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共同体视野与文论话语的学理建构

2018-11-13 00:24杨水远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学理文论歌德

王 坤, 杨水远

当代文论话语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建构涉及诸多方面,尤以学理建构为要。文明共同体视野对文论话语的学理建构,具有理论创新意义和实践指导意义。

一、文明共同体视野为超越西方中心论提供学理自信

新时期以来,在几代学人的共同努力下,中国当代文论研究所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定将彪炳史册。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日渐深入,我国综合国力不断增强,文化软实力与经济硬指标暂时不能完好匹配的问题也渐渐凸显,国人的目光开始注意到经济指标之外国际话语权的重要性。在此大背景之下,近年来人文社会科学各个领域都非常重视话语体系的建构。作为以对社会影响最具普遍性的文学为研究对象的文论界,更是一马当先。文论话语体系的建构,离不开已经硕果累累的关键词的支撑,离不开正在经历更新换代的核心概念范畴的奠定;同时,也离不开正方兴未艾的学理建构。

文论话语建构中的学理,通俗地说,是对研究过程具有思维导向作用的思想“导航仪”:在文论研究过程中,研究者的思想与思维,总会或显或隐地遵循特定的原理、法则;总会或明或暗地围绕特定的起点、中轴;总会有意或无意地学习特定的榜样、惯例。文论话语的建构,固然与诸多关键词以及核心概念范畴直接相关,但归根到底,还是要受制于学理。

一段时间以来,“失语症”、“强制阐释”等话题,成为文论界的大热点。导致这些现象的原因固然很多,但其中或明或暗,或隐或显包蕴着的“西方中心论”,恐怕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仅仅就事论事式地对文论研究中的“西方中心论”倾向进行批评,容易陷入“批而不作”、站在原地高喊口号的局面。时下文论界所追求的,是针锋相对地提出足以取而代之的相应关键词、概念范畴之类,从而做到以我们自己建构的文论话语为中心。尽管做到这一点很难,但这一目的迟早总会实现的。问题在于,当今之世,要想做好任何事情,都不能无视经济全球化、信息同步化这个大背景:在追求或保持文化民族化的过程中,已经不可能存在独孤一味的“纯净的”民族文化空间了;也就是说,已经不可能将外来元素从我们自己的文论话语中干净、彻底、全部地剔除出去了。因此,真正切合实际的追求目标,是建立一种学理自信:学习西方文论,但不盲从西方文论,更不排斥西方文论,坦然淡定地进入中西文论彼此交流互鉴共同发展的境界。

人类文明共同体视野,提供了这种学理自信。

众所周知,长期以来主导国际关系格局的,都是西方人提出的理念,比如自我中心论、比如零和博弈论、比如丛林法则等等。当中国以不可逆转之势呈现大国崛起的雄姿时,西方世界一方面以“修昔底德陷阱”为理论依据,以各种借口、各种方式来遏制中国;另一方面则以普世价值观为由,贬损中国的崛起,如曾有西方政要这么说过:三流国家输出劳动力,二流国家输出产品,一流国家输出价值观。

的确,以往全球流行并在学界得到普遍认可的比如“地球村”、“全球化”等理念,都是由西方学者提出来的。而现在,已经得到联合国认可并予以推行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却是第一次由习近平代表中国政府提出并向全世界宣示的;十九大报告中,第十二部分更是集中阐释了“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与现有主导国际关系格局的价值观相比,中国人建构的具有全球意义的价值观,摒弃了那种一家独尊、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思路,着眼于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各国共处一个世界,倡导利益兼顾,共同发展,化解彼此猜忌、对抗、杀戮的局面。

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内涵丰富,其中既体现出建立新型国际关系的现实针对性,亦包含着从理论维度思考人类社会历史与现实的文明共同体理念,后者的学理蕴含可从根本上抗衡并超越人类社会学中的“丛林法则”以及宇宙社会学中的“黑暗森林”。

从理论角度看,无论国际关系还是价值观念,“西方中心论”,其实都源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该法则一直伴随着人类文明进程并且已经内化为文明构成元素了。认识不到这一点,尤其是避免不了这一点,国际社会中的利害关系博弈和价值观念博弈,就会在以新的中心来代替现有中心的“丛林法则”轨道上无限循环下去。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人类文明并未真正进入与“技术爆炸”所产生的飞速发展相匹配的新阶段。刘慈欣在《地球往事》三部曲里所描绘的宇宙社会学中“黑暗森林”状态,其实质就是人类社会中“丛林法则”被放大到极限,从而让人类自己能够清晰地看到,在宇宙社会的“黑暗森林”中,极高等级的文明出于戒备,是如何轻松地“清理”地球文明的:在宇宙社会学中,基于“猜疑链”和“技术爆炸”,各种文明要想生存长久,必须“藏好自己,做好清理”。清理的方法极为简单,像打台球那样,将一颗小石子似的质量点,击向被发现的星球,质量点的能量之大,足以轻松洞穿星体,造成整个星球熔化般的大爆炸。在这种灭顶之灾面前,人类不仅连羔羊般的挣扎都使不出,更大的悲哀还在于,高等级文明星球上负责这种清理工作的,竟然都只是基层人员!一位名叫“歌者”的清理员发现地球文明之后,觉得使用传统的清理方法可能会存有残留物,便申请使用“二向箔”——类似一张A4纸大小的纸片,将其扔向地球后,三维文明被整体“二维化”,即地球连同整个太阳系都被平面化、无任何死角地被毁灭了。

文学作品中的“黑暗森林”意象,尽管不能当做地球文明的真实写照,但对于人类反省自身的文明状态而言,是极具启示意义的。

不管在地球文明之外,是否真的还有太阳系文明、银河系文明、宇宙文明,现实里,科学家们早已启动寻找外星文明的计划。而且,就在《地球往事》里,人类也明确表明:“黑暗森林”状态是可以通过交流、协商来消除的。

能够抗衡并超越人类文明中“黑暗森林”式“丛林法则”的,就是人类文明共同体视野,这是文明发展进化新阶段的标志。地球文明的长久生存之道,在于消除杀戮、平衡利益、协商发展。历史早已证明,任何依靠武力或强权建立起来的中心,都不可能长久维持。在人类文明进程中,任何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其影响力再大,也不可能通过“清除”其他力量的方式来保持自己的地位。

人类文明共同体视野为中国当代文论提供的学理自信,其关键在于能够抗衡并超越“丛林法则”支配下的西方中心论。在人类文明进化过程中,不同民族、不同国家文明的影响力总是处于变动之中,而不同民族、不同国家文明的特色却能够长久不变。这就说明,对人类文明共同体各组成部分来说,高下的区别只是暂时的,特色的价值则是永恒的。所以,在人类文明共同体内,任何民族和国家,都有足够的理由按照自己的思路来独立发展,大可充满自信地建构自己的特色文明;向当下影响力更大一些的文明学习,理所应当,以与之“靠齐”为目标则大可不必。

有了人类文明共同体视野提供的学理自信,中国当代文论话语体系的建构,就可以省去很多纠结和犹豫了。不同体系的文论话语,其价值在于特色而不在于高下。在当今全球信息同步化的时代,我们的文论建构,不可能视其他话语体系为无物,也没必要以向别的话语体系靠拢为目标。因此,不必抱怨在学习西方文论时,没有同步、没有学好,而是“拧着来”,更不必自责甚至指责为什么老是跟在西方后面、老是用西方理论阐释中国文学现象。建立起专业的学理自信,扎扎实实地做研究,中国当代文论定会越做越好、越来越具有民族特色。

二、文明共同体视野为深化对世界文学的认识提供学理启示

众所周知,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文论界(包括比较文学界)早就接受了歌德、马克思提出的“世界文学”观念。同时,围绕着如何理解世界文学的内涵,以及如何理解世界文学与民族文学的关系,也产生了诸多正常的分歧。

根据原始文献,歌德与马克思先后提出的“世界文学”概念,内涵差异极大;而两者的共同之处则在于,都由此引出了关于世界文学与民族文学的关系问题。

在中外文学理论史上,歌德是第一个提出“世界文学”这一概念的。1827年1月31日,歌德在与爱克曼谈话时,不经意中说了一大段后来成为里程碑式的话语,意味着人类对文学的认识,开始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我愈来愈深信,诗是人类的共同财产。诗随时随地由成百上千的人创作出来。……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说,诗的才能并不那样稀罕,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自己写过一首好诗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不过说句实在话,我们德国人如果不跳开周围环境的小圈子朝外面看一看,我们就会陷入上面说的那种学究气的昏头昏脑。所以我喜欢环视四周的外国民族情况,我也劝每个人都这么办。民族文学在现代算不了很大的一回事,世界文学的时代已快来临了。现在每个人都应该出力促使它早日来临。”

歌德的这番话,是由阅读中国传奇小说所受到的启发,表达了三层意思:首先,他觉得中国传奇作品所表达的,都是跟德国民族一样的“同类人”的想法,这说明不同的民族在思想、行动以及情感等方面大致都是相同的;当然,中国人的情感在某些方面比如道德,特点十分鲜明。歌德因此指出:各民族都拥有自己的文学艺术且均具独特价值,诗并非某个民族的专利,而是人类的共同财产。其次,歌德是非常注重创作才能的,但是在这里,他接下来所说的,是一再强调不要把诗的才能太当回事,还劝告那些成名诗人不要太自恋、自大,任何诗人包括歌德自己,都不要把自己当做唯一的诗人。那样的话,只会把自己囿于一个小圈子内,成为井底之蛙。再次,就一个民族而言,某人具备诗的才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就全人类而言,某个民族拥有自己的文学,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正如单个诗人在民族文学范围内不能自称唯一那样,单一的民族文学在世界文学范围内也没有资格自称唯一,而世界文学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至于世界文学的内涵,歌德在这种有感而发中不可能予以具体解释,但一定包含着他在这段话中所提及的三要素:人类共同拥有、超越了个人局限、超越了民族局限。

后人在阐释世界文学的内涵时,主要依据的也是这三要素。比较典型的有韦勒克、沃伦,他们讨论问题的出发点,是将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或“总体文学”相等同,在“人类的共同财产”的意义上,指出世界文学与经典作品的密切联系:“‘世界文学’就变成了‘杰作’的同义词,变成了一种文学作品选。”韦勒克和沃伦对“世界文学”内涵的看法,在我国文论界得到较多的认可。

在歌德提出“世界文学”20年之后,马克思在著名的《共产党宣言》中也提到了“世界文学”:“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值得注意的是,编者对这里的“文学”一词,加了一个注释:这句话中的“文学”(Literature)一词是指科学、艺术、哲学等方面的书面著作。

在这里,就像歌德所说的“诗是人类的共同财产”那样,马克思也提到“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但马克思与歌德的着眼点却大不一样。首先,歌德是受到域外文学的启发,发出呼吁、提出告诫:诗人不能甘当井底之蛙,要跳出小圈子的局限,迎接世界文学的到来;而马克思所论及的,则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时代背景: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和生产效率,形成了世界性的工厂和世界性的市场,一切都世界化了,包括物质产品的生产和精神产品的生产;与歌德呼吁诗人要超越个人局限、民族局限相反,马克思认为,在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都已世界化的时代,无论主动与否,安于“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了。这一点,不仅歌德没有机会想到,就连现在,恐怕也还有人没有真正意识到。在这个意义上,莫应丰的长篇小说《桃源梦》当是一个绝好的注脚。其次,马克思所说的世界“文学”,并非专指文学艺术,而是指人类有关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方面的精神产品;而精神产品的生产过程,交织着各民族的互相往来和互相依赖,恰如物质产品的生产那样。由此,世界文学的特质也就得到清晰的说明:在各民族互相往来、互相依赖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文学经典,既具有鲜明民族特色,又为全世界所共享。

资料显示,近年来西方主要是美国的“反世界文学”理论家们,指责马克思的“世界文学”概念,并将其与资本主义联系起来,这就另当别论了。

根据歌德和马克思关于“世界文学”理论的原始文献,可知“民族文学”的存在,是“世界文学”问世的前提。两者之间的关系,自然成为后世绕不过去的话题,相关的讨论一直绵延不绝。从原始文献的角度,有必要弄清“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或“世界的就是民族的”这两句话的出处:直至2017年,仍有文章认为这话是歌德说的,但没有注明出处。在《歌德谈话录》里,也找不到这两句话。

有关这两句话的众多未注明出处的转引中,鲁迅先生的一段话常常被拿来当做有力的佐证,以说明“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木刻还未大发展,所以我的意见,现在首先是在引起一般读书界的注意,看重,于是得到赏鉴,采用,就是将那条路开拓起来,路开拓了,那活动力也就增大……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打出世界上去,即于中国之活动有利。”

以歌德之名传遍天下的这两句话,是否找到准确的出处,现在看来也许并不重要。笔者认可钱中文先生的观点:它们不过是在理解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的关系时所产生的两种不同的观点:或者偏向本土化,或者偏向全球化。

任何文献,都具有明确的原始语境和原始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解读文献的语境及解读结果都会发生变化。文献的原始意义与当下意义之间,逻辑关系紧密,递进层次分明,这是解读文献的朴实而理想的追求。在这个意义上,人类文明共同体视野,为歌德和马克思“世界文学”概念内涵的解释,以及“世界文学”与“民族文学”之间关系的解释提供了学理启示:无论从人类共同财富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着眼于开拓诗人眼界、着眼于工业化带来的世界化角度出发,“人类文明共同体”的涵盖面和涵盖力度,都是对前者的推进;“世界文学”时代的到来,是人类文明发展进入工业化时代的必然产物,是工业化所带来的全球化的必然产物。当今之世,全球范围内的信息传递已进入同步化时代,人类文明共同体的绚丽多姿、丰富多彩,由不同民族文明创造的特色所构成,文学艺术在其中尤其发挥主力军作用;人类文明共同体拒绝同质化的发展导向。

三、文明共同体视野为“和而不同”、交流互鉴进入自觉时代提供学理依据

从世界历史来看,人类文明的进程,始终伴随着各国、各民族、不同文明间的交流互鉴,任何闭关锁国都只会自绝于世界。“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正是对人类文明发展基本规律的精彩总结。

中华文明始终以包容开放的心态吸收外来文明的优秀成果,同时将自己的优秀成果展示给世界。

在世界四大古文明中,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历经劫难仍长盛不衰,奥秘之一就在于中华文明始终对其他国家、其他民族文明持开放包容、学习借鉴的态度。纵观历史,中华文明至少有三次大规模吸收和借鉴其他文明优秀成果的高潮,每一次都改变了我国思想文化的整体格局,促进中华文明得到更好发展。这三次对其他文明优秀成果的大规模吸收,一是两汉到唐宋时期中华文明对印度佛教的吸收、借鉴及中国化;二是鸦片战争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期间,中华文明对西方文明的广泛吸收和对传统文化的改造;三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对西学的广泛吸收和精深研究。每一次大规模对外开放学习,都伴随着其他文明元典的大量翻译,给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话语方式带来重大转变,对中华文明的繁荣兴盛起到了巨大促进作用。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第二次大规模学习借鉴其他文明优秀成果期间,主动与被动是交织在一起的;其间一个现象尤其值得关注:辛亥革命前后出国学习其他文明的一大批前辈学人,前往“东洋”日本的,更多注重现代化工业文明的先进性;而前往“西洋”欧美的,则还注意到现代化工业文明已经生产的负面社会影响。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丰富多彩,在与其他文明交流过程中,贡献巨大。西方文明对中华文明的学习借鉴,首先是具体的物质工艺品。比如丝绸及其所承载的服饰文化,瓷器及其所承载的制造工艺、绘画技巧、色彩搭配艺术,茶叶及其所承载的茶文化等等。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对西方文艺复兴所具有的重要推动作用,更是举世公认。

至公元1500年后,西方文明也开始了对中华文化的学习接受。

我国儒家文化很早就影响到周边国家,如朝鲜、韩国、日本和东南亚诸国,这些都属于典型的儒教国家。16—18世纪,经由传教士,特别是经过以利玛窦等为代表的开明博学传教士的译介,儒学成为西方了解中国的重要思想资源,尤其成为当时启蒙运动的主要思想背景之一。这一时期欧洲的重要思想家都受到儒家思想的广泛影响: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被誉为“欧洲的孔夫子”;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通过传教士了解中国,出版《中国近事》等书,形成其文化互补理论;黑格尔从欧洲中心论出发,对孔子思想的评述带有某些偏见,但对中国文化缺陷的批判则足以引起我们注意;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斯把中国作为其思想的第二故乡,他在《大哲学家》中把孔子列为思想范式的创造者,与苏格拉底、佛陀、耶稣并列。

现代以来,新儒学在美国、欧洲以及我国台湾、香港等地得到普遍关注和研究,儒家所倡导的“和而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思想和行为准则,在世界范围内得到越来越普遍的认可。新世纪以来,我国的孔子学院在世界各国均有开设,已经成为中外文明交流的重要平台和渠道。

与其他文明交流互鉴,是本民族文明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动力。中华文明既从外来文明中汲取了大量养分,更对人类文明做出了不朽贡献,比如四大发明,以及当今的人类文明共同体理念。时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所倡导的“和而不同”思想,追求和谐与多样性的统一,堪称人类文明共同体理念的核心原则。

中国古人早在《左传》、《论语》等典籍中,就反复提及“和而不同”的思想并加以论述。和谐可以分为不同层面:以和为贵的人际关系和谐;以政通人和为标志的社会和谐;讲究天人合一的人与自然和谐;协和万邦、天下大同的民族国家间和谐。和谐的最终目的是协和万邦,建立世界大同的人类文明共同体。

对“世界大同”理想的追寻,一直以来都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建构内容。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关于对“乐土”的期盼:“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反映了我国先民对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理想家园的向往。在东晋诗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中:民居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居民则“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一派无忧无虑的美好田园景象。这些都是文学家对理想中“大同世界”的描绘。从康有为的《大同书》,到孙文的“天下为公”,再到毛泽东笔下的“环球同此凉热”,这些则是政治家对理想中“大同世界”的展望。

中华民族的历史也是各民族融合的过程,中华文明就是以汉文化为基础的56个民族和谐共处的文明共同体。在中华文化范围内,多民族和谐共处的文化大同世界早已形成,时至今日,56个民族各自保存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特色,13亿人口和谐凝聚成为一个现代强国,不同民族的人民在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上相互尊重、取长补短,彼此尊重各自的文化特色和信仰。这种多民族文化的包容统一,显示出中华文化多样和开放的深厚底蕴,更是创造出人类文明共同体理念的坚实基础。

在各民族文明进程中,“和而不同”、文明交流互鉴,既是自然发生的,也是必然发生的。人类文明共同体理念,是对这种自然和必然的精到概括和总结。历史早已证明,凡是刻意自我封闭、拒绝与其他文明交流沟通、拒绝学习借鉴外来文明的民族国家,迟早都会落伍、遭受奴役甚至消亡。同时更要看到,任何文明在历史发展的大趋势面前,其实是很难拒绝外来文明影响的,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在生产和消费已经世界化的时代,“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

从文明共同体视野来看,以往在论及中华优秀文化传统中“和而不同”的思想时、在强调文明发展过程中交流互鉴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时,总是蕴含着阐释、辩解、呼吁、提倡之意。人类文明共同体视野的创立,带来了学理上的根本变化:使这种外在要求转化为各民族文明发展过程中的内在自觉。也就是说,人类文明共同体视野为“和而不同”、交流互鉴进入全新的自觉时代提供了学理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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