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赵步阳
一直以来,评论界谈到“城市小说”,总不免要为其建立一个参照物,即所谓乡村或乡土小说。仿佛不谈乡村,就无以谈城市。进而,他们热衷于在作家们的小说中,通过城市的参照物去“寻找城市”。不过,在杨莎妮的小说中,乡村可以说与之毫无关系,既不是叙述的背景,也不是其对立面或出发点。也即是说,杨莎妮的小说天然地就属于“城市”。作为读者的我们,不必费心去在她的小说里“寻找城市”,因为“城市”就在那里,显而易见,一目了然。
张定浩说:“城市小说是那些在一个城市读过小学的人才有可能写好的小说。”如何理解这句话?他并未做更多解释,不过我想,一个 “在城市里读过小学的人”,其成长很多时候与各种匮乏是无关的,比如物质的匮乏、情感的匮乏、教育的匮乏等等。因而,他们也就有可能对很多事情并没有迫切的要求。杨莎妮就是这样一位写作者,她写小说,并不是为了解决生存中的各种匮乏,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只是因为有虚构一个世界的冲动,在她的小说中,如果说有焦虑或好奇流露出来,也许更多是与欲望、幻想和一个小说家所能到达的边界有关。
也许,这才是“城市小说”最重要的品质。
我和杨莎妮都在一个微信好友群里,她经常会发一些快活的表情包,随后在一次聚会的时候,我见到了李黎和杨莎妮夫妻,以及他们的宝贝女儿李含誉。这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一位扬琴演奏家。之后又过了很久,我才读到杨莎妮的小说。因此,对我来说,最初认识杨莎妮虽然是在一个文学微信群里,但是也可以说和文学没有多少关系。而在读过杨莎妮的小说之后,我觉得,我这么认识她的过程是相宜的。——我的意思是,杨莎妮的小说和很多人所追求的那种文学性,以及她自己的生活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杨莎妮自己也曾说过:“我希望自己以一个和写作毫不相关的人的形象生活,并且在小说中做到和现实毫不相关。”
在《丢失的那一天》里,一只猫的死亡可以是人生重启的一个机关,让无法喘息的可怕时刻得以重现,也让“我”的生活得以重新选择和开始。只是,势必会让读者感到震惊和沮丧的是,重启一个人的生活,赋予其重新选择的权利,是否必须要付出让一只猫死亡的代价?但这就是杨莎妮的“写作之道”,即使这一情节设计会让人联想到爱伦·坡的黑猫,主人公的生活截面也难以挖掘出更深的意义,但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不存在放大或缩小的魔术表演,也不在乎对生活是控制还是失控。或者说,假使没有在生活中遇到触目惊心的变故和一只魔性的猫,我们将会心安理得地过完我们乏善可陈的生活。人生的乏力感随之一步步被呈现和揭示出来,显得太过残酷和无情。但这是城市生活的真相之一。
《真情流露》则是一则短小精悍的故事,一个女人向朋友讲述自己刚结束的情感经历,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个人站在白色纸巾覆盖的江边,暗暗判断在此偷情的那些人是否拥有爱情,是否值得拥有爱情,进而想象并确认了他们付出的真心,然后却随机借一只包裹在纸巾团里的避孕套,帮助自己下定了离开情人的决心,哪怕她跟这个情人并没有什么情感上的激烈冲突,也并没有经历什么了不得的“磨难”。怎么会这样呢?——可是杨莎妮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她并不打算回答这样的问题。
杨莎妮的小说天然具有一种成熟却轻盈的品质,她似乎发现了一条通往另一个平行世界的秘密通道,那个有着“幽暗的光线”的世界,有一种“鬼魅的气氛”,“玄幻以至于有点不可思议”(阎晶明语)。杨莎妮谙于此道,她在这个秘密通道上自如地来回游走,并乐此不疲。而我们身处的这个现实而又虚无的世界,其“不可捉摸的一面”,人和人之间荒谬而不失哀伤的关系,就这么被通道那一头打过来的光线照亮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虽然杨莎妮希望自己能“在小说中做到和现实毫不相关”,她的小说实际上还是构建了一个和现实生活相联系的世界,说不定,那就是现实生活的一种伪装,或者是某种现实光线的折射。
联想到《丢失的那一天》里的那只能够改变时间流向的猫,联想到杨莎妮的小说中一再出现的如此诡秘的力量,我们不妨将她的小说名之为:“城市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