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对我们的预期

张茸

每每临近年底，詹纳就开始关注当年的业绩了。虽然她的收入和业绩的关联程度不高，但一贯争强好胜的性格，让她对自己要求甚高，预期每年业绩都有两位数的增长。从她记事起，中国市场就是两位数的增长，貌似应该永远持续下去。

今年，因为上海的生活成本上涨，詹纳请示总部，给所有员工加薪8%。在这个小公司的办事处里，能吸引几位业内高手，是非常难得的。参考平均薪资增长幅度之后，鉴于大家的服务时间又多了一年，8%的提议也得到了总部的认可。虽然，在美国硅谷总部的员工们工资增长不足5%。工资差距的逐渐缩小，也同样暗示着总部对中国市场有着更大的预期。这既让詹纳欣喜，也让她倍感压力。

每年过完国庆节，就开始了传统的年底旺季。由于美国接连会有11月的感恩节和12月的圣诞节重要假期，而此时中国却没有任何假期，因此，中国小组就会接手一些总部做不完的业务。在此之前，上海办事处会提前收到来自总部的一批小礼物，今年的礼物清单包括移动硬盘、便携投影仪、两袋巧克力球和一张新上映的电影DVD光盘。

詹纳对这部新电影很感兴趣。这部改编自畅销小说《疯狂的亚洲富人》、中文名叫《摘金奇缘》的电影，是好莱坞第一次采用全部亚洲面孔演员阵容的主流院线电影。片中演员都是土生土长的亚裔美国人，和以前那些先在亚洲成名再去好莱坞发展的亚裔演员完全不同。虽然电影讲述的是传统的好莱坞式爱情轻喜剧剧情，但由于亚洲面孔完全占领了大银幕，电影一经播出便席卷美国两千万人口的亚裔群体，票房一路飙红。

收到电影光盘之后，詹纳当天就用同时收到的便携投影仪在辦公室看完了这部电影。果不其然，整部影片的背景是东南亚富可敌国的贵族家庭，里面的每个人都珠光宝气、光彩照人。以前只发生在白人世界的时尚奢侈的故事，在这部电影中则发生在亚洲面孔身上。

作为移民，詹纳能理解，展示金光闪闪的亚洲风情，能够让很多来自美国底层社会的亚裔群体油然而生一种出身自豪感。这些童话般的故事，让他们可以暂时忘记因为父母的职业或者蹩脚的英语而形成的童年阴影，让他们形成一股自我认可的狂潮。詹纳理解这种想法，但同时也想到，难道所谓的美国梦，不都是应该佩服那些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吗？出身高贵什么时候成了美国社会少数族裔的追求目标了？

飞速发展的亚洲，尤其是中国，在世界经济版图中越来越重要。这不但改变了国人对世界的态度，甚至连华裔的心态都深受影响。这种丑小鸭突然变成白天鹅般的虚拟预期，除了给同命相连的人们带来难得的欣喜，是不是也真实地影响了世界对这个群体的预期呢？

詹纳推荐另外两位同事也看一下这部电影。她感觉，整个团队应该对中国和中国市场的预期有统一的认识。至少，她应该了解团队其他成员的想法，这对制定明年的增长计划非常有参考意义。

令詹纳稍感意外的是，李天和陆瑜一起看完这部电影之后，都表示，这只是一部好莱坞式轻喜剧，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你们不觉得这是一部特别的电影吗？”詹纳好奇地问。

“这种电影不是一直都有吗？”陆瑜反问道，“这在我看来就是好莱坞传统的东方寻宝套路。只是这是部现代剧，没有添加科幻元素而已。”

“神秘的东方对于西方人来说，从马可波罗时代开始，就是丝绸之路尽头那个四处流淌着牛奶和蜂蜜的香格里拉。”李天也跟着说，“反正西方人拍的电影主要就是把中国推向两个极端，一个就是神秘而富有，另一个就是愚昧和落后，但这都不是事实。作为一个电影爱好者，我也很少去看西方人拍的描述中国相关元素的电影。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我只会觉得剧情脱离现实太远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西方社会对中国的预期越来越走向正面，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原来那种贫穷落后的形象，现在被富裕奢华的现代新贵形象代替，你们不觉得高兴吗？”詹纳追问。

“我看这只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而已，大概只是因为他们的社会发展实在太缓慢，没有新的话题而已。这种现象，就是猎奇。”李天抱住手肘回答。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陆瑜显然有更积极的看法，“这么多年以来，中国市场的高速增长，至少让西方人已经没有那种帝国主义的傲慢和不屑一顾。这部全亚裔演员阵容的电影令人艳羡的票房表现就说明了这个问题。整个亚裔群体日益增长的消费能力，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不容小觑的。”

“对呀，对呀！其实我想说的，也就是老陆的这个意思。”詹纳马上附和。

“但话又说回来，”陆瑜接着说，“当大家都看到这是个增长快速的大市场之后，各路神仙都会蜂拥而入。当竞争越来越激烈的时候，是先下手为强还是后来者居上？最后大浪淘沙，到底剩下的是谁，也是说不清楚的。”

“老陆啊！”詹纳感慨地说，“你还真是高瞻远瞩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道理啊！光顾着高兴了。按你这个说法，本来一片光辉灿烂的市场前景，一下子就扑朔迷离起来了。那我们这些现有的市场参与者该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啊！”陆瑜两手一摊，撇着嘴说，“貌似都有可能啊。所以在我看来，既不需要特别兴奋，也不需要太悲观。该来的总会来，人生充满悬念才更有意思。”

和大家讨论结束之后，本来信心满满的詹纳，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默。作为亚裔或者华裔，看完这部电影可能会为本族裔形象在世界舞台上的提升感到欣喜，但当我们对未来的市场充满期待的时候，可能无数的竞争对手也正悄悄地觊觎着我们。

看着电脑上写到一半的总结，詹纳努力振作起精神。从被人遗忘的角落走到舞台的中央，同时也要面对观众挑剔的目光和从四处涌来的竞争。尽管如此，也不能因为压力大就主动放弃舞台，毕竟，演出才刚开始。至于结果如何，詹纳心想，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变化，实力才是最终决定一切的主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