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 川
我,站在她的身边,当然,她看不到我。她在三分钟之前已经把一瓶半氯美扎酮倒进嘴里,她吃药的样子很轻松,像吃巧克力豆一样。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再环顾四周,仿佛最后看一眼人间的景象,眼里却无半点留恋。她躺下了,闭上眼睛,做出要睡觉的样子,事实是她很快睡去了,而且将永远睡去。
微弱的心光扑哧闪烁,像是立马要熄灭的风中残烛。
我本可以施以援手,不让她吃下安眠药,但我不能这么做,我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记录者,一个考核官,面对发生的一切,我必须冷静客观,我不能进行任何的干预和“阻挠”,因这是空间命运系统决定的普遍“规则”。但是,我为她的选择感到无比的愤怒与痛苦,海澳华星球哪来这么软弱的孩子?但她就是海澳华的孩子。最初见她,她那奄奄一息的灵护顶轮上转动着一朵金色的殊令花,那是我帕塔家族的标志,我的眼睛瞬间被泪水淹没,自从六百多年前离开我的母星,我卡西帕拉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帕塔家族的人。
帕塔家族在海澳华星球上是专司礼仪的家族,是高贵、优雅的典范,这孩子身上拥有帕塔家显著的特征,她那么美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可这些到了地球怎么成了致命的弱点?因为美丽她被侵占,因为温柔她被欺侮,因为善良她不知反抗。我看到,她的脸已经布满沉斑,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她的身体漆黑如墨,她的血液充溢忧怨。
她至死都没有记起自己是个心识愿者,来自海澳华星球的愿者,归属于人格修正组,编号H5。
她在地球上的名字叫揭落阳,一个美丽脆弱的生命。我守在她的身边,看她人类生命的光华一点点暗淡。她的灵力在这样的对决中,几乎耗尽能量。那个头顶着一朵金色殊令花的灵护离开死亡的肉身,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她认出我来了,她羞愧地将头上那朵殊令花摘下来,抛给我。
没有突破肉身的愿者最终只能受制于地球的因果规则,她很快被我所不能干扰的地球洞轨之力挟裹消散。如同无数个由此走向寂灭的工作体一样,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死得如此屈辱,竟无半点挣扎和反抗,让我欲哭无泪。
我手上捧着那朵殊令花,我读出她在母星上的名字:奇卢姆。在我的眼前,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子,她在海澳华一望无垠的蓝甸池上飞舞,裙裾飘飘,仙袂扬扬,头顶的殊令花光华万丈,蓝甸池水沾湿她的玉带,她露出羞涩灿烂的笑容,眼睛比那蓝甸池水更要清盈。
我仿佛听到她说,海澳华,等着我,我去去就回。这个清透的声音一直在海澳华上空飘荡……
悲兮,海澳华从此再无奇卢姆,我的孩子,我优雅高贵的孩子。
千百年来,我已经见得太多,流了太多的眼泪。许多我关爱的人默默地来,默默地死去,无人知晓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爱又能够因为什么。那份爱从高处来,却没有俯视,只有殷切的投入、满溢的怜悯、全心的拥抱。我们爱着人类和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不论是以何种能量形式、何种生命形态,我们都是毫无保留地付出,不曾计较任何得失地无畏献身。只是,在这种爱里,不能软弱,不能迷失,更不能轻言放弃。哪怕,我的孩子,你们已经被伤害得体无完肤,你们没有退路,只能战——
我已经能看到这一场心识战争的意义,不仅辐射地球,也不仅回馈海澳华,它的意义将覆盖整个宇宙。
一
源思祈喜欢上这样的培训课程。讲台下面那一个个年轻的身体里面,涌动着旺盛的小兽一般的活力,谁都想大干一场,谁都觉得自己可以大干一场。她是他们的榜样,仰慕的对象,这感觉真好!
当把所有人弄得热血沸腾的时候,源思祈也是热血沸腾的。我爱你们,来,让我们一起创造这个世界!用这么一句话,她结束了两天的集训课程。别人说出来可能显得矫情,而源思祈说出来却无比煽情奋进,她在热烈的掌声中,面带微笑昂首阔步走出培训室。
当离开身后热火朝天的场地,源思祈明显感觉自身快速地从一个虚幻的场景中剥离出来,从膨胀的云端砰地落地,被一股突如其来冰凉刺麻的气息缠绕着,她拼命把异样的感觉压下去,这种努力让她一阵眩晕。
源思祈快步进入休息室,身子滑躺到沙发上。冰凉的气息原来不是从外边来的,是从她心口里钻出来的,心里有一个地方像是发射塔,以震动波的方式拼命地在她心口扩张,好像在向外触联着什么。源思祈忍不住放声痛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心头被剜肉一样难受。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把手机取出来,为了不影响上课,她几乎一整天关着手机。
手机一打开,无数条信息进来了。源思祈找到那个名字,果然,揭落阳是有信息发给她的。源思祈手哆嗦着点开信息。
揭落阳说,思祈,今天下午六点以后你能过来一趟吗?我在家等你,一定来。信息是五个小时前发的。
现在还没到六点,差一刻钟。源思祈告诉自己放松下来,一切安好。她拨了一个电话过去,揭落阳那头铃声空响着,响得空洞死寂。源思祈只听到自己心跳咚咚咚的声音,她的喉咙干灼发粘,她跳起来疯一般冲出休息室,心里响着一个声音,落阳死了,落阳死了,落阳死了……
很多年前临近中午的时间,源思祈很着急拿到一件在同城交换网站上拍下的物品,那是她给自己送的礼物,那天是她的生日。卖家叫揭落阳,和她住得不远,由于担心物品在投递过程中遗失,她们约好见面交易,两人在电脑上几乎是同时敲出这个交接地点——星云大厦。
星云大厦是这一区的地标,大厦楼顶高耸入云,顶上建有一个扁圆的圆盘,在其内部可旋转观景,可VR,可美食。业主称此圆盘形状是按照一艘在他梦境中多次出现的飞行器建造的,星云大厦也因此得名。当然在世人心里,这不过是一桩商业炒作事件而已。
星云大厦楼下是星云广场,人潮涌动,不少旅客都慕名而来,乘电梯登高观景。
源思祈在手机上发送,我到了,我在星云广场的星字下面。
揭落阳回复,我在云字下面。
两个人阅毕手机上的文字,转身相对,四目交接,电光火石,源思祈心口哗啦洞开一个口子,恍惚间许多细弱的线条从心口飞出去,扑进了对方的心口,她的心一下空了,忽地又满了,心怀里获得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喜和充实。当时,源思祈没有理清自己的情绪,她更多的是被惊愕攫取了。首先惊于自己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的变化,这么奇异却又这么真实;再惊于揭落阳竟然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美若天人的女孩;又惊于揭落阳看到自己,也傻了一般,手一直捂在心口上,黑亮的眼睛闪若星辰。如若这里面对面站着的是一男一女倒也正常,人间有一见钟情、恍若隔世、相见恨晚之说,而她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两个姑娘。
源思祈先破除了这样的僵持局面,她说,揭落阳,你竟然长得这样美!
揭落阳的手在眼睛上抹了抹说,谢谢,真不好意思,我怎么看到你会流泪呢,心口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这感觉源思祈也有,她说,我们不会以前就认识吧?
揭落阳说,我是在南铁上的小学和初中,你在那里上过学吗?
源思祈摇摇头说,我不是本地人,不过,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也可以算这里人了吧?
揭落阳笑着把手伸向她说,本地人揭落阳欢迎你,你是叫源思祈吧?
源思祈笑着说,是的,我在网络上一直实名制。
揭落阳从包里取出一只精美的绣花小布袋,再从小布袋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乌黑的石头,她递给源思祈说,验货吧。
源思祈接过石头细细摩娑,石头表面凹凸不平,总体看上去是乌黑的,却能看到表面附着有大量闪烁不同色彩的细微晶体。源思祈像是对石头说话,从今天起你跟着我了,以后跟我好好说说你的故事。她又侧头对揭落阳说,我马上给你转账。她用手机给揭落阳转账。
揭落阳说,你前次在网上说,你知道这块石头到地球有5000多年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源思祈说,如果我说我能听到它说话你信吗?
揭落阳说,信。
源思祈说,那天看到你发在网站上的图片,对着这块乌黑的石头,我不知道怎么就获取了这样的信息,我仿佛就听到它说,我来到地球有5000多年了,你知道它现在在我手中的感觉吗?
揭落阳说,知道,它哭了。
源思祈再一次被揭落阳震到了,她说,你也能感觉得到?
揭落阳说,是的,我能感觉到它的忧伤,我想它不仅仅是一块石头,也是一个强大的生命体,我给它取有个名字——淼润。
源思祈说,哪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叫它淼润吗?
笑容浮上揭落阳的面颊,如阳光一般熙暖,我是在一个山谷里拾到淼润的,那时它被掩盖在泥土里,当我把它洗干净握在手里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颗蔚蓝透亮的星球,像一块玉石一样润透,像流水一样清莹,我就叫它淼润。
源思祈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转让它了,如果是我,我也不舍得转给别人,我是强人所难了。
揭落阳说,也不算强人所难,我刚好缺钱,而且你这么喜欢淼润,还能听到它说话,转给你很合适。
源思祈说,我真是捡到宝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请你去吃大餐吧。
揭落阳高兴地说,我请你吧,你刚刚让我做成了一笔生意,我请你吃面,过生日吃寿面,有一家面非常好吃,它叫来来面馆,不过,我们都叫它苍蝇面馆,你敢不敢去?
源思祈稍稍犹豫了一下,心想叫这个名字,难不成面馆里边苍蝇乱舞?
揭落阳拉着她的手说,走吧,好吃着呢。
面馆没看到苍蝇飞舞,但比苍蝇大不了多少,格局一如街边的低档小店面,一张桌子紧挨着一张桌子,陈旧、局促。眼下还没到饭点,排队的人迂回着在店面前挤满了。揭落阳还挺高兴,现在人不多,你先去占个座,我来买票,再过半个小时就不容易找到座位了。
源思祈嫌弃店内油腻的气味,在店门外搭的凉棚下找了两个位置,可以看到面店老板正在不紧不慢地收银开票,这老板看样子也就三十左右,眉目清秀,一脸卓然不绝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面馆老板。
有人说,来三两牛肉粉,加两只卤蛋,一碟炸豆腐,一瓶可乐。
老板眼皮不抬,说,炸豆腐和可乐就不要了吧,老大你这身形超标了。
吃客有些尴尬了,坚持着,要,不然吃不饱,我不怕胖。
老板眼睛向上一翻,头偏向左边说,不卖,想多吃可以加一碟青菜。
吃客投降了,好吧,炸豆腐可乐不要了,加一碟青菜。
源思祈想,这老板可够多事,那襥样还说不卖。源思祈刚进了公司的营销团队,上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在别人装满的篮子里再添进一件商品——终极目标:刺激人的最大消费欲念。做生意哪有对人说不的,有病了。
排到揭落阳,她跟老板说,满哥,两碗,老样子。
面对这么美丽的姑娘,老板眼皮仍然不抬,收银开票无半句废话,源思祈有点好奇揭落阳嘴里说的老样子是什么样子,看样子,揭落阳真是老客户了,还叫老板满哥。
从排队交钱再等到面上桌,足足有半个小时。那面端上来,源思祈暂时看不出特别之处。除了面,还配了两碟小菜,一小碟花生,一小碟芮苣笋丝。
揭落阳说,面都是现擀现做的,来,趁热吃,吃了你就知道值得一等了。
面筋道带着麦香味,浓汤里有八角和桂皮,稍稍有点麻辣,牛肉切成四方块,带着皮筋,入口软糯。那两碟小菜也有特色,花生是用酸梅子腌制的,入口酸甜绵化,莴苣笋丝是和白芝麻一块炒的,脆嫩清香。
那么好吃的面和小菜,源思祈仪态上没有保持万千了,吃得有点急迫,额头上渗出了细汗。此时,她无论如何不能违背良心不说公道话了,她说,味道还真的不错。
揭落阳说,满哥家传面馆,专业做面上百年,用材讲究,良心商家,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吃上一碗,感觉都能开心不少。
源思祈笑了,一碗面能有这么大的满足感?不过,生意这么好,老板可以扩大店面,把装修算好一点,档次提升一点,现在这样太寒碜太低档了。
揭落阳说,满哥说了,钱用在食材上,比用在这些华而不实的地方实在,如果其他地方成本提高了,面的价格也就提高了,满哥认为不划算,吃进嘴里的才算数,面馆这么多年来几乎就没涨价,实惠。
源思祈说,你很熟这位满哥老板?
揭落阳说,满哥开有微博,我有关注,经常点赞。
这时店里进来好几个面熟的人,其中一个气宇轩昂的,源思祈想了一下,电视台主持人呢,公众人物。面馆老板不会不认识,电视上天天见。
满哥好像不认得,收银开票。
买票的说,我们几个人等会儿还有事,车子停在路边,可不可以给我们加快?我们可以加钱。
满哥说,车可以加速,煮面加速不了。说着话,他手上不开单了,问,你们还要吃吗?
主持人说,没关系,来不及我们就打包走吧。
满哥手指着墙上一张告示,源思祈眼神不错,上面写的是:本店一律不打包。
主持人说,我们出打包费。
满哥说,你们也来吃过几回了,应该知道我家的面是现做现吃,打包以后全变味了,我不能砸我的招牌,你们要想吃就踏踏实实坐下等,不能等就别家吃去。
主持人身后那几个愤怒了,有生意不做,你这小破店牛什么牛?
满哥手边有一只大号的茶杯,看得见里面漂着枸杞红枣,他打开杯盖慢悠悠品味着,并不搭话。
主持人维护公众形象,低头快速离开,几个人尾随出门,有个人撂下话,一个破面店装什么逼,要你关门还不容易?
满哥说,关了好,早几年我就想关了,拜托了啊。
揭落阳笑着跟源思祈说,满哥可不是吹牛,他有时出去旅游几天,店面外边还是有许多人来等吃面,吃不到就到满哥的微博下面闹着吵着,各有各的理由,有的说老婆怀孕了就想吃这口,吃不到就睡不着,睡不着就影响胎儿发育;有的说,是老爸想吃,没吃上去旁边的小店吃云吞了,回家去拉了好几天。呵呵,就这些帖子吵得满哥都不能好好玩又回来煮面了,所以他经常说,什么时候面店关了他就省心了。
源思祈说,有这么夸张吗?
揭落阳说,就这么夸张,别看满哥样子挺高冷,可在他眼里谁都一样,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市长夫人是这样面店的常客,照样排队买票,有时还没有座位,这样一个主持人算什么。
一碗面吃完,揭落阳和源思祈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她们有许多的共同点,在同一年出生,都是单亲家庭,都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
地球年1987年,12名人格修正组的成员从母星海澳华抵达地球上空,奇卢姆和拉萨卡一直手牵着手。拉萨卡是队员当中年纪最小的,小到差点被取消前往地球的资格,可偏偏她的考核成绩却是最好的,她擅长捕捉和离析时空中的一切浊源能量,帮助生命体回溯修复出现断层的残缺心识架构,这就意味着她拥有粘合改造时空碎片的特殊能力,并且定位打击无人能及,这是天赋也是家族遗传,这让她得到了破格的待遇。
奇卢姆一直把拉萨卡当妹妹一样宠爱。她们知道要进入地球必须突破地球外部的暗黑天格网。这个天格网逐年在增厚,吸附能力和磁化力也在逐年增加,这也使得正向的能量在这里被持续压制,不断弱化,此处是吞噬焱光的寒狱。
她们也知道经过这个天格网长期以来有30%的人员折损率。进入天格网之前,奇卢姆和拉萨卡检查了一下自身的传息设备,并通过内连的方式,让她俩心识系统传导的设置取得最大程度上的同步。
这种同步也就代表着两者命运轴的共通相连。
奇卢姆说,拉萨卡,我们这一套传息设备在海澳华星球上是最先进最强大的,进入地球内部我们即便失散了,借助这套传息设备,母星会指导我们相遇。
拉萨卡有些担忧,她说,设备是依靠我们的灵力来趋动的,在地球投生之后我们会失去记忆,灵力也会被肉身封印束缚,我如果不能把你认出来怎么办?
奇卢姆说,别担心,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重回母星,拉萨卡,我们会荣耀回归的。
奇卢姆与拉萨卡在最后的时刻紧紧拥抱在一起。
尽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和装备准备,一进入天格网,她们在短短的一两秒钟之内快速下坠,周遭漆黑一片,她们什么也看不见,原本她们拉着的手很快松开了,有成块密集的蚀灵嗉快速扑向她们。奇卢姆启动开源璇粒,亿万束开源璇粒以奇卢姆为中心发散,360度精准直扑蚀灵嗉,以吞咬消融的方式与蚀灵嗉搏斗在一起。透亮的开源璇粒吞噬了无数的蚀灵嗉,但在这暗黑天网中,开源璇粒的光亮就如米粒之光,更巨大的幕瘴蛆包围过来。
奇卢姆和拉萨卡的灵力几乎失去作用,自身的装备全部发挥不出作用。奇卢姆看到两名组员身上的灵光已经被幕瘴蛆吞噬大半,她也被缠绕着,无法分身前去协助,两位同胞很快再无丝毫光明透溢,她知道他们多半已经牺牲了。奇卢姆心如刀割,她突然看到不远处,拉萨卡也快要倒下了,如墨的幕瘴蛆附到她身体上。奇卢姆焚心怒喝,头顶上的殊灵花腾空飞升,灵光如火焰燎烧拉萨卡身边的幕瘴蛆,幕瘴蛆惊惶如潮水退去。
殊灵花一出,奇卢姆的灵力消耗大半,她眼前一片漆黑,已经看不到拉萨卡那边发生的一切。她咬紧牙关,拼着最后的灵力冲破天格网,随着一道黄光进入地球的因果轨道。在翻天覆地的旋转和转换中,奇卢姆的思绪渐渐模糊,她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会找到拉萨卡的。
是的,奇卢姆找到了拉萨卡,她们尽管在投生为地球人以后丧失了记忆,但她们内在传息系统的同步让她们在地球成长20多年后分别找到了对方。
相遇时候,她们一个叫揭落阳,一个叫源思祈。她们不知道原因,但她们彼此亲近。遗憾的是,她们作为愿者的工作程序几乎没有启动。
在揭落阳这里,本来是已经启动了的,但只要一启动,这个空间已经自成运行机制的浊源搜捕程序对她在能量层面上的打压和干扰也自动开启了。地球亿万年来堆积的滞浊能量,早已形成一个快速运行的机制,任何打破此种机制的企图,都会受到这一套智能化机制的强烈反击和围剿。地球外部的暗黑天格网正是这一套机制物质显化的最大呈现,而这套机制已经存在了太过悠久的岁月。
一个纯净扬烁的生命体一次次反反复复受到伤害浸染,直至再也无力反抗而丧失了生志,被吞噬灵力的主源,于挣扎中剩却一躯残壳物具……这是怎样一种悲痛与悲哀?揭落阳是一个心识愿者,一个战士,但她败了,败在地球这个战场。
一路上晕晕沉沉,跌跌撞撞,源思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揭落阳楼下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揭落阳住的房间,两只腿迈不动了。她拖着腿,捂着抽搐的心脏,像一个衰老不堪的人趔趄着。电梯那么缓慢,经历了从生到死那样的缓慢。
源思祈有这儿的钥匙,这房子是一个叫魏河流的男人替揭落阳租的,虽然没见过那个男人,但偶尔源思祈会过来和揭落阳聚上一聚。源思祈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她鼓励自己振作,就像平时鼓励下属一样——情况没有你想的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源思祈还挤出个笑脸。推门进去,她一眼看到在沙发上睡着的揭落阳,一路过来焦虑恐慌的情绪崩溃洪泄,她冲过去使劲摇晃揭落阳,大声哭喊,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源思祈把揭落阳抱起来冲出房门。在医院,护士摇头,医生摇头,所有医生都摇摇头。他们说,该病人已无生命体征,死亡多时。
源思祈耳朵里听不进任何声音,她紧紧抱着揭落阳,像抱着一根细弱的稻草。她只记得多年前揭落阳也曾经这样紧紧地抱着她,揭落阳说,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害怕,姐姐在这里。
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需要她的呵护了?而且,她烦透了她的软弱,内心讥笑她软弱可欺,却还妄图把她护于翼下。是的,就在前些天,她们还有一次短暂的相聚。揭落阳握着她的手说,思祈,感觉你每天都把自己忙成了一只陀螺,你可以放松一点,你已经够好的了,放松,不要太好强了。当时源思祈是有些不耐烦了,有朋友一直在催促她赶去参加聚会,她却要在这里听揭落阳对她的开导,让她放松?她把揭落阳的话头截住了,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现在那个魏河流还和你好吗?眼下查得紧,当官的都自保,你别又吃亏,让人甩了什么也捞不着。揭落阳的脸上露出了尴尬和羞愧,她赶紧松开源思祈的手说,我挺好。
源思祈紧紧地抱着揭落阳,像抱着一根细弱的稻草,她在她耳边说,姐姐,对不起。
她曾经妒忌她,妒忌所有男人看到她,就无法移开眼睛;她曾经鄙视她,鄙视她愚蠢地一次一次被男人玩弄;她曾经爱着她,觉得她是自己的亲人,可以放心倾诉全心依赖。无论何种情绪,现在都已经没有地方承载了,揭落阳死了,源思祈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她们曾经为双方产生的的心灵感应感到神奇而不可思议,她们曾经开玩笑说在她们各自的心脏一定装了某种带着震动波的仪器,在她们之间传输着一种她们看不到却能感觉得到的“能量”,她们以为这叫心心相印。可今天以后,从她心头发送出去的信号再也没有回应了,源思祈心口这里磨出了撕裂的疼痛。
揭落阳的遗书只写给源思祈一个人,她充满了歉意,说给源思祈惹麻烦了,源思祈工作这么忙,还要替她料理后事。她说,请源思祈原谅她的自私,一次把她麻烦完了,以后再不会麻烦她了。
揭落阳另外写了一份文字,说明自己的死和所有人无关,是自己患上了抑郁症,无法解脱,只好选择了这个办法。她还附了医院的诊断书和医生开的药物处方。
源思祈看着这些信文,眼泪无法停止,揭落阳无时无刻都是在替人着想的。抑郁症,多么熟悉却又陌生的字眼,这究竟是怎样一种邪恶的病毒,能把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带入死亡?源思祈眼前似乎盛开了一朵朵花儿,看起来艳丽异常,荧光之中透出幽冥的墨绿,源思祈感到闪烁的诡异,她凝神分辨,猛然醒悟,这是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花朵,暗夜之花,你以为它是盛开的,其实它没有生命。源思祈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画面和抑郁症有什么关系,她此时更关心的是,落阳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揭落阳说,遗书只写给源思祈一个人,其他人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只要思祈一切好,她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揭落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生身的母亲。源思祈知道,多年来落阳一直供养着,一个终年病怏怏却能坚持通宵打麻将的女人。
源思祈打电话告诉落阳的母亲,落阳过了。
听得出来,那边的背景是清脆的麻将声,揭落阳的母亲声如蚊吟,过了?死了?怎么死的?
源思祈说,她吃了安眠药。
这死丫头,有什么想不开的,别人羡慕她还来不及呢,这死丫头……
源思祈终于等到背景中的麻将声消失了,揭落阳的母亲应该是离开麻将桌了。那边细微的声音说,落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让你转交给我?
源思祈说,没有,但这里还留有一些她个人的衣物。
那边的声音极为不忿,养她这么大,想怎么就怎么,哪里管我的死活呀。
源思祈说,你要不要来一趟,可以把落阳的遗物带回去。
我要那些东西来干嘛,就我这身体要去估计会死在路上,算了,当我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她就知道气我,让我难受,我的命真苦啊……
源思祈说,阿姨,落阳这么多年一直给你转钱,这我是知道的,一年不说多也有五六万吧,你知道她做什么工作吗,你知道她一年能挣多少钱吗?她有时一年都挣不到这个数,她也要吃饭,也要生活……
我有什么办法,她爸爸早就不在了,我身体又这么不好,她年轻总比我有办法吧,是我一个人把她养大的……
源思祈心中叹息,可怜的落阳。她把电话挂断了。
尽管落阳信中里没有提及杨吕布一句,源思祈想,她多多少少是牵挂着杨吕布的。
杨吕布的手机号码换了,源思祈联系不上,只能亲自前往他居住的半亩园。半亩园名字叫得好听,是杨吕布自个取的名。半亩园位于市郊,源思祈倒了三回车才到。这里听说长期是传销人员的聚集地,源思祈只敢在大白天过来。庆幸,大白天也能把杨吕布堵在屋里。事实是,杨吕布基本不出屋,屋子里臭气冲天,如垃圾中转站。
这房子房主是杨吕布,房款却几乎是揭落阳断断续续用了好些年付清的。屋子够大,外面还有半亩菜园子。
源思祈敲开门,杨吕布脸色蜡黄,一口酒气,想来又是一夜的醉生梦死。几年不见,这男的原本挺拔的身板佝偻着,清俊的脸庞溢出放纵的虚胖。这么多年来,揭落阳豁出命去爱的男人如此落魄颓唐,源思祈气更不打一处来。
源思祈把杨吕布堆成山的衣物从沙发上刨到地上,刨出一块空档坐上去。她说,给我来点酒吧。
杨吕布说,现在?
源思祈说,别告诉我你没有。
杨吕布说,啤酒管够。他从床底拎出一箱子,拿了几听扔到沙发上。
源思祈拉开一罐就喝,她说,过得怎么样?
杨吕布说,刚辞了工作,闲在家里。
源思祈说,最近见过落阳吗?
杨吕布说,两年多没照面了。
源思祈说,是啊,付完这房款就没见了。
杨吕布眯起眼睛,斜眼看着源思祈说,你太恶毒了,是我不愿意见她吗,是她不愿意见我吧。
源思祈说,她和你在一起除了帮你还永远还不完的债,有哪一天是开心的?该死的流氓,你还动手打过她。
杨吕布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巴掌说,是,我无能,我无赖,我不是好东西,我拖累她了,你是她的朋友,你过得够风光了吧,你又什么时候关心过她?你在她面前一直高高在上,你哭的时候才找她,不就把她当垃圾桶吗,她哭的时候有找过你吗?你在心里尊重过她吗?
源思祈从没想过如落水狗一般的杨吕布竟然会跳起来咬她,更可恶的是,她竟然无法反驳回去。她的脸也像被谁扇了一巴掌似的发起烧来,屋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沉寂。好一会儿,源思祈挣扎着艰难地说,落阳死了,自杀,吞了一瓶半安眠药。
杨吕布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源思祈,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女人,正像她也不喜欢他一样。这个巫婆一样的女人把这样一个噩耗带给他,还说得跟真的一样,可是,这应该是真的,她虽然讨厌,但不会开这样的玩笑,落阳是真的没了。杨吕布一只手捂在眼睛上,一只手捂在嘴巴上,在静默悄然的哭泣中,那个叫揭落阳的姑娘重重叠叠的影像在他的脑子里浮出来,荡漾着。
她那么美丽、清亮,干净得随时可以融化到阳光里、空气里、水里,她是透明的。姑娘把最美好的青春给了他,爱他如命。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她,他打了她,因为她拿了十万块钱回来给他,让回老家,去种他的糖心西红柿。他说,你哪来这么多钱,又傍上谁了?
她说,十万块不多,省省也能起步了,我以后不一定能帮到你了。
他扬手甩了她一巴掌,冲着她嚷,贱货!当时他的身体里全是愤怒,他完全知道这愤怒从哪里来,来源于自己无法改变的无能与懦弱,来源于无法拒绝的帮助,来源于他终于要失去这个姑娘的羞恼。
她没有哭,也没有捂着被扇红的脸,她把银行卡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轻飘飘地走了。
他毕业于农大,一直说要做一个农民,只不过他嘴里的农民是去玩农家乐的城里人,玩玩而已。就像屋后这半亩园,他当时叫嚷着要将它变成世外桃源,事实上他只忙碌了一两个星期,新鲜劲过了,就再也没有照看过。他吃不了苦,却推诿于自己没有本钱,只有揭落阳愿意相信他是没有本钱,相信他有着鸿鹄之志,相信他终将出人头地。
杨吕布想起了那个姑娘轻飘飘离去的身影,他压抑的哭泣慢慢拉升,胸口这一块膨胀如鼓,多年以来的爱与怨堆在这里,他终于像一只离群索居的饿狼大声号泣。
源思祈说,我和你一样,都没有把落阳放在心上,我对不起落阳,如你所说,在她那里我只有索取,没有回报,我理所当然,自以为是,我们都不爱她,她却那样爱我们。她的爱太多,所以受伤更多,她是绝望了,对我们所有的人都绝望了,她无人诉说,无法排解,我们都只顾着我们自己了。源思祈说不下去了,她心口的震动波又开始向往扩张着,她明白,这个波段不是在寻找,而是在哀悼。
俩人都不说话,他们后来坐到屋后,看着一片杂乱的土地,这里生长着一些无人关照也无人收获的蔬菜。他们静默悲伤地坐在一片阳光里,想着一个永远离开他们的人。
二
戚玉增发来一个短信息,我晚上九点半到。
源思祈赶紧回复,我去接你。
源思祈沐浴吹头妆容锦衣,一丝不苟地在镜前考究自己,尽管和戚玉增成为男女朋友已有三年,每次约会她总还如临大敌。因为她曾经轻敌过,以为熟络了,可以趿拖鞋,着T恤牛仔,素颜朝天。
有那么一次节假休闲日,她轻松惬意,笑盈盈以如上面貌出现在戚玉增面前,戚玉增讶异地说,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说,周末出来放松,不需要穿得太齐整吧?
他说,可以不用穿得太齐整,但也不能太随便呀,我妈去菜市场买菜都不会穿成这样。你想想,如果碰上熟人怎么办?如果等会儿我们去吃西餐你这样能进饭店吗?
源思祈玩乐的心情顿时被消挫无影踪。她没有和戚玉增辩驳,当戚玉增在表述意见的时候,她有两种态度,一种心里不赞同,但会保全他的面子,她顺从;另一种是心里赞同,所以顺从。两种态度最后的解决方式都是一样的,就是他只要说了,表达意见了,她就听他的,用更准确的词语是,她愿意迁就他,愿意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来修正自己。
戚玉增父母皆本地文化名流,戚玉增本人初中就到国外念书,研究生毕业才归国工作。对于像源思祈这样一个出生于外地小县城的姑娘来说,尽管如今的事业并不逊于男方,但男方的出身却让她自然而然学会了俯就。
还有一次,他们玩得很开心,错过了饭点,俩人都饥肠辘辘,正好路过满哥的面馆,源思祈便说带戚玉增去吃一家与众不同的面,苍蝇面馆的面。他应该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有拒绝。
源思祈已经和揭落阳多次来吃,轻车熟路,她高高兴兴地排队买票,跟老板满哥要了两份老样子。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戚玉增逐渐冷硬起来的脸孔。她一厢情愿地把热乎乎的面条推到他的跟前。戚玉增拿出洁白的纸巾擦了擦碗边、筷子,手还在空气中扇动,蹙着眉头说,你经常来这里吃?
看这情状源思祈差点不敢点头了。戚玉增说,你的肠胃真是好。
源思祈说,这里很卫生的。
戚玉增说,我没看出哪里有卫生的样子,乱哄哄的大排档,我这身衣服回去马上得洗了,每一根头发都会有不清爽的味道。
戚玉增几乎没有动筷子。源思祈闻着香气溢人的面忍痛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俩人最后还是趋车前往戚玉增喜欢的日本料理店去了。源思祈在喝着那充满腥味的味噌汤的时候,无比想念苍蝇面馆的面汤。她从此再不也向戚玉增推荐任何她喜欢的事物了,除了自讨没趣,还是自取灭亡。
戚玉增今天是从香港公干返回。源思祈在机场出口翘首期盼,迎着人流,戚玉增和一瘦高女子并肩谈笑而来,源思祈注意到他们的肩膀经常碰撞到一块,走近了,源思祈看那女子样貌普通,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她迎上去,亲热地挽起戚玉增的手,同时,很和善优雅地把头偏向那女子,等戚玉增介绍。
戚玉增首先把她介绍给那女子,他快速地对那女子说着英语,在嘈杂的人流中,源思祈没办法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她只看到那女子向她瞟了一眼,那一眼里带着好奇,然后,他俩笑了,他们说着英语,他们笑着。
源思祈有被抛在一边的感觉。她英语也不逊,可是跟戚玉增这类小留学生比,就显得弱了。有一次在一个酒会上,戚玉增和几个法国人聊天,源思祈也参加进去了。当时觉得聊得成功投入,可过后戚玉增笑话她的口音说,你的英文不仅是中式的,还是南安的(南安是源思祈的出生地)。
源思祈和别的女孩不同,多年在职场摸爬她经得起这样的啪啪打脸,只要她明白是事实不是污蔑,程度多少可以忽略,即便是自己男朋友的嘲笑她也可以照单收下。她自嘲,我说得是不好,但与那几个法国人相比,也算不错了。
戚玉增没让她自嘲成功。他说,哪会比你差,要论语系,法语到英语的距离比中文到英语的距离近,人家说出来还有葡萄酒的味道,你说出来就完全是米粉味了。
这个比喻好古怪,操米粉味口音的源思祈当晚回到家中,开始收听英国BBC广播,录播反复听说,她在自己的日常流程上又添上了这一项:每晚一小时英文听说训练。
戚玉增没有介绍这女的什么名字什么来历,他说,思祈,你先送雅纳回家。女子叫雅纳,源思祈这总算是知道了。源思祈好希望雅纳能拒绝自己打车走人。可这些外国作派的人是不会跟人讲客气的,他们就坦然得没肝没肺。雅纳上了源思祈的车,还跟戚玉增一同坐到后排,他们一直讲着英语,快乐地交谈,仿佛他们之间需要讲英语,必须用英语才能解决他们沟通的问题。
雅纳的英文非常地道,地道到源思祈以为她是个长着中国脸的老外,可雅纳突然用中文跟源思祈说,你在小区门口把我放下就行了,我要在门口的小超市买点东西。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雅纳邀请戚玉增有空去她家坐坐。
戚玉增开着玩笑说,香闺是一定要去的。
女的说,等你。人随机抛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
源思祈尽收眼底,陪笑僵硬,却得保持风度,她说,再见雅纳。
雅纳下车后,剩下的两个人在车上没有交流。戚玉增没打算和源思祈说话,他闭上眼睛,好像精气神一下子用完了。
她把他送到了家。她问,饿吗?要不要给你做些吃的?
戚玉增说,这么晚还吃什么呀?不吃。
源思祈说,那你泡个澡吧,我帮你放热水。
对方不说话,等于是默许了。
源思祈放了一池子的热水,把毛巾准备好,戚玉增懒洋洋下了池子,泡着,看手机。
源思祈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这里的空气如此滞阻,让她呼吸都憋闷起来。她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戚玉增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说,不住这了?
源思祈心里生起一丝厌恶,为某个新产生的念头感到厌恶,她想她是爱戚玉增的,不过,在今晚,在此时她感受到了轻辱和冷落,如果此时用其他形式的亲热来缝合这种疏离,只会让她的心境变得更糟,她担心她未必能忍受下去了。
她撒了个谎说,我明早上要出差,得早起赶车。
戚玉增目光重新落回到手机上,他说,晚安。
晚安,源思祈说。
源思祈不知不觉将车子开往揭落阳原来住的寓所,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她仍然把车子开到那楼下,看着那黑着灯的窗户,她想,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揭落阳也和她现在一样,需要一个人说说话,有多少说不出来的话和心事憋在心里,憋在身体里,慢慢地,心冷了,血冷了。
揭落阳不喜欢戚玉增,虽然她没说过戚玉增半句不好。揭落阳倾向于另一个男生,源思祈的老乡马群分。揭落阳对马群分的评价是踏实、本分,还说,思祈,你和这样的男生在一起会阳光些。
揭落阳的说法让源思祈很不舒服,她说,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和戚玉增在一起,不阳光,没自我,郁郁寡欢?你认为我是踮起脚尖够他,配不起他吗?我的长相、职业、收入,哪一样比他差?你就这么看我的?源思祈和揭落阳说话从来不留情面。
揭落阳笑着说,思祈,你这么出色,谁都配得起,可配对等的人会让自己更轻松自如不是吗?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任何委屈。
源思祈一听到对等这个词,就有不屑,谁甘心找对等的人呢?你认为马群分和我对等?马群分,光听这名字就够呛。
揭落阳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自己觉得合适就好,可能我的想法太古板了,我和你没法比,我没你这么能干,没你这么好的条件,我可以将就,将就着过日子,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此时,源思祈清晰地忆起那晚上揭落阳的表情,当时她就没放在心上,说那番话的揭落阳好落寞,那个时候她一心为她算计,谁又为她算计呢?
源思祈回到家已经11点多了,她冲了一杯咖啡马上进入工作状态,把最近的几个销售方案重修改了一遍,明天早上要布置手下全面铺开工作。忙到凌晨一点,她打开BBC广播,一句一句听,一句一句跟着说。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向严格要求自己,不对付。
第二天源思祈付出了代价,早上起来,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但她还是准时上班。刚进办公室坐稳,高露进来跟她汇报工作。
高露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前些年要不是出国陪孩子上学耽误了几年,不可能现在来听源思祈的指导。源思祈工作布置完毕,高露没有走,她拉着源思祈说,思祈,来,看看高姐现在怎么样?
高露四十出头,留着披肩卷发,身材匀称,肤色白里透红,一看就知道保养得当,滋润得很。
源思祈说,高姐,不用看,你就像一朵牡丹花,谁都这么说。
源思祈在公司里和谁的关系都一般,她不习惯和人太亲近,玩笑都少开,但她知道像高露这样的大姐人缘是很好的。
高露拍拍源思祈的脸说,脸色太难看了,哪像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没营养,没活力,让你看是让你向大姐学习。
源思祈说,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都三十多了,还小姑娘呢?我昨晚没睡好,脑袋痛。
高露说,平时也没看你好到哪里去,头痛是吗?来,我帮你按按。
源思祈哪好意思,摆手说,不用不用。
高露上前握住源思祈的手,摁几个穴位,源思祈痛得喊起来。高露说,忍一下。高露每个穴位摁得那么二三十下,源思祈发现头疼果然减轻了。高露又走到源思祈的身后,从她头顶敲到下面的大椎,这一条线路敲着敲着发热了,源思祈感到很舒服。就这么十来分钟,虽然是空调房,高露鼻尖上也渗出了汗。源思祈不好意思了,让一位大姐来给她弄这个,她承受不起。
高露说,你看,鬓角都有白头发了,操劳过度,听大姐的,悠着点,要注意保养了。
源思祈说,没办法,工作总是做不完,从公司下班回到家里还得加班,我这份工作说白了,是全天候。
高露说,工作哪有做得完的,劳逸结合才是硬道理,这睡觉的事我管不了你,吃进嘴里的东西我得给你好好推荐,我给你弄点姜丸,上好的九制姜丸。早上起来就吃上九到十二丸,效果跟吃人参差不多。你也看到姐姐的状态了,不保养不维修能这样?头发没事多梳梳,用那种气囊梳,算了,改天我给你弄一把,你这头发太稀疏了,你真不怕以后掉没了。
源思祈说,高姐,你别吓我,我的发际线眼见着越来越高了。
高露说,知道就好,我养生的窍门多着呢,慢慢教你,工作上姐姐不如你,这生活上你肯定不如姐姐。我呢,反正到这年纪了,就把自己身体养好,现在孩子大了,没啥用操心的,你工作上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吩咐。姐姐脑筋没你灵活,但落实工作是绝无二话的,功底还在。
源思祈说,你是重出江湖,很多地方我真的还得仰仗你。
高露说,我现在是你的铁杆粉丝,就挺你,看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能干,我是真开心呢!
高露第二天给源思祈带来了不少好东西,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是女人私房宝,十几只盒子,里面装有不同的丸药,高露尽数贴好标签,让源思祈按时服用。
源思祈说,高姐你整这么多,我又没什么病,天天吃这么些东西,不太适应呵。
高露说,要等到有病才吃吗,真是的,说这傻话,我给你的全是上好的东西,别人有钱都买不到的。你好好地按照姐姐给你供应的吃下去,保证年龄就冻在这了,早些年要有人跟我说这些,我呀,应该冻在二十八。
源思祈笑起来说,好吧,我得赶紧冻住,谢谢你了,多少钱,我给你。
高露说,我们之间还谈什么钱,好像我卖药似的,吃了感觉好就成。你啊也是到结婚生子的年龄了,抓紧点,多花点时间在男朋友身上才是正事。
高露真是位好大姐,揽了许多活去干,给源思祈帮了很大的忙。源思祈最怕欠人情,出差买了只价格不菲的包送高露。高露说,你还跟我客气,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好像我就图你的包一样,下不为例了。源思祈说,好的,下不为例。
三
魏河流终于同意出来和源思祈见面了。揭落阳已经走了半年,在她人生中的最后时光,魏河流是她的男人,源思祈一直未曾谋面的男人。源思祈很有理由怀疑,是这样一个人在揭落阳失衡的天平上加重了砝码,让她走向绝路。揭落阳临走前已经把这个男人的一切痕迹清扫了,手机里通讯录上根本没有这个名字。而对于源思祈来说,真要找出一个人来,不需要人肉,花点时间就是了,何况魏河流这样一个名字,还是比较特殊的。
魏河流是一名官员,官位不低。源思祈辗转弄到他的手机号码,给他发过几次短信,均未有回复。后来,她发了这么一句:我有落阳的日记。这句信息透露着某种不入流的威胁,但她想,对于某些无情无义之人必须用。
她终于等到回复了,对方说,明日下午五点体育中心会议室。
源思祈本奇怪于这样一个见面时间和见面地点,去到现场才明白。
魏河流刚刚主持完一场会议,会场空旷,有两个服务员在进行清洁工作。魏河流坐在一个边角的位置上。
有比在这见面更安全更光明正大的吗?源思祈朝那个男人走去,她一眼把他认出来了。原本是一个英俊的男子,由于长期要维持一种威严,额中的川字纹显露,星皓的眼睛闪现疑虑,嘴角傲然紧闭。
源思祈说,你好!
魏河流总算还能挤出笑容,他说,你是小源吧,我是知道你的。
源思祈有些猝不及防,这个男人竟然知道她。
魏河流说,落阳跟我说你们很好,说你很能干,希望我在合适的时候,可能的时候,能关照到你。
源思祈心中叹息,落阳啊落阳,你还指望这个男人关照我吗?他有没有把你关照好?她不想跟这个男人客套什么,她说,落阳最后的时间是和你在一起的,她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会走这么极端的一步,我想了解这个。
魏河流说,自杀,落阳?她不在了?这是真的吗?
源思祈盯着魏河流的脸,她很佩服这样一张脸,当知道一个曾经亲密的人死去,上面没有什么动态的表情,除了说话的腔调多了一份沉重,其他的看不到。魏河流说,相信我,我是刚刚知道这事,我完全不知情,我要知道,我会阻止她,我没有这么冷酷。
源思祈不可以理解,这个男人没有亲热地抱着落阳说过爱吗,没有真正动过一丝真情吗?如果有,那个曾经和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已经躺在另外一个冰凉的世界里,他心里有没有也掠过一丝冰凉?毕竟那是自己曾经搂在怀里有温度有爱的人啊。源思祈说,这么久没有她的消息,你没想过找她?
魏河流说,我们一直见面不多,这是由于我的工作关系,平常我们也不会有太多的交流,前些日子她给我发了分手短信,我曾经给过她电话,没有打通,我就想,也许是她厌烦了这样的等待,厌烦了这样无趣的生活,她那么美好、那么年轻,她该是寻找新生活去了吧,我就这么想了,我还想,因为她无法给我一个说法,所以就不给了。
源思祈说,看来你是真的不了解落阳,她对谁付出的都是真心,被留在原地、被抛弃的只有她,你是最后和她最亲近的人,我完全有理由认为,是你加重了她的抑郁,她在你这里最后彻底丧失了活下去的心念!源思祈说这番话的时候,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魏河流说,是的,我有责任,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发现她有抑郁的征兆,我曾经替她找过本市最好的心理医生,我一直不吝于给她物质上和关系上的帮助,这说出来很庸俗,但是实话,她不贪心,从无要求。很遗憾,我并未让她快乐起来,由于我的身份,可能还让她有心理的压力,这是我的问题,我承认,她给我带来了美好,我却没有给她相应的美好。
源思祈看着这个男人,很认真地看,他的身上是否还有着落阳的气息、有着她的记忆、有着她的目光?她也爱过他吧?源思祈愿意和他多呆一会儿,希望能感受到落阳。
魏河流说,我知道落阳有一个身体不好的母亲,我会照顾她的母亲,你给我个卡号,我会给她一笔钱,算是替落阳孝敬她的母亲吧。
源思祈说,不需要了,我相信在落阳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包括她的母亲。
魏河流说,好吧,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要和你说再见了,另外,以后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和我有任何联系,我不是怕你麻烦我,而是怕我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可能被人盯上了,在这条道上走,随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这个男人在说出这番有些令人惊心动魄的话的时候,表面仍然波澜不惊。源思祈深深地剜了他一眼,在那一刻,她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然化为一个物件,一个为细胞层层构成的精致物质体。她胸口有无数条细弱的射线飞腾出去,像探测器的触手,自主携带着定位搜寻功能,上上下下将男人侦察测量。她依稀看到一副画面,这男人的心脏有一个压力泵,里面有粘稠到几乎无法流动的细胞质,她惊奇地发现这个压力泵几乎已经不工作了,而细胞呈现出灰败枯萎的情状。倏然诧异间,压力泵又开始工作了,细胞开出了艳丽异常的花朵,这异景让人神晕目眩,她见过类似的花,暗夜之地盛放的虚幻之花。一些她不明所以的数据不断地呈现在她的脑子里,像闪电一样转瞬即逝,但等这一数据流穿透而过后,源思祈的心脏猛地一阵抽搐,像是不经意间地挨了一拳。这种感触让她不适,这跟落阳逝去时的心境状态何其相似。
魏河流在这个女孩眼中看到了曾经在揭落阳眼中多次看到的情境。这个女孩此时仿佛不在此地了,虽然她就站在他的跟前,但她的神思完全属于另外一个空间,或者是他所看不到的另一个层面上。他不理解她们为什么会这样,是他所未曾了解的女性状态吗?他不打算继续呆在这儿和这个咄咄逼人的女孩子进行交流了,刚才她告诉他有关揭落阳的消息让他的心绞痛,他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坐下来,好好消化,好好想一想那个温柔美丽的姑娘。
魏河流向源思祈摇摇手,示意自己离开了,源思祈一副不置可否状。他想,你们都这样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倒真的是件好事。魏河流到停车场,一坐进自己的小车,眼泪不期而落,他暗暗叹息,落阳啊,你这样离开,是给我一个提示吗,你信不信,我可以去陪你,你吃那么多的药,就这么讨厌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吗?对不起,我竟然没有成为留住你的一个理由。
源思祈在被动地获取一系列的信息提示后进入了一种恍然状态,并且在短暂的意识调试过渡阶段中被引导进入一种莫名的空间枢阵里,此处虚实重合。她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也记不起眼下正在进行的事情,当侦询的对象离她远去,她渐渐恢复过来。这个时候,她得到一个明晰的结论提示,这男人患上了抑郁症。
源思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最后手放在心口上,她想,我为什么能看到那样的影像?我怎么会得到这样的信息提示?源思祈再四下寻找,已经不见魏河流的身影,这人走了也不打个招呼吗?疑惑间她收到魏河流发来的短信,你刚才像穿越了,我走了,珍重!源思祈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她想刚才有一阵子她一定处于某种不在场的状态中了。
回到家里,源思祈一眼看到茶几上的淼润,淼润被放置在一只白瓷碟子里,好长时间没有跟淼润说话了,源思祈把淼润握到手中,淼润,你的记忆中有落阳吧?
有。
我很想她。
我也想她。
告诉我,我感受到的这一切是不是虚妄?我为什么能看到人身上细胞运行的图像,看到如幻象一般的花儿,看到滞流的血液和枯萎的细胞。
孩子,当然不是虚妄,你能感受到这一切是因为你内在的本源能量在驱动,虽然你身上的设备已经毁损大半,但它们仍然努力地发挥作用,努力在唤醒你的意识,帮助你想起来此地的目的,完成你在此地空间的使命。
源思祈说,我来此地有什么使命?
淼润说,我不知道,这需要你自己觉醒去获取这样的信息,你现在就处在一个重要的关口中,但一切都是已然上了弦的箭,再难回头,只有向前无返。
源思祈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一大早的被手机铃声吵醒了,手上仍然紧紧握着淼润。源思祈想,她总是做着奇怪的梦,可这些梦为什么如此真实,而她每日的生活却如虚幻一般?
电话是源思祈在山区供养的两个高中生打来的,他们说已经到达火车站了。源思祈这才想起来,前阵子这两个孩子给她发了短信说下个学期准备考大学了,趁放假来看看她。她回复欢迎他们来。对方婉转地说负担不了路费,她还把路费给他们转了过去。
源思祈没办法到火车站接他们,交待他们打车过来,直接去她的公司等她。
源思祈到公司不久,俩孩子也到了。这是源思祈第一次见到自己捐助的对象。这两个孩子三年前因家境贫困上不起高中,有助学团队四处寻找捐助人,源思祈选了同一所学校的捐了两个,每个学期把学费生活费汇到孩子的家长手上。另外她还给这所学校捐了一笔钱做奖学金。
一个孩子长得高高大大、结结实实,另外一个则瘦瘦小小,形成一个落差。小个子的叫黄超俊,源思祈说,超俊,你是不是吃得太少了,你看王京长得这么高大。
黄超俊脸上露出不乐意的神色说,我们家穷,不能和他们家比。
王京说,操,胡说什么样,你这是遗传。
源思祈被孩子们的粗鲁小小震惊了一下,她说,行了,别说伤和气的话,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我工作的地方吧。
源思祈带俩孩子公司上上下下走了一遍,见到同事则介绍说,这是我助养的两个学生。同事说,源思祈养的孩子来了。有的说,源总监真是菩萨心肠,改天我也要学您养几个。还有的同事说,你们这两个小朋友,以后要记得报答我们源总监哦。
两个孩子吃惊于那宽敞的办公室、会议室,高档的家具电器,还有休息室随便喝的饮料和随便吃的糕点。
源思祈告诉两个孩子,如果他们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以后完全可以到这样的地方上班工作。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她把他们带到苍蝇面馆吃面。
源思祈在跟满哥买票的时候,俩孩子站在一旁脸色郁郁的。满哥说,你怎么带孩子来吃面,他们应该更愿意吃麦当劳烤鸡薯片。
源思祈说,你就别开玩笑了,你的面好吃,他们难得有这口福,快来三碗。
满哥说,你最好多加几个小菜,男孩子能吃。
源思祈听话加了好几个菜。
他们吃着面,黄超俊说,源姐,我打算报考中国科技大学。
源思祈说,不错啊,名牌。
王京说,我打算报考武汉大学的金融系。
源思祈说,哦,这个也很厉害,专业吓人。
黄超俊说,老师说我俩的成绩要上这两所大学问题不大,主要就是上学以后开支大,家里可能负担不起。
源思祈说,现在不是有助学贷款吗?你们的家庭条件肯定能申请到的。
王京说,我最讨厌借钱了,这助学贷款总是要还的,以后一工作就像被上了套,每月还钱,我想想都害怕。
黄超俊说,现在上学有助学贷款也不管用,我早打听过了,单靠那贷款在学校里基本就没啥大学生的生活体验了,苦逼逼的。
源思祈吃惊于他们的想法,他们不但理所当然,还有了流氓逻辑——贷款总是要还的,难道想白得吗?看样子,这俩人是明向她讨钱来的,这让她有些不快。是的,如果她愿意给,当然是白得。她说,你们还是申请助学贷款,你们都二十岁了,该知道,这种方式最好,别人帮助了你你还可以把钱还回去,然后帮助更多的人,这既是责任又是担当。
黄超俊和王京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说,姐,你的意思是我们上了大学你不会再负担我们的生活费了,对吗?
源思祈本来还不想说得太死,他们真的考上好的大学,她资助一些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她从他们的声音听到的不是请求,而是理所当然的索取。她说,是的,我主张你们贷款。
王京说,源姐,你以前资助我们能上报纸,现在上不了吗?我们可以配合的。
黄超俊说,我可以直接写感谢信到报社,到你们公司,我在班里作文可是最好的。
源思祈盯着他们看,她无法相信这些话是从两个二十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的,她仿佛被人浸到冷水中,又被人用热水浇,她心凉又汗颜,她为自己曾经的虚荣付出了代价。她说,回想以前资助你们,我没有百分百的真诚,我捐助一点钱就恨不得天下人皆知,我错了,你们以后一定要学会真诚待人,学会感恩。最后,我要说,对不起,我以后不能捐助你们了。
王京和黄超俊的脸色暗了下来,王京烦躁地推开面前的碗,面泼了一半出来。
源思祈说,孩子,不要浪费粮食,你们是农民的孩子。
王京说,我们大老远进城一趟,你请我们到这种破烂地方吃面,你不就看我们是农村来的孩子吗?
也就是这儿的面条,才能让源思祈坚持吃完了,一点不剩地吃完了,小菜也吃完了。那两个孩子张扬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的气在胸里胀着,在肚子滚着,但她还是把面条吃完了,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快要爆掉了。
只不过,这快要爆掉的感觉没有让她受罪多久,因为她很快被另外突如其来的噩耗攫取了。有从110来的电话,让她配合去认一个人,因为那个人在死之前是要拨打她手机的,准确地说那人已经拨过好几次,又迅速掐断了。
杨吕布在自己密封的屋子里打开了煤气。
四
圣诞节快到了,这是洋节,洋公司就过洋节。源思祈知道今年戚玉增的公司来了一位新上司,而且直接是从纽约总部派过来的,所以大家都预料到今年的圣诞公司会有一场不同以往的庆祝活动。
戚玉增新获得一个职位,心里十分高兴,让源思祈和他一块去挑选参加晚会的衣服。他们走了好些大卖场,才挑到一套新款的法式西服,就像是为戚玉增量身订做的。源思祈说,我穿什么合适呢?你穿得这么出众,我不买一身配不起你呀。
戚玉增脸上现出了犹豫之色,她调侃到,怕花钱啊?话音未落她意识到,此时不是钱的问题,问题是她应该没被计划邀去参加这次圣诞晚会。
果然,戚玉增说,我们的新上司,目前只是一个人来中国,在晚会上也只是一个人参加,我想,我不好带女朋友一块,这样才能和上司更好地沟通。
源思祈搞不懂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理论,上司没有带太太,男朋友就不能带女朋友?源思祈不能纠结于这个问题,这毕竟是戚玉增升职后的第一个圣诞,他要在上司面前有完美的表现,她就选择尊重吧。
圣诞夜,源思祈说,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源思祈等了很久,戚玉增一直没有回来,她备下的红酒和蛋糕经过一夜,变得和她一般的陈旧。戚玉增没有回家,难道他所参加的晚会是一个通宵达旦的圣诞宴吗?源思祈开车往戚玉增的公司去,从楼下看,无一处光亮,这幢楼也已睡眠,戚玉增到哪里去了?
源思祈觉得自己很可笑,和一个男人谈了三年恋爱,这个男人在这样一个节日里没有回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她也只能出来找他,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电话?她害怕什么?她应该是在忌讳着什么,因为他说过,双方要尊重彼此的人际关系,尊重各自的圈子。他们是情侣吗?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感情,像维护一杯没有温度的水。她三十岁了,也许她的隐忍是为了等到有一天他跟她说,我们结婚吧。会吗?她连做梦都没有做到过。前几天她做梦倒是操着一口地道的英国腔,她说得非常流利,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还在继续说。她当时想,好了,我的发音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没有米粉味了,我可以和玉增一块出去应酬,不会给他丢人了。
源思祈突然想到了雅纳,那个瘦高的和戚玉增一直说着英语的女人。她的脑子里这个女人的形象夸张地冲击着她,她心里冒出一个声音,他们在一起,戚玉增和这女人在一起。源思祈狠踩油门,直奔雅纳所住的小区。她的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来,她要冲进去,拍开每一户门,她要大喊戚玉增的名字,把这里的每一盏灯喊亮。这样的念头让她呼吸困难,让她的胃痉挛,她趴在方向盘上干呕起来。她不能确定自己下一刻是不是真的要冲进去,要去拍那一户户的门窗。她带着最后一点理智,扭转车头,疯狂地把车子驶离此地。她不知道自己开往哪里,直到筋疲力尽。车子在路边停下来,她坐在车子里揪自己的头发,她揪下来一大把,不疼,过了好一会儿头皮才痛起来,连疼痛都来得这么迟钝。
这一夜她的车子就停在街边。狂欢过后的街道,灯光依然闪烁勾人。源思祈想,有没有人会来抢劫呢?这时候如果上来一个人,一个和她一样无处可去的人,一个穷人,一个强人,无论什么人,最好,带上一把刀子,插进她的心里,因为心口这地方太难受了,如泥浆翻滚,堵得她身上的血液全部凝滞了,她冷,她瑟瑟发抖,她想,快来吧,来,无论是谁都可以,快来在我的心口上扎上一刀,越深越好。
源思祈记不得后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一回来直接躺床上睡了,不看时间,不分黑夜白天地睡了。迷糊中似乎手机响了无数次,响到电量消耗光,再也没声。
好奇怪,住在这样的城市,似乎能联络到的人唯有手机,当手机失效以后,你就与所有人失联了。当源思祈再次醒来的时候,饿得吐胆汁,喉咙干痛得像火烧。她怀疑自己睡了一个世纪,推开门,外面一定是另一个时代了,也许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在天上飞了,也许外面已经没有人类,全是机器人的天下了,也许她已经死了,只不过以为自己还活着……
无边的遐想淹没不了现实,她挣扎着走到厨房,嘴对着水笼头,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然后捧着肚子又吐了一大滩。她开始有点清醒了,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失恋了吗?真可笑,难道为了一个男人就去死了吗?
源思祈静坐了一会儿,她给手机充电,烧水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她洗了澡换上衣服去公司上班了。推开门,原来一切都没变呀,阳光还不错。
打开充满电的手机,戚玉增的电话来了,怎么你老关机?
源思祈说,有事吗?
戚玉增说,我们以前下订的那块地听说有开发商准备在那一带搞开发,我昨天去把剩下的尾款付了。
源思祈说,那块地是我付的订金。
戚玉增说,订金没有多少,我可以还给你。
源思祈说,还给我?那地有我的一半,为什么要还给我?
戚玉增说,大部分钱是我付的,怎么会有你的一半?
源思祈说,你是昨天去把钱付的吧,是打算抢先手吗?我也可以把钱还你,地归我。
戚玉增说,你跟我争这个有什么意义,我把地拿下来可以运作的。
源思祈说,我不管你运作什么,地有我一半。
戚玉增说,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妈早就说过,单亲家庭养大的孩子,都有心理缺陷,我以前还不信,看你就有病。
源思祈大声笑起来,是,我有病,记住了,别招惹一个病人,小心,我喜欢同归于尽。
戚玉增那边的电话挂断了。源思祈刚回到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又被抽空了,她跑到垃圾桶边把吃下去的面条全吐了。
一到公司,高露看到她频频摇头,你这是怎么了,瘦成这样,这个假期是去爬喜马拉雅山吗?
源思祈说,我就是喜马拉雅山。
高露说,回去休息吧,这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源思祈说,没时间休息,你也知道过几天元旦,我们到各个县市销售网点的调研活动不能耽误了,你安排一下,我们下午就出发。
高露说,我替你去就行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看来我的九制姜丸都没有按时吃吧?枉费我一番心血。
源思祈抱歉地笑笑,是没有养成按时吃的习惯,记起来就吃,很多时候是忘记了。
高露说,不爱惜自己的女人,就不要做女人了。
源思祈说,最好连人都不要做了。
源思祈和高露马不停蹄,一天跑两三个县市,调研,开会,收集公司年终要汇总的数据。她每天晚上都失眠,没睡几个小时,也吃不下东西,看到食物就想吐。
高露开玩笑说,看你这样子,真像怀了孩子一样。
源思祈说,要真怀了倒是好事,可我这样,哪来的孩子呀?
高露说,这么优秀的女人,没有几个人能驾驭的,白马王子就在前方。
源思祈还想跟高露多开几句玩笑,没力气开了,因为她突然晕了过去。高露赶紧扶着她,打车上医院。检查是神经高度紧张,生物钟紊乱,肠胃炎。
高露说,你身体不好,就回家休息好好养着,剩下的那些县市我来跑,我这身板粗壮,就是丫环的身子。
源思祈说,报告我已经把大方向理好了,数据还得收集更充分一些。
高露说,这个时候你还想什么报告呀,统统交给我,不会耽误的。
源思祈对高露感激不尽,回家踏踏实实养了几天。
元旦过后,总部领导来视察,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西南区今年工作进步不大,这和一个部门负责人有很大的干系,如果一个责任人因为自己的个人问题影响工作,这不但是失职,还是失德。
这么严厉的批评,让源思祈无法相信是在批自己。
后来,领导宣布,高露任西南区销售总监,源思祈从销售部调到拓展部,没给任何职务。按常规拓展主要是新人的工作,攻城掠地,需要大量的出差。源思祈刚开始进入这个行业就老老实实在拓展部呆了四年,现在让她无名无份地回去,比发配还让她不服。她提出异议说这样的安排不合理,她在销售部的工作没有失误。
领导说,拓展部的工作不重要吗?难怪大家都说你骄傲自大,没有斗志,看来我们的决议没有错。
源思祈烦躁的情绪喷涌而出,你们看不到我在公司做的努力吗?我有没有斗志?你们没有看到我的工作业绩吗?
领导说,看看,都狂成什么样了,那业绩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吗?今年的工作没有高露来收尾你都交待不了,高露年纪是比你大一轮,可人家更懂得时不待我,更懂得进退自如。
高露在一旁插话,源思祈在销售部是做出了不少业绩,我相信她到拓展部也能再创佳绩,我年纪比小源大,只有做得比她好,才能给自己一个交待,我就倚老卖老说句大话,在我任期里业务比之前至少增长15%。
源思祈的目光迅速投向高露,她一瞬间明白了,她的业绩全归于她了,她年终的总结也全是她的功劳了,太戏剧化了,原来高人在这呢,影后在这呢,这戏精对她那么体贴入微还九制姜丸呢,直接毒死她不更好!
源思祈说,好吧,你们就用一个戏精,让她给你们带来好业绩吧,我辞职。
领导说,同意。
源思祈失去了工作,在家里呆了数日,朋友圈发了不少明显透露着无业病痛求安慰求包养的信息,私下里来问讯的无有一人,顺手点赞的倒是不少。
终于还是有人发现了一点点不同寻常。马群分来了电话,思祈,有什么新公司挖你,跳槽了?
没有跳槽,让一个处心积虑的巫婆上位了,想把我调另一个部门去,不伺候,辞职了。
马群分说,想不到你还这么孩子气,换一个部门又怎么了,正好让上级领导看看你能上能下,看到新任不比你强。
源思祈说,你打电话是来安慰我,还是来批评我?我受委屈了,受委屈的人是我。
马群分说,谁不受委屈?你想不受委屈不要在地球上生活,再说现实的话,你是可以去找工作,要找同样的,不容易,现在可不缺像你这样的,厉害的小年轻多着呢,抢饭碗。
源思祈不想听了,她只是想要一些安慰而已,她不需要评判和建议。
马群分还特别体贴,你的房子怎么供呢?一个月还贷得上万吧,我是一点不敢耽误工作,房贷车贷追着屁股跑。
源思祈想,这是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吗?她决定启发他一下。马群分,听说,你喜欢我?
马群分说,是的。
我这样了,没有工作,又生着病,你没打算照顾我吗?
马群分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你一直是个坚强的人,我喜欢那样的你,我喜欢我们一起奋斗的样子。
源思祈哈哈哈笑了,在此时再不沧海一声笑,何以解忧。
马群分继续说,你要不多吃一点,吃可以解烦的,我就这样。
源思祈说,你也有烦恼吗?
马群分说,当然,你看我都吃胖了,我不开心的时候吃甜食,吃了就心情好多了,这是有科学根据的。
源思祈说,原来你是因为这么胖起来的呀,真是好方法,好吧,我吃,现在就吃,再见。
源思祈没有用马群分的甜食疗法,她开始没完没了的失眠与头痛,头发脱得厉害,屋子里没有其他垃圾,只有她四下散落的长发。她到医院做检查,做完了脑电图头部核磁,医生说没有问题。
源思祈说,什么检查都做了,你们都说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我的头怎么会痛呢?开了这么些单子,一套检查做下来好几千块钱呢,现在的医生是不是只有依靠仪器才能诊病呢?检查不出来的,你们就给我开维生素谷维素止痛片,让我好好休息,不要想事,减轻负担,如果这样就能当医生,我也可以当,我比你们当得更好……
医生说,我有一个建议,希望你不要抵触,你可以去看看精神卫生科咨询一下。
源思祈是想保持涵养和风度的,刚才她一下没稳持住,咄咄说了一大串,都有些后悔了。穿着这一身高档职业装,长得如此有气质的女士怎么可以说出和衣服不在一个档次上的话呢?可是,这个医生说了,她可以去看精神卫生科。
像蛇一样细长扭摆的恨意从心里钻出来,她想掐死眼前这个医生,这个中年肥胖的医生。医生怎么可以胖呢,你不知道胖是不健康的吗,你不知道你这样的形象会让人产生不愉快的感觉吗?源思祈站起来,她眼光已经把她所要表达的意思表达了一遍。那是一双能杀死人的眼睛。
医生一向无所畏惧,特别是对于这类病人。医生说,我是一个医生,我为患者负责,你要相信我没有偏见。
源思祈说,是的,你没有,你没有偏见,你也没有正见!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我会听从你的建议的,否则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为我神经病的佐证了。
医生说,你们误解了精神卫生这个词语,现在的人多多少少都存有这个病因,只是自己能不能觉察,或者愿不愿承认而已。
源思祈没去看精神卫生科的医生,虽然跟那医生对顶着,但她私下承认自己是生病了。离开医院她觉得躁热,没来由的热,她想找一个凉快的地方,赶紧凉快一下。这样的天气是很少有地方开空调的,只能赶紧到车上去,把车里空调开到最高档。当空调开始冷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始发冷了,冷得全身都冒寒气,她赶紧把空调调成热风,就这么折腾着,总算回到了家。
这下她是该彻底放松了,没有工作,没有非要做不可的事,没有爱人,没有人爱,完完全全的一个闲人,睡到地老天荒尸横遍野也无人知晓。可她睡不着,成宿的睡不着,天天眼睛睁着到天亮。她想,吃药前的揭落阳,打开煤气前的杨吕布是不是都经历了她现在经历的?落阳真高明,吃药睡觉,然后就不用醒过来了。杨吕布的煤气法也还行,就是容易造成火灾,引起爆炸,一人死则死矣,祸害邻里就不对了。从楼下往下跳应该很快,听说很多人从高楼往下跳的时候还没落地就已经死了,吓死的。还有人说,从高楼往下跳的感觉很拉风,衣服全被逆向的风给扯开了扣子,唉,这太丑了,落地的时候摔成一滩泥一样的东西。这时候还考虑丑美?站在阳台上往下一跳就什么也不用想了,工作、名声、戚玉增、戏精、贫困生,统统和她没有关系了。
源思祈站到阳台的围栏上了,她的双脚是赤裸的。她发现自己的平衡性真好,一定比许多体操运动员要好。这么细的围栏,她赤足站在上面,站得随意,轻巧,却又稳稳当当。她走了两个来回,想看看楼底下的活物,一开始看得不太清楚,后来看清楚了,有个老太太推着自己的孙子在水池边转悠,有一个人牵着一条狗在草丛里窜,很远的地方,有个穿红衣服的人飞快地骑着自行车……
她想,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无限地接近你们,我的飞行速度一定会很快……
当海澳华的孩子在地球上进行这一场场心识战争的时候,我,卡西帕拉一直跟随着他们。他们所经历的一切磨难和障碍都深深刺痛我的心。我太了解,有时候他们念头中的一个偏差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引向死亡,这是一场用灵命在实践的战争,险恶、激烈,生命脆弱似涟漪一般在无尽的暗潮中流离散却。
奇卢姆编号H5,拉萨卡编号H9,同属人格修正组。作为海澳华的心识愿者,她们的主要工作是“落户”这颗星体,以地球人的角色在地球上生活,主要倾力于地球人抑郁症、自闭症等人格障碍的解码攻克,并努力使自身之灵力突破肉身束缚,在地球上自由发挥母源之能。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海澳华通过我们这类工作体对残缺落坠的地球进行专项“抢救”。
抑郁症是困扰地球现代人类的一大症结。这种症结从能量层面进行解析,可以理解为生命体的自主化能量运作机制被负面能量进行强制的压缩和转换之后,成为一种行将崩溃的生命体运转机制架构。对于一个生命体而言,他将失去重要的生命核心和存在的意义,这是哲学层面上的一种理解。
我通过对抑郁症患者细胞的详尽观测,发现这种患者在生命体的物质细胞能量机体状态之上,主要反映为如下:首先,在细胞层面上,患者的细胞处于一种粘滞的状态,这种粘滞可以理解为生命体基本的细胞机能已经停止了运作,但是不至于进入死亡状态,可是这种粘滞的状态是基于细胞已经不再向外界汲取相应的能量,而是以负面能量设置在细胞之中的负面粒子作为其能量转化的有效手段,这就使得负面能量叠加,亦或是灌注进入的负面能量可以被细胞的DNA所读取,而成为DNA当中一种固化的能量基因,这种能量基因极其可怕,又具有强大的掌控欲望,它能够通过细胞对DNA的掌控而影响到生理和心理的机能,使得生命体处于一种情绪持续化降落和不断出现缺口的状态。这种缺口让细胞打开了很多通道,通道暴露在真空之中,极其细腻的细胞,如新生的皮肤,没有任何保护的措施,它们被暴露在整个空间之下而被负面能量不断侵袭。这种能量基因被改造之后,抑郁症患者的情绪和心念将会起伏不定,并且无法接受正向的转化,而处于一种极度被压制的状态,生命体的细胞开始进入到一种半休眠半凋零的状态。
对于一个生命体而言,这意味着他的细胞失去了一条主干道和一个主要的架构支撑。细胞层面上有一个鲜明的指令,这个指令来源于人类的心识系统,心识系统负责发散出生命体正向的生存意念,但是这种正向的意念作为生命指令被这种滞后的细胞所拒绝接收之后,那么它只会单向地去运转负面化的意识指令,也就是被环绕困缚在一个永远绕不出来的怪圈之中,不断抑郁,不断低落,不断地丧失对这个空间的热情、对生命存在的意义的探寻,而不断堕落进入到一种对自身价值产生质疑的可悲状态。
其次,患者能量层面和细胞是相互交织的,使得生命体的细胞对生理机能产生极大干扰的同时,对生命体的灵魂能量产生了负面化的拖拽,这就表现在抑郁症患者,当他对这个世界失去基本的热情的时候,他的能量处于一种极度干瘪的状态,也就是不断地回缩。
我们知道心脏的血棒它有回流的趋势,才能够保证良性的循环,支撑起一个生命体正常的生理机能和发展运作。但是当这种运作模式被压缩成为一种单向的负面循环,也就是恶性循环之中,那么能量将会被不断地灌注以负面能量的意识,而使得患者无法再去对其进行消解和去除。负面能量在细胞当中进行不断地提纯与炼化之后,将会将这些负面能量强大的篡改机能移植到能量的主源系统之中,使得能量无法再对这些细胞形成有效的正面转化,而失去对他的掌控权。
细胞对应的是生理和心理,所以能量基因在被抑郁症患者进行自主化的剥离和裁剪之后,它变成了一些破碎的残余的能量碎片,这些破碎的残余能量碎片在这个生命体之中不产生任何作用,这就是为什么其认为生命体没有存在意义的一个核心意念的来源,而生命体的机体状态只会处于一种循环式的对能量层面上的供给失衡,而无法汲取到正向的能量。当这个管道被负面能量所截断,并且经过改造之后,成为单一性的负面能量意识运转的模式,而使得他在这个牛角尖之中不断消耗自主的能量,而无法找到破题的关键,这种机制会影响该生命体的思维模式,影响他的行动实践技能,影响他的神经中枢,使得生命体正常的运作机制被植入到生命体的意念之中,对其进行欺骗式的掌控,使得生命体整体的能量在这个空间之中不断地流失,在后续的提升之中无法产生正向的能量基础,而使得生命体开始进入凋零封闭,并且是持续化能量层面上的流失和坠落。
海澳华人格修正组的所有成员,在地球成为“人”以后,无一幸免的在人格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所出现的“人格”短板成为钳制他们自身手脚的枷锁和铐链,于有形无形之中困缚住他们的心识和能量主体,可以说那是因为他们的能量受污染了,细胞变异了。出现问题并不可怕,因为在来地球之前管理机制已经做过这样的评估,心识愿者被污染是一定的,关键在于,被污染之后,能够用自己不同于地球人的心识构造突破出来,并且找到解决问题最好的角度。
我和所有人格修正组成员一样,并未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虽然我已然了解这种病毒的运行机制。可以说人格修正组之成员是在用灵命做实验,突破可能就在一瞬间,也可能遥遥无期,而这皆是无法预料和把控的事实。
源思祈,我的孩子拉萨卡,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看着你赤足在栏杆上来回地走,我不知道,下一刻你是不是会往下跳,此时,我也只能闭上了双眼……
源思祈抬头仰望无垠的天空,心想,人如果可以飞,自由自在,海阔天空,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这一大片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领地,可以慢慢去领略,可以细细地俯瞰,可以永不停歇地一直向上寻找那宇宙的边际。
源思祈想到了淼润,淼润或许真的曾经在星际间穿越,飞速地穿越,最后坠落地球,它拥有飞翔的记忆,星空的记忆。源思祈跳下栏杆,从茶几上的小白碟子里将淼润拿起来,她像往常一样把淼润握在掌中,可今天她听不到淼润说话了。怎么听不到了呢?淼润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呢?连你也嫌弃我?
源思祈把淼润贴到心口,一刹那间,心口发烫,她下意识地观向心识,不过片刻,在那里像打开了一个熔锅的门户,透明的脏腑紧靠着骨骼血管疾呼闪耀,数万千热灼的量线倾射而出,冲破击碎胆敢阻挡它们前进的一切壁障掩墙,淼润也就成了 “众矢之的”,顷刻之间便在微弱的脆响中析解崩裂,等源思祈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尽是一块块细碎的砾阙,再无一块超过指甲大,它变成了晶体状的原生结构。源思祈惊惶地在地上捡拾淼润的碎片,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她本就临界崩溃的身心持耗终竭,她哭喊着,淼润,你怎么了,一定是因为我——
源思祈听到了深深的叹息,姑娘,不要哭泣,从星际一直穿越,我来这里的过程就一直在燃烧破碎,无论我多么破碎,我的每一个碎片上都留存有我整体的记忆,我是我主人的飞行器,我主人执行任务的时候直接带我闯入天格网,我破成了碎片,但我的主人安全到达地球了。我知道他一定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开展工作,如同来时的计划一样。我刚才的再一次破碎,是用我存留不多的能量为你这样的工作体开启心识系统,扭转你心识运行的齿轮。我很开心我还能做这样的工作,虽然我做得不多,但能为你这位工作体再奉献一回,我很开心,在我的记忆中又增添了光彩的一笔。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剩下的还是靠你自己,好吧,我不能说太多了,我的能量已经不够了。
源思祈捧着那些碎片,泪如泉涌,我会帮你找到你的主人,他也一定想你。
淼润说,谢谢。
源思祈再也没能听到淼润的声音了。一切静寂。已经进入夜晚,抬天看天,目光穿透夜空,很多星星近了,星星越来越近……她看到了,宇宙中的自己,是一颗小小的星球,在宇宙中慢慢地转动,周围是堆积的太空垃圾,在自己运行的轨道中,四处都是垃圾。深入一看,她方才惊觉,这就是她已经破败不堪的心啊,这么多年来,她生活在幻相中,又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幻相,这些个永无出期的幻相让她脱离纯粹,和曾经那个固守初真的自己渐行渐远,以致逐步迷失,立足虚妄……
在源思祈的心识当中,当下释放出的是极为强大的心念,带动她的心识在快速地正向运行,在获得有关于抑郁症所有细胞数据和能量层面的分析对比后,她的核心本源喷洒出溶解与穿透的离析能量,这一经启动激发便迅猛源源不断生产的能量,在她的心识中已发出明确的指令,她将要完成下面的历程:接纳谎言,拥抱真相。
对于求之不得的此空间当中的物质幻想,能够去接纳,而对其背后的真相进行全面的融通,去除掉幻象之外的负面意识所构筑的滞浊能量的包裹层,从此突围出来,继而成为一个正向能量的转化皿和培养池,由此帮助自身与其他生命体完成正向进化和升华。
我快速地跟随跟踪她不断在意识空间中构筑的流片。源思祈回到那个圣诞之夜,她被戚玉增带到公司的圣诞宴会上去了,她穿着漂亮的晚礼服,举着高脚红酒杯,说一口炫人的英式英语,风光无限。宴毕,戚玉增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他们一块去听教堂的钟声,在那神圣的钟声里,他跪下来向她求婚,他们永远在一起了……
源思祈和高露一块出差,高露的包里总有各种药丸,随时递给她让她服用。高露站在源思祈身后,替她按摩,端茶倒水。高露加班写报告,等她一上班就呈上她的办公桌。源思祈当然是记得高露好的,她不时买来礼物送给高露,高露拿到礼物欢天喜地感恩戴德,高露永远像个秘书一样服务服从于她。
源思祈带那两个贫困生去逛大商场,买了许多高档的商品送他们,她带他们去吃大餐,从高楼大厦之顶俯瞰都市的繁华,她鼓励他们想要拥有这一切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再有一丝懈怠,必须努力才能出人头地。最后,她开出一张资助的支票,亮出上面的金额和孩子们一块接受采访,她把采访文字和照片放到朋友圈和公司的墙报栏……
此时,拉萨卡已经从源思祈的身体抽离出来了,她看到源思祈在自己构筑的幻相当中,心识的转动齿轮被越来越粘稠的黑色油质堵塞,当在这种幻相中沉醉之时,心识开始逆向转动,有黑色的血液流出,后来黑色的血液越流越欢畅,盛开一朵朵艳丽异常的花朵。
拉萨卡清晰看到了,在源思祈所构想拥有的人生状态当中,她也不会有真正的快乐,她的生命萎缩得更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欺骗性的虚假繁荣,再往前,是再也无力自拔的暗夜泥潭。
拉萨卡与源思祈合一了,她领悟,她在人世经历的一切痛苦,正是心识拼命拒绝抵御,宁可枯萎也不愿意盛开那恶之花;宁可断流,也不愿流动那黑血液。
天际现出淡淡的明亮,是一个黎明的开始。
源思祈说,来一次飞翔吧。她看到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一直坠落,她让自己坠落,让所有的细胞打开,震动,敞开自己的心,迎接最大的拉升,在快坠地的时候,她快速拉升了,她飞起来了,飞快地插入云霄,身子如流星般轻盈。
我和拉萨卡一起飞翔。
我说,拉萨卡,你终于飞起来了,祝贺你。
拉萨卡惊喜地看着我说,你是卡西帕拉,海澳华的地球考官。
我说,我不是考官,我只是记录者,记录学习,谢谢你们,孩子们你们让我学到了很多。
拉萨卡说,长者,在你面前我只有惭愧,我浪费了这许多的时间和能量。
我说,只要你们胜出了,无论花费多少时间和能量都是值得的,你们会生长出更多的磨砺精华,这是你们在海澳华难以收获的财富,我们母星太平静祥和,平静祥和得让你们失去了在困境中挣脱出来的动力,我们太需要这种动力了。
拉萨卡说,是的,从这人类的身体里醒来,让我有比星星更多的话语要表达,我真想马上回到海澳华,分享给我的伙伴,只可惜奇卢姆不在了。拉萨卡流下了眼泪,我再也无法和她在一起完成我们共同的心识工作了。
我替拉萨卡把眼泪擦去,我从我的护库中把奇卢姆的殊令花取出,传给拉萨卡,我说,带着这朵花,替她完成她的职份。
殊令花缓缓升到拉萨卡的头顶,美丽神圣的光芒罩着她,她说,长者,我会的。
我说,孩子,去做你想做的吧。
源思祈打电话给魏河流。她说,你的抑郁症应该到三期了吧?
魏河流那边静默了几秒后说,你怎么知道?
源思祈说,前次见面,我看到你的细胞血液呈现一种奇怪的运行机制,那种状态让我揪心,让我不知所措,当时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持续的抑郁令我们整个心识系统偏离了正向的运行轨道,带有强烈的欺骗性,并且,还会成为根深蒂固的意识习惯,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牵扯着,让我们形骸滞劣,无法抑制。不说太多了,见面再说吧,估计你听不太明白。
魏河流说,是不太能听明白,但我愿意相信。
源思祈说,好的,那就过来吧,我们见见面。
源思祈把他们见面的地点安排在星云大厦的顶楼,正午的时间,人不多,人们大多呆在顶楼的圆盘里,而源思祈和魏河流坐在圆盘外边的小平台上,在这里感觉离天很近,离地很远,太阳无遮挡地全部射到他们。
魏河流脸色不好,虚白的,阳光让这种虚白泛起了油光。他显然不太适应这样一种见面,也对下面要展开的话题感到不安。他问了一句,小源,你不怕太阳晒吗?女生不是都怕晒黑吗?
源思祈笑了笑,我不怕,我喜欢晒太阳,你知道我为什么找这样一个地方吗?
魏河流说,高度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源思祈说,嗯,你很敏锐,高度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就在昨天我还想从我住的高楼上跳下去,我住得不算高,22楼,但足够把一具身体摔成肉泥。
魏河流说,你,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源思祈说,和落阳一样,和你一样,其实我早已抑郁多时,只是不明白自身状况罢了,你也不止一次想过自行了断吧?
魏河流静默了一会儿说,是的,我想过用和落阳一样的方法,我已经攒了一瓶安眠药,怕不够,还在攒。
源思祈说,吃药、睡觉,然后死去,我们以为我们很痛苦,我们的坎过不去,我们的境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我们被欺骗了,我们放弃了把自己拉回到一条正常路子上的宝贵机会,因为我们不知道怎么去转向,如何调头重新面对自己,不知如何面对那些让我们逃避、胆怯和恐惧的一切,就像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无法改变一些事情的结局,只能眼看其消逝无影……但那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知道症结在哪里,把那一块拦截的路障清除掉,我们以后的每一步将不再受那一步的影响,我们就要从那样一个被控制的领域走出来。
魏河流说,我喜欢听你说话,你用的是和我一样的语言,说出来是我能感受却永远无法顺畅表达的境界,听你说话,我不会想其他的事情,心很安静。
源思祈握着他的手说,来,那就跟随我的引领,我会帮助你到你要去的地方,完成你的心愿。
魏河流的手与源思祈的一接触,就像连接上了电源,先是他的手臂,然后是与手臂相连的颈肩,胸,腹,脚,他的身体整个轻飘飘的,他恍然发现他回去了,回到他希望回到的任何时空点上。
源思祈看得到,在这逆回的过程中,魏河流回到了许多他在意的滞点之上,滞点就是异化的能量套环,是到了今天仍然深刻影响着他,作用于他,使他整个精神场能的流动性出现滞浊的幕后推手。他在意识上溯源到那个滞点上,将行为按照现在的意愿进行修正,在意识中修正自己的心识行为。这样的修正在他的心识里是真实的,是在他的意识流中完成的。
魏河流第一次看到揭落阳,他被她的美丽惊呆了,他约她出去,最终,他只是对她说,姑娘,你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看到你,我就想起她。他回到家里,和妻子吃完晚饭,俩人一起出去散步,缓缓地走在庭院中……
他在一张麻将桌上通宵玩耍,替代赌资的扑克牌在他的面前越叠越高,别人看他都是讨好的笑容,突然,他把桌面胡乱一和,扑克牌也扔到地上,他匆匆离开了那一间能吞噬人的幽暗房间……
他捏着一只内涵丰富的信封,追得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了那个灰色背影的人,他把信封塞还到那人的手里,像卸下千斤重担,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源思祈助力于这个溯源的修正工作,魏河流的心识在那些滞点得到修正后,心识的造血功能开始运行顺畅,拥堵的杂质正在被冲刷。在此情形之下,源思祈快速地引导魏河流掉头往另一个方向上去,此时不再是溯源,而是进入他所忧思的未来。
魏河流所担忧的一切,在意识流中变成了现实——他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戴上镣铐,住进监狱,他一夜白了头,无数个夜晚流下痛恨的眼泪。源思祈听到他在狱中的忏悔,听到他恐惧悲伤的哭声。她始终握住他的手,她在他的意识里再加入这么一个意识:我们一直在经历,不要停住脚步,这是一条时间的轨道,我们在实践、在磨砺,我们需要敬畏、忏悔、赎罪,却不需要恐惧。
转瞬之间,一股特殊的能量在做着非常规的牵引,而这股能量同样来源于心识压力泵的核心储存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一奇妙的场景折射出人类二元属性中善恶、正负、美丑等天性冲突的混沌交织,它像是一股清泉注入被飞沙倾覆的荒漠,魏河流的心识流质变成了一道迸发涌动的活水。
源思祈嘀咕起来,这家伙之前被浊滞能量侵蚀殆尽的“破损配件”被置换的力度还挺大,似乎整个系统都被那股能量重组,实施全新的运转……
魏河流醒过来的时候,太阳依然照在他的脸上,源思祈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认为刚才他是睡着了,他问源思祈,我刚才睡着了?一直在做梦。
源思祈说,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魏河流盯着源思祈,你先告诉我,你是人吗?
源思祈笑着说,大太阳照着,旁边还有影子呢,我不是人又是什么?
魏河流说,我是个无神论者,但在此时,我愿意相信你是个天使,谢谢你。魏河流指指自己的心脏说,在这里,过去与将来,再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担心害怕,我都承受,更能接受。
源思祈说,你攒的药呢?
魏河流笑了笑,攒得好辛苦,扔出去好像有点不舍得,可谁会存没有用的药呢?
源思祈说,原来你会笑啊?真是大太阳出来了。到现在我连早饭都没吃呢,昨天也没吃,你请我吃碗面吧。
魏河流说,一碗面,简单。
源思祈把魏河流带到苍蝇面馆。闻到面的香味,她饿得像一只小狼。她站在收银台前说,满哥,来两碗三两牛肉面,一碗要麻辣的。
满哥看了她一眼,再看了她身后的魏河流一眼说,没问题,你俩的面我亲自去给你们煮。
源思祈说,你亲自下厨,怎么突然给我们贵宾的待遇?
满哥说,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一天给三个人煮面,给需要的人煮面。
源思祈说,我们是你认为有需要的人吗?
满哥说,是的。
源思祈说,我的脸一定很难看吧?两天没吃饭了。
满哥说,感觉是需要一碗好面。
源思祈笑着说,有劳了。
等了十来分钟,满哥亲自下厨煮的面他还亲自端上来了。源思祈一连串地说谢谢,魏河流也说了句谢谢。
源思祈一边吃一边问魏河流,没在这种地方吃过面吧?
魏河流说,是啊,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光顾这样的小馆子了,不是架子的问题,更多的是面子的问题,为了一碗面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等上一段时间,又何尝不是一种心境呢。
有熟人看到魏河流,过来打招呼说,魏局长,你也来吃面呀。
魏河流说,朋友介绍说这里好,来尝尝。
那人说,这面是好,店是小了点。
魏河流说,我看还好。
等前来打招呼的人走了,源思祈笑了,人家看您屈尊于这样一家小店,好不奇怪。
魏河流说,别取笑我了,吃面,这面真的不错。
店面外传来一些杂声,原来有个乞丐也在排队买票,乞丐非常瘦弱,少了一条腿,头发脏成坨,身上穿着一件黑光发亮的破棉衣,背了一小床被子。乞丐手里抓着几张钱币,看出人家也不是来吃白食的,只不过身上的气味让站在周围的人纷纷弹出几尺远,许多人打消了吃面的想法,离开了。还有人提议,老板,赶快把这家伙轰走。
乞丐可能精神还不太正常,满哥问他想吃什么,他一言不发,只会傻笑。满哥没有收乞丐的钱,他把乞丐领到一张椅子上,让服务员看好。他说,我要亲自煮第三碗面。
乞丐实在是太脏太臭了,许多人快速离开面店。这时候真的有好几只苍蝇飞进来了,附在乞丐身上和在周围盘旋。
满哥把面条送过来的时候,源思祈大声说,满哥,你这苍蝇面馆今天是名副其实了。
满哥说,姑娘,这么多年,我还没有看到过哪家饭店是没有苍蝇的,都有,就看藏在哪了。姑娘,吃了我的面,下次看星星的时候带上我。
源思祈一下愣怔了,看星星?源思祈定下神试图读取满哥身上的信息,让她吃惊的是,她飞射出去的量线被另外如墙一般的量线给遮挡住了。此时,满哥已经走回收银台,继续收银开票。
源思祈问魏河流,我可以再吃一碗,你呢?
魏河流说,可以,再来一碗吧。
源思祈说,满哥,再来两碗。
拉萨卡的工作很努力,魏河流、沈玉、刘艳、吴兵林……好一长串的名单,这些人呈现为抑郁的心识系统被她一一修正。当我赞赏她的时候,她提出让我帮她一个忙,我被她拉着前往一家她口口声声所说的苍蝇面馆,她让我来看一看一个叫满哥的人。
是哪个男人吗?
是的,我为什么没办法进入他的心识系统。
因为他的心识系统比你的级别要高,他可以屏蔽你传导的波段。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地球人,他是星际旅行者。
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他身上的血液是蓝色的,和他星球的颜色一样,我可以从他身上看到他的星球如水一样流动,美丽非凡。
这番话让拉萨卡想起了什么,想起谁也曾经这么说过,她突然叫起来,淼润,难道他是淼润的主人?
我说,谁是淼润?
拉萨卡呼地飞远了,我听到她说,以后告诉你。
我盯着那个星际旅行者,他也看到了我,他冲我点点头,我也点点头。
我说,认识你很高兴,我的星际朋友。
他说,感谢你们为地球所做的一切,我的星际朋友。
我说,可否告诉我你母星的名字?
他说,图尼卡,与地球一样,是个蔚蓝色的星球。
在这个星球之上,我们海澳华的愿者不是孤独的,许许多多来自不同星球的生命体到这里来了,他们许多生活在普通人中间,默默做着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影响着这颗星球。卡西帕拉祝福所有为爱而来的星际旅行者,是你们让这个星球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奇卢姆,愿你在此地长眠,用你的爱和慈悲永恒守护这颗美丽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