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兰
在文学研究中,对文学意义的追寻在很大程度上也包含在文学批评范畴内。在俄国文学家维萨里昂·格里戈里耶维奇·别林斯基的口中,“批评——则意味着要在其个别的现象中探寻并深入到该现象所显示出的精神法则里,才能确定这个现象与其理想层面之间有机的、生动的关系到底密切到何种程度”。证之现今中国的文学,包括现当代的学术研究领域,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文学研究中过度诠释的现象也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个常见事实。本文引入西方学者对文学意义诠释“度”的见解,试图对20世纪有代表性的进行重新诠释与评价,探析现当代文学研究中过度诠释的后果。
在文学研究对于“批评”中所特指的精神法则,与文学研究对象的意义诠释大同小异。时代的不同和读者,在文学作品中体会到的精神法则也都各不相同,这也就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莎士比亚”“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意义所在,也可以说是文学作品意义的“增值”。想要寻找出文学的独特的价值所在,就只有通过对文学作品的意义的追寻和增值来实现,如果只以就事论事、有一说一的态度来面对文学,那文学面对你的也只能是一些个别的现象堆积,根本无法发挥其“练就人情”“洞察世事”的作用。
但是,同世界上其他事物一般,行事必须有个度,也就是说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也有一个度。这个度指的就是对研究对象意义诠释和其自身意义结构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存在着两种情况,一种是,在研究对象的复杂丰富的意义结构里,根本不存在的一种意义,你却在分析和诠释的过程中将其强加在研究对象的身上,这是失度的表现,也属于过。另一种是,在研究对象本身拥有的复杂丰富的意义结构中,你只取其中一种来进行诠释,这是失度的表现,也属于不及。在现当代的文学研究中,这两种情况都是存在的。在文学实践研究中,第一种失度的表现,却常常被人冠以文学的创造性和多义性诠释的高帽,结果却使得人们对文学研究和文学批评诠释新说更迭,歧见横生,但原本的诠释意义却被遗之、弃之,或者是任由这些新说、歧见宰割。第二种失度的表现,则轻易就会招来文学研究中的批评,并且在事实中也成为了现当代近二十年文学史上批评意识的主攻对象。在这两种看似相似,实则大相径庭,古语有云:“过犹不及,其是之谓乎。”
对于文学意义上诠释的度的问题,世界各地的学者都有不同的见解。曾经有西方学者——昂被多·艾柯讨论过,他认为文学都有其自身意义所存在的价值,因为每个人的见解不同,造成了文学作品的意义存在价值就很难把握,究其根本,对文学作品作过度的诠释的这一评价行为他是反对的,并且还提出文学作品的权利与价值应当受到尊重。他主张:“读者意图”应该与“作品意图”之间保持着一种辩证关系,在文学作品的诠释中,任何诠释都必须存在于“本文的制约”下,如果只单方面的依照于读者意图进行诠释,难免有将作品“过度诠释”的嫌疑。在接受和肯定现代诠释学与美学强调诠释活动积极作用的同时,艾柯提出了“诠释的界限”,也就是诠释的度。艾柯认为西方文学研究的发展过程中,对诠释者给予的权力太大,导致文学作品的过度诠释现象时常发生。英国学者在面对这一理论观点的时候,将其与现行的一种学术体制竞争策略相联系,他曾经说:在现当代所有被视为“经典”的文学作品都是后世人争相研究的对象,而这些研究者如果想要在这个领域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在根本上标新立异,与他人不同,如果仅在已有的诠释中进行挑选组合,那么你的论证也将被视为无说服力的。许多有价值意义的文学作品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或许会有人想到去关注较为冷门的非经典材料,但又有谁能保证你提出的诠释就是最接近于那片诱人的处女地的其中一个呢。对于那些想要在学术界拥有一席之地的年轻学者而言,这无疑是最冒险的一种方式,但它也有自己的好处:尽管这些新的诠释仍然会让人觉得不着边际,但对于那些处于研究中心地位的作品原有的解释,他们的解释则更具有张力,这些年轻的学者也给了这类文学作品新的生命。
很多学者的话虽然刻薄,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有发人深省之处。虽然在新当代文学研究中那些具有张力和创造性的诠释实在是少之又少。而比较常见的形式就是当一个时代兴起另一种文化思潮的时候,在文学研究的领域就会掀起文学作品的重新诠释与重新评价的新浪潮。以时间为基准,则20世纪有代表性的作品的重释活动如下:
其一,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由正本清源的解放思潮带领的政治思想拨乱反正,社会思想解放引导的现当代整体文学的重释与重评活动,因其具有历史合法性,所以就作为往后时代发展中一切新的文学诠释和评价活动的开端。
其二,在现当代整体文学史实允许的重释和重评活动兴起的背景下,再由于五四文化思想的回归,又开始了以人性论和人道主义的标准对当代作品进行诠释。
其三,由于新时代文化思想的启蒙开始占据主导地位,摆脱了一直以来政治化的文学研究模式,开始结合文学史实整合诠释,企图通过现当代文学的研究寻找到能够囊括历史、叙事启蒙的宏大话语。所以,就造成了以新世纪中国文学思想为标志的文学史研究风气。
其四,在新时期启蒙思想开始受到学术界的质疑、包括文化革命引人深思的80年代末,现当代文学作品在历史的浪潮下又经受了新的重释和重评的活动。虽然这一次的重释与重评活动依然是建立在五四思想的根源上,但已经开始质疑其本原了。随后,便是文学积极分子心灵的“重写”。这种“重写”对文学积极分子的心路历程是一种反思性的研究,而后也逐渐成为一种主流。
其五,是在实行市场经济体制的前期、80年代年代初期,物化的生活渐渐呈现出一种人欲横流状态,在固守精神家园,抵制物化现实的途中,将被新时期启蒙思想遮蔽已久的保守文化思想复活了,于是,原来与之有关的作家作品和文学思想又重新获得了肯定和礼遇。相对而言,文学的启蒙与革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颠覆和重组,包括雅俗共赏、激进与保守的思潮等。
其六,是建立在市场经济体制与经济全球化的同步发展下,建立在之前基础上的现代性文学理论,开始引起了现当代文学的新一轮重释、重评危机。引入了现代性理论的现当代文学研究,从整体上颠覆了对文学史实叙述的需求性,开始对文学以外的事物产生了研究兴趣,比如说乡村和城市的现代化进程、社会学的变迁等方面,成为了超出文学独立的研究对象。于是,对现当代文学研究开始转变成了对现代社会进程的蓝本,和想象中国社会发展的一种方式方法。
现当代文学在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文化思想变革,已经由最开始的形象世界,变成了僵化思维的文字仓库,在这样一个过程,逐渐失去了它原有的色彩。更深层次的影响是完成了文学诠释的遮蔽,所谓诠释的遮蔽,就是说由各种各样的文化思想启发得到实证性诠释之后,这些文学作品在被诠释之后变为了实证材料,而与原来的作者以及文学背景已经完全脱离了,重新被赋予了一种新的意义和价值。但这种意义和价值往往都不是来自于“作品的意图”,而是被某种带有主观意识的思想文化所包裹,这样一来,势必就造成对文学作品意图的整体或片面的遮蔽。这种遮蔽不仅是对于作者作品的一种负担,也是对创作史实的评价负担,它完成了作品主题的刻画,却扼杀了“作品的意图”,我想,在不远的将来文学可能会因为这种遮蔽关系而彻底成为被气象风干的木乃伊。更深层次的也是最广义的后果,则是有可能造成文学审美的流失。审美感觉的形式化不仅是因为审美教育或是艺术教育的乏力,但更重要的,我以为是各种社会文化思想给文学带来的诠释,也就是给人们文学审美设置的各种理性思维障碍。让读者在感受到作品带给他们的冲击之前要先穿越这种理性思维的重重阻碍,才能进入到一个感性的形式当中。这几乎已经成为了现当代文学在研究领域中常出现的一种恶性循环,随着这种恶性循环的愈演愈烈,不仅加剧了文学审美意识的流失,还导致了发散性文学思想的匮乏。
总的来说,现当代文学研究过度诠释现象的发生主要是由于学术研究给文学作品缀入了过多的主观意识色彩,让文学作品背负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意义和价值,在这种负重前行的背景下逐渐失去了其原有的艺术形态,融合成了一个固定状态的思想结构,不仅造成了文学审美的流失,还有可能造成主观文学思想的贫瘠与荒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