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唐米钦道墓志》考释
——敦煌相关金石整理研究之一

2018-11-01 01:09郑炳林马振颖
敦煌学辑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米氏墓志敦煌

郑炳林 马振颖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除了敦煌文献之外,敦煌地区现存很多碑铭,著名的有《洪辩受牒碑》《索勋纪德碑》《都督杨公纪德碑》等。其中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索勋纪德碑》和《都督杨公纪德碑》的复原,这对于以后进一步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基础工作。敦煌以外地区也出土了一些与敦煌有关的碑铭,如《曹全碑》《李无亏墓志》《曹怀直墓志》《张淮澄墓志》等。以《曹全碑》为例,它是书法史上一块非常有名的碑,也是一篇记载东汉经营西域疏勒国的重要史料,其内容可与《后汉书·西域传》的记载相对应。《曹怀直墓志》记载其家族是疏勒王裴氏之后,数代人在唐北门四军中任职,职位显赫,经专家研究敦煌曹氏归义军政权很可能是其后裔。《张淮澄墓志》记载了晚唐敦煌归义军张氏家族的起源问题,还涉及到不少有关张氏归义军政权的相关史实[注]相关研究参王庆卫《新出唐代张淮澄墓志所见归义军史事考》,《敦煌学辑刊》2017年第1期,第12-21页;郑怡楠《新出〈唐敦煌张淮澄墓志铭并序〉考释》,《敦煌学辑刊》2017年第1期,第22-36页。。这些碑铭无疑对研究敦煌的历史具有重要的价值。我们在整理《敦煌碑铭赞辑释续编》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一合近年出土于洛阳,自称为敦煌人的米氏的墓志拓片,对相关研究或有帮助,故略作考释。

一、《唐米钦道墓志》录文

《唐米钦道墓志》(图1)刊刻于开元二十五年(737),洛阳出土,现藏龙门博物馆。石质不详。志盖为盝顶方形,上面边长24厘米,盖题“故嶲州别驾米君墓志”,凡3行,行3字,有界格,阴刻正书。志石亦呈方形,边长43厘米。凡20行,满行20字,有界格,志文正书。无撰者及书者姓名,志石四侧及志盖四刹均无纹饰。这方墓志为我们了解隋唐时期著籍敦煌的粟特人及其生活轨迹提供了宝贵的资料,为研究方便,谨迻录并标点志文如下:

图1 米钦道墓志拓片(作者拍摄)

故正议大夫行嶲州别驾米君墓志并序

君讳钦道,敦煌人也。曾祖斌,随骠骑将军。祖琳,皇忠武将军。父刚,游击将军、左卫中郎将。咸恪居官次,竭情无私。簪绂相承,载籍详之矣。君智也无崖,以和为量,注焉不满,酌焉不竭,朝野君子洒然异之。弱冠翊卫,拜右执戟,转右屯卫骑曹参军,累迁正议大夫、嶲州别驾、昆明军副使。君文足以化人,故委佐郡政;武可以静寇,乃兼总戎麾。君不畏危途,俄临嶲郡,乃求人隐,肃兵权。百姓流不空之谣,三军感分醪之惠。未几,属州将见疑,远构幕府,率境自惧,兴兵聚逆,霜戈景物,风旆摇空,汹汹我人,尽成鲸敌。君内融奇策,外制凶徒,拔天使于至危,定封域于已叛。呜呼!宠命未加,寝疾弥固,以开[元]廿年秋七月卒于官。知与不知,闻皆哀悼。人吏攀慕,哭不绝声。嗣子温,夙承教旨,遵奉遗令,远迹荒徼,归茔洛师。夫人浔阳郡君翟氏,质素贞柔,仪范淑睦。作配君子而德修,垂训闺门以礼度。天不假善,先君而终。以开元廿五年岁次乙丑十一月十四日甲申,合葬于洛城南原,礼也。神州近地,不惧湮芜。纪德流芳,事资铭志。其词曰:

全德君子,文武济时。戍然永寐,铭以志之。

二、《唐米钦道墓志》内容释读

墓志先后记载了米钦道的籍贯、其父祖辈的情况、米钦道本人的仕宦履历、墓主参与平定嶲州内乱一事、死后的归葬问题、婚姻及子嗣情况等相关内容。我们按照墓志内容的先后顺序进行考释。

《唐米钦道墓志》正文首句便称“君讳钦道,敦煌人也”记载郡望为敦煌。米姓的族源,不少学者作过研究,大家公认的是,米姓来源于粟特地区康国东南的弭秣贺(Maymurgh),即米国,入华后在著籍时“以国为姓”取米姓。《姓解》《古今姓氏书辨证》《资治通鉴》《通志》《元和姓纂》等书中,也都记载米姓为来自西域米国的胡姓[注][宋]邵思纂《姓解》卷2,收入《续修四库全书》第121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75页;[宋]邓名世撰,王力平点校《古今姓氏书辨证》,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68页;[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48“武宗会昌六年春二月”条,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021页;[宋]郑樵撰,王树民点校《通志二十略·氏族略》,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74页;[唐]林宝撰,岑仲勉校记,郁贤皓、陶敏整理,孙望审订《元和姓纂(附四校记)》,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963页。。米姓胡人入华以后,在追溯族源或郡望时,有些仍自称是米国人,如《米萨宝墓志》称“米国人也。”[注]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0页。西安出土《米继芬墓志》称“其先西域米国人。”[注]图版参王仁波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陕西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册,第25页。录文参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796页;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3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年,第143页。定州出土《罗公夫人米氏墓志》称“西域米国”[注]张海书法艺术馆编《张海书法艺术馆馆藏石刻选》,2015年,第159、209页。。有些著籍华地的郡望,如阿斯塔纳221号墓出土《唐贞观廿二年(648)庭州人米巡职辞为请给公验事》记载“庭州人米巡职”,其当是著籍庭州的粟特胡商。[注]《吐鲁番出土文书》第7册,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8-9页。相关研究参姜伯勤《敦煌吐鲁番文书与丝绸之路》,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187-188页;荣新江《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修订版)》,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第45-46页。反映唐中后期姓望地理分布的敦煌文献S.2052《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谱一卷》中载有米姓,出雍州京兆郡。[注]图版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等编《英藏敦煌文献》第3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第210页。录文参郑炳林《敦煌地理文书汇辑校注》,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第323页。西安出土《何德墓志》,撰文者为京兆米士炎[注]图版参王仁波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陕西卷》,第2册,第141页。,其郡望刚好可与敦煌文献相印证。大名出土《米文辩墓志》称“米氏源流,裔分三水,因官食菜,胤起河东”,说明其也已著籍河东[注]图版、录文及研究参孙继民、李伦、马小青《新出唐米文辩墓志铭试释》,《文物》2004年第2期,第88-93页。录文参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9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7年,第408页。。扬州出土《米九娘墓志》称“其先盖□□□郡人也”,虽然不知她到底郡望何处,但显然已著籍内地。到宋以后,米姓著籍河南者更多见。如《姚奭妻米氏墓志》即称河南米氏[注]图版见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洛阳地区文管处编《千唐志斋藏志》,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1273页。录文参洛阳市文物管理局编《洛阳出土少数民族墓志汇编》,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2011年,第210-212页。。当然,敦煌作为扼守西域进入中原的门户,是东西方贸易的中心之一,自然成为许多粟特人东来聚居的地点。斯坦因发现的粟特文古信札是反应敦煌有粟特聚落的最佳材料,池田温先生根据敦煌文献S.613《西魏大统十三年(547)瓜州计帐》,也推断敦煌有粟特人。[注][日]池田温《8世纪中叶における敦煌のソグド人聚落》,《ユーラシア文化研究》第1号,1965年,第49-92页。汉译参[日]池田温著、孙晓林等译《唐研究论文选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3-67页。此外,荣新江列举了两件墓志材料,邺城出土《康哲墓志》“君讳哲,字慧哲,其敦煌郡人也”、西安出土《曹惠琳墓志》“公讳惠琳,本望敦煌康氏也”,说明“正是因为敦煌很早就是粟特人的聚居地,所以唐朝一些落籍内地的粟特人把敦煌作为他们的郡望。”[注]荣新江《中国中国与外来文明(修订版)》,第53页。如此看来,米钦道自称是敦煌人也是说得通的。

志文称“曾祖斌,随骠骑将军。祖琳,皇忠武将军。父刚,游击将军、左卫中郎将”米斌、米琳、米刚,传世史籍中皆无记载。从志文中可以看出,在隋以前,该家族就已到达并著籍敦煌,至迟从其父米刚开始,又从敦煌迁徙到洛阳。从他们的官职来看,都属武人出身。骠骑将军、忠武将军均为武散官称号,以加武士之无职事者。到唐初,其父米刚,除了有散官称号以外,还担任左卫中郎将。左卫为南衙禁军十六卫之一,按《旧唐书·职官志》,左卫中郎将为正四品下。[注]《旧唐书·职官志三》左右卫条记载“亲府、勋一府、勋二府、翊一府、翊二府等五府,每府中郎一人、中郎将一人,皆四品下。”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899页。属南衙禁军的高层武将。当然,米钦道也是以武人起家,担任南衙禁军等官职,详见后文。西安出土《曹怀直墓志》记载“曾祖讳车,皇初以左威卫中郎将翊扶有功,赐姓曹氏。祖讳镇,左金吾将军。父讳法智,唐元功臣,左龙武大将军,封酒泉郡公,赠开府、武威太守”[注]图版参胡戟、荣新江主编《大唐西市博物馆藏墓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598页。通过比较不难发现,胡人曹怀直祖辈也是以武人起家,这反映了隋唐时期在中原任武将的胡人大多世代相承,康庭兰的祖辈亦属于这种情况。

志文称“弱冠翊卫,拜右执戟,转右屯卫骑曹参军,累迁正议大夫、嶲州别驾、昆明军副使”这段话记载了米钦道的仕宦情况,并着重记录了其担任嶲州别驾时的情况。米钦道二十岁以门荫入仕,充当翊卫。[注]《旧唐书·职官志一》:“若以门资入仕,则先授亲勋翊卫。”第1804页。解褐任正九品下的右执戟[注]《新唐书》卷39上《百官志四上》:“武后天授二年,置诸卫司阶、中侯、司戈、执戟,谓之四色官。”(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281页)由此可知米钦道担任右执戟的时间当不早于天授二年(691)。,之后任正八品下的右屯卫骑曹参军,负责守卫皇城东面。《旧唐书·职官志》记载:“左右威卫。隋为左右屯卫,龙朔改为威卫,光宅改为左右豹韬卫,神龙复为威卫也”[注][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44《职官志三》,第1900页。米钦道任职该官当在龙朔二年以后,因此志文所记“右屯卫”即“右威卫”。在任职正八品下的武官之后,他又任何官,志文未载,用“累”字概括,仅载其调任正四品上的正议大夫(文散官)、从四品下的嶲州别驾(职事官)[注]《旧唐书·职官志三》:“下都督府:都督一人,从三品。别驾一人,从四品下。”(第1916-1917页)《元和郡县图志》载嶲州“下府。开元户三万八千三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822页)并兼任昆明军副使(使职)。从正八品下到正五品下,由武官到文官,中间经历了怎样的过程,目前不知。按唐代文官任用制度,文武六品以下官吏的选拔十分严格,要经过三铨三注等多道程序,最后授予告身。而五品以上由宰臣拟议,呈皇帝核准。[注]相关研究参王寿南《唐代文官任用制度之研究》,收入氏著《唐代政治史论集》,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7年,第1-132页;张国刚《唐代官制》,西安:三秦出版社,1987年,第144-159页。实际上,在唐代到了四品官,已属高官,赖瑞和认为到高层文官阶段,“他们这时一般年龄都在大约五十岁以上,在地方上,他们不是任一州的长官刺史,就是任一州的“上佐”(别驾、长史、司马)”[注]赖瑞和《唐代中层文官》,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4页。。嶲州虽属边地,但靠近益州,又临近吐蕃,管理好便是国家的藩屏,否则则易治乱,地位比较重要。昆明军副使,按《唐六典》“诸军各置使一人,五千人以上置副使一人。”[注][唐]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卷5《尚书兵部》,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58页。《元和郡县图志》载“昆明军,越嶲郡南,开元中移置,管兵五千二百人,马二百匹。”[注][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31,第767页。昆明军在嶲州西南,是距离嶲州最近的军镇。志文接着讲他到任以后,体察百姓疾苦,为百姓排忧解难;整顿军队,与士兵同甘共苦,因此得到军民的爱戴。

志文最核心的内容,是记载了米亲身经历且参与平定的嶲州叛乱,涉及到开元年间震惊朝野的张审素案的相关情况。志文称“未几,属州将见疑,远构幕府,率境自惧,兴兵聚逆,霜戈景物,风旆摇空,汹汹我人,尽成鲸敌。君内融奇策,外制凶徒,拔天使于至危,定封域于已叛。”查阅传世典籍,我们找到了与志文记载相吻合的相关史料。张审素,字玄表,开元年间任嶲州都督[注]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卷246,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3126页。两《唐书》《资治通鉴》《广德神异录》《册府元龟》《大唐新语》都有对此人的零星记载。,开元十七年收复昆明及盐城,《资治通鉴》卷213“唐玄宗开元十七年(729)春二月”记载:

(开元)十七年(729)春,二月,丁卯,巂州都督张守(审)素破西南蛮,拔昆明及盐城,杀获万人。[注]《资治通鉴》卷213“唐玄宗开元十七年(729)春二月”,严注“‘守’改‘审’”。胡注“昆明县属巂州,汉定莋县地,后周置定莋镇,武德二年改置昆明县,以其地接昆明故也。县有盐有铁,筑城以卫之,故又有盐城。”两《唐书》所记略同。《滇考》卷上载“开元十五年(晟罗皮)死,子皮罗阁嗣。使清平官张罗皮从嶲州都督张审素击诸蛮,破之,拔昆明及盐城,以功封罗皮为永昌郡都督。”([清]冯苏撰《滇考》,收入《中国方志丛书》,台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影印本,第93-93页)

到了开元十九年,张审素被人诬告贪污,监察御史未查明实情,加之其他原因,奏审素谋反,致张审素被杀。《资治通鉴》卷213“唐玄宗开元十九年(731)”:

(开元十九年,731)或告巂州都督解人张审素赃污,制遣监察御史杨汪按之。总管董元礼将兵七百围汪,杀告者,谓汪曰:“善奏审素则生,不然则死。”会救兵至,击斩之。汪奏审素谋反,十二月,审素坐斩,籍没其家。[注]《资治通鉴》卷213“唐玄宗开元十九年”,章注“十二行本‘月’下有‘癸未’二字;乙十一行本同;退斋校同。”第6796-6797页。

《旧唐书》卷8《玄宗纪上》记载:

(开元十九年,731)十二月,嶲州都督张审素以劫制使监察御史杨汪伏诛。[注][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8《玄宗纪上》,第197页。

关于张审素案的经过,两《唐书·张琇传》皆有记载,但略有不同。先看《旧唐书·张琇传》的记载:

张琇者,蒲州解人也。父审素,为嶲州都督,在边累载。俄有纠其军中赃罪,敕监察御史杨汪驰传就军按之。汪在路,为审素党与所劫,对汪杀告事者,协汪令奏雪审素之罪。俄而人翻杀审素之党,汪始得还。至益州,奏称审素谋反,因深按审素,构成其罪,斩之,籍没其家。[注][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188《孝友传》,第4933页。

此事《新唐书·张琇传》记载略详,且记录了告状者的名字,云:

张琇,河中解人。父审素,为嶲州都督,有陈纂仁者,诬其冒战级、私庸兵。玄宗疑之,诏监察御史杨汪即按。纂仁复告审素与总管董堂礼谋反。于是汪收审素系雅州狱,驰至嶲州按反状。堂礼不胜忿,杀纂仁,以兵七百围汪,胁使露章雪审素罪。既而吏兵共斩堂礼,汪得出,遂当审素实反,斩之,没其家。[注][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卷195《孝友传》,第5584页。

结合上述史籍中的记载,我们可较为细致地对志文的内容作解读。“属州将见疑,远构幕府”指嶲州兵将陈纂仁怀疑嶲州都督张审素赃污,诬告其冒战级,私庸兵。构,有挑拨、离间、诬陷之意。[注]《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彼实构吾二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修订版)》,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498-499页。幕府,指将帅,此处实指嶲州都督张审素。“率境自惧,兴兵聚逆”当是指总管董元礼(《新唐书》作堂礼)率兵七百人围劫前来查案的监察御史杨汪一事。“君内融奇策,外制凶徒”是说米钦道内心考虑好计策,召集就近军镇的军队及州内百姓,共同对付叛乱将兵。《通鉴》所载“会救兵至”,很有可能就是身为昆明军副使的米钦道从昆明军搬来的救兵。“拔天使于至危,定封域于已叛”即米钦道将监察御史杨汪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平定了这次嶲州内乱。

志文称“宠命未加,寝疾弥固,以开[元]廿年秋七月卒于官。……嗣子温,夙承教旨,遵奉遗令,远迹荒徼,归茔洛师。……以开元廿五年岁次乙丑十一月十四日甲申,合葬于洛城南原”米钦道享年多少岁,志文中无明确记载,但可大致推测,假设他弱冠之年便任右执戟,初任官为正九品下,欲至正六品上,一年一考,每年升一级必须十三年才能达到。他担任嶲州别驾之时,年龄大致四十岁左右,且在任两三年之后便去世。志文虽称“宠命未加,寝疾弥固”,但这是墓志中常见的套话,其死亡时间在张审素被杀之后七个月,故不排除非正常死亡的情况。此外为何米钦道在开元二十年死后未及时下葬,而要等到五年以后才迁葬于洛阳呢,也有原因。首先,“嗣子温……遵奉遗令”米钦道生前便有遗言,死后要葬在洛阳。其二,张审素死后,朝廷籍没其家,但他的两个儿子张琇和张瑝从流放地逃归,伺机替父报仇,采取了一些行动。据《大唐新语》卷5载:

张审素为嶲州都督,有告其赃者,敕监察杨汪按之。汪途中为审素之党所劫,对汪杀告事者。汪到益州,诬审素谋反,构成其罪,遂斩之,籍没其家。子琇与兄瑝年幼,徙岭外,后各逃归。汪后更名万顷,转殿侍御史。开元二十三年,瑝、琇于东都侯万顷,手刃之,系表于斧刃,言复雠之状,遂奔逃。行至氾水,为吏所得。时人皆矜琇等幼稚孝烈,能复父雠,多言合从矜恕。张九龄欲活之。裴曜卿、李林甫固言不可,玄宗以为然,顾谓九龄等曰:“复雠礼所许,杀人亦格律具存。孝子之心,义不顾命。国家设法,焉得容此。杀人成复雠之志,赦之亏格律之道。然道路喧议,当须告示。”乃下诏曰:“张瑝兄弟同杀,推问款成,律有正条,俱合至死。近闻士庶颇有喧词,矜其为父报雠,或言本罪冤滥。但国家设法,事存久要,盖以济人,期于止杀。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参杀人,亦不可恕。不能加以刑戮,肆诸市朝,宜付河南府告示。”瑝、琇既死,士庶痛之,为作哀诔,榜于衢路。市人敛钱于死处造义井。并葬于北邙,恐为万顷家人所发,作疑冢数所于其所。其为时人之所痛悼者若此。[注][唐]刘肃撰,许德楠、李鼎霞点校《大唐新语》卷5《孝行》,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81-82页。两《唐书》《通鉴》所记略同。所不同者,《旧唐书》载“宜付河南府告示决杀。”《通鉴》载“宜付河南府杖杀。”《新唐书》载“临刑赐食,瑝不能进,琇色自如,曰:‘下见先人,复何恨!’”。

张审素二子张琇、张瑝为父报仇一事,在当时社会引起一定反响,连宰相张九龄都为之求情,最后在法与情之间,朝廷选择了法,开元二十三年,张琇、张瑝二人在洛阳被处决。因之前米钦道间接参与了张审素案,当在洛阳的米钦道之子米温听到这个消息,其心情是可以揣测的。这和开元二十五年米温到边地嶲州将父亲的尸体迁回洛阳,或有关系。从嶲州到成都府,里程为一二二〇里[注]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4卷:“由成都府一百六十里至卭州,又一百七十里至雅州,又二百四十里至黎州,又六百五十里至嶲州。自成都至嶲州,其和一千二百二十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185页。,从成都府到洛阳,里程为三二一〇里[注]《通典》卷176蜀郡条载“去东京三千二百十里”;《元和郡县图志》卷31《剑南道上》载“东北至东都二千八百七十里”;《太平寰宇记》卷72《剑南西道一》载“东北至东京三千二百九十里”。,两者相加,合四四三〇里[注]《通典》卷176越嶲郡条载“去东京四千四百十里”,与此里程数大致相符。。通常,古时行路须走官道,在驿站传舍或邸店过夜。敦煌文献P.2005《沙州都督府图经》即记载了“州城驿、清泉驿、白亭驿”等22个驿所[注]图版见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49-53页。录文参郑炳林《敦煌地理文书汇辑校注》,第9-12页。,两驿所之间的里程为二十里至八十四里不等,其中,以二十里到三十五里居多。若按步递人员一天行走50里的速度来算,[注]《中国古代驿站与邮传》中提到“步递人员在唐朝称为‘步奏官’‘健步’‘脚力’‘送铺卒’等,这些名词表示不同的等级,其速度要求步递人员一天行走50里。”臧嵘《中国古代驿站与邮传》,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101页。则米温一行从洛阳到嶲州迁移其父的尸体,来回至少需半年时间。开元二十五年干支为“丁丑”,志文所载“乙丑”恐为误刻。

志文称“夫人浔阳郡君翟氏”,按《唐六典》“四品、若勋官二品有封,母、妻为郡君。”[注][唐]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卷2《尚书吏部》,第39页。关于翟氏的族源,有不少学者作过讨论,[注]参见段连勤《丁零、高车与铁勒》,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51-156页;荣新江《隋及唐初并州的萨保府与粟特部落》,收入氏著《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修订版)》,北京:三联书店,2014年,第160-170页;罗丰、荣新江《北周西国胡人翟曹明墓志及其墓葬遗物》,收入荣新江、罗丰主编《粟特人在中国》,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269-299页;陈菊霞《西域、敦煌粟特翟氏及相关问题研究》,《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8年第3期,第40-48页;又参氏著《敦煌翟氏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第53-64页。其为胡姓无疑,并与粟特人有密切关系。昭陵出土《唐安元寿夫人翟六娘墓志》载“夫人讳六娘,字六娘,隋开府仪同公之第六女也。”[注]昭陵博物馆《唐安元寿夫妇墓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第12期,第37-49页;图版参赵平编《中国西北地区历代石刻汇编》,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3册,第61页;录文见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2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年,第470-471页。荣新江认为,隋代的开府仪同,往往是授予粟特地方首领的官位,翟六娘或许是出自一个粟特名门。洛阳出土《康国大首领康公夫人翟氏墓志》载“夫人翟氏,汝南上蔡郡人也。”[注]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634页;本方墓志其他收录者,参见[日]氣賀澤保規編《新編唐代墓志所在総合目録》,东京:汲古书院,2017年,第246-247页,番号6435。荣新江提到,墓志声称是汝南上蔡郡人,却嫁给了粟特人康公。其实目前发现的翟姓与粟特人通婚的例子还有不少,[注]参罗丰、荣新江《北周西国胡人翟曹明墓志及其墓葬遗物》,收入荣新江、罗丰主编《粟特人在中国》,第293-298页。此仅举二例。移居中国后的粟特人仍保持着内部通婚的传统,相关实例比较多。[注]相关研究参蔡鸿生《唐代九姓胡与突厥文化》,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22-24页;罗丰、荣新江《北周西国胡人翟曹明墓志及其墓葬遗物》,收入荣新江、罗丰主编《粟特人在中国》,第269-299页。按唐初粟特人的通婚传统,我们认为,虽然墓志中记载米钦道之妻为“浔阳翟氏”,但是不排除其为粟特人之可能。

此外,志文中还出现多处避讳,如“文足以化人”“乃求人隐”“汹汹我人”“人吏攀慕”四句话中的“人”字,皆当作“民”字,乃避唐太宗李世民之讳而改字。在“拔天使与至危”这句话中的“天”字前有敬空,也符合唐代行文格式的特点。

以上为结合传世典籍等资料对志文内容进行的解读,通过解读,我们可以更详细地了解米钦道的家族状况及迁徙路径,米钦道的仕宦履历及事迹等,也能对开元年间的张审素案(此案在法制史上亦影响深远)有进一步的认识。当然,唐朝对于各级官员死后的丧葬活动有细致而又严格的法律规定,因此像墓志这样有关官员行事的准确定位和记述,当在政府的掌控之内。[注]李鸿宾《粟特及后裔墓志铭文书写的程式意涵——以三方墓志为样例》,收入荣新江、罗丰主编《粟特人在中国》,第176-190页。既要准确地反映国家权力的意识,也要客观公正地记载墓主的生平,这不仅是对当时墓志撰写者的要求,也是后世研究墓志者应当注意的要素。

三、传世文献、碑刻中有关米姓的记载

多年来,学者们从汉文史料、石刻碑志等资料中整理出不少有关粟特人的材料,有效的促进了对粟特人的研究。但其中有关米姓的资料较为分散与琐碎。米姓粟特人最早何时到达中国,尚不清楚。除两《唐书》《资治通鉴》《册府元龟》《姓解》、唐宋笔记小说等传世文献以外,有些学者的论著中也提到粟特米姓,如姚薇元《北朝胡姓考》、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章群《唐代蕃将研究》、荣新江《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等论著中都提到了不少相关资料,杨富学、孙继民、毛阳光等单篇论文中也有涉及。

近些年随着地下文物的出土,有新的资料展现出来,如米文辩墓志、罗公夫人米氏墓志等,这些新发现的碑刻资料,能更好地促进相关研究。因此为了学者研究的方便,现将传世文献、碑刻中有关米姓的资料按时间先后汇辑整理如下(时间范围为唐至五代)。

唐上元三年(676?),广西桂林摩崖题刻,“米□多”题名。[注]罗香林《唐代桂林西域人摩崖题刻与景教之关系》,收入氏著《唐元二代之景教》,香港:中国学社,1966年,第87-96页。作者认为上元属肃宗年号,荣新江通过从吐火罗和粟特与唐朝的交往史分析,更可能为高宗上元年号。

唐如意元年(692),梁州盘和县上轻车都尉米山德。[注]此为河北正定开元寺唐三门楼石柱上的一则题名。参樊瑞平、刘友恒《正定开元寺唐三门楼石柱初步整理与探析(上)》,《文物春秋》2014年第6期,第58-68、74页。

唐开元十六年(728)四月,护密国王遣米国大首领米忽汗来朝且献方物。[注][宋]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卷971《外臣部·朝贡四》,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3850页。又见《新唐书》卷221下《西域传下》:“(开元)十六年,与米首领米忽汗同献方物。”。

唐开元十八年(730),十一月丁卯突厥首领米旅裴罗来朝。[注][宋]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卷975《外臣部·褒异二》,第3878页。

唐开元二十年(732),《安孝臣母米氏墓志》,洛阳出土。[注]故宫博物院编《故宫博物院藏历代墓志铭汇编》,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第210-211页。

唐天宝元年(742),《米国大首领米萨宝墓志》,西安出土。[注]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第30页。

唐天宝十三年(754),京兆进士米士炎撰《炽俟辿墓志》,西安出土。[注]参荣新江《新出吐鲁番文书所见唐龙朔年间哥逻禄部落破散问题》,《西域历史语言研究集刊》第1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13-43页;长安博物馆编《长安新出墓志》,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年,第188-189页。

唐天宝十三年(754),京兆进士米士炎撰《何德墓志》,西安出土。[注]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650页。

唐大历四年(769),吏部郎中兼侍御史米乘撰《杜钑墓志》,洛阳出土。[注]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700页。

唐大历年间(766-779),监军使米重耀。[注][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152《张万福传》,第4075页。

唐贞元十一年(795),《罗公夫人秦州米氏墓志》,定州出土。[注]拓片图版及录文见张海书法艺术馆编《张海书法艺术馆馆藏石刻选》,第159页。

唐永贞元年(805),《米继芬墓志》,西安出土。[注]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796页。

唐元和六年(811),试太子左赞善大夫米少殷撰《董希逸墓志》,西安出土。[注]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824-825页。

唐元和(806-815)时,有供奉歌者米嘉荣及其子米和荣。[注][宋]邓名世撰,王力平点校《古今姓氏书辨证》,第368页。

唐长庆三年(823),《米副侯墓志》,西安出土。[注]杨富学《大唐西市博物馆藏〈回鹘米副侯〉墓志考释》,《民族研究》2015年第2期,第78-86页。

唐长庆年间(821-824),桂林都押衙米兰。[注][唐]莫休符《桂林风土记》,《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1页。

大和三年(829),《大秦景教宣元至本经幢》载:大秦寺主玄应、玄庆,洛阳出土[注]参张乃翥《跋河南洛阳新出土的一件唐代景教石刻》,《西域研究》2007年第1期,第65-73页;罗炤《洛阳新出土〈大秦景教宣元至本经及幢记〉石幢的几个问题》,《文物》2007年第6期,第30-42页。。

开成五年(840),《何进滔德政碑》碑侧题名:十将米惟□。[注]孙继民《唐何进滔德政碑侧部分题名释录》,杜文玉主编《唐史论丛》第9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7年,第232-237页。

会昌六年(846),《米宁女九娘墓志》,扬州出土。[注]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第2244-2245页。

会昌六年(846)至大中元年(847)节度使米暨。[注]《唐方镇年表》记:会昌六年(846)米暨为夏州节度使。大中元年(847)米暨为灵武(一作振武)节度使。参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17、150、174、1309页。《资治通鉴》卷248,第8021页。《旧唐书》卷18上《武宗纪》,第609页。《新唐书》卷8《宣宗纪》,第245页。

大中三年(849),《米文辩墓志》,大名出土。[注]孙继民、李伦、马小青《新出唐米文辩墓志铭试释》,《文物》2004年第2期,第88-93页。

大中四年(850),《米千钧墓志》,长治出土。[注]北大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历代墓志拓片目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706页。

卤汁1,邵阳市某食品有限公司提供,采集工厂复卤过程中所用的卤汁,采集频率为每天1次,连续采集3个月,共采集90批次;卤汁2,武冈市某食品有限公司提供,采集工厂复卤过程中所用的卤汁,采集频率为每天1次,连续采集3个月,共采集90批次。

咸通七年(866),回鹘首领仆固俊遣米怀玉朝贡。[注][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217下《回鹘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133-6134页。

唐咸通九年(868),术士米宝,为同昌公主治疾。[注][唐]苏鹗《杜阳杂编》,收入《笔记小说大观》第1册,扬州:广陵书社,1983年,第151页。

乾符四年(877),《米兴及妻张氏墓志》。[注]北大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历代墓志拓片目录》,第764页。

广明元年(880),有沙陀萨葛都督米海万者。[注][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53僖宗广明元年,第8227页。《新唐书》卷218《沙陀传》所记同。

广明元年(880),黄巢部下有将军、游奕使米实。[注][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卷225下《逆臣传下》,第6459页。

中和二年(882),有同州刺史米城。[注][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54僖宗中和二年,第8263页。《新唐书》卷225下《逆臣下》作“米逢”,当为同一人。

中和三年(883),黄巢手下将领米重威。[注][宋]薛居正等撰《旧五代史》卷25《武皇纪上》、卷50《宗室传二》,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336、682页。

唐时,长安崇贤坊有胡人米亮宅。[注][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243《窦乂》,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1877页。[清]徐松撰、张穆校补,方严点校《唐两京城坊考》,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11-112页。

十国吴天祐十三年(916),卫州刺史米昭。[注][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69“均王贞明二年三月乙卯条”,第8802页。《旧五代史》卷28、《新五代史》卷5所记同,《新五代史》卷33《张源德传》记“卫州刺史来昭”,当为米昭,“来”为“米”之误。

十国吴天祐年间(904-918),泰宁军节度使米志诚。[注][宋]路振撰,吴在庆、吴嘉骐校点《九国志》卷2《米志诚列传》,收入傅璇琮等主编《五代史书汇编》第6册,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3050-3051页;此人又见《新唐书》卷189《朱延寿传》,第5478页;《新五代史》卷61《杨行密世家》,第751、756页。

五代后唐天成元年(926),洛州刺史米君立(李绍能),后任邢州、鄜州节度使。[注][宋]薛居正等撰《旧五代史》卷36《明宗纪二》、卷41《明宗纪七》,第496-497、569页。李绍能本名米君立,后唐明宗天成元年诏复本姓。

五代后唐天成三年(928),授回鹘米里都督为怀远将军。[注][宋]薛居正等撰《旧五代史》卷39《明宗纪五》,第534-535页。

五代后唐清泰三年(936),张令昭部下指挥使米全。[注][宋]薛居正等撰《旧五代史》卷48《末帝纪下》,第663页。

五代后晋天福二年(937),《安万金墓志》,次室米氏。[注]洛阳古代石刻艺术馆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5册,第148页。

五代后晋天福七年(942),前庆州刺史米廷训。[注][宋]薛居正等撰《旧五代史》卷80《高祖纪六》,第1061页。

五代后周(951-960)时,有米福德,娶赵匡胤之妹。[注]《宋大诏令集》卷36《皇女一·封拜一》,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90页。

五代后周(951-960)时,有伶人米都知。[注][宋]钱易撰,黄寿成点校《南部新书》,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176页。

宋米信(米芾五世祖)、米璞、米赟。《姓氏急就篇》卷上。

宋淳化元年(990),《洛京广福禅院主通惠大师米氏玄堂志》,洛阳出土。[注]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编《洛阳出土墓志目录续编》,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第257页。

四、敦煌文献中的米姓人物

关于敦煌吐鲁番文献中所记载的粟特部落,学界如伯希和、池田温、姜伯勤、荣新江等均有论著。敦煌世家大族的研究,也取得了一些进展,[注]参冯培红《汉宋间敦煌家族史研究回顾与述评(上)》,《敦煌学辑刊》2008年第3期,第31-49页;冯培红、孔令梅《汉宋间敦煌家族史研究回顾与述评(中)》,《敦煌学辑刊》2008年第4期,第53-74页;冯培红、孔令梅《汉宋间敦煌家族史研究回顾与述评(下)》,《敦煌学辑刊》2010年第3期,第103-119页。但大家关注的重点是敦煌的大族,如张、索、李、曹等。近来,有学者也把目光转向敦煌的庶族,如王力平对于敦煌杜氏的研究,深入分析了杜氏在敦煌的活动及影响。[注]王力平《八至十世纪的敦煌杜氏家族研究——兼及藏经洞文书的“偏向性”》,《敦煌学辑刊》2017年第2期,第1-18页。而同样属于敦煌庶族的米氏,其研究尚显不足。

土肥义和对敦煌文献中记载的8世纪末到11世纪初的敦煌人口进行了统计,共统计出385姓,19765人,其中有米氏103人,排名第38。[注][日]土肥义和编《八世纪末期~十一世纪初期敦煌氏族人名集成》(以下简称“《集成》”)表1,东京:汲古书院,2015年。该书为作者积数十年之功而著,作为查阅敦煌人物的工具书,用处极大。有几点需要注意,表1中所列的人数,实际为人次,比如米安久在文献里出现两次,算作两人。此外,部分条目存在重出现象,如米胜德与米媚子,为同一人,胜德为其法号,《集成》也作两人。还有误收现象,如观世音菩萨绢画题记米延德夫人“新妇康氏一心供养”,《集成》作“米新妇”。总之,米氏人物存在小部分重出及误收的情况。我们在整理文献时也发现部分该书未收录的米姓人物。今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敦煌文献中的米氏进行汇总,并简要对八到十世纪的敦煌米氏家族作初步的考察,以期有益于敦煌家族史的探讨。

据《米钦道墓志》的记载,至少在隋以前,该家族就已到达并著籍敦煌,但在目前见到的敦煌文献中,尚未发现唐以前关于米姓的记载。吐鲁番文献中保存了部分米姓人物,共计十余人,有米憙、米文行、米礻岂勿、米长史、米巡职、米俊、米禄山、米昇干[注]黄楼认为,米昇干很有可能就是唐朝中央派往西州的送旌节使。参黄楼《吐鲁番出土文书所见唐代宦官诸使》,《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32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16页。、米薄鼻、高沙弥妻米氏、何七娘母米氏等,身份为长史、使者、卫士、商人、火内人等,[注]李方、王素编《吐鲁番出土文书人名地名索引》,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416-417页。他们生活的年代为唐初到天宝年间。按荣新江研究的北朝隋唐粟特人迁徙路线来看[注]参荣新江《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修订版)》图3《粟特移民迁徙路线图》,第36页。,他们是先到达聚居在西州,然后再向东并聚居敦煌。

敦煌文献中出现的关于米姓的较早记载,当属大家所熟知的P.3559、3664V《天宝十载(750)敦煌县差科簿》,簿中记载了在粟特部落基础上建立的从化乡的人名,其中有米姓10人,分别是逃走米任职、米褐尫;没落米思诺;废疾米炎帝;单身土镇兵米拂躭延、米炎帝越;单身卫士米忠信;见在米胡子、米离失、米庭光,同卷还有米元礼、米贞会。此外,S.2703/2《唐天宝年代敦煌县效谷等乡名簿》有米铁山。P.3034V《买姜布账》(武则天之后,吐蕃占领之前)有米贞。唐前期到吐蕃占领敦煌以前,米氏在敦煌以平民居多,偶有担任卫士及土镇兵者,人数相对较少。

到了吐蕃占领敦煌时期,米姓人物中有在僧尼部落中担任职务者,如S.2729《吐蕃辰年(788)三月沙州僧尼部落米净辩牒(算使勘牌子历)》[注]马德据本写卷背面庚辰年五月三日的题记并结合吐蕃在敦煌分部落的时间为790年,认为该文书的年代当为庚辰年,即800年。参马德《敦煌遗书研究误区检讨》,《敦煌研究》2014年第3期,第155-156页。中的米净辩,当在此部落中担任一定职务,故而向算使报告该部落所属的十三寺僧尼的情况。有参与修城的役丁,S.2228《亥年六月十一日修城役丁夫名簿》有米屯屯、米和和、米奴子。有些人参与僧尼的活动,如P3047V《僧尼布施账》有米无量、米老、米进荣。S.7060《辰年都司诸色破历等》有米老。

张氏归义军时期,米氏人数增多,在敦煌的尼寺圣光寺中有米姓出家者,S.2669《沙州大乘圣光等寺尼籍》有胜德,沙州敦煌县慈惠乡,姓米,俗名媚子,年五十五。P.2944《大乘圣光等寺尼名录》有圣光寺善念(大米法律)、妙志(印儿米法律),可见此二人当与米氏有关。米姓有在军队作普通兵士者,如P.3249V《将龙光颜等队下名单》有米粪堆、米宁宁、米进达、米毛郎。在归义军幕府的文职官员中有米氏,如P.4640V《归义军己未至辛酉年(899-901)布纸用破历》有衙官米进晟、衙官米和儿。米和儿又见于P.3070vb《乾宁三年(896)二月九日社人李再兴身亡转帖抄》。这一时期的行人转帖如P.3070《[乾宁三年?(896)]行人转帖》、BD5673V《行人转帖》中均提到米姓,P.2766V《人名录》咸通十二年(871)有米文信、米黑塠。更多的还是普通百姓,如P.3418v《唐沙州诸乡欠枝夫人户名目》有米达达、米山山(此人又见于S.2214《官府杂帐》)、米纳儿、米讷悉鸡。P.4019P2《纳草束历》有米近。罗振玉旧藏《沙州白刺头枝头名簿》有米员德、米弘定。

曹氏归义军时期,在敦煌地方大族发展的同时,庶族米氏也发展壮大,突出表现为米氏在归义军幕府及地方政权中担任官职者增多。不仅有参与佛教活动者,社邑活动中也常见米氏人物。现列表如下(表1),以反映米氏在曹氏归义军时期的发展状况。

表1 曹氏归义军时期所见米氏及其身份

①此据[日]土肥义和《八世纪末期~十一世纪初期敦煌氏族人名集成(氏族人名篇)》,第631页。

②莫高窟第98窟中题记称米和清为“节度押衙、知右五将将头、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米和清”。(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36页)押衙前加“节度”二字,表示与节度使的亲信关系,使职尤重,一般处于归义军政权各重要职能部门中。

身份人名出处百姓米员住、米盈德、米丑儿、米富宗、米愿昌、米愿盈、米海顺、米里久、米胡、米幸者、米员喜、米安久、米安定、米定长、米辛午、米海顺、米流流、米法达、米不勿、米再员、米富长、米清婢、米丑挞、米丑定、米丑儿、米长兴、米丑子、米长泰、米富昌、米流定、米住儿、米乞子、米永兴、米因、米郎、米再昇、米全儿、米全奴、米残奴、米通信P.2049V、ZSD067、P.3964、P.3416P1、P.3234V、P.2032V、P.2040V、P.2680V、BD16052a、P.3391V、S.3982、S.8445+8446+8468、BD12301V、P.4992、P.3555BP11、P.4635、BD02040、S.2894V、S.6452g、Ch.Ivii.004、S.11442、S.4657、BD9282、P.3396、S.4525、BD1282V、P.4716、P.3503V、中图(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25

由上表可见,米氏在曹氏归义军时期不仅有多人担任官职,而且出现了像米定兴这样的长史级别的人物。有经商者,如BD8992V《粟入破历》所记载的米库官店,为米库官所经营。有管理园林事业的都园官米员德,有佛教徒米禅师、米阇梨等,有抄写佛经的米通信等,有牧羊者米义升、米保富等,也有加入亲情社、兄弟社等社邑组织的普通百姓。总的来说,曹氏归义军时期米氏的发展壮大是显而易见的。当然,除了米氏成员个人的努力之外,与敦煌的曹氏、张氏、康氏、阴氏等世家大族的联姻,对于米氏的发展及地位的提升也不无帮助。

五、小结

以上我们对新见的《米钦道墓志》作了简要考释,并对传世典籍、出土碑刻及敦煌文献中的米氏资料进行汇总。《米钦道墓志》的价值在于为我们提供了中古时期粟特人及其后裔迁徙的新资料,墓志提到的米钦道参与平定嶲州内乱一事,可与史籍相对应,有一定的历史、文献价值。此外,通过对敦煌文献中所记载的八到十世纪的米氏家族作初步的考察,我们发现米氏在归义军时期的发展一直呈上升趋势,特别是到曹氏归义军时期还出现了长史等官员,这对将来敦煌家族史的研究或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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