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师范大学 旅游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生态环境是遗产地旅游业永续发展的重要基础,有效保护生态环境、实现遗产旅游地可持续发展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难题。社区居民作为重要的利益相关者,是遗产旅游地生态环境的直接和长期受众群体,他们的环境态度和行为对旅游地生态环境的保护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旅游产业发展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提高当地居民生活质量、维持旅游地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因此,寻求实现旅游业可持续发展和提高遗产旅游地居民生活水平的平衡点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近年来,学术界对环境行为和居民生活质量关系的研究成果逐渐丰富。国外学者既探讨了居民满意度对其环境行为的显著影响[1,2],又反向分析了环境行为对居民满意度的影响[3]。如Heinz等利用理性选择模型证实生活满意度对环境行为具有显著正向影响[2];Marta等以西班牙南部的格拉纳达城市为例,研究发现居民环境行为和环境意识对他们的主观幸福感产生积极的正向影响或没有显著影响,但不存在负面影响[4]。国内学者对两者关系的研究侧重于将主观生活质量(生活满意度、主观幸福感)作为一个心理因素来探讨对居民环境行为产生的影响[5]。如杨奎臣等利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13)”数据,分析了社会公平感、主观幸福感对居民环境行为的影响机制,结果显示居民主观幸福感对私域的亲环境行为产生正向影响,而对公域的亲环境行为有显著的负向作用[6]。综上所述,国内学者虽然开始关注环境行为与生活质量之间的关系,但研究深度有待深化、研究角度也有待拓展,基于旅游目的地居民视角的研究仍鲜见。本文以遗产旅游地武陵源的居民为样本,探究他们的环境行为与生活质量的内在关系。同时,引入居民环境后果感知变量,深入分析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以期为提高旅游目的地居民生活质量和维持目的地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提供理论支持和实践参考。
武陵源风景名胜区位于湖南省西北部,包括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天子山、杨家界等景区。1992年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是我国首批世界自然遗产、国家5A级景区和世界地质公园。景区内约有340户居民,共968人;景区周边约有2361户,共7151人。武陵源风景区在发展旅游业的过程中一度面临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困局,1998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亮出“黄牌”警告,因此保护生态环境迫在眉睫。为加强景区生态环境的综合治理,实现资源的可持续利用,当地政府实施了生态移民搬迁、拆迁保护等工程。同时,政府提出要将移民搬迁、景区质量提升等与人民的幸福生活有机结合,全面提升居民幸福感与满足感。
本研究在检索国内外相关文献的基础上,拟定了居民环境行为、环境后果感知和生活质量感知量表,综合咨询专家意见和实地预调研对问卷的题项进行了筛选和调整,最终确定了包含居民基本信息在内的33个题项。问卷第一部分为遗产旅游地居民的基本信息,包括性别、年龄、收入、教育程度等4个题项。第二部分为居民环境行为量表,根据孙岩、Schmit等[7,8]的研究共归纳了20个题项,并划分为生态管理行为(B1—B9)、消费行为(B10—B14)、公民行为(B15—B18)和说服行为(B19—B20)4个层次。部分题项根据武陵源的实际情况进行调研,其中“捐款帮助当地保护环境或为当地的生态环境保护和建设做过贡献”题项的测量依据为居民参与的天子山环境整治(筹资、志愿进行花草苗木绿化和“全民清洁日”活动)、“志愿者捡拾小街小巷垃圾活动”、“我要环保”公益活动、“守望青山碧水”环保公益活动、“绿色出行”环保活动等;题项“关注政府的环境政策和措施”、“主动关注媒体报道中的环境问题或环保信息”的测量依据为居民阅读或咨询《环保法》等环境法规政策的宣传资料、武陵源区环境质量公报,观看环保公益广告、宣传牌、环境监测演示活动等。题项均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形式,1—5分别表示“从未做到”、“偶尔做到”、“约半做到”、“大多做到”和“每次做到”。第三部分为居民环境后果感知量表,借鉴王凯、张玉玲等[9,10]的研究成果,共设计了8个题项,划分为自然环境后果感知(C1—C5)和人文环境后果感知(C6—C8)2个层次;所用题项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形式,1代表“完全不同意”,5代表“完全同意”。第四部分为居民生活质量感知量表,以主观生活质量感知“满意度”来测量,题项设置为“您目前对您的生活总体满意程度”;题项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形式,1代表“非常不满意”,5代表“非常满意”。2018年3月12—31日开展正式调研,分别选取武陵源袁家界、天子山和高云3个地区的居民进行抽样调查。共发放问卷450份,回收359份,有效问卷325份,整体有效率90.5%。
环境行为与生活质量感知间存在相互影响的循环机制。环境行为属于亲社会行为的一种,亲社会行为能增强人们的生活满意度[11],而生活满意度的提升又可促进居民实施更多的环境行为[12]。Schmitt等研究证实居民环境行为能对生活满意度产生积极的影响[8];张玉玲、王凯等研究发现,居民环境后果感知对环境行为具有正向的影响[9,10]。随着环境污染等问题的加重,居民主观生活质量的满意度也会随之降低。郑君君等发现主观感知的环境污染程度会对居民的生活满意度产生负面影响[13]。借鉴以上文献,主要提出以下假设:H1——环境行为正向影响旅游地居民生活质量感知;H2——环境后果感知负向影响旅游地居民生活质量感知;H3——环境行为能缓解环境后果感知对旅游地居民生活质量感知产生的消极影响。
环境行为属于亲社会行为的范畴,亲社会行为的某些特征可延伸到环境行为。研究表明,成本性越高的亲社会行为产生的满意度或幸福感更强烈[14],而居民环境行为的实施需要付出不同程度的成本(如时间、金钱或精力等)。其次,不同环境行为的可观察性程度不同。如洗刷过程中关闭水龙头是相对私密的,不易被他人观察到;而参加当地的环保活动则公开性较强,容易被他人观察到。研究发现,观察性越强的亲社会行为能通过提高自身的声誉,更有效地促进满意度或幸福感[15]。此外,环境行为的社会互动性也不尽相同。社会关系是人类生存必须具备的,但有的环境行为的社会互动性不强,不太可能增加社会联系(如电器不使用时关闭);其他某些环境行为则具有较强的社会联系(如主动和他人探讨环境问题)。Csikszentmihalyi等研究表明,与他人进行社会交往时所获得的满意度或幸福感要比独处或独立工作高[16]。基于以上研究成果,提出以下假设:H4——环境行为的成本性越高对旅游地居民生活质量感知的正向影响越强烈;H5——环境行为的可观察性越高对旅游地居民生活质量感知的正向影响越强烈;H6——环境行为的社会互动性越强对旅游地居民生活质量感知的正向影响越强烈。
样本人口统计学特征:本次调研中人口统计学特征分别包含性别、年龄、月收入和文化程度4个方面(表1)。其中,受访居民中男女比例相当;年龄主要集中在21—40岁和41—60岁两个阶段,共占81.9%;人均月收入≥3001元的占比最大,为41.3%;学历以初中、高中(含中专)为主。
表1 样本的人口统计学特征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分析:通过计算各变量的均值得出,4类环境行为的均值依次为生态管理行为(3.49)>消费行为(3.42)>说服行为(2.93)>公民行为(2.84)。表明旅游地居民最常做的环境行为类型是生态管理行为,其次是消费行为和说服行为,公民行为实施得最少。其中,生态管理行为、消费行为超过了中间值3(“约半做到”),实施频次相对较好,而说服行为和公民行为的实施频次不高。在环境后果感知中,人文环境后果感知的均值(4.04)大于自然环境后果感知的均值(3.77),两者均超过了中间值,说明武陵源居民对环境的感知较为敏感,且对人文环境变化的感知更加强烈。武陵源居民的生活质量感知均值为3.18,处于基本满意的中间状态。
问卷总体信度的Cronbach′α系数检验值为0.894,居民环境行为和环境后果感知量表的Cronbach′α系数检验值分别为0.931和0.943,表明问卷的内在信度较理想。由表2可知,所有题项的因子载荷值均大于0.5,且通过了显著性水平检验(P<0.001),说明各题项对潜变量有较强的解释力度,即问卷有较好的效度;组合信度在0.712—0.936之间,均大于0.7,表明量表的内部一致性良好;平均方差提取值均大于0.5,各潜变量具有较好的聚合效度。
表2 验证性因子分析
注:***表示显著性水平为P<0.001。
环境行为、环境后果感知与生活质量感知分析:运用结构方程模型对居民环境行为、环境后果感知和生活质量感知的关系进行分析。为检验假设H1、H2和H3,设置了3个模型。模型一和模型二分别以4类环境行为和2类环境后果感知作为自变量,以生活质量感知作为因变量;模型三则将环境行为和环境后果感知同时作为自变量,生活质量感知作为因变量。由表3可知,在模型一中居民生态管理行为、消费行为、公民行为和说服行为均正向影响生活质量感知,且除说服行为外,均通过了显著性水平检验(P<0.05),表明遗产旅游地居民实施环境行为能提高其生活质量感知,增强生活满意度,其影响程度依次为生态管理行为>消费行为>公民行为>说服行为。调研发现,武陵源景区居民实施环境行为能提高其生活满意度的外在驱动力之一是政府等管理部门的惠民政策,如景区内居民出行均可免费乘坐景区公共环保车等。模型二中,居民自然环境后果感知和人文环境后果感知均显著负向影响生活质量感知,表明遗产旅游地居民的环境后果感知会抑制生活满意度的提升,人文环境后果感知的抑制作用略强于自然环境。当居民环境行为和环境后果感知同时作为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因子(模型三)时,结果表明环境行为仍然正向影响生活质量感知,而环境后果感知仍负向抑制生活质量感知,两者均通过显著性水平检验。通过对比3个模型发现,居民环境行为和环境后果感知同时存在时对生活质量感知产生的影响比两者单独对其产生的影响稍强。上述研究结论证明,假设H1和H2成立。
表3 模型回归结果
注:**表示P<0.01;*表示P<0.05。
为了检验假设H3——环境行为能缓解环境后果感知对旅游地居民生活质量感知产生的消极影响。本研究首先检验了居民的环境后果感知对其环境行为的影响,建立以环境后果感知和环境行为为自变量和因变量的回归模型,结果显示,居民的环境后果感知显著正向影响其环境行为(系数为0.201—0.314,P<0.05)。结合表3研究结果,居民环境后果感知与环境行为呈正相关,与生活质量感知呈负相关;而居民环境行为与生活质量感知呈正相关。因此,检验居民实施环境行为能否作为中介缓解环境后果感知对生活质量感知的消极影响。借鉴Hayes等[17,18]检验中介效应的Bootstrap方法对其进行验证,结果显示,中介效应在95%的置信区间上显著,环境后果感知经过环境行为到生活质量感知的中介效应分别为-0.117和-0.121(95%CI=[0.0476,0.0825],95%CI=[0.0563,0.0795],P<0.001)。由此可知,旅游地居民主动实施环境行为能缓解环境后果感知对生活质量感知产生的消极影响,假设H3成立。
环境行为成本性、可观察性及社会互动性分析:为进一步分析居民的不同环境行为对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程度,将调查问卷中的20项居民环境行为与生活质量感知逐一进行回归。建立与模型三相类似的回归模型,自变量为单项环境行为和环境后果感知,因变量为生活质量感知,回归结果见表4。从表4中可知,除B6(垃圾分类投放)环境行为未通过显著性水平检验外,其余19项居民环境行为均对生活质量感知产生正向的积极影响,其影响程度各不相同,系数值在0.009—0.193之间。
表4 回归系数及标准化结果
注:**表示P<0.01;*表示P<0.05。
假设这种不同的影响程度不是随机出现,而是与环境行为的成本性、可观察性和社会互动性相关联(即假设H4、H5和H6)。为了检验这三个假设,本研究参考Schmitt等[8]的研究方法,设置1—5级的李克特量表,邀请相关领域的9位专家,对20项环境行为的成本性(1表示“无需付出成本”,5表示“付出很高的成本”)、可观察性(1表示“完全观察不到”,5表示“极易观察到”)和社会互动性(1表示“无建立社会关系的可能”,5表示“一定能建立社会关系”)分别进行打分。检验打分量表的Cronbach′α系数为0.764,说明量表具有较好的信度。为了使所得数据与回归系数都处在同一个数量级别上进行分析,运用“z-score标准化”方法将数据转化为无量纲化测评值,数据标准化处理后得到的结果见表4。
本文将遗产旅游地居民各类环境行为对生活质量感知的回归系数与其成本性、可观察性和社会互动性之间的关系绘制成散点图(图1)。
从图1可见,居民环境行为的成本性与回归系数的相关性最大(r=0.043),其次是可观察性(r=0.017),社会互动性的相关性最小(r=0.014)。即遗产旅游地居民环境行为的成本性越高,对生活质量感知产生的影响越大;可观察性越高,对生活质量感知产生的影响越大;社会互动性越强,对生活质量感知产生的影响越大。因此,假设H4、H5和H6得到了验证。由于某些环境行为可能存在成本性、可观察性和社会互动性并存的情况,本研究将3个影响因子同时作为自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研究结果显示,仅有成本性通过了显著性水平检验(系数=0.037,p=0.01),可观察性(系数=0.011,p=0.35)和社会互动性(系数=0.005,p=0.52)均未通过检验。由此可知,成本性能更深刻地影响旅游地居民环境行为与生活质量感知正相关的关系,而可观察性和社会互动性则相对较弱。究其原因,武陵源遗产旅游地的经济发展水平与居民收入均不高,当地居民更重视基本生活需求,而对高级需求关注较少。因此,居民实施高成本的环境行为(特别是高经济成本)比高社会互动性的环境行为获得更多的满足感,更容易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感知。
本研究以武陵源遗产旅游地的社区居民为研究对象,对其环境行为、环境后果感知与生活质量感知的关系进行回归分析,得出以下结论和启示:①在4类环境行为中,旅游地居民实施生态管理行为的频次最高,其次为消费行为,公民行为和说服行为的实施频次较低。居民的环境后果感知较敏感,且对人文环境后果的感知程度略强于自然环境后果。因此,在推动武陵源居民实施环境行为时,要针对公民行为和说服行为等弱项,在居民社区、学校等公共区域积极开展环境教育,让遗产旅游地居民能充分认识自身的环境责任,为推动全民参与环境行为奠定坚实基础。实际上,现阶段遗产旅游地居民的环保意识还有待增强,需要政府管理部门的合理引导,如制定有关环境行为的奖惩政策等。②遗产旅游地居民环境行为正向影响生活质量感知,环境行为的实施能促进他们生活满意度的提升。环境后果感知显著负向影响遗产旅游地居民的生活质量感知,但居民主动实施环境行为能缓解环境后果感知对生活质量感知产生的消极影响。因此,遗产旅游地在注重旅游发展的同时,应加强环境综合治理工作,制定合理的旅游发展和管理政策,转变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的传统旅游发展模式;坚持绿色和低碳发展方式,实现保护生态环境和提高居民生活质量的双赢。此外,引导居民实施积极的环境行为,营造有利于居民实施环境行为的外界条件,如提供便利的公共设施、建立健全法律法规等。③遗产旅游地居民环境行为的成本性越高、可观察性越高、社会互动性越强,对生活质量感知的影响就越强烈。其中,成本性影响最大,其次是可观察性,社会互动性影响最小。因此,当地政府部门需对高成本性的环境行为(需要花费较多时间、精力或金钱才能完成的环境行为)给予一定的奖励,以鼓励这些积极行为的实施,如种植树木、购买环保型汽车、企业研发或引进低碳技术等;推动居民参与环境行为的社会体系,调动政府、社会团体和环保组织等积极开展志愿者服务、环保公益和公众信访投诉等活动,激发社区居民的环境责任感,促使他们在实施环境行为的同时,拓宽人际交往,提高生活满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