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着眼泪的星光
——谈王单单诗歌的人文关怀

2018-11-13 04:43赵高虎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底层关怀灵魂

赵高虎

噙着眼泪的星光

——谈王单单诗歌的人文关怀

赵高虎

人文关怀是人类最温暖的阳光,有了它,诗歌的精神家园才盛开得万紫千红。在中国古代诗歌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上,满眼都盛开着这样的花朵,如《诗经》的《硕鼠》,屈原的《离骚》,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郑板桥的《咏竹》等。这些呼吸着浓厚人文气息的诗歌,穿越历史长空,越久弥香。当代诗歌,万花竞放,艳丽,妖气,摇曳,千姿百态,各显风骚,但是缺乏古诗那种香醇,就像高浓度的复合香水,偶尔一闻很香,可时间一长,就淡味了,往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但也时常有一些鲜花,散发着人文关怀的清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王单单的诗歌,就是滇黔边境上比较绚丽的一朵。

诗歌的人文关怀,就是用阳光的视角对背阴底层的深情照射。只有这样的诗歌,才会被大众接纳和欢迎,才可能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当代文艺评论家李云雷在《我们为何而读书》一文中说,在精英垄断和个人奋斗空间被无限压缩的今天,底层尤为值得思考。也只有在底层土壤中盛开的花朵,才经受得起历史的雨露风霜。

诗歌不仅仅强调独特的艺术感受,还要注重大众精神的内在需求。王单单的诗歌,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接地气。主要表现有两点:一是通俗易懂,明白晓畅,妙然天成,没有学院派那种矫揉造作的腔调,绝大多数诗歌普通群众都读得懂;二是有味,就是把话都说到心坎上,使人读了后觉得,这话就是自己想说的,可是自己又说不出来。做到这两点,诗歌就接通地气了,诗人的思想和灵魂,就可以和大地的气息交换,从而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接不接地气,是考量诗歌是否具备人文关怀的重要标志。不接地气的诗歌,不过就是一些干涸的文字,诗人经常写这样的文字,迟早有一天就会渴死,倒在荒无人烟的诗歌沙漠上。目前中国的很多诗歌,就是走到这条邪路上去了,而且还在一门心思的往艺术的死胡同里钻,将自己和社会土壤割离开来,与生活的血肉联系割离开来,在所谓的诗歌家园里装饰自己那苍白无力的灵魂,或者就是一帮所谓的诗人在那个小圈子里面自我陶醉,相互吹捧。看不到真善美,辨不出假丑恶,听不到疾苦声。毫不客气地说,这种脱离大众的诗歌,艺术性越高,越写得好,害处越大。

王单单不是这样的人,他植根于底层,是底层土壤里成长起来的一株鲜活的草。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感触到了大地心跳的温度,每一滴热血都散发着泥土芬芳,所以他的诗写得温暖,写得真实,写得感人。

人文关怀主要是关注人生存的环境和人的本身,艺术地再现人世间真善美,给人以温暖和美的享受;关注苦难帝国的人们,特别关注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给人以光明和能量。如果是写一些与大众无关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一类东西,即使写得再好,也不能叫好诗,因为你写的那东西与大众无关,大众干嘛要浪费时间去读呢?伊沙在90年代初就对中国诗坛的这种脱离生活,脱离大众的诗歌表示反感,发出震耳发聩的呼喊:饿死他们,狗日的诗人,一个用墨水污染土地的帮凶,一个艺术世界的杂种!王单单的诗歌是紧贴大地,仰望天空,既有底气,又有高度。如果从人文关怀这个角度来看,在现在中国诗坛是独树一帜的。

走进王单单的诗歌王国,漫山遍野都是人文关怀的花朵,就像走进一个温暖的春天。在这个春天里,一切都那么熟悉,故乡,故土,故人,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看一眼,就知道这就是家,就是灵魂的归宿地。王单单诗歌的人文关怀,就是在寻找那个曾经的家,寻找那个丢失的魂。

我们的家乡,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可是,我们好像经常都被人劫持着,满世界疯跑。没有看到家,也没有感觉到家的温暖。王单单当然也不例外,他像是一个小孩子,夜晚挣脱了出来,迷失在茫茫的原野上,噙着眼泪,一路呼唤着,寻找回家的路。诗歌是灵魂的呼唤。王单单用诗歌来呼唤弱者,呼唤家乡。

一、呼唤弱者,寻找丢失的魂

关切苦难帝国,悲天伶人,呼唤弱者,为弱者树碑立传,是人文关怀的必经之路,人的灵魂的驿站,就在这条路上。在这里,真善美,假丑恶,纤丝必现。经过灵魂的这个驿站,我们就可以看到各色人等在这个路上来来往往,有的通往天堂,有的通向地狱,还有的通向人间。这是王单单诗歌最精彩纷呈的部分。这里有父亲,有叔叔,有姐姐,有卖毛豆的女人,有采石场的女人,有连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通过这些人,就可以看到更多与之密切联系的人,看到那些闪着人性光辉的火焰或散发着铜臭味的肮脏丑恶的灵魂。诗歌不是自身修炼,也不是普度众生,而是用艺术的意象拨开浮尘的云雾,让人看到人性的灯火,看到灵魂的挣扎。

《顺平叔叔之死》是王单单为卑微人物立传的代表作。这首诗写得好,好就好在写出了心底的痛,读一遍痛一遍,我仿佛看到千千万万农村底层的贫苦农民,背着草粪,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捂着心口喊痛。“过早地闭眼了∕孩子们也没怎么哭∕像上帝的鞋底抖落一粒沙∕滚过官邸坎时,被一阵风揉进我眼里∕顺平叔叔的病很深,要去大医院打开身体∕像撬开一个阴暗的仓库,把里面那粒∕发霉的谷子摘除。顺平叔叔忌医∕他说开膛破肚后,心,会被城里人换走∕穷,碰哪里都能出血。”这首诗最有灵魂的一句诗是“像上帝的鞋底抖落一粒沙”,上帝那么高不可及,那么富有,丢了一只鞋都不会在意,还会在意抖落一粒沙吗?就是普通人,也没有谁会在意鞋底抖落一粒沙。这就把一个卑微人物的死活灵活现地刻画出来了。这是那些整天在象牙塔里嚼着文字打嗝的人能想象得出来的诗吗?没有切身的体验,就无法触摸到卑微人物的灵魂和感情。

“顺平叔叔忌医∕他说开膛破肚后,心,会被城里人换走∕穷,碰哪里都能出血。”顺平叔叔不是蔡桓公,他认为自己是有病的,可为什么忌医?在王单单看来,有两个原因:

一是对城里人有戒备,城里是坑蒙拐骗诈,偷抢黄赌毒的集中营,害怕自己纯朴的心,一不留神就会被城里人换走。短短几句诗,反映出了中国城乡尖锐的对立和反差。《姐姐,你在哪里》是对城乡的这种矛盾作了的一个很好的注释:“许多姐姐放下镰刀和针线∕一夜灌浆成饱蘸的籽粒∕许多姐姐走出村口时∕月明星稀,蛙声一片∕许多姐姐乘上火车那天∕家乡的少年自个儿长大了∕许多姐姐流落在四川,浙江,安徽..... ∕许多姐姐带着伤痕替人生儿育女∕许多姐姐用贞操夹紧硬币∕在灯红酒绿中隐姓埋名∕许多姐姐离开车间主任的卧室后∕至今下落不明∕许多姐姐从远方回来痛哭一场∕无奈又痛哭着回到远方去”回顾八十年代以来中国农村妇女所走过的艰辛历程,被拐卖,被毒打,还做牛马,做别人赚钱和寻欢作乐的工具,谱写了一部可歌可泣的诗歌!多少父母以泪洗面?多少亲人撕心裂肺?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有人想过吗?有,至少王单单是想过的。作为一个诗人,这就够了!

二是穷,农村生活空间大,生存环境难,钱来得不容易,花钱当放血。这在《卖毛豆的女人》一诗中,更加体现得淋漓尽致:“她解开第一层衣服的纽扣∕她解开第二层衣服的纽扣∕她解开第三层衣服的纽扣∕她解开第四层衣服的纽扣∕在最里层贴近腹部的地方掏出一个塑料袋,慢慢打开几张零钞,脏污但匀整∕这个卖毛豆的乡下女人∕在找零钱给我的时候∕一层一层地剥开自己∕就像是做一次剖腹产∕抠出体内的命根子”通过这首诗,仿佛看到每一分钱都饱含着血泪的控诉,直接敲打着那些见不得阳光的灵魂:是不是每一分钱都浸透着血泪?是不是每一分钱都从正道上来的?穷人为什么会穷?绝对不是因为懒惰,不是没有智慧,而是没有野心,只知道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干活。一首《采石场的女人》,就是对这种穷人的赞歌:“把日子扔进碎石机∕磨成粉,和上新鲜奶水∕就能把一个婴孩,喂成∕铁石心肠的男人。她∕抬着一撮箕沙,重量∕是离她十米远的草堆上∕婴孩的若干倍。现在∕婴孩像一架小小的碎石机∕初来人间,已学会把上帝∕反锁在天堂,用哭声∕敲碎大地的门∕但她暂时顾不上这些∕她只知道,石头和心一样∕都可以弄碎;她只知道∕熬过一天,孩子就能∕长高一寸”请问:这种人富吗?懒惰吗?没有智慧吗?都不是。他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我们可以想象,没有这种默默无闻地奋战在各条战线上的人,世界一定会坍塌!王单单不但热情洋溢地歌颂了他们,而且还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之光:“她只知道∕熬过一天,孩子就能∕长高一寸”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说:“我们的文艺是为什么人服务的,是为千千万万的劳动人民服务的。”翻开现在的中国诗坛,你看有几个是歌颂底层群众的?很少,很少,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王单单至少为底层倾诉过,呐喊过,哪怕就是这么一首诗,也是难能可贵的天籁之音。

二、呼唤家乡,寻找回家的路

家乡,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是温暖和幸福的象征,是灵魂的栖息地。呼唤家乡,就是寻找那份爱的温暖,停靠那个漂泊的灵魂,关注那个赖以生存的环境,找到那条回家的路。

诗歌的内容,只有始终在关照人类自身,才能体现为一种人文精神。《晚安,镇雄》是王单单的成名作,这组诗一举奠定了他在中国诗坛的地位。从内容上讲,也最能体现诗人人文关怀的重要诗篇。敢于直面现实,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是这首诗的主要特点。

《晚安,镇雄》直面的是人的生存环境,这个环境的天空,地面和人都是灰黑色的。为什么?因为是在晚上。在这个时候,许多阴暗的东西,比如送葬的队伍,魔鬼,魂魄,酒鬼等,都跳出来载歌载舞了,干得乌烟瘴气,叫人实在无法入眠。王单单以梦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勾勒出了这幅令人心惊胆战的社会图景。

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分析这首诗,里面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凌晨两点零五分∕我无法睁只眼闭只眼睡去”,这一句就奠定了全诗无奈和愤慨的感情基调。然后将这个不眠之夜的人们,通过“晚安,什么的什么”形式一咏三叹地展示出来,偷运国家资源的,像送葬的队伍;小流氓,酒吧美女,是躁动的灵魂;房地产商推高房价,将走失的灵魂悬挂空中,还有酒鬼和殉情的鬼魂,全都和鬼打上了交道。只有拾荒者,是美丽世界的孤儿。搞权力寻租的,搞地产的,玩社会的以及搞色情服务的,成为了这个夜晚的主角。这仅仅是写镇雄吗?不,在某种程度上说,也可以说是某个城市的一个缩影。那么,在农村,又是一个什么图景呢?《雨打风吹去》这首诗比较全面地解释了这个问题。“我老爹,年近花甲,在地里∕仍想着去远方,劫回落山的太阳∕我叔父,孤家寡人,在家里∕自言自语,等那些多年未归的子孙∕我族兄,携妻带子,在广东∕一家人内心的荒凉,被机器的轰鸣声震碎∕我大哥,埋骨他乡,在天堂∕投掷石子,此时,母亲是一面伤心的湖水∕我内弟,单枪匹马,在浙江∕犹大的门徒,用罂粟花擦亮帝国的枪声∕还有我,身无长计,在故∕乡找故乡,二十九年雨打风吹去∕大浪淘沙,一个家族浮沉千年∕就这样,被生活的礁石∕撞击得七零八落”这首诗读来有点凄凉,一幅江河日下的景象,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这是诗人打着饱嗝写苦难吗?不是,绝对不是。你到农村去走一下,就发现这是一幅真实得让人流泪的图景。空巢老人,留守儿童,孤寡妇女,比比皆是。他们有远走他乡一去不回的,有外出打工音信杳无的,有吸毒贩毒被枪毙的,有莫名其妙失踪的。关注底层,是王单单诗歌最值得称赞的地方,也是他诗歌的灵魂所在。他说:生活中有很多像我父亲一样的人,他们在自己的命里爬行,辛劳一生,可最终仍然一无所有。我对底层之痛、命运之悲有着刻骨的了解。所以,我的诗歌不由自主地触向了生活的底层。我没有感天动地的生活经历,只有在生活的低处俯身向下的虔诚。

王单单的诗歌,就是通过社会底层,以及生活的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比如官抵坎,泡桐林,庙坪街,土墙房的这些微小而晶莹剔透的水滴,去洞察人性的灯火,寻找灵魂的家园。无论写城市,还是写村庄,他都倾注着深切的呼唤和饱满的热情。无论写亲人,还是苦难帝国的所有人们,在他饱含热泪的眼里,都折射着爱的目光。所以他写诗就像吐血一样,哪一滴都是自己的生命歌唱。这正如艾青说的那样:“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镇雄县母享中学)

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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