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智
一场雨追着我,从陕南下到皖北
这些细密的雨脚,跟我一样
走过村道,乡道,县道,省道,国道
走过土路,水泥路,沥青路,和铁路
沿我的轨迹,一路追呀,追过来
我脱下破旧的风衣,交给火车
一直跑,一直跑
最后成为春天的一面旗帜
插在祖国药都,长满草药的大地
雨脚就要追来,密密缝合
积攒半生,还来不及疗治的伤口
这场雨,我确定它们是从陕南
一路追过来的。春雨贵如油
我一直以为,春雨
和庄稼有关,和温饱有关
现在,清明节前这场雨,却对我
紧追不放,恨不能追上我,淋湿我
把我一生的泪水,一下子
都浇在我的身上,把我淹没
一场雨,从陕南追到亳州
淋湿我济世的药草。我忘记了
我是来卖药,还是来买药
我得趁着雨脚还未停稳的时刻
转身登上回程车,从铁路
再回到沥青路,水泥路,土路
从国道,返回省道,县道,乡道,村道
要赶在清明节前,去看一眼
长眠在祖坟里,我的父母双亲
我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以前一直想着
远游。怀抱一本书,被风吹出小山沟
一路走州过县,翻过了秦岭
翻过我十年寒窗梦。书里没有黄金屋
也找不见颜如玉。只有一床薄棉被
包庇我的寒心,只有一口破木箱
收藏我的生活。娘一针一线缝补
一个穷家小户的漏洞,一把棉花就打发了
我一生的温暖。父亲一榫一卯拼接
一个山里娃儿的前程,几块木板
就夹住了我的命运。我像一只蜗牛
沿着箱板上的木纹,爬过了大半个
祖国山河,消耗了几十个春秋
生命的轨迹,仅仅呈现出小半个
驼背一样的弧线。像一把弯弯的镰刀
父亲挥舞了一辈子,父亲挥镰的姿势
无比优美,构成了故乡全部风景
招我还乡。第二个愿望就这样风生水起
在宿命里一个转身,我的双脚
一只踩上了阴影,一只掉进了深渊?
故乡有一大串土名。站在村头一喊
人应为人名,山应为山名
小时候,我喊出第一个地名
那个地方,就是我的远方
喊得多了,就有一座座山一条条河一个个村庄
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把我捧在手心
一直送到,远方以远
故乡的地名,无法从地图上寻找
像乳名,只存活在亲人的心里
只用爱恨、神祇或传说命名
每个地名,比人名长久,比村庄古老
小时候,这些地名都在我的前方
我像认亲一样,认一个,喊一个
一路走过来,我的爱情线,命运线
山路一样弯弯曲曲,拐进岁月深处……
再喊的时候,所有的地名
都在身后,拖成生命长长的影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