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罗
地球以公转和自转的方式改变着自己,来自内部的力量随着进行微微调整,便极大地改变了外部的地形地貌。高地变矮,低地上升,大海成沙漠,河底成雪原。楚雄这片亿万年前有恐龙依靠湖泊生活的泽地,不断抬升,出现了高山、深谷和平坝,滋孕了最早的人类,也见证了最早的文明。
彝族文明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们无法知晓。华夏万年文明曙光在这里熠熠生辉,却是不争的事实,实证之一,便是彝族历法。在对上天秘密的猜测、探索、知晓与掌握中,彝人创造出人类历史最早、最精确的历法。为了记录这些发现,彝人又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字。之后,彝族源源不断贡献出的文化,让整个世界受益。
国学大师钱穆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对世界影响最大贡献最大的,就是天人合一的思想。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的思想早已深入彝人的骨髓,是彝族文化的精华。那么,在荒烟蔓草的历史长河中,楚雄彝族人民创造了哪些浩如烟海、特色鲜明的文化,留下了哪些文化珍品?创世史诗 《查姆》和 《梅葛》在这里吟唱,体现彝人造天造地的精神和对人源之谜的诠释。万家坝铜鼓书写着青铜文化在西南的传奇,揭示偏居西南一隅的楚雄比中原更早迎来青铜时代的秘密。起源很早、博大精深的毕摩文化和傩舞“三笙”以神秘的仪式再现人类早期的智慧和对自然的图腾崇敬与礼拜。这些,无不折射出楚雄彝族灿烂文化的光芒。
彝文是人类目前所知的最古老的文字,很可能是一切文字的祖先。
这个结论,确实已经能够让人目瞪口呆了。
1991年,刘志一在撰写的 《彝文,汉文源头,西文始祖》一文中提出:“古彝文有近9000年的历史,是西方表音文字的始祖。”这是他在近几年来所出土并且已经公开发表的考古资料和古彝文字资料,以及它们之间的时间顺序和空间传播,还有古文字的原始使用方式和原始民族语言、原始思维特征等诸多方面的严肃考证之后所得出的结论。他特别强调:“大家知道,自从西安半坡刻划符号出土并公布之后,已有部分彝族学者和汉族彝学研究专家指出,彝文与半坡刻划符号有同源关系,并将古彝文的诞生时间上推至距今6800多年前的仰韶文化时代半坡时期。”随着距今8200多年的湖南省澧县彭头山遗址石饰刻划符号、距今7800年前左右的河南省舞阳县贾湖遗址龟甲刻符和柄形石饰刻划符号和距今7400多年前的甘肃省泰安县大地湾遗址彩绘符号相继出土,其中的古文字材料,都可以用古彝文释读。
这充分说明,古彝文和它们有不可分割的渊源关系。古彝文的创始时间,也可以上溯到9000年前。著名的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青铜器专家,中国科学院历史所所长、研究员,清华大学国际汉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组长、首席科学家、全国政协委员,2013年获首届汉语人文学术写作终身成就奖的李学勤教授也提出:“中国夏文是世界文字的始祖。”
而夏文,毫无疑问就是古彝文。
另外,还有一个不错的证据。2007年10月23日的 《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名为 《三星堆随感》的文章,作者这样写道:“神树,飞鸟的树,盘龙的树,登天的树,闪着宗教的光芒,那是金色的思想,超时代的影像。神树让我敬畏,让我景仰。竟然看不见一块骨殖、人类的遗迹。惟有大立人,瘦瘦高高地挺立着威仪。在这里还找不到 《诗经》,找不到《史记》,找不到 《楚辞》以及《三国志》,只有一些符号,我们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字,记载了先民的生活。”
这些远超《诗经》等经典的符号,现在我们知道,它是古彝文。
据2010年4月10日中国新闻网报道,考古工作者已在全国29个省、市、区考古发现或陆续出土了大量刻画在陶、石、骨、甲、岩崖、服饰上的刻画符号。这些文字早期被考古发现时,都一直被认为是 “难以解释的文字”,或被说成是“史前文明留下的文字”,甚至有国外考古专家称其为 “外星人留给地球人的信息密码”。这些文字经过与现有的古彝文进行对照、识别、翻译、破译和释读,85%以上都能够识读和解译。由此可见,古彝文在远古时期与中古时代曾覆盖中国90%以上地区。
因此,汉族学者现在承认古彝文是一切文字的始祖,给了古彝文应有的尊重。
一群人走向死亡,带着他们生前喜爱的物件,长眠地下。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千年后,会有人来探望他们,饶有兴趣地拿起当年他们留在身边的器物,惊喜之余,对他们肃然起敬。因为有这份崇高的敬意,他们不会因被打扰而闷闷不乐。这群人,曾经生活在青龙河两岸,在崇山峻岭间纵横。看着这些染透沧桑的铜鼓、编钟,他们男欢女爱、安居乐业的情景,他们擂响战鼓、高歌猛进的英姿,又一一浮现在我眼前。
站在高山之巅,鸟瞰楚雄坝子,龙川江自西向东、青龙河自南向北,环护着这片一马平川之地。1973年,阳春三月,春暖花开。青龙河西岸的万家坝,战天斗地的村民在改造农田时,意外发现了一片古墓。云南省文物工作队听到消息,前来试掘,得到了五面古代铜鼓。这种铜鼓,鼓面很小,胴部显著突出,足部展开,边有折棱,素面无纹。部分有简单的太阳纹,不分晕,属于早期雏形的古代铜鼓。鼓面有烟熏的痕迹,说明当时的铜鼓是从釜演变而来,尚处于乐器、炊器分工不甚严明的早期阶段。据测定,其年代相当于春秋中期。
万家坝出土我国目前发现的最早铜鼓,这一消息不胫而走,震惊了云南考古界,开始对万家坝古墓葬群进行全面挖掘。此次发掘,共出土陶器、铜鼓、编钟、玉石、玛瑙、绿松石等文物共1245件,其中最为珍贵的就是那5件铜鼓。看着硕大的棺木,倒置的铜鼓,使人恍惚间看到了身穿祭袍的贵族,敲响声音雄浑的铜鼓,口中念念有词,其族人则低着头,随着主人的念词而不停地祈求神灵保佑,风调雨顺。高高在上的贵族坐在大殿里正一边听着乐工演奏羊角编钟的精美乐曲,一边开心地从铜釜中捞起煮好的羊肉大肆咀嚼,大口喝酒。突然,传来一阵高亢悠长的铜鼓声。敌人入侵,战争开始了,叫喊声、催促声、奔跑声,霎时充满了整个大殿。刚才美妙的音乐戛然而止,羊角编钟散落四处,盛满羊肉的铜釜倾翻在地,统治者却中矢身亡。他的荣华富贵和至高无上的权力陷在墓坑里,只有四面铜鼓陪伴着他。两大两小四只铜鼓,沿上面下,成对摆放,悬空撑起灵柩,让逝者在另一个世界欣赏着优美的钟罄之声,继续享受他的饕餮大宴。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随葬他的铜鼓在千百年后会成为一个世界之最。
自创世以来,人们离不开铜鼓。它虽无喧天的巨响,但人们只要一拍一击,咚咚咚发颤的鸣音会给人们以神秘、狂热和满足。祈求农事顺利而举行的祭典仪式上,人们载歌载舞,擂响铜鼓;征战四方,流血流泪的残酷之途,人们擂响铜鼓,奋勇争先;而在战事平息的时候,人们烧火做饭,取铜鼓烹煮食物,自得其美。
乐时作乐器,伐时作战鼓,栖时作炊锅,铜鼓也算物尽其用。
遥想当年,铜鼓浑厚的咚咚响声,伴随着回荡在山间的悠悠马铃声,沿着一条条古驿道,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神秘地传播着生命与创造的气息,焕发着勃勃旺盛的生机。闯四方的人们带着它,在古代的缅甸、泰国、柬埔寨、老挝、越南、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南洋及西南太平洋的广大都市城乡,在铜声中度过清晨和黄昏,身处异地他乡的肉体与灵魂得到安慰。
众所周知,夏商周时期是我国的青铜时代。
中原一带,青铜冶炼铸造业发达,冶炼铸造技术很高,青铜文化灿烂不足为奇。但偏居西南一隅的楚雄,也有制作精良的青铜器,青铜文化不输于中原,却又令我们有些费解。
荒蛮之地,就连史书中记载的最早之五尺道尚未开凿,究竟是何方神圣将青铜冶铸技术带到这里的,由于缺少史料,已不得而知。文字、青铜礼器和城市是古代文明的核心。毫无疑问,楚雄进入文明社会的步伐不亚于其他地方。当然,楚雄的古代文明有别于中原地区,有着自己的独立性和民族性。
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寻找着铜鼓的故乡,不断在探寻着它的发源地,提出种种猜测。如今,考古科学使其真相大白于天下,铜鼓的故乡就在云南,就在中国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楚雄。
虽然说铜鼓激励人们精神的时代早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铜鼓的辉煌留下的不灭记忆,则是楚雄人生命中最温暖的部分,激励着楚雄儿女为一个伟大梦想而不屈不挠地奋进着。咚——咚——咚——!这从心灵深处发出的震撼之声,依然是嘹亮的奋进号角!
望着眼前的铜鼓和编钟,我真有前去敲响的冲动。随着这些刻印着古人智慧的器物穿越时空之门,回到它们刚出现时的原初状态,在万人瞩目中聆听先民演奏,跟随英雄将士呐喊起舞,该是何等壮丽的史诗画面啊。
一
太阳曾从地球的上空消失过一段时间的记载,存在于许多民族的早期原始神话传说当中。屈原在 《楚辞·天问》中说:“日安不到,烛龙何照?”意思是说:太阳跑到哪里去了,需要烛龙来照明?这是屈原以诗的形式留下的太阳消失记录。 《诗含神雾》里也记载:“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照天门中者也。”这说明,在上古时期,曾经有一段时间,根本没有白天和夜晚的区别,大地漆黑一片,太阳不知躲在何处。
中国南方民间有一个 “东海魔王抓住太阳关进漆黑的海底”的传说。在太平洋诸岛的居民中,太阳消失的时代被称为 “最黑暗的时代”。美洲印第安人的《波波尔一乌夫》中写到:“酷寒开始了,太阳看不到了。”古代伊朗人的经典《赞德·阿维斯塔》中也讲到过 “黑暗帝王的故事”。也许,世界上许多动物的毁灭也与太阳消失这件事情有关。有一种传说认为:猛犸象曾经生活在没有太阳的时期里,因突然见到太阳而灭亡的。可见,太阳消失对生活在世界各地的人们心理上的震撼是巨大的,因此也格外被人们关注。于是,不同的民族都对此进行了自己的解释。
彝人的解释是这样的:
古时候,天上有七个太阳,阳光照耀大地。那时候,庄稼一年收七次,牛羊一年怀七次胎,人们生活富裕,日子过得比蜜甜。后来,出了只夜猫精,它变成一只铁鹰,飞到高山顶,待到太阳一出来,便伸嘴去啄。第一个太阳出来就被啄落了,又啄第二个,就这样,连啄下了六个太阳。第七个太阳害怕了,便藏在山中不肯出来。天上没了太阳,庄稼不长,草木不生,花也败了。人间从此陷入了黑暗。人们派出最勇敢的汉子进山去找太阳。白族汉子去了没有回来,傣家小伙子去了没有回来,苗家小伙子去了也没有回来。汉家去的小伙子倒是回来了,满身伤痕,只说了 “夜猫精”三个字后便死了。人们知道了是夜猫精在作怪后,便找到夜猫精,先是用水去淹它,然后用箭去射它,都没有把夜猫精杀死。最后大家想起夜猫精怕光,于是人人扎起火把去烧夜猫精,终于把夜猫精烧死了。杀死了夜猫精,太阳还是没有出来。这时站出了三个彝家姑娘,自愿去找太阳。这三个姑娘又漂亮,又聪明,又勇敢,像彝家三朵最鲜艳的马缨花。人们为这三个美丽的姑娘祝福,希望山神保佑她们早日找到太阳,平安回到彝乡。三个姑娘告别亲人,翻过了九十九座高山,渡过了九十九条大河,不停地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少年月,头上的黑发已变得象雪一样白。在找太阳的路上,三个彝家姑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猛虎挡路,三个姑娘挺身向猛虎走去,猛虎不见了。蟒蛇盘道,三个姑娘向巨蟒走去,蟒蛇不见了。最后,山神在天空中出现,劝三个姑娘不要再走了, “你们就是走到死也找不到太阳,何必去送死呢?”三个姑娘说:“我们就是送死了,还有不怕死的人会来,不找到太阳,人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山神被彝家姑娘不怕死的勇敢精神感动了,偷偷告诉三个姑娘,到了立秋的那天,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会骑马来到凉山上,他就是你们找的第七个太阳,也是最年轻,最明亮的一个太阳。“你们去凉山顶等着吧。到时候你们死死拉住马缰,太阳就再也跑不了了。”山神说完后就不见了。果然到了立秋那天,一个红光满面的小伙子骑马来到凉山。这时三个姑娘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她们使出最后的力气抓住马缰,苦苦地对小伙子说:“太阳啊!快快出来吧。你不升起,庄稼不熟,牛羊不长,人们的日子没法过啊!你快升起来吧!”说完,三个姑娘倒地死了。在三个姑娘倒下的地方,长出了三座高高的大山,鲜红的太阳被托在高高的山顶上,温暖的光芒又重新照耀着大地。不过,因为只有一个太阳,牛羊一年只能怀一次胎,庄稼一年也只能熟一次了。从此以后,每年到了立秋这一天,人们便燃起火把烧夜猫精,唱歌跳舞纪念为人间找回太阳的彝家姑娘。
勇敢才能与困难抗争,用熊熊的火把才杀死了作怪的夜猫精。历尽千辛万苦才能找到太阳,最真最善最美的心灵才能打动太阳,付出生命代价才能让太阳的温暖光芒重新照耀大地。“三女找太阳”的意义就在于此。三个美丽的彝家少女,因山川寂寥而着急,因万物凋零而伤心,因人类面临灭顶之灾而毅然付出自己的生命。火一样热诚的青春,海一样广博的爱心,不顾一切的付出,勇往直前的进取,以生命点燃生命之火,这就是世代传承不绝的彝族太阳女精神。
神话为彝族点明了两个鲜明的主题:火一样的生命伴随彝人一生,母亲一样无私的爱献给所有的生命。
二
夜幕之下,火塘之边,饮酒静听史诗吟咏,沉入远古世界的无限辽远之中,让我久久不能平息。这样的体验,有过四次。一次是在姚安马游,听《梅葛》开篇。一次在牟定腊湾,听 《梅葛》恋歌篇。一次在元谋,听《阿鲁举热》英雄篇,一次在双柏,听 《查姆》人类起源篇。虽然没有过聆听完整部史诗的传奇经历,片段亦让我震撼莫名。
史诗在民间文学中起源古老、题材重大,主题严肃,格调庄重,篇幅巨大,内容丰富,是民间文学中受到高度重视的作品形式,被认为是一个民族最古老的历史记录。史诗是文学形式的鼻祖,其想象之瑰丽,形象之生动,无可比拟。
创世史诗和英雄史诗,被国际人类学家作为衡量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是否有文明史的一个重要标志。我国北方民族多流传英雄史诗,南方多流行创世史诗。有一种史诗的民族就能自豪得不行的,楚雄彝人兼而有之,豪情爆棚,也无可厚非。楚雄居南方,气候多变,云里雾里的猜想多浪漫;地形复杂,峰巅峡渊的想象多诡异。天人合一的哲学,神话思维的影响,在楚雄形成诸多史诗,成为民族史诗中的奇葩。
蜻蛉激浪,万象出新。生活在这一流域的彝人,逢年节都要诵唱《梅葛》三天,并视 《梅葛》为根谱。这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也是一种精神的传承,在忽高忽低的音符里,闪现着彝人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虽然是世代口耳相传,却历经千年风雨而不失,也算是一种奇迹。“梅葛”本为一种彝族歌调的名称,由于采用这种调子来唱彝族的创世史,人们将这部创世史诗称为 《梅葛》。这部史诗后经学者记录整理,得以完整保存。全诗共8000余行,由创世、造物、婚事和恋歌、丧葬四部组成。我只欣赏过的创世和恋歌部分,曲调或悲楚、忧伤、低沉,或婉转、抒情、明快,己被彝族先民的智慧、勇气折服,被彝族爱情的纯情、热烈所感染。远古的时候没有天,远古的时候没有地,是我们来造的天,是我们来造的地。这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比其他创世史诗中这个神开天那个神辟地的想象感人得多。
与之相比,《查姆》就幸运多了。口口相传的史诗,传承到文化人这里,便走向一张张羊皮纸,定格为手抄本。《查姆》史诗以彝文手抄本的形式流传在底土、新资、妥甸等地。《查姆》讲的是万物起源。天地间一件事物的起源叫一个 “查”,3500余行的 《查姆》分上下两部。上部讲述天地起源和人类起源,下部讲述棉麻、绸缎、金银、铜铁锡、纸笔书等生活用品的来历。
《查姆》有关天体演化的推演和人类演化的神话,反映了彝族先民朴素的唯物观念和辩证思想。我听过的部分里,展现的是彝族先民开天辟地、创世立业、劳动斗争的广阔图景,艺术地赞颂了了不起的人类。我更感兴趣的是 《查姆》生动地记录了人类由低级向高级、从野蛮到文明推进的史路历程。眼睛是心录的窗户,古人也有这个意识。彝人先民也以眼睛来象征人类,以眼睛的变化来体现人类的发展变化。史诗描写的独眼人、竖眼人、横眼人等,与世界出土奇迹之一的四川广汉 “三星堆”文物青铜立人铜像的形象相似,破解了神秘消失的古蜀文明之谜。
《阿鲁举热》是英雄史诗,歌颂彝族英雄阿鲁举热(支格阿尔)的丰功伟绩。彝族鹰图腾的起源,就隐在这部史诗中。每当看到雄鹰掠过云影,我心中的英雄气概就会随之升腾。
史诗是用崇高的声调歌唱伟大的事件。
它回答的是 “我们从哪儿来、我们在干什么、我们要往哪儿去”这样的大问题。彝族史诗所承载的彝族先人的心智和语言艺术,将人类自身的存在、人类的命运、宇宙天体、自然奇观、异域文化和英雄情绪等内容,通过无数代民间歌手的千锤百炼,彰显了人类信仰和精神诉求,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史诗虽是开天辟地、创世纪、万事万物起源、农事、丧葬祀仪的宏大的演唱体系,但每一章节,每一首短歌却是可以独立演唱的民歌。
在这个世界上,载歌载舞的场景比比皆是,比起彝人具有神性的傩舞,就显得轻了。
在千里彝山,每年总有那么几天,许多看似与世隔绝的山村都处在幸福的状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彝族村民们,跳着自己认为敬神又悦己的图腾之舞,通过手舞足蹈把自己的心情讲述给神灵,把自己的企盼、诉求告诉保护神。一代一代的村民都是这样做的,他们又原封不动地把这种形式传给了子孙后代。
罗婺是一个拥有千余年历史文化的煌煌彝族部落。罗婺脉流清晰,兴盛于元明,衰竭于清末,千余年间或显或隐,时暗时明,在历史典籍的海洋中时不时翻起一朵朵耀眼的浪花。岁月悄无声息,一个世纪过去了,又过去了一个世纪,天地汲存了它的涛声,历史镌刻着它的光荣履历。罗婺人现多散居于楚雄、双柏、武定、云龙等地。
六月是火的生日,六月是祭祖安魂的日子;六月要点火把,六月罗婺人要跳大锣笙。
在双柏翠拥坡面的大山褶皱里,有一个叫李芳村的依山畔水的彝寨,居住着一支罗婺人。村口生长着的几株百年老树,藤萝披拂,让人肃然起敬。这里风声聚松涛,鸟音悦水影,智者仁者,乐山乐水,莫不超然物外。这里是大锣笙的发源地,也是大锣笙保存最完好的地方。
这个部族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名叫喜鹊的美丽姑娘,自幼与阿龙相爱。喜鹊16岁了,出落得更加漂亮动人。犁地的人见了,忘了扶犁;挑担的人见了,忘了走路。喜鹊姑娘的美名传四方,12个部落头人的儿子都想娶她为妻,还威胁说若不答应,便血洗山寨。为了保护父老乡亲,喜鹊姑娘纵身跳入火中。罗婺人为纪念这个舍身救山寨的人,便过起了火把节。这天,寨里都要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由德高望重的老毕摩担任主祀,吟诵经文,高唱祭词,叙述家谱。作为感恩喜鹊的神圣礼数,罗婺人跳起大锣笙。
大锣笙是一种祭祀兼娱乐的原始图腾舞蹈,颂扬罗婺人依靠智慧改变命运,依靠力量征服自然。罗婺人澎湃的激情,沸腾的热血融入其中,大锣声响彻村寨,震憾山野。先是老毕摩设坛念诵祭牲经,杀牛作祭,祭祀天、地、祖先、山神、土地神,然后举行扳牛比赛。到喜鹊姑娘殉难的祭日,各家各户禁火,主妇取栗树枝、青松叶和香火在田边、地角、房前、畜厩插祭,以示敬神。
跳 “大锣笙”时,师公师母是跳笙队伍当中最为重要的角色,也是当地村民所信仰的神和福音的化身。每一个罗婺村寨都收有传统的木制面具供跳锣时师公师母戴用。师公面具,有犄角,四耳,大口,獠牙,黑、红、黄三色虎条纹,长须,雄壮威武。师母面具为人面,面善,秀气。师公师母皆由男青年装扮,内穿短裤,外穿草衣,戴笋壳帽。师公一手提铁链,一手拿短棍;师母一手捏棕榈神扇,一手持短棍。师公师母戴上面具之后就不能再开口说话,以这种神秘感表示对神灵的尊重。大锣哐哐,铁链嚓嚓,煞是热闹。场地中央,一堆大火熊熊燃烧,火堆里烧着一对铁犁铧,当它变得通红的时候,领舞的毕摩用柴棍挑起红铁铧,两个戴着毡帽、脸上画着红黄条纹的男子过来,伸出舌头去舔红铧,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一股烟雾从铧舌间飘出。毕摩将红铧丢在地上,两个勇敢者赤脚踩踏,滋滋声中又腾起一阵烟雾,再次引得人们惊呼。
夜里,村民拥着跳锣队把“火把”送到山梁,师公师母脱下衣饰,并将面具弃于地上,躲躲闪闪地逃离面具而去。人们焚烧象征驱邪的旧箩筐,跳大锣笙的人们又在熊熊的火堆上跳来跳去,让大火烧掉身上所有的不幸与灾难,让大火给自己带来吉祥与平安。罗婺人盛大而神秘的祭祀,宣告结束。
哀牢山深处,双柏县大麦地镇峨足,彝族聚居村,它与玉溪市新平县、峨山县仅一江之隔。这里,没有高楼大厦、霓虹灯光、车水马龙,但你能看到大自然的最原始的风光,泥土的芬芳,夜晚隐隐约约的灯火。
彝山的小路,蜿蜒,悠长,连着山中人家。特色独具的土掌房,或于山脚,或于山洼,或于山腰,劈一方平地,建起楼房,冬暖夏凉,功能齐全。房顶由木板、独木梯架成空中走道,全村相通。清晨露珠湿翠,好鸟相鸣;傍晚夜月出山岭,清辉照院落。人们往来,都从天而降。人们娱乐,又升到云间。取暖,绣花,嬉戏,歌舞,都能让村民化身为云中君。
小豹子在房顶穿梭起舞,那是人间少见的绝景。
白、红、黑、黄诸色纹饰的男孩,裸舞于村间,这就是豹子笙。舞者为男性,年龄在10至12岁间,不少于12人,多则不限。
是日,豹子先躲藏于林间,闻锣蹦出,挥棒入村,窜上房顶,尽兴起舞,踏步、颠步、撮步飞脚、转脚、甩脚,配上跺脚、转身、挥棍、翻棍、摇棍,再配以打闹、戏斗,爬行、翻滚、撕咬、交尾、孵蛋等,气势骇人。然后小豹子从屋顶跃下,追逐装盛姑娘,戳打逗趣,再冲入人家,抢劫食物,敲打房屋,以示驱鬼逐疫。之后,小豹子迅疾出村,奔向山野,又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虎笙是为了祈祷幸福而举行的表演,幸福有时遥远,但祈祷至少是一种态度。祈祷是我们心中的声音和宇宙的声音的潜在对话。
小麦地冲的彝族先民认为虎尸分解创造了万物,形成了独特的彝族虎宇宙观。彝族崇虎、敬虎,以虎为其祖先,自称为 “虎族”。虎是 “王”的象征,隐喻着勇猛、矫健、威严和强大力量,它护佑子孙、驱除邪恶,虎神成了小麦地冲人心目中最灵验、最崇高的神。古代彝族部落首领须披虎皮,死后以虎皮裹尸进行火葬,表示生为虎子,死后化虎。
祭虎、请虎、画虎、跳虎、送虎,这种文化融入彝人的血脉,便成为祈福消灾,族人同乐的载体。祭虎祖,跳虎笙,也就成为彝人敬畏自然、热爱生活、向往幸福的仪式。
虎笙舞者,披灰毡,画虎纹,摹虎姿,以背粪、犁田、耙田、撒秧、拔秧、栽秧、薅秧、割谷、打谷、孵蛋等仿生虎舞为主。人虎一体,令舞者欲罢不能,令观者心智晃忽,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了远古,世界变得纯净清新。
这种原始舞蹈,体现了彝族先民的崇虎观,更反映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发展观和彝族人粗犷、豪放、勤劳的性格。它不仅承载着彝族的重大历史文化信息和原始记忆,又是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的象征和标志,更是彝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平台,具有很高的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价值。2008年,“双柏彝族老虎笙”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9年双柏县和法脿镇分别被命名为 “中国彝族虎文化之乡”和 “彝族老虎笙之乡”。
虎舞中,神、鬼、人实现了固定形式的共同在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人与鬼神关系转换的自然折射。神鬼本为一体,只是因为人的不同需求而分化与对立。虎舞其实反映了人对神的请求与祝愿,人对自身的理想,人对鬼的恐惧与逃避。当城市——哪怕是还被群山环抱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喧嚣和芜杂时,当我们早已忘却怀着敬畏之心为自己的生活而祈祷时,但愿我们能够回到那一片远古的宁静中,在诗意栖居的乡村里,与一群头戴面具的满怀虔城的舞者一起呐喊,一起祈祷,一起狂欢,完成心灵的洗礼。
也是火把节中必不可少的表演内容,只是大刀舞的地点是在禄丰高峰。
高峰火把节,有送火把仪式,由火把队、彩旗队、鼓乐队、刀舞队、面具队、指挥队、指挥官、开路官、鸣炮队组成,各司其职。
火把队,由三个上年纪的人组成。各抬一大把点燃的火把在刀舞队前照明引路。彩旗队则由13—15岁的二三十名男孩组成。每人手抬红、黄、绿彩旗一面,在整个活动中为刀舞队表演冲杀呐喊助威。鼓乐队,由七个会吹会打的人组成。两名吹鼓手、一名大鼓手、两名大锣手、一名铓锣手、一名马锣(小锣)手。吹鼓手各有大号、唢呐两件乐器,送火把开始和每换一个点以及结束都吹大号。面具队,由三个中年人组成,戴篾扎纸裱面具。指挥官由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担任,用一面白色的花边三角旗指挥送火活动。开路官,由刀法纯熟的刀客担任,手持一把两尺余长的柳叶形钢刀,带着大刀队冲杀。鸣炮队,由五六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组成,铸铁炮筒装黑火药,在不同地点鸣炮。
这是一支纯爷们组成的庞大队伍。古时候,以身犯险,是男人的担当。战争让女人走开,狩猎也让女人走开。虽然是表演,但涉及残酷的内容,影射着刀光血影,所以,也只让男人们激情荡漾。
这支队伍的核心,是刀舞队。队员涂脸化妆,黑眼圈的是黑蛮兵,红脸面的是红蛮兵,抹白脸的是白蛮兵。这些蛮兵,箐鸡羽饰头,赤裸上身,手持大刀,面貌凶悍。
送火把的场景蔚为壮观。礼炮响,队伍起,听指挥,猛冲杀。一路上,有十次战斗场面,再现了战争或狩猎时的惨烈场景。
透过演武,我能够看到揭竿而起的大反抗,破釜沉舟的大厮杀,身陷重围的大突破,四面楚歌的大悲怆。看似祭神娱神,实为生命的礼赞。
刀劈邪恶,追求胜利,祈祷平安。时至今日,为家为国为生存,不惧流血牺牲的精神,现实意义不减。
以虎为岁首,以雌性为尊,彝族的十二兽舞因此又叫 “母虎舞”。彝语叫“罗嫫捏姿”,为接母虎神之意。十二兽舞在每年正月,第一个属虎日进行,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丁平安,哀牢山彝人便跳起母虎舞。舞时,舞者的面部及手脚的裸露部分都分别画有各自所扮兽类的斑点、花纹,穿着用藤条、树皮、山草编制而成的 “兽衣”,肩披棕叶,模仿十二兽的习性动作,在毕摩的主持下,随着锣鼓声、号角声,边跳、边唱、边舞。歌舞除展示人类生产、生活的各种样式及农耕动作外,还有歌颂十二兽的曲调和尊崇母虎神的毕摩祭辞。舞蹈内容有接母虎神、迎母虎、祭虎神、母虎降临、群兽狂舞、农耕展示、独兽发威、众兽争霸、送虎神等9个方面,其中接母虎神、迎母虎、祭虎神、送虎神属于祭祀性舞蹈;群兽狂舞、农耕展示、众兽争霸属于群体共舞的娱乐性舞蹈,主要展示人类生产、生活中的犁田耙地、种麻割麻、纺线织布,种荞、割荞、打荞,撒秧、栽秧、薅秧、割谷子、掼谷子等农耕动作;独兽发威则是各自模仿十二兽的野生习性,有咆哮、怒吼、蹬腿、奔跑、捕食等动作。舞蹈起步时都是先迈左脚,依照锣声,一跬一步、一阴一阳,扬手踢腿、相互承接;边舞边唱,舞步由慢到快,指挥的锣声也由缓到急,把歌舞活动推到高潮。
为感受其特别的魅力,我曾到树苴感受过一次母虎舞。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春寒料峭中,彝寨沉浸在十二兽神降临的喜悦中。是夜,人们在山神庙外载歌载舞。庙内,则是另一番景象。年长女巫师为首,率领群巫跳起迎神舞。舞蹈气氛庄严肃穆。男女巫师列为一行,各持一柄扇形羊皮鼓,为首女巫师带虎头傩面,紧跟她后面的一个男巫师则腰插虎尾。在巫队一侧由一男巫师手持葫芦笙,当为首女巫师击鼓率队起舞时,笙乐吹奏虎啸声,巫师们各自头戴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鼠、牛等生肖的面具,按所戴面具表演自己属相的动作,踏着笙乐节拍舞蹈。在十二兽神舞蹈中,以表演虎神降临并以猛虎扑马、牛、羊、猪、狗的动态和虎啸声最费劲,也较精彩。特色较为突出的是蛇舞和穿山甲舞,而最突出则是虎舞。穿山甲舞和蛇舞无声音。巫师用全身蠕动的舞姿,表演蛇爬行时的形态。对穿山甲则表现它诱食蚂蚁时,全身卷缩,甲壳敞开,待蚂蚁齐驱其甲壳内吮吸汗垢,它便伸直全身,甲壳闭合,群蚁便夹死在甲壳间;然后,它又卷曲全身,待甲壳复开,便抖动全身,于是死蚂蚁纷纷落地,它就伸舌舔食起来。巫师就用舞蹈语汇体现穿山甲捕食蚂蚁这全过程的体态活动特点来显示它的降临。对于猴则重点表现它爬树摘野果吃的动作特点。虎神降临刹那,只听见为首女巫师一声长啸,并腾空跳跃以显示母虎神的威风。其他男女巫师表演被虎追扑的各种兽惊慌奔跑的状貌,母虎表演捕扑各种动物的动作,其他被捕扑的动物,各自表演奔逃躲藏的动作。舞姿粗犷豪放、质朴生动的十二兽祭祀舞蹈,群体动作流畅自如、节奏明快。各兽独舞形象逼真,所模仿的动作惟妙惟肖。在锣声和鼓点的引领下,在山歌号子此起彼伏的号声中,所有的舞者一跬一跨、扬手摆腿,边唱边舞,不断变换队形,随着鼓号由缓到急,一次次把活动的气氛推向高潮。传达出彝家人勤劳勇敢、能歌善舞的民族品质,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的积极人生态度。十二兽神的声音演奏出浓郁的生活乐章,动作跳跃出神奇的舞蹈,这是山神和祖先与现在的彝人同乐的见证。
神秘的十二兽舞,记录了彝家人的虎崇拜情结及其历史,是彝家人生存态度的积极体现,是彝家人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精神赞歌。
背负着往来鬼神世界的灵异道路、诠释天文地理的神圣使命和博大渊源的古老传统,毕摩重负匍匐,一路走到今天,还在挣扎着开花结果。
毕摩鹰眼一般深邃的双眸里,充满彝人坚强不屈的身影。太阳照耀着大地,彝人像一株株长满荒原的高大树木,在阳光蒸腾起来的云雾里,时隐时现,正缓缓向天空移动。贫瘠的红土上,毕摩率领一群人正在祭祀神灵。很快就到栽种的日子了,每年这个时候,祭告天地山神,祈求风调雨顺,祈求五谷丰登,是彝寨的大事,是族群的大事。
虔诚与勤劳配合得当,把肆无忌惮地炙烤头颅的太阳和无情无义鞭打肉体的风雨看成是对心灵的考验,一代又一代,彝人就在毕摩念诵经文的喃喃之声里,繁衍生息,开疆拓土,逐渐兴旺发达。彝人也逐渐掌握了苦中求乐的本事,把自己不算丰饶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过得丰富多彩,过得充满奇迹,过得意味十足,过得其乐融融。
未知世界的困扰、生命意义的阐释、灵魂安宁的追寻以及不和谐因素的化解,正是毕摩展现自豪和喜悦的时机。云雾缭绕,青烟飘散,有了毕摩,任何一个彝人降生和辞世,都受到重视,毕摩让彝人人生完整、灵魂完美,从来不会出现这世上从来都没来过这个人的凄凉景象。紧绷绷的羊皮鼓敲打出山寨的昨天今天和明天,笑盈盈的酒杯中跳出的是故事歌谣和传奇。
毕摩是有知识、有文化、德高望重,能和天地接触,能和鬼神相通的人。天人合一的哲学在一代代毕摩的训诫中融入彝人血脉,不断演绎红土高原上的深情。
毕摩爱灌输的万物有灵思想,形成彝人认识世界的观念,也构成了毕摩文化的核心。
毕摩文化是彝族的宗教文化,彝族宗教具有浓厚的原始宗教色彩,多神崇拜,主要是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毕摩文化涉及到彝族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哲学、医学、道德、伦理、科技、风俗、礼仪等,毕摩承担的角色与彝人生活息息相关。
毕摩头戴礼帽,身穿法衣,左手拿鼓,右手摇铃,站在一面巨大的图腾柱上,舞之蹈之,尽情歌唱,意义非同小可。他象征着力量,象征着是万物的主宰。开天辟地,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神话与传说。盘古开天地,在中原一带广泛流传。彝人造天地,是彝人不同于其他民族的认识。这事记载在毕摩传唱的史诗 《梅葛》里:
远古的时候没有天,
远古的时候没有地,
是哪个来造天,
是哪个来造地?
是格兹天神来造天,
是格兹天神来造地。
天地造好了,
万物怎么办?
太阳和月亮来相配,
姑娘和小伙来相配,
这些都安排好了,
彝人唱着梅葛从远古走来。
毕摩演唱 《开天辟地》,歌颂彝人创业进取精神,给彝人的精神追求定了一个基调。这种不怕任何艰难险阻,为造天造地挺身而出的创业精神,一直以来都伴随着彝族人民。
毕摩是彝语音译,“毕”为“念经”、“教化”之意,“摩”意为“有知识的长者”。毕摩最早是通过象征性极强的巫术等行为方式处理人与鬼怪神灵的关系,所以很多人称他们为祭司。从处理鬼神世界问题延展到处理人与人之间的问题,毕摩先后创造了礼赞、祈祷、祭祀的活动方式,以取得打开人们崇敬心灵的钥匙。因此,彝族民众从古至今都认为毕摩是智者,是知识很丰富的人。他们识古彝文,掌握和通晓彝文典籍,通过念诵经文、举行宗教仪式等形式与神、鬼沟通,与鬼神共舞,游刃有余,可以充当人们与鬼神之间、祖先之间的矛盾调和者,以求得人丁安康、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所以说,毕摩既是彝族民间宗教活动的主持者和组织者,又是彝族宗教和信仰的代表人物。
毕摩文化是彝人在历史的长河中创造的精神财富,是彝人智慧的结晶。毕摩文化浓缩着彝人对哲学、医学、宗教、文学、历史、地理、天文以及风俗等的体认精华。这种珍贵的传统文化,在各种文化的冲击波中,仍然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许多原始宗教文化的踪迹都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真正保留完好的原始宗教文化已不多,我们只能从古代文献的片断记载和考古发掘中去追溯其概貌,去想象仪式的场面了。而毕摩文化有血有肉,鲜活丰富,原生的弥漫于山野彝族生活中间,即使在现代的文明生活圈里,彝族人依然从毕摩文化中找寻精神的慰藉。
毕摩文化,靠一代一代的师徒相传来延续。元朝及以前为师徒单传,经文固定,逐代传抄;教仪有规,教法有律。到了清朝中叶,出现毕摩办学,以私塾形式传经传教,诵经地点多在庙宇或家庭。为此还会举行毕摩会考,通过的人才算是真正掌握了毕摩文化的精髓,才有资格成为毕摩。毕摩的传承具有连续性、封闭性和神秘性,传承的代数越长,祖师神威力越强,法术也就越有效。由于传承有连贯性,所以有完整的毕摩系谱。实际上,毕摩文化涵盖着彝族文化的方方面面。正所谓,毕摩神通广大,学识渊博,知识无数计。现在的毕摩所涉更广泛,不仅有作毕、司祭、行医、占卜等主要职能,还兼有整理、规范、传授彝族文字等文化职能,撰写和传抄包括宗教、哲学、伦理、历史、天文、医药、农药、工艺、礼俗、文学等典籍。同时,毕摩正传承着彝族传统的宗教艺术。毕摩们在祭祀时,进行木刻、泥塑、草编、剪纸、神鼓等法器、神偶、圣物的制作,伴随着神圣的巫歌巫舞,展示传统的艺术和技艺。毕摩还在彝族人的生育、婚丧、疾病、节日、出猎、播种等生产生活中起着主要作用。可以这样说,毕摩既掌管神权,又把握文化;既司通神鬼,又指导着人事。在彝族人民的心目中,毕摩是彝族原始宗教祭仪的主持者、知识的继承者和彝族文化的维护者和传播者。
毕摩,作为前者,毕摩能通神、鬼而上达人意,下宣神旨,是人与神之间的中介;作为后者,毕摩掌握彝文经籍及彝族传统天文历算、历史掌故、习俗礼仪、神话传说、医理药物等丰富知识。因此,毕摩的职能和活动是毕摩文化的表现。
毕摩的职能和活动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丧葬祭奠。彝族丧葬程序和礼仪,从始至终必须在毕摩指导和主持下进行。如所有祭献的牺牲、物品,若不经过毕摩诵经,亡灵将不能领受;亡灵若无毕摩安慰、指引,将无所归宿而成为孤魂野鬼为害后人。
祭祖。包括两个层次,其一为氏族祭祖。每隔二三代,氏族全体成员共同祭奠、超度本氏族业已去世但未曾超度的亡灵升天成为祖先神。祭祖时间为九天九夜或七天七夜,须由六位大毕摩和多个助手分工合作,完成不同内容的四十余场次祭祀;氏族内部长、次、幼房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或为扩大通婚范围,且氏族代系已满九代或十一代,在氏族祭祖的同时也往往举行分支祭仪,由一个氏族分衍为三个亚氏族。其二为家庭祭祖。在年节、婚嫁、迁居或家道不顺时,延请毕摩祭祖,以孝敬、告慰祖先或祈求祖先庇佑。
祭献诸神。彝族原始宗教的基本观念是万物有灵,认为自然界中的万物都是一物有一神,对这些神灵特别是对与人们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司物神,只有敬畏并取悦之,才可得其护佑而不施予灾害。因此,适时祭献天、地、山、水、风、火、林、岩等等神灵,便成为彝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活动。向这些神灵进行祭献并祈求护佑,必须由毕摩主持诵经,方可达到目的。
占卜。毕摩凭借本身所具法力,为人们向神灵祈求预知未来吉凶祸福。彝族举凡战争、械斗、官司、疾病、丧葬、婚姻、祭祀、迁居、建房、出行、贸易、狩猎等,以及出现各种异兆,都要请毕摩占卜以决吉凶,预知祸福。毕摩的占卜方法种类繁多,最常见的有鸡股骨卜、鸡头卜、蛋卜、羊膀骨卜、猪膀骨卜、猪胆卜、木刻卜、签卜、酒卜、草节卜、竹筷卜,阴阳卦卜等等。
历算。毕摩进行星占和择日,主要是通过观测日月星辰运行,特别是每月月亮与二十八宿对应位置的变化,推算年月日及节气,预测天气变化、日月亏蚀、年成丰歉、粮畜贵溅、世态安乱等,并结合十二属相生剋以择日、相命、合婚及预测疾病、失物、异兆等后果,以满足人们择吉避凶的心理需求。
招魂。包括招亡魂与招生魂。招亡魂主要是招祖先魂,使其安居家堂灵位,不时享祭以保佑家道兴旺。但祖先魂有时会离开灵位在外游荡而给家庭带来不安,遇此须及时将其招回归位。生魂则指人、畜、粮魂等。彝族原始宗教灵魂观认为人有三魂 (即头魂、心魂和脚魂),一旦受到惊吓或诱惑会离开人体而使人轻则致病,重则丧命;畜魂、粮魂失去则会遭至六畜不兴、五谷不丰,只有请毕摩做招魂法事,才能把亡魂或生魂招回。另外,病人经毕摩占卜若属灵魂已被恶魔摄去而命在旦夕,也只有请毕摩作 “捉魂换魂”法事,即捉拿他人灵魂换回病人灵魂,才能转危为安。
祈福。毕摩通过祭献相关神灵,为人们祈求神灵赋予福禄。常见的祈福祭祀一为祭献家中福禄神,彝族家庭福禄神位一般设在粮柜前;二为祭献祖先神,祈求祖先护佑赐福;三为丧葬祭奠中祈求亡者将生前所享有的福禄留予子孙;四为村寨共同设祭求雨或止涝,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禳解。又称 “百解”,即毕摩为人消除各种灾厄的祭祀。彝族凡遇械斗失利、家运不顺、疾病缠身、牲畜瘟疫、庄稼遭灾、丧事完结、房屋失火,以及发生不祥之兆等,都必须请毕摩举行相应的百解祭仪,以除祟消灾求保安宁。
驱邪。毕摩为人驱除邪祟。遇家庭失睦、夫妻不合、邻里相恶、婴儿夭折等现象,彝族人认为是白虎入家作祟;病人久医不愈,则认为是恶魔缠身,就得延请毕摩作驱除白虎或恶魔的法事。
诅咒。包括咒鬼和咒人。咒鬼多为咒凶鬼与恶鬼,彝族认为家庭连遭不幸,或有暴亡、自尽者,牲畜无故死亡等是凶死鬼或恶鬼作祟所致,必须请毕摩咒鬼,方能使其退让或消减其魔力;咒人则是与他人结下冤仇或怀疑他人施咒于己,便请毕摩对仇人或受怀疑者进行诅咒或反咒,以使仇人遭殃或自食其果。
压土邪。又称压土气。彝族认为地面土层分熟土与生土两层,生土层里充满对人及牲畜、庄稼有害的邪气。因此,凡遇村寨附近出现山体滑坡垮塌,以及起房盖屋、打井筑坝、挖坑下葬等触动生土层时,须请毕摩泼散用蒿枝、笔管草、秧草根、蛋壳等煮水的压土邪药和诵念 “镇压土邪经”,以镇住生土层中邪气不致大量散发至害或减轻其邪气。
起本命。彝族认为人们在生产、生活中搬动放置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物件,有时会在不经意中压住自己的本命(灵魂),从而出现肢体某部位麻木、疼痛,甚至瘫痪。遇此须请毕摩首先卜算本命在何方被何类物件压住,然后前往搬动物件并做起(释放)本命的法事,以期痊愈。
盟誓。彝族举凡战争、械斗、议和,氏族或个人间的重大协约,以及与外族交往中订立协议等,在当事双方或多方订立盟约后,必须请毕摩主持向神灵盟誓,以表示共同恪守盟约。盟誓方法常见有喝鸡血酒、打牛钻牛皮等。另外,个人间出现有如山林、地基、耕地等产权纠纷而相持不下时,有的当事一方主动放弃,却请毕摩做赌咒法事,以使谁占有纠纷产权,谁即不吉利,因此,在彝族地区常见谁也不敢耕种的放荒耕地。
神判。因财产、盗窃、口角等引起是非纠纷,经用习惯法调解无效时,多请毕摩施行神明裁判。神判常见有嚼米、打鸡、漂灯草、捞油锅、捧铧口、沸水锅摸蛋、摸石头等。
承传知识。毕摩特别是世传毕摩,都肩负有继承和传授知识的职责。
毕摩文化盛开在千里彝山上,毕摩像携带着巨大能量的神鸟,在山峰间飞舞,在峡坝间往来,高高低低,鸟瞰着隐藏在雾霭重重的崇山峻岭中的村村寨寨,像一条穿在灵魂上的无边丝带串连彝人世界的清冷空气、温和阳光、松涛唱和、溪流潺潺。毕摩催放的精神之花,一朵朵、一枝枝、一丛丛、一片片,在田间地头、坡上坎下、路旁沟边,放出夺目光彩。同时,也培育出彝人饱满的精神世界。
在毕摩的率领下,整个彝人世界都怒放着热情奔放的花朵,弥漫着曼妙动人的花海,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有了毕摩,有了毕摩文化,无论在险峻的金沙江两岸,还是在秀丽的红河两岸,彝人的精神绽放着,招展着,蓬勃着。
在秘境彝州,每座山、每条河,都有动人的故事。
在千里彝山,每个村、每个寨,都是美丽的传说。
东家女会说话就会唱歌,西家女会走路就会跳舞,南家女会吃饭就会喝酒,北家女会拿筷就会绣花。彝家山寨里,女孩天生就有的技艺伴随她们的一生。其中,与生活关系更紧密的刺绣技艺,光会还不行,得精。一剪,二裁,三绣,伴随她们长大成人。除了出嫁时的新娘装得一针一线自己亲手缝制外,为人妻为人母,她们还要为家人缝制,还要教女儿学习,是马虎不得的。楚雄彝族刺绣源远流长,精美丰富,但乌蒙山系有其鲜明特色,百草岭上种类繁多,红河两岸自成一派,这就形成了寓意迥异、配色大胆、技法多变的风格。但红、黄、黑三原色是基础,是彝人共同认可的尊贵喜庆之色,各分支配上的缤纷斑斓的艳丽色彩,都只是补充部分。
彝族绣品丰富多样,包括服饰、鞋子、包头、围腰、马甲、钱包、枕头、挎包和各种饰品,工艺独特,做工精美,色彩艳丽,寓意深远,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观赏价值和收藏价值。
彝族服饰集多种工艺于一身,图案纹样丰富多变,色泽艳丽和谐。彝族妇女的服装多为宽边大袖的左衽衣服,服装配色多采用茶花红、玫红、紫黑、粉红和大红、绿、黄等颜色,与衣服的底色形成鲜明对比。在衣服的胸襟、背肩、袖口或整件衣服上,用红色、金色、紫色、绿色等颜色的丝线挑绣各种花纹图案,有的还在衣领上镶嵌银泡。在衣着上加工装饰的部分有衣领、衣襟、袖臂、项背、下摆、裤筒、裤脚,以及鞋子、帽子、头帕、挂包、围腰等。此外,彝族妇女还喜欢别出心裁地在头巾、衣襟、坎肩、衣裳下摆、围腰、腰带、裤脚、裙边等处,绣上各式色彩鲜艳、寓意深刻的花纹图案。如一些地方的彝族妇女绣制的小围腰,上部绣一朵较小而精致的鲜艳牡丹花,中部绣一朵较大而艳丽的茶花,围腰后面的飘带也要绣一些细小的图案,花中套花,四方对称,韵律感很强。
一身变形、大胆、夸张、简练的彝族服饰,可以把一张张楚楚动人的笑脸映衬得更加秀美,更加引人注目。走路时,饰缀摇动,串珠摆荡,洋溢着青春,展现着妩媚,煞是好看。
彝人展示服饰文化的赛装节,是爱美追美的节日,是展示心灵手巧的节日,是耐不住激动心情的日子,是故事和传说交汇醉人的地方。赛装场上的彝绣之美,服饰之美,姑娘之美,是跃动的无法捕捉的真美。彝族人把布当大地,蓝的是天空,黑的是土地,绿的是青山,黄的是江河,红的是花草,让身上开满鲜花,让鲜花生长在山水之间,让鸟在如诗的画图里飞翔。“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这种风景,风雨雷电,日月星辰,山水木石,花鸟禽兽,跟人形神合一,养眼,入心。
在这里阅读到姑娘们甜蜜的心事,执着的心愿,是一种幸福;阅读姑娘们失眠的眼睛、发呆的恍惚、欲说还休的踌躇,也是一种幸福。一针是日月,一线是山川;一针是星辰,一线是江海;一针避邪,一线祈愿;一针纳福,一线牵挂。一针一线里是彝家女人的纯洁质朴、如花似玉,是彝家女人的温柔善良、心灵手巧,是彝家女人的激情飞扬、幸福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