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孤儿”的人生弧线

■文/曹玥

7月27日，2018年世界少棒联盟PONY野马组U11世界大赛在美国弗吉尼亚州切斯特菲尔德市拉开战幕，共有来自世界各地的8支晋级球队参加这次大赛。亚太区唯一的一支代表队来自中国——“横琴人寿——强棒天使队”，这也是中国棒球历史上首次获邀代表亚太区参加国际青少年棒球赛事。

这支棒球队的总教练孙岭峰，曾经是国家棒球队的队长，而球队中的孩子，许多都是来自贫困地区的孤儿和留守儿童，他们将在世界赛场上亮相，为国家荣誉而战，也为自己的人生投球。

在球队出征之前的一个雨天，笔者来到了位于北京市昌平区的强棒棒球爱心基地，见到了在这里训练的“棒球孤儿”。每一个孩子，对于家庭都有过痛苦的回忆，失去双亲、留守乡村、极度贫穷、被父母倒卖……每一个孩子，也在这里挥舞球棒，击打出人生的未来。

刚来时，孩子们吃了肉就吐

当天，正值大雨倾盆，雨点就落在钢板搭建的室内棒球练习场的屋顶上，发出清脆而连续的声响。与之形成共鸣的，是棒球与球棒相触发出的清脆击打声，21位少年正在教练的指导下进行练习。抛球、转身、击打，黄色练习球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这样的弧线，孩子们每日都要投出200余次。

“小时候，教练问我喜不喜欢出国，我说好呀，就稀里糊涂加入球队……从家境并不富裕的普通孩子变成了现在的我，既然棒球能够改变我的命运，为什么我不能用棒球去改变其他孩子的命运呢？”今年39岁的孙岭峰，当过15年的国家棒球队队长，也当过江苏队的总教练，这是他组建这支球队的初衷。

2015年底，第一批孩子从全国各地被接到了棒球基地，他们全部来自农村和山区。“只要符合家庭极度贫困、身体无疾病、年龄在7～9岁之间等条件，并且能通过体能测试即扔沙包，经家长同意后，我们就会把孩子接走。他们养不起的孩子，我们替他们养。”

每一个孩子，都有痛苦的过往。那年12月，在河北涞源，孙岭峰见到了当时5岁的小双及其二伯，小双曾亲眼见过自己的生母，以7000元的价格把双胞胎哥哥卖给了别人，这一阴影挥之不散。父亲去世母亲不知所踪后，他成了事实孤儿，先后由大伯、二伯抚养。

孙岭峰对小双二伯说着棒球，二伯听不懂，“我就问你，管吃管住吗？管生病吗？管读书吗？”“都管！”“行，你接走吧。”小双一度以为自己也像哥哥一样被卖了，抱着柱子大喊“二大爷你不要卖我”，对孙岭峰又咬又踢。“到基地那天晚上，小双坐在宿舍地上大哭，第二天，有了棒球场上其他小伙伴陪伴，他不哭了，后来也适应了训练生活。” 合伙人郭教练回忆说：“前年春节，小双二伯接他回家过年，车子离开没5分钟，二伯就来电话，说孩子想回基地，你们还是接过去吧。”

就这样，迄今还没成家的孙岭峰，成了21个孩子共同的“孙爸爸”。刚来基地的时候，孩子们吃了肉就吐，见到虾就害怕。开始郭教练以为是食物有问题，后来发现孩子们之前生活太苦了，没吃过肉，一时消化不了，也没见过虾。和同龄外国棒球少年站在一起，明显瘦小一圈。后来，孙岭峰规定，孩子们的每顿饭必须有肉吃，早上起来就要喝牛奶，现在，医生说，孩子们的身体素质，已经在北京市平均水平以上了。

“我来训练第一次吃的就是八菜一汤。”孩子们告诉笔者，在食堂角落的桌子上，笔者看到了叠放整齐的21件棒球服。为了培养团队意识，每位孩子都配备了相同的衣服，要求每日换洗，每位孩子至少有8套训练服。平日里，孩子们头戴棒球帽，白色高腰裤系着腰带，精神又体面。“吃好穿好才能练好棒球。”这是“孙爸爸”的理念。

打棒球前，先要学会做人

2018年3月28日，强棒爱心天使队迎战天津幼狮队。虽然在体格和年龄上天使队不占优势，但经过两年的刻苦训练，孩子们本领过硬。在前两局比赛中，天使队4∶0领先。第三局，小周作为第一个击球员上场，他一心想继续拉大比分。但比赛过程却不顺利。

“K.O！”裁判对小周做出三振出局的手势，这是他第一次吃“老K”。平日里调皮玩闹的他下场后躲到人群后面哭了起来，孙岭峰来安慰他，小周却不能释怀。“刚才的失误已经成为过去，现在要想的是后面的比赛，光为以前懊恼一点用都没有。”突然，孙岭峰严厉起来，他一直问小周自己说的对不对，直到小周克服情绪大声说出“对”。

“对于孩子而言，学会在挫折中成长极为重要。”孙岭峰深知赛场残酷，他希望孩子们早早具备面对挫折的勇气，继续向前看。“在这项运动里，能学会的不仅是技巧，还有生存。”最终，天使队以10∶1取得了胜利。回到基地，经受挫折的小周训练比以前更刻苦了。

如何帮助他们成长，是孙岭峰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把孩子们带了出来，就要对他们负责，给他们最好的教育。”孙岭峰辗转多地为孩子们寻找学校，但因孩子们来自五湖四海，公立学校很难接受，最终在南七家一所民办小学的帮助下，孩子们有了求学之所。上午上课，下午练球，5点30分开总结会，6点30分开始写作业，9点上床睡觉，作息时间规定严格。虽然只上半天课程，但孩子们功课从未落下，有些还名列班级前茅。

德育教育也同样重要。笔者在基地的食堂，正好碰上午餐结束，餐桌上摆着切好的西瓜。“不能只顾着自己抢东西吃。吃饭要谦让有礼貌，以后出国，才不会被人笑话，听懂没有？”“听懂了！”孩子们的回答整齐而有力。

孙岭峰告诉记者，第一批孩子刚到基地的前半年，教练们将更多精力用在培养规矩上。“棒球对运动员的沟通、判断和礼仪考验都很高。但由于这些孩子们前期家庭教育的缺失，孩子们身上有些不好的习惯，要花时间去纠正。” 他常把“学打棒球先学做人”挂在嘴上，孩子们更是把这句话抄在了笔记本上。

午觉起床时间到，孩子们起床收拾床铺，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开窗通风、打扫地面卫生。训练时间一到，孩子们立马前往场地，临走时不忘把刚刚围坐在笔者身边的椅子收起来。

人生就像棒球，梦想并不遥远

雨渐渐停了下来，孩子们转到室外球场继续练习。不一会儿，几个孩子因接发球问题而找张锦新教练投诉。张锦新曾经是孙岭峰的教练，也是被他软磨硬泡请到基地的，孩子们的日常训练全由他负责，被称呼为“师爷”。张锦新从不要一分钱，“能带出几个国家队队员，我就知足了。”

孙岭峰在小学时曾去日本比赛，那一次出国对他的人生影响很大。所以即便资金再紧张，孙岭峰也会为孩子们创造机会出国参赛。“我的梦想就是去美国打大联盟。”谈起即将出国，刚刚还在吵闹的队员小鑫止不住向往。

小华却说：“家里穷，未来我想通过打棒球挣钱，上大学，改善家庭条件。”小华的成绩一直稳定在班级前五，他的课桌上有本读了一半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想成为保尔·柯察金一样坚强的人。“我喜欢读书。妈妈因为家庭原因没能参加高考，哥哥又辍学，如果我能以棒球特长生进入大学，就帮妈妈和哥哥圆梦了。”午睡时，小华用塑料袋把运动鞋包起来放在了床头，他像珍视运动鞋一样守护着棒球梦。

给孩子们筑梦，是孙岭峰最初的起点和最终的目标。“我期待能培养出棒球场上的姚明”，其实，哪怕基地中没有走出“姚明”，从接上第一个孩子起，孙岭峰就为他们的未来想好了出路。“有进入国家队甚至是去美国职业联盟的苗子。如果去不成，还可以考大学，也可以从事棒球教育工作，中国棒球还处于起步阶段，需要受过系统训练的教练。无论哪一条出路，棒球都是养活自己的看家本领。”

每个孩子每年至少花费5万元，加上外出比赛、聘用人员等费用，不到两年，孙岭峰掏空了全部家底，基地的许多设备，都是他向朋友化缘所得。他相信，等这帮孩子们长大了有成绩了，人们就会相信此时此刻他所做的一切是有价值的了。

天色渐渐阴暗，孩子们还在球场上不知疲惫地奔跑着，他们或练习，或打闹，笑容始终挂在嘴角，但是，这个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基地，马上就要拆迁了，而新基地还没有找好。

基地墙上“人生就像棒球”的标语，依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