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的樱花——论渡边淳一小说的死亡叙事

李 琴

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小说中死亡是一个最为重要的内容，几乎每部作品中都有不同寻常的死亡叙事。作者所描写的死亡仿佛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由传统的阴冷恐怖变得唯美精妙、变得纯洁无瑕，这得益于作者对人生真切的自我感知，他作为一名有着十五年从医经历的医生，有着对死亡的直观感受和深刻理解，进而在投入文学创作时毅然选择医学题材来书写对于死亡的独特感受，一系列的死亡意象自然地出现在他的作品中，进而为我们展示了人物死亡方式的不同选择，让死亡创造美丽、让死亡创作永恒，丰富了小说的审美内涵。

一、精确和瞬间：死亡方式的选择

在渡边淳一的作品中，始终能看见死亡。作者以巧妙的叙事书写着不同形式的死亡方式，这些死亡往往与污血、疾病相连，同时以人物精确之死和瞬间之死的不同选择，展现了不同于生活中死亡的形式，使文本萦绕着浓厚的宿命感。

渡边淳一的死亡叙事与疾病有着密切的联系，正是因为有了对于死亡的顾虑，主人公开始为自己设计精确的死亡环节，这是作者精心设计的小说叙事。《无影灯》中的直江医生，因身患癌症而离开人世，但是生命的结束形式并不是自然而成，而成一件精确之事，这是因为他亲身设计了自己的死亡，自身的癌症在每个阶段的症状，都与自己的设计相同，直到最后走向死亡。一步一步都与自己设计相同，在他面前，死亡好似一件精妙的艺术品，他的死就是精妙的，精确之美就在此表现出来。另外，作者以自身亲身经历创作了《魂断阿寒》中的阿寒，他为了永葆自己的青春，在自己最美的时刻自杀，把自己的脸埋在雪里，当人们发现她时，她还保持着自己最美丽的容貌。这是以设计自杀来选择死亡的方式。同样在《失乐园》中，凜子与久木选择自杀，“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在爱的极致一起死去。”于是经过深思熟虑设计了死亡的一系列程序，先由久木找到氰化钾，因为氰化钾是一种剧毒，能在几秒钟内使人的呼吸麻痹，从而快速死亡，并且死亡之后不会产生面目全非的恐怖死状。凜子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久木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两人在死之前，计算了人的躯体从死亡到变得坚硬的时间，然后通知守门人几点来找他们。他们死后，警察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与久木与凜子所预测的完全吻合，这就是精确地掌握。这就像两人在创造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使之死亡成为一件可以精确的设计品。

相比于精确之死，选择瞬间死亡是一种更为直接的人生选择。小说《失乐园》中，久木和凛子的婚外情遭到了应有的惩罚，久木和妻子离婚，凛子虽然没有离婚，但是丈夫不离婚的方式，让她困囿在婚姻之中，不得解脱。这可能是另一种惩罚，让凛子痛苦万分。最后两人，在交合之时死亡，在人的最幸福时刻走向死亡。两人选择了一个奇妙的时刻来结束生命。这个时刻是男女最幸福的时刻，选择死亡这件事本来就令人折服，然而作者选择这个时刻来结束生命，更是备受震撼。这种时刻的死亡是罕见的，同时也是唯美的。死亡的一瞬间，两人紧紧拥抱两人都达到了高峰，这两人本身在这个时刻就是完美的，因为这是两人的爱情通过性释放出来，虽然短暂却尤为珍贵。瞬间美不仅仅是两人在高潮时赴死，而是两人之间短暂的相识相爱。两人从相识到相爱，这个过程是很短暂的，因为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两年时间里两人纵情欢乐的时光就更为珍贵。他们选择死亡的方式让人联想到日本的樱花，宁愿在最美丽的时刻凋零，保持最美好的状态，“樱花，花瓣大，色泽艳，花枝细，开得干干爽爽的最好。”在渡边淳一小说中的主人公，也如樱花一般不愿慢慢地枯萎、凋零，而是选择以唯美、壮烈去留住永恒的美，正是这些方式的选择使渡边淳一的死亡叙事变得更有魅力，文本更加吸引人。

二、生而不悲伤：死亡的创造之美

渡边淳一巧妙设计了小说人物不同的死亡方式，然而这些死亡并没有走向消极化，而是由于精心设计之下的死亡被赋予了各种唯美的气息，死亡变成了一件充满激情的一件事。读者在预见主人公死亡的同时，又希望能够立即见证死亡，这就是小说死亡叙事的精妙之处，既直面死亡，又揭示人物想要从死亡中去感受美的心理，

在《画家之死》中，画家祁答院因为直肠癌住院，在所剩无几的生命里，经历着痛苦绝望，但是在痛苦绝望的同时，祁答院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创作。在死亡面前，祁答院开始创作自己最后的作品。也可以说祁答院之所以能够创造出对于社会来说惊世骇俗的作品，完全是因为在死亡的逼迫面前迸发出发自内心的那种原始感情。在经过痛苦的挣扎后，祁答院死了，同时也留下了自己最为珍贵的作品。这些珍品的一部分在世俗人们的眼中的确是无与伦比的美，然而更为惊世骇俗的是什么呢？是画家在最后的时间里，创作出的对女性美丽的描述，这才是画家内心最渴望展示出来的东西。这些画作在当时社会看来违背道德，并且也与画家一生的画风不同，但是那就是美的最直观最为惊心动魄的展示。画家在死的同时通过画作，向世人展示了他眼中女性的美，这种美在当时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的，画家突破了这个束缚，他害怕争议，所以只能在死前完成这一切。死亡在渡边淳一的笔下，成为了创造美丽的动力。

另外，作者在《菊与刀》中称死亡是一件激动而刺激的事情。武士道精神中，一个人在剖腹自杀前，有许多的程序，姿势和工具的设计，刀的剖切方式，都有着明确的规范。人们在看不仅仅是满怀对死亡的敬畏，还欣赏着死亡的过程。按照日本人的信仰，最适合的方法就是自杀，可以洗刷污名并使后人记得他们。渡边淳一作为一名深受传统影响的作家，在作品中也同样有这种文化的烙印。这也是久木、凜子两人选择自杀而不是远走高飞的有力解释。因为正是他们的死让爱情变成了永恒，永远不会变质，这也是对自己罪孽的一种救赎，只有死了才能获得重生，才能留下永恒的美。

三、孤独与无常：死亡的人文关怀

渡边淳一笔下的都市男女，大多数都是因为违背社会道德的恋情而处于矛盾之中，往往追求真爱而不可得，不仅饱受社会伦理道德的唾弃与排斥，被迫远离家人、不愿参与社交游离于社会的主流之外“孤独并不要求否认人际的交往。恰恰因为孤独，我们才需要交往。恰恰又因为交往，我们才越孤独。”最后只能放弃真爱，放弃交往，成为孤独的人。作品中大多数人物的结局是在爱情之花绽放最美丽的时刻选择死亡，让爱情变为永恒；还有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难以自拔，饱受孤独与痛苦。

《失乐园》中的久木和凜子都是孤独之人，久木被妻女抛弃，凜子被丈夫抛弃。虽然都住在京都的繁华地段，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更加衬托出内心的孤独，“欢乐属于大众，痛苦属于个人”，这也是两人在同一处境中个共有的感受。为了消解孤独，两人选择在一起，正如作者曾这样说“男人和女人，有时真十分简单，一个偶然的契机便会相处得如胶似漆。”于是通过偶然的相遇，精神的契合到努力找寻到生存的意义，产生了最为真挚的爱。但是与此同时却陷入了纠结，这是在家庭、情人、爱情之间痛苦地纠结，两人无奈只能通过自我毁灭来换取永恒的爱情之路，只有通过自我毁灭，两人才能突破社会道德的困囿，爱情才会变得永恒。他们的结局不是悲惨的，不是无奈的，只是在这种社会压力之下，两人所必须选择的一条路。

得到意味着的失去，久木与凜子虽然得到了爱情，却失去了家庭，失去了道德，他们不想让自己的爱情在锅碗瓢盆中渐渐消失，那样的结果是残酷的，真爱只有得到永恒才称得上是真爱。所以他们个人选择的是自我毁灭，通过自我毁灭让爱情得到永恒。然而在《秋寒》中，女主角最终选择了分手，然而她得到了什么呢？仅仅只得到了一段时间内的爱情，她成为一个被动者，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直到她看穿了那些自以为的爱情，才选择放弃，毅然打掉了和男主角的孩子。但正是这样的选择，她得到了自由，那种可以支配自己的自由，还有道德的回归。

当然，选择了自由，就要忍受孤寂。离婚，辞职，没有家庭和工作的束缚，是选择了自由。但这一切的舍弃，也表示他被这个社会所抛弃，与社会的人际关系做了了断。可是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有谁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呢？人们极少数会去选择孤寂，因为我们人类在本质上就是群居动物，我们离不开这个社会中的各种各样的联系。我们在得到一件东西的同时，我们也在失去另一件东西。就像追求真爱，追求到了真爱，却失去了道德。也有这种解释：欲与色之间横亘着道德的沟渠，欲望是人的本性，在真爱面前，无关道德，无关风气。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即使有再大的束缚，人还是会去挣破这些枷锁，挣破了枷锁就好像获得了自由，然而枷锁之外还有更大的监牢，我们永远无法逃脱，唯有死亡才是永恒。

在渡边淳一的作品中死亡是一个无法避免的话题，几乎每部作品中都涉及到死亡叙事。渡边淳一所描写的死亡仿佛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在其笔下死亡变得精确、变得唯美。作者以对人生独特的感受，以死亡创造美丽、让死亡成为永恒，让我们领略到了小说死亡叙事的独特魅力。

（作者系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