终结。

李天然作为旧日“江湖”的代表,具有“轻生死,重然诺”“讲信义,遵规矩”,以及对时局极度不敏感等典型特征。从美国回到北平后,李天然看似单纯的“复仇”之举,却因为当时瞬息万变的复杂时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被迫卷入各方势力争斗的旋涡中,从而无法掌控自身命运,意外频出、危机重重。当李天然终于复仇成功之后,原以为获得“新生”,却发现自己已经入“彀”,如同瓦罐里豢养的蝈蝈,只能在命运无情的拨弄下挣扎颠簸,以死相搏。李天然所拥有的“功夫”与江湖身份,非但不能给予他庇护或帮助,反而成为其急于掩盖的特征。举目未来,一片茫然,无从推算。

《侠隐》清晰的叙事主线,将文章主旨与内涵表达得十分透彻饱满,“侠”的精神,“侠”的风骨,“侠”的规矩,“侠”的末路,善恶博弈时的无奈、痛苦、悲凉,令读者感同身受,深以为然,并跟随小说中人物的命运跌宕而唏嘘感叹。

电影《邪不压正》(2018)叙事主线十分明显,其他支线与叙事主题却过于隐晦,思想主旨如同散兵游勇,各自为营,使叙事主线孤军作战,颇有衣单不胜寒之感。《邪不压正》中的李天然形象与《侠隐》中李天然的形象相去甚远,同样是飞檐走壁,《侠隐》中的李天然有明确的目的,隐蔽身形、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邪不压正》中的李天然则是在屋檐上恣意飞奔,尽管自由奔放、酣畅淋漓,却也失却了原著中的“险”与“惊”。此外,尽管《邪不压正》通过镜头语言将李天然的武艺刻画得出神入化,甚至到了能躲开近距离击发的子弹的程度,远非原著中面对枪弹的窘迫,却并没有令人血脉贲张,反而显得十分突兀不可信,加深了观众的质疑与否定。

形象与性格的嬗变,导致《邪不压正》与《侠隐》中的李天然判若两人。《邪不压正》中一身痞气,举动幼稚跳脱、信马由缰,时常茫然无措的李天然,绝不是《侠隐》中一身“侠”气,固守着心中“侠义”与“江湖”的太行派掌门李天然。如果说,《侠隐》中的李天然行事不计后果是出于“不知”,《邪不压正》中的李天然行事鲁莽则是出于“无知”。一字之差,相去甚远。《邪不压正》的痞气、邪气超出了“侠”气、“义”气,电影中的“江湖”已不再是狭义的武林“江湖”,而是一个广义上的属于人的“江湖”。

二、隐——无觅影踪

《侠隐》中的李天然,一开始便处于“隐”的状态。师父顾剑霜一家四口命赴黄泉,只有他侥幸在身负枪伤和烧伤的情况下被美国医生马凯所救。刚好孤儿院里一个刚死去不久的名叫李天然的孤儿与顾大寒年龄相仿,马凯医生一番“狸猫换太子”,顾大寒自此“隐姓埋名”,成为李天然,跟随马凯医生远走他乡。这是第一重的“隐”,隐去姓名与真实的身份。

“回到北平后,隐隐有一点儿回家的感觉。然而北平不是他的家,他根本没有家。”“家”是中国传统观念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是自我的肯定与文化身份的认同。然而,师兄杀了师父一家,让李天然失去了犹如父母的师父与师母,更失去了新婚的妻子,他不再有“家”;身为太行派掌门,却远离“江湖”,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处可用,他几乎失去了武者的“家”;日寇侵略,战争一触即发,就连国家之“家”,似乎也摇摇欲坠。因此,从狭义到广义,从微观到宏观,李天然都已“无家可归”。仅仅是日暖,风和,心口冒着那一丝丝的暖意,让他有了一种“家”的移情。这是第二重的“隐”,无根浮萍,隐去存在的意义与依凭。

“铁骑狼烟白骨撑天”,这是“侠”者向往中的生活。“江湖有江湖的正义和规矩,王法不王法,民国不民国,都无关紧要。这是我们江湖上的事,只能照我们江湖规矩来办。”这是李天然的坚持,尽管“江湖”渐远,“师门”寥落,但是既在“江湖”,便行“侠”事。所以李天然与师叔德玖对了暗号,穿了黑衣,戴了黑帽,蒙了面巾,纵身跃上屋檐,事毕留下“燕子李三”之名,拂衣而去……这是第三重的“隐”,隐去身形与真相,蹑踪潜行,快意恩仇。

三重之“隐”,或出于无奈,或出于刻意,使李天然成为“侠隐”,游走在最混乱、最孤独、最凄凉的“江湖”,留给观众悠长的余韵与思考空间。

《邪不压正》中,李天然真名不隐,容貌不隐,身形不隐,武功不隐,复仇不隐,除了医生身份略作掩护,一切一目了然。更甚者,他空有一身不惧子弹的绝世武功,却屡次错失机会,几乎让“复仇”成为空谈。电影中李天然的“显”,反而衬托出其他人物的“隐”。女裁缝关巧红、交际花唐凤仪、身份不明的蓝青峰……全都成为电影中神秘的“隐”者,满身“若隐若现”的谜团。

诚然,《邪不压正》打斗场面流畅,视觉冲击强烈,极具暴力美学。但是,作为充满功夫元素的电影,缺少相应的精神内涵与文化底蕴,或是主旨过于晦涩,“功夫”就会沦为徒有其表的花拳绣腿,美则美矣,缺少灵魂。

三、终——盏酒酹风尘

《侠隐》中的李天然面对未来忧虑而凄怆,《邪不压正》中的李天然面对未来却一脸茫然。《邪不压正》与《侠隐》,就此显现出各自叙事主题的不同,主旨意蕴的向背。从故事到内涵,二者毫无相近之处,就如同电影与文本的名字,侧重点与着力点并不在一处。所以,这其实是两个故事,姜文导演只是拿了一条叫作《侠隐》的披风,披风下却是自己的躯体。唯一有些《侠隐》的影儿的,大概是李天然与关巧红在灰瓦屋檐顶上的时光。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慵懒、闲适、舒坦,那种悠悠然、乐陶陶的北平最好的时光。“北平是再也回不来了……这个古都,这种日子,全要完了……一去不复返,永远消失,再也没有了……”最后的“侠”,侠义道,顾剑霜、德玖、顾大寒,自此隐没,了然无痕。然而,“侠”虽“隐”,却不该消失。我们的武侠电影,把握住精神内涵,依然可以重振武魂。

路尚远,我有一盏酒,足以酹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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