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文
6月10日晚,中央歌剧院音乐会版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上演。此版别出心裁的《费加罗的婚礼》,与传统版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莫扎特“走进”了歌剧——作曲家作为一个戏剧人物参与到整个演出中。
莫扎特为何要“走进”歌剧?带着这个问题,笔者特地询问了这一版《费加罗的婚礼》的导演——中央歌剧院青年导演王珩。
王珩导演表示,中央歌剧院想做一版比较经济的音乐会版《费加罗的婚礼》,单纯地穿上戏装的音乐会显然又满足不了戲剧的表达,而《费加罗的婚礼》想要轻装上阵,就需要将整部剧的框架结构进行重新梳理、压缩。很多音乐会版歌剧都会将改编重点放在宣叙调上,此版《费加罗的婚礼》也不例外。但此作品中的宣叙调多而碎,要压缩它们,势必对故事的表达产生一定的影响。所以,导演想到了用串场人物来连接和推动整剧的叙事,而这个角色就是“莫扎特”。随着莫扎特的加入,整个戏剧不但变得合情合理,还增添了一种戏中戏的味道。
那么,莫扎特又是如何“走进”歌剧的呢?在这个制作里,“莫扎特”就像中国评书中的说书人一样。
开场,身着古典服装的莫扎特为观众简单介绍了他本人和本剧大意,然后若有所思地开始“书写”。随后,莫扎特走到一个个剧中角色面前,每到一人面前就用笔尖轻轻一“点”,此处舞台随即用灯光打亮,人物也“活”了起来。莫扎特还用打铃的方式,来控制戏剧人物表演的开始与暂停——他可以有效控制戏剧的进行,也可以用寥寥几句旁白推进剧情的发展,加快歌剧的叙事进程。这样一来,莫扎特的叙述和主要演员的表演、对话,取代了很多宣叙调的部分。而莫扎特的娓娓道来,和主要演员以中文表现的插科打诨,既带动了整剧的叙事,也增加了很多趣味。
舞台的布局方面,从观众的视角来看,因为舞台戏剧表演的空间需要,舞台只有右后方留给了乐队,近四分之三的舞台空间则留给了角色演员用来表演。实际上,这个舞台就如同莫扎特的桌面——几张谱纸、几把椅子、几个屏风、几件衣物构成了舞台上的戏剧场面:“桌面”(舞台演区的地面)上铺满巨大的谱纸,谱纸边还有巨大的墨水瓶和鹅毛笔:“桌面”上的一个个人物,好似生动活泼的玩偶,而操控木偶线的人,自然就是“莫扎特”本人——更准确地说,是他的音乐。莫扎特的“进入”,也使他成了一个见证人,既见证了作品的创作过程,更见证了剧中这些可爱人物的趣味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参与更“莫扎特”呢?
其实,莫扎特的“进入”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那就是导演制戏剧(Regietheater)的体现。简单来说,导演制戏剧就是由导演主导一个作品的创作过程(特别是二度创作),极力加入自己艺术理念的艺术创作制度。它的艺术表现有:故事背景迁移(以现代背景居多)、对原剧本的改编、强调艺术表达的技术手段等方面。导演制戏剧在歌剧领域可以叫作导演制歌剧,导演制歌剧的正式起步可以追溯到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的孙子维兰·瓦格纳(Wieland Wagner)。20世纪中叶以来,导演制歌剧开始更广泛地被应用。在当代歌剧舞台上,美国导演彼得·塞拉斯(Peter Sellers)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导演制歌剧的实践者。在国内,易立明、李卫等导演也比较热衷于导演制歌剧的探索。总之,无论是内容的改编上,还是戏剧的外在呈现上,此版《费加罗的婚礼》算是导演制歌剧的一次成功实践。
“爱情面前,人人平等”,这是此版《费加罗的婚礼》给人的最大感受。了解歌剧历史的人自然会想到18世纪末,那个时候的人们经历了一场思想上的启蒙运动,“自由、平等、博爱”的启蒙主义精神不仅在原剧中有所体现,在这个版本的演出中也被再次强调。男女要平等,这还不够,费加罗还俨然变成了一位“妻管严”。这就是作品对当下生活及价值观念的观照,极具现实意义。导演用反讽的方式,表现物质与爱情的问题:当玛尔切莉娜与巴尔托罗认出费加罗就是他们的儿子时,他们欣然拿出了房产证成全两位新人,费加罗后又转交给了苏珊娜。这一场景引起了观众的大笑。物质与爱情必须二选一吗?细细想一下,凯鲁比诺唱的“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正是如今的我们应当思考的问题。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无实物表演在演出中被运用得淋漓尽致。例如,费加罗开场拿着卷尺在丈量并不存在的家具:伯爵查房场景中,凯鲁比诺的跳窗行为是直接从舞台台口跳到了观众席区域……无实物表演的运用,弥补了音乐会版演出在舞台布景、道具上的不足,却并没有削弱戏剧表现,这样的表演在戏剧创作上可谓一举两得。
主要演员方面,在王艺清、李晶晶、陈艺宝、金川、牛莎莎、陈野等歌唱家的演绎下,此版《费加罗的婚礼》的演出可谓唱演俱佳,每个人的声音控制都恰到好处,表演也符合剧中人物,贾令扮演的莫扎特也很有“莫扎特范儿”。演出稍欠缺的一点是部分演员的台词对白部分,毕竟没有扩音设备和对白的字幕,有些段落含糊不清,让观众听着感觉吃力。
乐队以及合唱方面:近40人的乐队的声音并没有因为编制的缩小而显得薄弱。有的地方,乐队的声音细腻而温和,例如苏珊娜和罗西娜的二重唱“微风轻拂的时光”,让人联想到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那屏住呼吸的静穆之感:而有些地方的处理宏伟而宽广,并且慢慢推进,层次感极强,如费加罗和苏珊娜婚礼的段落。指挥在演员的身后指挥,演员与指挥之间的“沟通”有一定的障碍,但从演出效果上来看,他们之间的配合还是很默契的。指挥杨洋还时不时与演员来个互动:扔稿纸、拿斧头……逗得现场笑声连连。虽是音乐会版,此版的合唱也没有缺失,合唱在婚礼等一些场景的进入没有让舞台显得突兀,进出都在戏剧情境之中。
对这位第一次执导歌剧的青年导演来说,改编经典歌剧是需要足够勇气的。但从现场观众的一次次欢笑和掌声中,我们已经看到了这次演出的成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样的音乐会版模式值得被推广。而经典歌剧的改编道路该怎么走、走向何方,这就需要交给时间去印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