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珍
2017年,是中国当代政治文化史上的重要年份。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召开。党的十九大报告立意高远、思想深刻,对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作出了新部署、新规划,提出了新任务、新目标。对于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怎样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进程中,社会主义文艺事业如何走向新的繁荣;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文艺如何坚定文化自信,强化文化软实力,是新时代文艺工作者必须承担的新使命。
2017年,中国话剧迎来了创史以来的110年华诞,在“历史回放,舞台辉煌”的总标题下,在国家艺术基金支持下,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汇集110年来中国话剧的演出剧照和影像、舞台资料,在北京国家大剧院、昆明、重庆等地,举办了中国话剧110周年纪念展。
2017年也是各种演出活动比较频繁的一年:中国国家话剧院举办的原创剧目展演、北京人艺举办的建院65周年纪念演出季、北京剧协举办的金刺猬大学生戏剧节、北京市文联等举办的北京青年戏剧节、北京喜剧院等举办的北京喜剧艺术节,文化部艺术司与北京市文化局举办的全国小剧场戏剧优秀剧目展演、文化乌镇股份有限公司举办的乌镇戏剧节、中国儿童艺术剧院举办的中国儿童戏剧节、上海文广演艺集团等举办的上海国际喜剧节、北京市东城区文化委举办的东城故事原创剧目展演暨戏剧进基层演出活动,以及年末北京东城区人民政府、北京市文化局等举办的全国话剧优秀新剧目展演季等,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话剧演出热潮,常年不断的巡演、展演,不仅锻炼了话剧队伍,强化了创作演出实力,而且扩大了社会影响,丰富了人民大众的文化生活。
谈到话剧,人们往往以为它是迎合知识分子的小众艺术,其实经过艺术家们的不懈努力,它已经成为了广大民众特别是青年观众喜闻乐见的艺术样式。本年度,北京人艺的《窝头会馆》演出前,有观众为购票排队达十几个小时,当戏票售罄时,观众情绪激动,不肯离去。国家话剧院的新剧目《兰陵王》演出时,也出现了人头攒动、一票难求的场面。这虽然是具体的小事例,却反映了话剧艺术在当代受众心中的重要文化位置。
与时代同进、与人民同心、与观众共同创造一直是话剧的重要特性。纵观2017年的大剧场话剧演出,不难发现,经典保留剧目、其他剧种或国外移植剧目、原创新剧目以三足鼎立的方式构成演出格局。
在原创剧目中,历史剧占有重要篇幅,这一方面说明话剧艺术家对于传统题材的重视,也说明在现实题材的开拓创新方面,很多人还是感觉到了一定的难度。笼统地讲,取材于历史文献和历史传说的话剧主要有:北京人艺根据传统戏曲《四进士》创作改编的反映明代士子的《大讼师》和重新排演的田汉的《关汉卿》、国家话剧院演出的反映北齐时代传奇人物的《兰陵王》、山西省话剧院演出的反映甲午海战的《甲午祭》、山东省话剧院演出的反映孙子军事思想的《兵·道》、河北省话剧院演出的反映京张铁路设计建造者的民族智慧的《詹天佑》、贵州省话剧团和浙江省话剧团联合制作的反映明代哲学家王阳明人生遭际和心学主张的《此心光明》等。
7月,罗怀臻编剧、王晓鹰导演的《兰陵王》由国家话剧院演出。剧中,9岁的兰陵王目睹了叔父弑君篡位、母亲委身新王的惊悸画面。篡位之王为了防止侄子复仇,将其送到宫廷戏班饰演旦角,为了生存,兰陵王只能曲意逢迎,他的女性姿容成为保护自己的假面,而假面戴得久了便形成自我认同,就连其母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原来母亲为了保全儿子性命,才不得不假意逢迎,苟且偷生。在密室宗庙之中,母亲拿出老王狰狞凶暴的大面,让兰陵王戴上。戴上大面的兰陵王凶神附体,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假面再次遮蔽了他的真性情,他对待深爱他的母亲和恋人也是暴虐无情。最后母亲用金簪刺向自己的心,用心血击碎了兰陵王的魔咒,让他与假面分离。此剧透视人性、饱含哲思、蕴含辩证,寓意深刻,兰陵王的本我与可人儿、大面之间的伪装与伪化、阻抗与挣扎的心理动机与外在行动逻辑清晰,如流水般顺势展开却形成抓牢人心的张力。《兰陵王》的故事源自上古传统戏曲,以此为题材创作新剧,本身就是对于传统的吸纳,也是导演王晓鹰所倡导的“中国意象现代表达”的新尝试,他巧用傩戏面具、参军戏的滑稽扮演,化用戏曲的手势身段,形成独创的象征性、表现性、风格化的中国当代舞台语汇,在整体调度上不急不徐,感人深挚。最后满台红色,令观众想到每一个生命都是诞生于血泊之中,每一次成功也是血染征程,被血色妆成的面容必须清洗干净,而母亲的心血孕育了兰陵王的新生。《兰陵王》所传达的审美意识是传统的但不是保守的,是现代的也是中国的。
8月1日,适逢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山东省话剧院演出李书圣编剧、卢昂导演的历史剧《兵·道》,此剧站在当今的文化立场,反观古人的智慧谋略,表现了春秋时期伟大的军事思想家孙武的“无敌战神”形象。剧中,孙武善于用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是他目睹了太多战争的残酷:恩人相杀,兄弟相残,奸淫虏掠,造成了种种人间惨象,因此他秉承仁德之心,强调不唯战,不惧战,以战止战,战为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孙武戎马一生,伐楚时他制止杀降,征越时运用智谋制止杀戮。该剧通过孙武、伍子胥、如心和阖闾、夫差等一系列人物形象的刻画塑造,表现中国古代军事家的艰难人生、坎坷境遇,以及对于苍生的悲悯之情。此剧在导演方面也颇得传统艺术神韵,比如以十八勇士代表千军万马,以一角湖水代表山川大地,在写意与写实、表现与再现之间,舞台调度转换自如,气韵生动。
12月,贵州省话剧团和浙江省话剧团联合演出了李宝群编剧、宫晓东导演的《此心光明》,此剧以叙事体的方式,反映了儒学思想家、心学创立者王阳明一生颠沛流离、求知悟道的艰难行迹和忧患心曲。王阳明自幼就有强烈的求知欲,家人寄希望于他考取功名,然而在混乱无序的科举考试中,他却名落孙山。别人以考不中秀才为耻,他却以考不中秀才而动心为耻。新婚之夜他离开家庭坐而论道,风雨之夕,他端坐竹林格物致知。总算科考及第,入京为官,却因仗义执言得罪宦官险些丧命。流放夜郎途中,他设计逃过追杀,在贵州龙场却面临野兽病魔、命悬一线。王阳明龙场悟道,相信人人皆可成圣贤。好不容易再度为官,却遭遇宁王叛乱,兵少将寡,几无抗敌之力,可是王阳明仅凭自身智谋,实施了空城计、反间计、攻心计,硬是转败为胜、活捉宁王。然而小皇帝玩心大起,愣是以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所到之处乱杀无辜,玩了一出再擒宁王的把戏。王阳明的一腔雄才大略无处施展,竟落得个抑郁而终的惨淡结局。此剧除王阳明之外,其他演员都是以跳进跳出式的表演演绎剧情,演员当场说出舞台提示,陌生化的效果也被广泛使用,风雨雷电等效果的产生,也在观众视线之内完成。此剧因叙事线索繁多且不时间断,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戏剧的张力以及对于观众的带入感。
王俭编剧、李伯男导演、宁波市演艺集团话剧中心演出的《大江东去》挖掘了历史题材的当代意义,突出了甬商的时代特点——草根的生命力和儒商的大气魄。当“经商不为政”的传统观念遇上民族危亡的大境遇时,甬商们绝不苟活混世,毫不犹豫地凿船沉江,堵住航道,让鬼子不能快速推进,以毁家纾难的方式,参与全民族的决死抗战。在这部戏里,船和人的关系十分紧密。船是牟利致富的工具,也是承载梦想的方舟;是联结未来的枢纽,更是实现愿望的工具。全剧主线清晰,买船、行船、停船、护船、沉船,构成了求索奋争、向死而生的悲壮情境,船业帝国始终面临被剿灭的命运玄机,牵制着戏剧的张力。而一龙、梅英、秋生三个人志向不同却荣辱与共的情爱关系,则构成戏剧情境的内在驱动力。戏剧通过一个商人家庭打开时代窗口,通过一世情感纠葛反映国势危殆时的爱恨情仇,在个体命运的跌宕起伏中,显现历史对人的影响和作用。
自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工作座谈会讲话发表以来,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努力从现实生活中开掘有表现力和生命质感的创作资源,已经成为话剧艺术工作者的审美共识。在创作过程中,话剧艺术工作者努力探讨着话剧民族化、现代化的发展路径。
2017年现实题材的话剧主要有:国家话剧院演出的反映建国初期福建东山岛的县委书记造福一方的话剧《谷文昌》、辽宁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反映基层党支部书记带领百姓共同致富的纪实剧《干字碑》、云南省话剧院演出的反映全面从严治党过程中对腐败分子予以打击的警示剧《生死倒计时》、安徽省话剧院演出的反映农村妇女艰难曲折一生的话剧《淮河新娘》、大同歌舞团演出的农村调解员心系百姓的话剧《热泉》、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演出的反映家庭伦理和情感纠葛的话剧《家客》、河北省承德话剧团演艺有限公司创排的反映民国时期民间评剧艺人坎坷人生的《成兆才》、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演出的反映农民工孩子内心向往的戏剧《蓝蝴蝶》、重庆话剧团演出的反映当地市井民情的《河街茶馆》、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演出的反映进城务工的农村少年成长经历的戏剧《山羊不吃天堂草》等。
尽管现实题材戏剧在反映现代社会的广度、开掘时代人生的深度方面存在着明显不足,但是已经开始由脱离大众、囿于城市的创作倾向,向关注社会、反映现实、服务大众的创作方向转变,这一转变是积极的,也是值得肯定的。比如河北剧作家孙德民长期在燕赵大地往来奔波,和农民兄弟结下了深厚友谊。国家话剧院的年轻导演白皓天为了创作一部关于西藏的戏,曾经不畏艰苦,二十多次深入藏区;为了导演好话剧《谷文昌》,他也是跑遍了谷文昌工作生活过的地方。
冯静等人编剧、白皓天导演、国家话剧院演出的《谷文昌》,以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结合现代舞台技术手段,展现了真实、生动、质朴、感人的英模形象。谷文昌在解放初期任职福建东山县委书记,他以坚定的理想信念为党工作,以淳朴真挚的情感关怀百姓,以苦干实干的精神造福一方。他将国民党留下的贫困不堪、人心涣散的烂摊子,建设成欣欣向荣的理想家园。戏剧有些场面是比较令人感动的,比如当一群渔民百姓要拜关帝庙时,民兵持枪阻拦,发生肢体冲突。谷文昌跟众人一起跪了下来,他嘴里念念有词,祭奠那些解放战争中牺牲的烈士。他还将那些丈夫儿子被国民党抓走、自身被定性为反动家属的贫弱渔民,更改为“兵灾家属”,给予他们抚恤和照顾。本剧主人公形象比较立体,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理念性的叙事逻辑,破除了罗列性的事件铺排,透过主人公与家庭、同事、乡民的关系,在平凡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反映其为人的良善、作风的优良、做事的踏实、精神的高尚。实为英模题材的戏剧创作中的佼佼者,也是值得肯定的优秀之作。
孙德民编剧、王延松导演、河北省承德话剧团演艺有限公司出品的《成兆才》,表现草根艺术家命运的起伏跌宕。在清末民初,人称“落子”的评剧被人贱视,庆春班在天津被砸了场子,重整旗鼓的成兆才再次登台,却传来他丧妻失子的噩耗,他忍痛演完了喜剧,晕倒于戏台。苦苦挣扎着迎来命运转机,师兄姚金花却嫉妒心起,罢演离去。军阀野蛮砸场子,太监枪逼成亲,他只能苦水独吞。为写《杨三姐告状》他茶饭不思,妻子却恋上了他徒弟,最后他只能告老还乡。很显然,孙德民把自己的一世戏缘、此间情殇倾注在成兆才身上,他是将自己的心脏装进了剧中人的皮囊,因此在成兆才的喜怒哀乐里,观众能体会出孙德民的笑颜泪光。导演王延松对此剧的舞台调动下了功夫,舞台色彩、意象既不失旧中国的时代感,又保有现代的审美性,有效吸取了戏曲表现手法之“一桌二椅”功能,以大衣箱的不同摆放陈列,形成结构化的整体装置、塑形,展现场上场下、流离人生的真实情景。
李宝群编剧、査明哲导演、安徽省话剧院演出的《淮河新娘》时间跨度很大,从晚清、辛亥革命、国民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到“后新时期”,九十多岁的河妹子依然站在淮河边守望,虽然她已走向人生边缘,但是灵魂已经与这片苍天厚土融为一体。此剧虽然没有人为设置的大的悬念,但是在主人公河妹子身上却体现了强烈的命运感。戏剧把宏大历史作为背景,用来衬托草根族群生的坚忍、死的英勇、活的韧性。那条亘古长流的淮河,那棵历经沧桑的老银杏树,那个把自己等成了一尊雕像的女人,都具有象征性和隐喻性。
2017年的儿童新剧目《山羊不吃天堂草》是冯俐根据曹文轩的小说改编的富有创新探索意向的儿童剧,由査明哲导演,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演出。原小说比较写实,剧本淡化了一些具体的时代生活背景,此剧表现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小木匠明子与师傅三和尚以及小伙伴黑罐儿的进城务工经历。从明子被人举报,进了派出所后一言不发开始,逐渐展现他的生活镜像,打开他的内心世界。明子的现实经历形成了剧本的显性叙事,也是主题叙事;关于山羊遭遇的回忆作为一条隐性叙事,烘托主题;与紫薇的交往,对金钱的渴望,莫名的打击和挫伤,逐渐成熟和刚强的少年心理,成为前面两条线索的补充与延伸;这些线索相互交织,使得戏剧的内涵丰满起来。此剧总体叙事风格有意识流的特点,时空变化自由灵活,心理空间得以较为充分的展现。在舞台形象画面中,增强了整个故事的寓言性和象征性,山羊、天堂草、金钱、欲望、友情、活路、纠结、选择等,现在的剧本所营造的舞台意象,超越了一般的现实层面的拟态反映,从而成为戏剧的意象符号,凸显了隐喻化的表意功能。
近年来,向孩子们介绍世界名著已经成为儿童艺术工作者的共识,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曾经将《李尔王》改编成儿童剧,上海的中福会儿童艺术剧院也将《泰坦尼克号》《巴黎圣母院》等进行富有童趣的改编,他们保留原剧的基本框架,对故事的基本要素进行了寓言化的重新编码,让网络时代的孩子们的童年增加了名著的新鲜感。比如《泰坦尼克号》中的杰克和罗斯就变成了猫鼠关系,他们在敌对中追打,在了解中宽容,在灾难中互助,最后,划着一个大海碗做的救生船,驶向新生活的彼岸。改编之后,泰坦尼克触冰沉没的成人式的沉痛感,已经让位于一个以动物为主人公的寓言故事的有趣再现,而互帮互助的感人场面则会令小观众获得美好的心灵体验。
要总结2017年的话剧,就不能不提到小剧场戏剧。“2017年全国小剧场戏剧优秀剧目展演”于9月在京举办,21部参演作品于9月1日至30日在国家话剧院小剧场、国话先锋剧场、北京人艺实验剧场、北京9剧场、繁星戏剧村、剧空间剧场陆续上演。这些作品中,小剧场话剧有12部,戏曲有九部。它们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反映了近年来小剧场戏剧创作发展的整体水平,展现了小剧场戏剧工作者积极探索、勇于创新的不懈追求,呈现出小剧场戏剧蓬勃发展的态势。主要剧目有关注现实和当下生活的《幸福年》、探讨爱情家庭的《秘而不宣的日常生活》、关爱社会底层的《两只蚂蚁在路上》、讲述40年跨国恋情的《收信快乐》等。
1月4日,以赵淼为代表的三拓旗剧社制作的赴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巡演项目《吾爱至斯》在国家大剧院小剧场上演,并组织了专家论证会,这是一个没有语言的肢体剧,演员以肢体动作和简单道具,表现了老龄化社会中的老人们的无奈遭遇,以及一对老夫妻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人间温情。
此外,赵淼为国家话剧院导演的黄维若编剧的《罗刹国》,也是颇有剧社表现特色的肢体剧,它表现了一个诡异的灾变故事:中土之人马骥乘机出海,不幸遭遇海难,所幸顺水漂流,来到了一座海岛,见到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此地便是罗刹国。戏剧以空的舞台、幽暗的光源,展示亦真亦幻的戏剧空间,以一个1.5米高、由两人操纵的皮影人充当大鬼,以传统中式服装、头戴傩戏面具的歌队成员,用戏曲身段扮演罗刹国的鬼魅。马骥要想活下去,就得像罗刹国的魑魅魍魉一样。在像人一样死去,还是像鬼一样活着的极端选择中,马骥选择了后者。罗刹国里并不都是鬼,马骥是人,目小红是人,他们是并未完全变异、只能靠面具掩饰的人。剧中还有一个半人半鬼的人物,一身红衣的周通判在一群玄色衣装的鬼魅中间显得很扎眼,他的伪装不在面上,而在心里。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上司目夷大人,竭尽谦卑顺从之能事,可是却从没有一天放弃过取而代之的野心。他是人中之“鬼”。剧中还有一个鬼中之“人”——皮里皮敦,在认定马骥是她的丈夫之后,她就无怨无悔地追随他,直至为他而死。
1月,李宝群编剧、王根导演、北京哲腾文化公司出品的《两只蚂蚁在路上》在国话先锋剧场演出,这是李宝群自2012年创作《两个底层人的夜生活》、2014年创作《两只蚂蚁的地下室》之后的又一部力作,也是小剧场话剧“底层人”三部曲的收官之作。剧中的男女主人公罗大海和刘素素是一对离异的出租车司机,离婚前他们换开一辆出租车,离异后他们各开一辆出租车,变换的是家庭关系,不变的是“的哥”“的姐”的社会定位。他们在雾霾、拥堵、人群、嘈杂中奔突,在大街小巷中揽活儿;抬眼是与己无关的人生百态和满目繁华,低头是独自神伤的情感失落和家庭牵挂。他们的人生里满含现代社会的焦虑、彷徨、奋争、梦想,也蕴蓄小胡同里世俗生活的即视感和祸福相依的辩证法。此剧的舞美设计保持了简洁、鲜明、虚实结合的特点。舞台上两扇房屋内景的时断时合,在实景中显现出家庭的现实属性;而两把沙发椅子的交错挪移,两个印有“TAXI”的气球的飘动,便写意化、符号化地表现了出租车的功能。导演充分利用了舞台的假定性,舞台调度自由灵动。以投影仪显现的标志性站牌,象征性地表现了罗大海和刘素素不断变化的行踪,而两辆出租车的同时在场,实际上是相隔甚远的并置时空。
6月,国家大剧院小剧场上演孟京辉导演的《你好,忧愁》,是黄湘丽的独角戏,根据法国小说改编,讲述一个少女与她的放荡父亲的非主流生活,父亲每半年就换个女友,遇到安娜后,安娜严肃的生活态度,让颓废叛逆的少女感到不适。她设计让父亲的前女友与自己的男友在一起,以此激起父亲对旧爱的占有欲。安娜受不了情感的背叛,驾车坠入山崖。在死亡面前,这对父女心生悔悟。此剧有意尝试表现性非日常化形体表演,探索视觉印象的心理反应效果,如女演员往身上倒酸奶,把水倒在地上,满嘴吞吐着的葡萄,令人产生恶心的心理反应。
9月,蔺永钧编剧、小剧场话剧《子曰》在繁星戏剧村上演。此剧表现孔子生平与思想。作为鲁国大司寇,孔子智定齐鲁之盟,收回失地,遵守礼制,削夺私家兵权,指挥平乱,一再获胜,却终因国王的软弱游移功亏一篑。孔子脱离宫廷政治,周游列国,困顿辛劳,一命呜呼。戏剧的整体设计较好,以学生拜谒孔子的收尾照应,增强了戏剧的仪式感,演出以一种舒缓有节奏的步态与略带朗诵体的话语表现了有古典韵律的戏剧意趣。
2017年也是中外戏剧交流频繁、从各个方面给人以启迪的戏剧不断出现的年份。
3月,“2017第四届天津曹禺国际戏剧节暨第七届林兆华戏剧邀请展”开台大戏——俄罗斯著名导演列夫·朵金的史诗戏剧《兄弟姐妹》在天津大剧院歌剧厅隆重上演。此剧号称八小时,从下午2点演到晚上10点,若去掉中间吃饭、休息,实际长度六小时。上下两部分各有两幕。此剧首演于1985年,改编自苏联作家费·阿勃拉莫夫写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长篇小说《普利亚斯林一家》,反映了“二战”时期和战后集体农庄生活中,农民的艰苦处境、复杂人性和心灵怆痛。
“兄弟姐妹”是“二战”时期斯大林讲话当中对全体国民的一个称谓,在剧中也指贝卡什诺村里的众多百姓。导演朵金有他自己的创作谋略和艺术秘诀,那就是关注人,表现人,用戏剧无形的解剖刀拨开历史的迷雾,划开现象的表皮,让观众看到时代风云中人性的本来面目和复杂机理。朵金的舞台设计和处理也很让人称道,舞台上两根与台口等宽、不断开合的长木杆,形成人们进出农庄、牧场、广场、庭院的通道,演员通过它从台口上下,从前排观众席中穿越而行。由此造成观众被卷入事件之中、而不仅仅是观者的演出效果。舞台正中不断升降、倾斜的原木搭成的大木板,时而是播放影像的幕布,时而是农家房屋的斜顶,时而是木屋内的墙体,时而是阁楼的地板,时而是农家院的围栏,时而是运送粮食的车辆,当舞台的灯光投射其上时,它沉实而笨重、缓慢而僵硬的挪动,与戏剧的情节节奏、人们的心理情绪,产生微妙的对应和互动,它是戏剧最鲜明而独特的意象符号。
4月,鼓楼西剧场制作演出了美国戏剧《烟草花》。该剧的叙事线索有两条:一是手工卷烟家庭作坊里枯燥乏味的日常情形,另一条是朗读者和他朗读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在人们心中所引起的不同反应。爱情幻象是他们超越庸常现实的精神动力,也是他们弥补残缺人生的黏合剂。他们甘愿延续旧有的工作生活模式,不愿接受现代工业文明的洗礼,因此整个剧情都带着一种挽歌式的调子。对于现实是沉溺还是高蹈,对于命运是顺应还是改变,对于时潮是追随还是疏离,戏剧并没有为观众提供一个明确的答案。剧中的每一个人,母亲,两个女儿,丈夫和丈夫的弟弟,还有一位女婿,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心性情感和忧郁隐衷,与其说他们在选择和坚持旧有的生活,不如说那种自我封闭的生活已经把他们塑造成了这副样子。那一声枪响,打死了朗读者,也击碎了他们内心一个原本虚幻的梦。
5月,卢克导演、圣彼得堡波罗的海之家剧院演出的《麦克白》在北京世纪剧院上演,卢克导演的戏剧,演员不是呓语就是尖叫,经常将对白独白化,即演员喃喃自语,彼此并不交流。舞台上横斜摆放着各种吊杆,最后竖立起来,变成了逼近麦克白的森林。戏里面有几个女人穿了肉色衣服表演女巫。通篇似乎是人性欲望的寓言和麦克白对往事的回忆和心理的剖白。
6月,波兰华沙多样剧团在人民大学如论讲堂演出的莎拉凯恩《4.48精神崩溃》,1999年2月,寒冷的凌晨萨拉·凯恩从噩梦中醒来,在偷生与求死的挣扎中,完成了在绝望中自我倾诉的死亡笔记,此后不久他便自杀身亡。演出把独角戏变成了女主人公和医生以及和另一个女人的心灵对话。舞台的天幕是精神病院常见的一面绿色的墙,墙上有一排方形的镜子,镜子下是一排洗手池。一个可推移的高大金属架直立在舞台上。女演员的形体和声音的自控力很强,表现了一个精神崩溃的抑郁症患者奇特的感觉、痛苦的心理、挣扎的身体、破碎的记忆、断裂的思绪。演出对原来的文本进行了梳理和整合,使得情绪表达有了情节化内涵。
6月,波兰戏剧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执导的话剧《酗酒者莫非》在天津大剧院首演。这部话剧根据史铁生的作品《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之设想》改编,导演陆帕还融入了史铁生的散文《我与地坛》《合欢树》和《宿命》等片段,在五个小时的演出中,通过“酗酒者”的视角讲述了个体的孤独,周围人的误解,以及现实的无奈。而舞台上“莫非”和“青年莫非”也常坐着轮椅出场,让观众不禁联想到史铁生本人。或许是因为自2014年开始,陆帕导演先后携《假面·玛丽莲》《伐木》和《英雄广场》三部戏剧来中国演出的缘故,他在中国的演出活动和作品创作十分引人关注。他对于卡尔·荣格的心理学感兴趣,其戏剧演出时间长,节奏缓慢,不断引起人们争议,让人觉得不看就会丧失了参与热门话题的权力,这就是陆帕既神秘又不可思议的魅力。这次的《酗酒者莫非》也不例外。一个大师级的外国导演导了一个中国剧,这本身就获得了不少预期。因此,在随后的上海演出中,继续创造了不少的文艺话题。
2017年的中国话剧,在历史剧、现实题材戏剧、小剧场戏剧、中外戏剧交流中,显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但也存在着不足,比如戏剧结构松散,人物形象扁平,戏剧张力松弛,艺术魅力欠缺等。一些戏剧工作者流于在舞台上表达外在的生活流,却没有能力和才华创造具有典型性和持久艺术魅力的戏剧。习近平总书记在给乌兰牧骑队员们的回信中指出,人民需要艺术,艺术也需要人民。努力创作更多接地气、传得开、留得下的优秀作品。我们的戏剧水准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有距离,因此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不断探索,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