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小时

2018-10-15 19:39迪恩·梅耶
译林 2018年5期
关键词:本尼克尔

〔南非〕迪恩·梅耶

05:36-07:00

第一章

清晨5点36分,一个女孩沿着狮头山陡峭的山坡往上跑,运动鞋在砾石路上发出急促的声音。

此时此刻,丝丝缕缕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在山峰的衬托下,她似乎无忧无虑,端庄优雅。从后面看,她的黑色发辫在小小的背包上弹跳。她上穿浅蓝色T恤衫,映衬着晒得黝黑的脖子;下穿牛仔短裤,一双长腿迈出的步伐铿锵有力。她体现着喜爱运动的年轻人的特点——活泼,健康,专注。

然而,等到她停下来,左转身回头看的时候,这一幻觉便土崩瓦解。她的脸上满是焦虑,而且疲惫不堪。

她看不到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下,这座城市令人难忘的美。她受惊的双眼,狂乱地搜寻着身后高大的山地硬叶灌木丛中的动静。她知道他们在那里,只是不知道离得有多远。她呼吸急促——因为劳累、震惊和恐惧,但极其强烈的生存欲望驱使她再次跑起来。虽然双腿疼痛,胸腔在燃烧,虽然因一夜无眠而困乏,以及因为身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国度和这让人捉摸不透的大陆而晕头转向,她还是不停地奔跑着。

她前面出现了岔路。本能促使她向右侧,向更高、更接近狮头山的岩顶跑。她没有思考,没有计划,只是盲目地跑,胳膊机械地摆动着。

探长本尼·格里塞尔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开着一辆巨大的油罐车,行驶在帕罗到帕特克鲁夫之间的国家1号公路一段下坡路上。车速太快,已经有点失控。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足以让他回到现实中,给他短暂的解脱感。他睁开眼,看了看时钟,5点37分。

他双脚猛地离开单人床,梦境忘得一干二净。有那么一刻,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犹如坐在悬崖边上。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走出房门,下楼来到客厅,昨晚他把手机放在那里了。他只穿着一条褪色的橄榄球短裤,头发因为久未修剪而显得蓬乱不堪。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一大早接到电话只能是坏消息。

他没有辨认出手机屏幕上的号码。

“格里塞尔。”他的嘶哑声音出卖了他。

“嘿!本尼,我是武司。对不起,吵醒你了。”

虽然有点迷糊,他还是集中精神,“没关系。”

“我们发现了一具……女尸。”

“在哪里?”

“在圣馬蒂尼,长街的路德教堂。”

“在教堂里?”

“不是,在外面。”

“我现在就去那里。”

他挂断了电话,用一只手梳理着头发。

女尸,探员武司·恩达贝尼是这么说的。

也许只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又一个喝得烂醉的流浪者。他把手机放在新买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旁边。

他转过身,仍然半梦半醒,小腿撞到了靠着沙发的自行车前轮上。他在自行车倒地之前抓住了它,然后回到楼上。自行车让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自己的经济困境,不过现在他无心细想。

他在卧室里脱下短裤,性爱的麝香味从腹部飘上来。

真是混蛋。

罪恶感突然重重地压上他的心头。昨天晚上的一幕幕场景,把他脑子里最后残余的睡意挤压殆尽。是什么东西让他鬼迷了心窍?

他没好气地扔掉短裤,短裤飞了条弧线落到床上。他随即走进浴室。

转眼之间,她来到一段柏油路面上,看到左侧100米之外的女人和狗。她想张口呼救,但一时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

她跑向女人和狗。女人大约60岁,白人,戴一顶硕大的粉色太阳帽,手拄拐杖,肩背小包。

那条脊背犬开始变得不安。或许,它嗅到了她的恐惧,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恐慌。她放慢速度,在离女人和狗3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救我!”女孩气喘吁吁地说道。

“怎么了?”女人的眼里透出担忧,后退了一步。狗吠叫着,拽着链子靠近女孩。

“他们要杀了我。”

女人惊恐地环顾四周,“可是并没有人。”

“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女孩回头张望,“报警,求你了,只要报警。”她说完又跑起来,起初很慢,因为她的身体不想动。狗向前挣着,又叫起来。女人把它拉了回去。

“但是为什么?”

“求你,”她边说边拖着脚,沿着通往桌山的柏油路慢跑起来,“只管报警。”

跑了约70步,她回了一次头,那女人仍然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本尼冲了马桶。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预料到会发生昨晚那样的事情。他并没有刻意地去寻找机会,但事情就那样发生了。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不应该感到如此内疚。

但是他结婚了。

如果那能被称为婚姻的话。他们已经分居了。该死,安娜不能拥有一切。她不能把他赶出他自己的房子,还指望他供养两个家,希望他滴酒不沾,最重要的是,还要禁欲。

至少他是清醒的,到现在都156天了。五个多月的时间,日复一日,时时刻刻,他一直在努力戒酒。

上帝,但愿安娜永远不要知道昨晚的事情,至少现在不能。如果被安娜发现,那可就惨了,他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将付之东流。

他叹了口气,站到浴室柜前准备刷牙。他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太阳穴处的灰发,眼角的皱纹,斯拉夫人的面部特征。他从来都不像一幅油画。

他拉开柜门,拿出牙刷和牙膏。

那个贝拉,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昨晚有那么一刻,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可怜他才跟他上床。但是他太亢奋,太喜欢她温柔的声音、丰满的乳房,还有红唇。天哪!他特别喜欢烈焰红唇。这就是麻烦的开始。不对,麻烦是从歌手丽泽·比克曼开始的,不过像安娜这样的人,会相信吗?

本尼急匆匆刷完牙,然后站到淋浴花洒下面,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这样就可以洗去身上所有罪恶的气味了。

不是流浪者。当本尼翻过教堂带刺的围栏,看到女孩躺在那里的时候,他的心紧了一下。运动鞋、卡其短裤、橙色吊带背心以及四肢的形态告诉他,她很年轻。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他沿著狭窄的柏油路往前走,经过高大的棕榈树和松树,还有一块黄色警示牌,上面用大写字母写着:“严禁入内。轿车专用。风险自负。”就在这座漂亮的灰色教堂的左边,在同一条柏油路上,她四肢伸展,趴在那里。

他抬起头。阳光明媚,只有一丝微风吹来,带着海洋的新鲜气息。这不该是死亡的时间。

武司站在尸体旁,身边还有取证组的胖瘦组合、一个警方摄影师,以及三个穿着南非治安警务部制服的男子。在本尼背后的长街人行道上,有更多穿制服的人,至少有四个穿着白衬衣、佩戴黑色肩章的城市警察。他们跟一群旁观者一道,把胳膊搭在栏杆上,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早上好,本尼。”武司·恩达贝尼平静地说。他中等身高,块头比本尼小一号。他瘦削干练,身穿雪白的衬衫,系着领带,皮鞋闪闪发亮。胡椒粒状的头发理得很短,面孔棱角分明,山羊胡子修剪得无可挑剔。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本尼要“指导”这个上周四才认识的武司以及其他五名侦探。区警监约翰·阿非利加用的就是“指导”这个词。但是当阿非利加的办公室里只有本尼一个人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本尼,我们陷入了困境。我们搞砸了范德芙佛的案子,现在上头说这是因为我们在开普敦过得太舒服了。到了该有所作为的时候了。可是我能干什么呢?我失去了最得力的人手,新人们又都一无所知。本尼,我可以指望你吗?”

一个小时之后,他来到警监的大会议室。六个最优秀的“新”人也来了,坐在一排灰色椅子上,看起来颇不以为然。这一次约翰·阿非利加降低了调门,“本尼将做你们的指导员。他在警队已经干了25年,曾是原谋杀和抢劫案件大队的一员,那个时候你们大多数人还在上小学。他已经忘掉的东西,你们还得学习。但是要明白一点:他在这里不是替你们干活。他是你们的顾问,是你们可以征询意见的人,而且是你们的导师。按照词典的解释就是,”警监瞥了一眼笔记,“一个聪明和值得信赖的顾问或老师。这就是我把他调到省专案组的原因。你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能得到这种机会的人不太多。”本尼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四个精瘦的黑人男子,一个胖乎乎的黑人女子,还有一个探员是虎背熊腰的混血种人。他们都是30岁出头。除了武司·恩达贝尼之外,没有人表现出多么由衷的感激之情。那个混血探员,弗兰斯曼·德克尔,则是公开抵触。不过本尼已经习惯了新南非治安警务部中的暗流。他站在约翰·阿非利加旁边,告诉自己,在重罪和暴力犯罪组解散之后,仍然有份工作可干,应该心存感激。谢天谢地,自己和前任指挥官马特·朱伯特没有像大多数同事一样被派驻到警局。新的机构并无新意,就像30年前的一样,探员驻守警局,因为现在国外就是这样,南非治安警务部必须照搬他们的做法。至少自己还有份工作,朱伯特已经举荐他晋升。如果运气好,如果他们可以忽略他的酗酒史、他的反歧视行为,以及所有那些政治观点和胡说八道,他今天会听到,自己能不能当上队长。

本尼·格里塞尔队长。对他来说,这听起来很顺耳。他也需要加薪。

非常需要。

“早上好,武司。”他说道。

“嘿!本尼,”取证组的吉米招呼道,“我听见他们现在叫你‘先知。”吉米身穿白大褂,个头很高,但实在太瘦了。

“就像《指环王》里的那个阿姨。”矮小肥胖的阿诺德说。他俩是开普敦警界众所周知的胖瘦二人组。

“是《黑客帝国》,你这个傻瓜。”吉米说道。

“管它是什么。”阿诺德说。

“早上好!”本尼说,转向树底下穿制服的警察,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是犯罪现场,把你们的屁股挪到墙外去。”可就在这时,他想起来,这是武司的案子,他不该指手画脚,给予指导就行了。他狠狠地瞪了那些警察一眼,没有任何效果,便蹲下身查看那具尸体。

女孩腹部朝下趴在那里,脑袋偏离街道,金发很短。在她的背部,有两个短短的横向切口,正好跟左右肩胛骨相对。但这不是死亡原因。其死因是喉咙上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深到足以露出食管。她的脸部、胸部和肩膀都浸在大摊的血泊中。

本尼闭上眼睛,竭力平息心中的恐惧和厌恶,随后抬头看着那些树。他的脑海中萦绕着案发时的情景:寒光闪过,刀片扎进女孩的身体。

他快速站起身,假装环顾四周。矮胖子和瘦高个像往常一样,在争论着什么事情。

上帝,她看起来那么年轻。18岁,或19岁?

这需要何等的疯狂来切断这样一个女孩的喉咙?何等的变态?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那一幕幕情景,而是思考事实,考虑影响。她是白人,这意味着麻烦,意味着媒体的关注和对于犯罪失控的批评。这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和长时间的工作,意味着太多的人插手,又人人自保,而他对这一切已经厌倦。

“麻烦来了。”他镇静地对武司说道。

“我知道。”

“如果那些穿制服的人待在墙后面会更好。”

武司点了点头,走向那些穿制服的警察。他要求他们从另一条路出去,绕到教堂的后面。他们不太情愿,想参与这次行动,不过还是离开了。

武司走过来站在本尼身旁,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所有的门都锁着。在那边,教堂办公室附近有一扇供车辆出入的门,这里是正门。她肯定是翻过了栏杆——那是进到这里的唯一办法。”武司快速说道,随后又指向站在墙外人行道上的一个有色人种,“那个家伙……詹姆斯·迪伦·弗雷德里克斯,克卢夫大街考艾岛健康食品店的经理,发现了尸体。他说自己从公交车终点站出来路过这里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翻墙进入,看到血迹后又折返回去,打电话给卡利登广场警察局。”

本尼点了点头。他怀疑武司对于他的在场感到紧张。身为黑人,武司显得异常敏感,本尼理解这点。

“我去告诉弗雷德里克斯,他可以走了,我们知道去哪里找他。”

“很好,武司。你用不着……很感谢你告诉我细节,不过我不想让你……你知道……”

武司碰了碰本尼的胳膊,“没关系,本尼,我想学习……”他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我不想把这个案子搞砸了,本尼。我在卡雅利沙待了四年,我不想回去。不过这是我的第一个……白人,”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好像这有可能是种族主义言论,“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没错。”本尼并不擅长这种事情,从来不知道说什么话是政治上正确的。

武司说:“我试着检查了她的短裤口袋,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们现在只能等法医来。”

本尼环顾四周,看到一辆白色丰田面包车停在两米高的砖墙南边,车身上用大大的红色字母写着“探险”。

武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们可能是为了安全考虑把车停在这里,”他指的是高墙和那些上锁的门,“我认为他们在长街上有办公室。”

“有可能。”长街是开普敦背包旅游的中心——年轻人,来自欧洲、澳大利亚和美国的学生,在这里寻找便宜的住处和廉价的探险活动。

本尼再次蹲到尸体旁边,不过这一次,他避开了死者的脸。他不想看到那可怕的伤口,或者看到她清秀的面庞。

她可千万别是个外国孩子,他心里想道。

那样的话,情况就真的会失控。

第二章

她跑到了克卢夫纳克路,稍停了片刻,犹豫不决。她想休息,想喘口气,想努力克制恐惧。她必须做出抉择:向右,意味着离开城区,路标上写着“坎普斯湾”,谁知道山那边是什么样子;或者往左,或多或少回到了来时的路。她的本能选择向右,远离那些追她的人,远离昨夜发生的可怕事件。

但是,这将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也会让她陷入更深的未知世界,离埃琳更远。她没有多想就左转身,运动鞋踏在下坡的柏油路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她沿着这条双车道公路的左侧跑了400米,再右转,顺着乱石坡往下,经过一小片草地,来到一条平整的路上。一个居民区高高地坐落在山坡上,在高墙后面的花园里,是宽敞、昂贵的住家。希望燃起,在这里她会找到帮她的人,会有人给她提供藏身之处并保护她。

每栋房子都是一座堡垒,在这么早的清晨,街道上空无一人。道路蜿蜒通往山上,坡度很大,她无力再继续前进了。右侧那栋房子的大门敞开着,她回过头,没有看见任何人。她闪身进了门。里面是一条又短又陡的行车道,还有一个车库和一个简易车棚。右边是紧靠高墙的茂密灌木丛;左边,在高高的金属栏杆和紧锁的门里面,是房屋。她爬进深深的灌木丛,一直贴到抹着灰泥的墙面。在那里,别人从大街上看不到她。

她双膝着地,背包靠着墙,头疲惫不堪地垂下来,闭上了眼睛。然后,她身体再次下滑,直至平坐到地上。她知道潮湿的砖块和腐烂发霉的落叶会弄脏蓝色牛仔短裤,不过她不在乎,她只想要休息。

六个多小时前印在她脑海里的那一幕場景突然重现。她吓得发抖,猛地睁开眼睛。她现在不敢想那些情景。那太……太过分了。透过深绿色的树叶和硕大的鲜红花朵构成的幕帘,她可以看到车棚下停着一辆汽车。车的外形不同寻常,线条明快,造型优雅,但不是新的。是什么牌子的呢?她想用这种办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克服心理恐惧。她的呼吸已变得均匀,但心情并不平静。

6点27分,她听到街上传来跑动声,不止一个人,从她来的方向跑过来。她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她听到他们在街上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在大叫。脚步声慢了下来,很快悄无声息。她身体稍稍前移,透过枝叶的间隙盯着敞开的大门。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虽然只能看到马赛克碎片一样的斑驳身影,但还是可以分辨出是个黑人。

她一动不动。

马赛克动起来了。他走进大门,橡胶鞋底无声无息。她知道他会搜寻可能的藏身之处、房子、车棚里的汽车。

那模糊的身影矮了一半。他在弯腰吗?在查看车底?

他身上的马赛克大了一倍,轮廓扩大了。他在靠近。难道他看到自己了?

“嘿!”

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像锤子击打在胸膛上。她不知道,在那一刻自己有没有应声而动。

黑影走开了,不过并不匆忙。

“你想干什么?”声音是从上方的房子里传出来的。有人在跟黑人说话。

“不干什么。”

“滚出我的地盘。”

没有回答。他站着不动,然后不情愿地慢慢挪动,直到斑驳的身影消失。

本尼和武司分头搜查教堂的院子。武司从前面开始,沿着长街边上巴洛克风格的尖头围栏搜查。本尼顺着高高的砖墙,从后面开始。他走得很慢,努力集中精力,不时弯下腰,捡起什么东西——一个啤酒瓶盖、两个冷饮罐拉环、一个生锈的金属垫圈、一个白色的空塑料袋。

他绕到教堂后面,街道上的噪声突然听不见了。花园打理得不错,栽种了棕榈树、松树和夹竹桃。他绕到小办公楼后面,街上的各种声音又传过来了。在院子的北角,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看着长街。这里仍然是开普敦的老城区,建筑是半维多利亚式的,大多只有两层高,现在有些刷上了鲜艳的颜色,可能是为了吸引年轻人。是什么让他内心感到隐隐的不安?跟昨晚的事情无关,与另外那件事也无关,他两三个星期以来一直在回避的事——关于安娜,关于搬回家住,以及那么做究竟有没有用。

难道是因为现场指导?在谋杀现场,要做到只能看不能碰?他知道那很难做到。

也许他只是该吃点东西了。

他往南看着橙街的十字路口。星期二早晨7点之前,街上就开始忙碌起来了——轿车、公交车、出租车、摩托车和行人。这是充满活力、喧嚣忙碌的1月中旬,学校开学了。在谋杀现场旁的人行道上,已经聚集了一小群看客。两名摄影记者也到了,肩上背着相机包,手上端着武器一样的长镜头。他认识其中一个人,是在酒吧里认识的,那人曾在《开普敦时报》干过多年,现在效力于一家小报。

几名警察正在热切地伸手帮助一个年轻的混血女子翻越围栏。她拿起工具包,点头致谢,然后来到本尼和武司跟前。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张新面孔。

“蒂法尼·奥克托博。”她说,朝本尼伸出一只手,小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戴着黑色窄框眼镜,妆容之下能看出长有粉刺。身材苗条,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弱不禁风。

“本尼·格里塞尔。”本尼报上姓名,随即介绍武司,“探员武司·恩达贝尼。这是他的现场。”

“叫我武司。”

“很高兴见到你。”她又跟武司握了握手。

他们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她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是病理学医生。”

“你是刚来的?”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武司问道。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行动。”蒂法尼·奥克托博紧张地笑笑。取证组的瘦子和胖子走过来,好奇地想认识她。她礼貌地一一握手。

“你们完事了?”本尼不耐烦地问他们。

“我们还得检查小路和墙壁。”瘦子吉米说,看了眼矮个子同事,“本尼是个不喜欢早起的人。”

本尼没有理睬他们。他俩总是叽叽歪歪的。

蒂法尼·奥克托博低头看着尸体。

“哎喲!”她叫了一声。

侦探们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她打开工具包,拿出手套,跪到尸体旁边。

武司向本尼靠近一点说:“我让摄影师拍了些照片……是她的面部照片,没有拍到伤处。我想在长街周围张贴出来。我们必须确定她的身份,也许还可以把照片给媒体。”

本尼点点头,“好主意。不过,你得给摄影师施加压力,他们慢腾腾的……”

“我会的。”武司说完后又朝病理学医生弯下身去,“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死了多久……”

蒂法尼·奥克托博没有抬头,“现在下结论太早了……”

本尼不知道病理学家菲尔·帕格尔教授今天早上在哪里。如果帕格尔在这儿,他会告诉他们一个大致时间,与实际死亡时间的误差不会超过30分钟。

“给我们推测一下。”本尼说。

“我真的不能。”

本尼心想,她是害怕出错。他走向武司,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话,这样她就听不见了,“武司,女孩躺在那里有一阵子了,血已经变黑了。”

“多长时间?”

“不知道。四个小时……也许更长,五个小时。”

“好吧。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本尼点了点头,“武司,快点拿到照片,跟城市警察局的人谈谈。他们在街道上有监控摄像头——长街上也有,希望昨晚这玩意在运行。控制中心在威尔街,也许会有什么东西……”

“谢谢你,本尼。”

她靠着墙,在灌木丛后面睡着了。

她本来只想休息一小会儿。她闭上眼睛,倚着靠墙的背包,把腿往前伸展开,试图暂时摆脱一下疲惫和紧张。晚上的事情是她心中的恶魔,为了逃避它,她曾想过自己的父母,想在家里现在是什么时间,但时区的计算对她来说太难了。在西拉斐特,如果是清晨,爸爸会坐在餐桌旁看报纸——《信使日报》,对于乔·蒂勒的评论文章和足球教练珀杜频频摇头。妈妈,一如既往地迟到,她的高跟鞋下楼梯的时候,咔嗒咔嗒地响,太匆忙了,磨损的棕色皮包挎在肩上,“我迟到了,我迟到了,我怎么又迟到了?”在厨房的餐桌旁,爸爸和女儿会像往常一样会心一笑。她极度渴望这种日常生活的温馨感觉。她想给他们打电话,现在就打,想听到他们的声音,告诉他们她是多么爱他们。

她继续着这番虚幻的对话,父亲轻轻地、平静地应答,直到瞌睡袭来并战胜了她。

第三章

蒂法尼·奥克托博医生招呼他们,“警官……”

“怎么啦?”本尼问。

“我可以推测出一点……”

“有任何可以帮……”

“我认为这里就是她的死亡现场。凶手把她脸朝下摁在地上,然后割喉。没有喷溅状的血迹,这表明她当时不是站立状态。”

“噢……”本尼早就清楚这些了。

“还有这两个切口……”她指着女孩肩胛骨处。

“嗯?”

“看起来好像是死后造成的。”

他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看起来像纤维……”蒂法尼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检查伤口周围,“合成材料,深色,跟她的衣服完全不一样……”

武司看着取证二人组,他们正弯腰顺着小路走,脑袋凑在一起,眼睛在搜索,嘴巴一刻也不闲着。“吉米,”他喊道,“这里有东西给你们……”他说着蹲到蒂法尼身边。

蒂法尼说:“我认为凶手从她背上割掉了什么东西,像背包一样的东西,你知道,两个肩带……”

吉米跪在她身旁。蒂法尼把纤维指给他看,“我会等你们收集完。”

“好的。”吉米说道。他和搭档拿出工具收集纤维。他们继续先前的对话,好像不曾被打断过,“我告诉你,是艾莫。”

“不是艾莫,是阿莫尔。”胖子阿诺德说,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薄塑料袋,做好了准备。

“你们在说什么?”武司问。

“约斯特的妻子。”

“谁是约斯特?”

“范德·韦斯特霍伊岑。”

“他是什么人?”

“橄榄球运动员。”

“他是斯普林博克队的队长,武司。”

“我更喜欢足球。”

“不管怎么说,她有一对……”阿诺德用双手比画着丰满的乳房。蒂法尼感觉被冒犯了,扭头看向别处。“我只是陈述事实。”阿诺德辩解道。

吉米仔细地用镊子把纤维从伤口处拽出来。“她的名字叫艾莫。”他说。

“我告诉你,是叫阿莫尔……”

“你们完事了?”本尼不耐烦地打断他们。

“我们必须检查完小路和墙壁。”吉米站起来。

武司把摄影师叫了过来,“我多久可以拿到面部照片?”一头卷发的年轻摄影师耸了耸肩,“那要看看我手头的活有多少。”武司点了点头。

“不行,”本尼说,“我们8点之前就要,没有商量的余地。”

摄影师朝墙边走去,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本尼厌恶地看着他的背影。“谢谢你,本尼。”武司平静地说。

“武司,不要脾气太好了。”

“我知道……”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武司问,“本尼,我漏掉什么了?”

本尼心平气和地说道:“那个背包,武司,这肯定是抢劫。她的钱、护照、手机……”

武司很快就明白过来,“你认为他们把背包扔到什么地方了。”本尼不能再像这样懒散地消磨时间了。他环顾四周,看着人行道,那里的看客正在失控。“我会搞定这事,武司,我们给城市警局的那些家伙找点事干。”他走过去,对那些穿制服的人喊道,“这里谁负责?”

他们只是相互看着。

“这路面是我们的。”一个黑人城市警察说。他穿着引人注目的制服,上面满是警衔徽章。

“你们的?”

“没错。”

本尼克制着心头的怒火,用手指着一名南非治安警务部的警员说:“我要你封锁这条人行道,从那里一直到这里。如果有人想围观,他们可以到路的另一侧去。”

警员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警戒线。”

“那就去拿。”

警员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转身穿过人群走了。在他的左侧一辆救护车艰难地穿过人群开过来。

“这是我们的路面。”那位徽章满身的城市警察固执地说道。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本尼问他。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杰里米·奥森。”

“那么路面归你管辖?”

“是的。”

“好极了,”本尼说,“确保救护车停在这里,就在这里。我要你检查这周围六个街区以内的每一处路面和小巷,每一个垃圾桶,每一个角落,明白吗?”

那人看了本尼很长时间,也许在权衡,如果拒绝会有什么后果。最终,他点了点头,开始对手下大声下命令。

本尼转向武司。

“你们需要看看这个。”蹲在尸体旁的蒂法尼说道。

他们来到她身边。她用镊子从女孩的T恤里面夹起一个衣服标签。

“印第安纳波利斯,布罗德·里普尔复古风服装店。”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意味着什么?”武司问道。

“我认为她是美国人。”她说。

“噢!”本尼说,“你确定?”

“十分确定。”

“麻烦,”武司说,“大麻烦。”

07:02—08:13

第四章

坦布尔斯克鲁夫区,布朗洛大街一栋大房子的图书室里,家政女工刺耳、惊恐的尖叫声把亚历山德拉·巴纳德从睡梦中惊醒。

那一刻是不真实的。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肢感觉很奇怪,僵硬又笨拙,而且脑袋像灌满糨糊一样思维迟钝。她抬起头,强打精神。她看见门口的那个胖女人,嘴巴扭曲著,最初她还以为那是因为恶心,接着,那尖叫声直透骨髓。

亚历山德拉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波斯地毯上,心中纳闷怎么会在这里。她感觉到了嘴里讨厌的味道,知道自己醉酒后在地板上昏睡了一夜。她随着西尔维娅·伯伊斯的视线看过去:有人躺在她对面的棕色大皮革扶手椅旁边。她用胳膊撑地坐起来,希望西尔维娅别再尖叫。她不记得昨晚跟谁喝过酒。会是谁呢?她坐直了身子,这样视线更好。她认出了那个人——亚当,她的丈夫。他只穿着一只鞋子,另一只脚上的袜子耷拉着,好像他正在脱袜子。他穿着黑色长裤,白衬衫的胸口有黑色污渍。

好像终于有人把镜头调好了焦距,她意识到亚当受伤了。衬衫上的黑色是血迹,衬衫也破了。她双手撑着地毯想要站起来。她很困惑,很震惊。她看到了旁边木桌上的酒瓶和酒杯,她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看到了放在身旁的枪支。她认出来了,这是亚当的手枪。手枪怎么会在这里?

她站了起来。

“西尔维娅。”她说。

家政女工还在不停地尖叫。

“西尔维娅!”

突然的静默让人如释重负。西尔维娅站在门口,双手捂着嘴,眼睛盯着手枪。

亚历山德拉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亚当已经死了。这是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西尔维娅近乎歇斯底里地问道。

亚历山德拉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杀他?”

蒂法尼和两个随救护车来的人小心地把尸体装进黑色拉链袋里。本尼坐在一棵棕榈树下的石头上。武司正在用手机跟警察局长通话,“我至少需要四个人,长官,干跑腿的活儿……我明白,可这是一个美国游客……是的,我们非常肯定……我知道……我知道。没有,还没有什么……谢谢,长官,我会等着他们。”

他走向本尼,“局长说,有个工会在议会抗议,他只能派给我两个人。”

“该死,总有工会在抗议。”本尼说着站起来,“武司,我会帮着干跑腿的活,直到照片出来。”他不能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

“谢谢你,本尼。想喝点咖啡吗?”

“你要打发人去买吗?”

“沿街有个地方。我很快就会回来。”

“让我去吧。”

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办公室人满为患,投诉人、受害人、证人及随同他们一起来的人在讲述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在一片抗议声和指责声中,电话也凑热闹似的响起。一位疲惫不堪的值勤女警官抓起听筒,“卡利登广场警察局,我是警官坦杜可洛·尼亚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你得大声点,女士,我听不见你说话。”

“我要报警。”

“什么事,女士?”

“有个女孩……”

“什么,女士?”

“今天早上,大约6点钟,在狮头山上,她要我报警,因为有人想杀她。”

“请稍等,女士。”尼亚蒂伸手拿了一张南非治安警务部的表格,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钢笔,“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呃,我只是想报告……”

“我知道,女士,不过我需要登记名字。”

沉默。

“女士?”

“我的名字是西比尔·格雷维特。”

“你的地址呢?”

“我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相干。我在狮头山上遛狗时看到了那个女孩。”

尼亚蒂又问:“发生了什么事,女士?”

“哦,她朝我跑过来,跟我说一定要打电话报警,有人想要杀她,然后她又跑开了。”

“你看到有人追她了吗?”

“看到了。几分钟之后,他们跑过来。”

“有几个人,女士?”

“我没数,不过肯定有五六个人。”

“你能描述一下他们的样子吗?”

“他们,嗯,有白人,也有黑人,而且都非常年轻……我发现他们很焦躁。这些年轻人,跑过来竟然是要……”

有人在冲她喊叫,她一下子惊醒了。惶恐中她试图站起来,但是双腿有点不听使唤,肩膀撞到了墙上。

“狗娘养的瘾君子!”他站在灌木丛的另一边,双手叉腰,就是早些时候房子里喊话的那个人。

“求求你。”她抽泣着,站直了身子。

“赶紧离开我的院子。”他指着门说道,“你们这帮人怎么了?在我家的灌木丛里打呼噜。”

她走出来,看到的是一个身穿深色西装、怒气冲冲的中年商人,“拜托,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行,你得到别的地方去注射毒品,我非常厌恶这种事,滚出去。”

她哭起来,走近他,“求求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来自美——”

男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门口,“我才不管你来自哪里,”他猛地把她推到路上,“在我报警之前,马上滚开!”他说完转回身。

“求求你,报警吧!”她呜咽道,浑身颤抖。他头也不回地继续走,打开一扇金属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消失了。“哦,上帝!”她站在人行道上无助地哭泣。透过泪水,她本能地来回打量着街道。远处,就在山道转弯的地方,站着两个人。很小,很警惕的身影,其中一个人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她吓坏了,开始朝相反的方向,即先前她來时的路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发现。她一边贴着房子的外墙往左走,一边回头看。天哪,他们追过来了。

绝望吞没了她。她想放弃了。但是昨晚自己和埃琳所遭遇的场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于是肾上腺素喷涌而出,她继续跑起来,边跑边哭。

本尼拿着咖啡回来的时候,救护车上的人正用担架把尸体抬过墙去。围观的人群靠得更近了,一直靠到封锁路面的黄色警戒线上。本尼早就不再想弄明白,为什么人类对于死亡是如此着迷。他递给武司一杯咖啡。

“谢谢,本尼。”

咖啡的芳香让本尼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餐。也许他可以在照片送来之前回趟一公里之外的公寓,快速来一碗新维特麦片。他还可以查看一下女儿卡拉有没有给他写信,因为昨晚……

不,他不会去想昨晚的事。

武司用科萨语说了句什么,是某种惊叹语。他顺着武司的目光,看到三个城市警察正在翻墙。那个稍早前与本尼争执的奥森,手里拿着一个蓝色背包。他们虚张声势地列队走过来。

“安苦龙库鲁(天哪)!”武司说道。

“天哪!”本尼说。

“我们发现了这个。”一脸得意的奥森把背包交给武司。武司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乳胶手套。

“怎么啦?”奥森问。

“下一次,”本尼说,“如果你们发现了什么东西,先通知我们会更好。我们会带上取证组的人,在任何人触碰它之前封锁那个区域。”

“背包就在布卢姆大街上的一个门口,可能已经有上千人碰过它了。反正里面也没有多少东西。”

“你打开过了?”武司问道,伸手去拿包。包的两根带子被割断了,正如蒂法尼预计的那样。

“里面可能有炸弹。”奥森辩解道。

“你触摸过这些东西吗?”武司问,取出一个化妆包,蹲下,把里面的东西放在柏油路上。

“没有。”奥森回答。本尼能看出他在撒谎。

武司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斯蒂尔斯汉堡店的餐巾纸,一个用深色木头雕刻的小河马,一个白色塑料勺,还有一个攀索牌头灯,“就这些?”

“就这些。”奥森说。

“请帮我一个忙,行吗?”

他们没有回应。

“你们能不能回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一些可能被扔掉的东西,任何东西。我最需要的是身份证明,护照、驾驶执照之类。”

奥森并不热心,“我们不能整天给你帮忙。”

“我知道,”武司平静、耐心地说,“不过,请你帮我做这件事好吗?”

“好吧,我会多找几个人。”奥森说,转身往回走,翻墙出去。

武司摸索着背包侧面的几个小口袋。第一个是空的。他从第二个口袋的底部掏出一样东西——一张绿色纸卡片,上面有黑色和黄色标志:哈德森湾公司。更小的字体写着:适合所有年龄和能力,骑行、健身、背包旅游、野营、登山装备和专业服装。地址:西拉斐特李维广场布朗街360号;邮编:IN47906。还有两个电话号码。武司研究了一番,把它递给本尼,“我认为IN代表印第安纳州(Indiana)。”

“西拉斐特?”本尼半信半疑。

“可能是一个小地方,”武司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武司,给他们发张传真照片,他们可能会认出她。”

“好主意。”

本尼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来接听。

“本尼。”

“本尼,我是梅维丝。弗兰斯曼·德克尔警官打电话让我告诉你,坦布尔斯克鲁夫区布朗洛大街47号发生一起凶杀案,问你想不想指导他。”

“我想不想?”

“他就是那么说的。一个别别扭扭的家伙,有点紧张兮兮的。”

“谢谢,梅维丝。布朗洛大街47号?”

“没错。”

“我要走了,”打完电话后,他告诉武司,“另一起凶杀案,在坦布尔斯克鲁夫区北段。对不起,武司……”

“没关系。我们有什么发现会打电话给你。”

本尼起步走开,武司突然在他身后叫道:“本尼……”

本尼转过身。武司走近他,“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呃……”

“问吧,武司。”

“那个病理学医生……她……你认为……一个混血女医生,会跟黑人警察出去约会吗?”

本尼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哦……你问错人了,武司……不过,会的,为什么不呢?你只要试试……”

“谢谢你,本尼。”

本尼翻过围墙。在教堂大门口,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男人正在开门,此人看上去忧心忡忡,眉头紧锁。他心想,牧师来了,或者路德教派对牧师有别的称呼?

第五章

路上太拥堵了,从长街到贝婷拉扎街就用了15分钟。车一辆接着一辆,一直排到比特辛格山上。本尼把加糖咖啡的渣子都喝掉了。在吃到东西之前,他只能靠这来支撑了。可是他想快点查看卡拉的电子邮件的计划被耽搁,只好等到今天晚上了。卡拉刚离开家去伦敦,他就急切地想知道她怎么样了——他的宝贝女儿卡拉,在决定余生做什么之前,需要“去海外理清头绪”。

那么,怎样通过在伦敦的一家宾馆,用吸尘器清扫地面来整理你的头绪?

之前,他在发给卡拉的邮件中写道:是我,你

还好吗?我想你,担心你。《斐文公民报》有篇文章说,在伦敦的南非年轻人经常酗酒闹事。不要让任何人对你施加压力……

卡拉很快就回复了。

亲爱的爸爸:我在大理石拱门附近的格洛斯特露台酒店工作。这里靠近海德公园,环境优美。我做清洁工,从上午10点干到晚上10点,一周六天,周一休息。我不知道能干多久,不是很愉快,工资也不多,不过至少有事可做。其他女孩都是波兰人。当我告诉他们我是南非人的时候,她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可你是白人呀”。

爸爸,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喝酒……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话尖锐地提醒他给家庭造成的伤害。卡拉永远不会喝酒,因为她爸爸是酒鬼,搞砸了整个家庭。

他不知道如何回复,因为没有顾及家人的感受而犯下的错误让他无言以对。两天之后,他才回复,告诉女儿他买了辆自行车还有调到省专案组的事情。女儿鼓励他:爸爸,很高兴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做的事情比我的有趣多了。我干活、睡觉、吃饭,不过至少周一我去白金汉宫……

他们的联络找到了双方都感觉舒服的平衡点:每周两封电子邮件,简短的四五段话的节奏。他对此越来越期待——无论是收邮件还是发邮件。白天他会在心里构思回信——他必须告诉卡拉这个或那个。这些话给他微不足道的生活带来了一定的意义。

但是一周前,笔记本电脑出了故障,他束手无策。星期五下班回来,他在家门口碰到了查梅因·沃森-史密斯。查梅因70多岁,住在106号。这位好事的老人知道这个街区公寓里的每一个人,以及他们各自的行业。

“你女儿怎样啦?”查梅因问道。

他把自己的电脑故障告诉了她。

“哦,也许我知道谁能帮你。”

“谁?”

“只要给我一两天时间。”

昨天,星期一晚上6点半,他正在厨房里熨烫衣服,贝拉过来敲门。

“查梅因老太太说我应该看看你的电脑。”

他以前见过她。一个年轻女人,穿一套不起眼的厚实灰制服,每天晚上回到位于大楼另一侧的公寓。她留着金色短发,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一天下来总是显得很疲惫。

在门口他几乎没认出她来:她看起来很漂亮。

“哦……请进。”他把熨斗放下。

“我是贝拉·范布雷达,住在64号。”她跟他一样不自在。

他迅速跟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小而柔软,“本尼·格里塞尔。”她穿着牛仔裤、红色衬衫,涂着红色唇膏,镜片后面的眼神很羞涩,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她丰满的大嘴。

“查梅因老太太她……”他搜寻着合适的词,“很忙。”

“我知道,不过她很了不起。”贝拉看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开放式厨房里,他唯一的工作台上,“是这个吗?”

“嗯……是的。”他打开电脑,“网络连接不上……不能上网了。你懂电脑?”

电脑启动了,他们站得很近,一起看着屏幕。“我是电脑技术员。”她回答,把公文包放到一边。

“噢。”

“我知道,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男人的活。”

“不是,不是,我……嗯,任何懂电脑的人……”

“我就懂这个。我能……?”她指着电脑问道。

“请!”他拉过来一只高脚凳。她在电脑前坐下来。

他这时才注意到她还是比较苗条的。或许是她的制服给他留下了错误的印象,或许是因为她的脸。她是圆脸,就像丰满女人的脸一样。

她已经快30岁了,他都能当她父亲了。

“這是你的链接?”她打开一个菜单,把鼠标指向一个图标。

“是的。”

“我可以在桌面上建立快捷方式吗?”

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可以,谢谢。”

她点击,查看,思索,最后说道:“看起来好像你不小心改变了拨号号码。这里少了一个数字。”

“哦。”

“你在别的地方有号码吗?”

“有……”他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摞文件和手册,开始翻找。

“这个……”他用手指了指。

“好的。你看,8没有了,你肯定是把它删除了,这种事很容易发生……”她输入了这个数字并点击。突然,调制解调器开始拨号,发出了抱怨般的噪声。

“呃,我真混。”他非常惊奇地说道。她咧嘴笑了。他问她是否想喝杯咖啡或者红茶,“我只有这些。”

“咖啡就行,谢谢你。”

他用水壶烧水。她说:“你是个侦探。”他问:“还有什么查梅因没有告诉你的?”于是他们开始交谈。

两杯加糖和奶精的咖啡下肚之后,他犯下了一个大错。他不假思索地从那四张CD中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放进笔记本电脑的CD驱动器。

她惊讶地问:“你喜欢丽泽·比克曼?”他此刻很诚实,“非常喜欢。”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好像对他另眼相看了。

贝拉说:“我希望我也能那样唱。”令人惊讶的是,他明白她的意思。他感到同样的渴望,渴望以同等深度的智慧、洞察力以及……接受力,唱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用如此优美的旋律,歌唱生活中的好与坏。

他说:“我也是。”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交谈活跃起来。他谈到了真实而又离奇的拘捕嫌犯的经历,可笑的目击者及古怪的同事们。贝拉说有朝一日想开自己的公司,说到这里,她眼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他满怀钦佩地倾听着。她拥有梦想,而他一无所有,除了一两个幻想。

大约10点钟,她起身去洗手间。当她回来的时候,他正从洗碗槽那里走向沙发。他问:“再来点咖啡?”

他们离得那么近,她的眼睛看向别处,嘴角藏着些许笑意。这表明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而她并不介意。

于是他吻了她。

第二天早上,本尼驾驶着警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夏日的阳光灿烂夺目,但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昨夜的柔情中。起初他并没有强烈的欲望,只需要充满慰藉、渴望、温柔的靠近,就像比克曼的音乐。两个需要感动的人。

他们亲吻了很长时间,然后紧拥着站在那里。他再次意识到,她的身材比他想象中的苗条。她后退一步,坐到了沙发上。他以为她在说那已经足够了,但是她摘下眼镜,小心地放到旁边的地板上,眼睛看起来突然变成了深褐色。他坐到她旁边,再次亲吻她。他能想起的下一件事情是她坐直了身子,脱下胸罩,娇羞地奉上漂亮的乳房。他坐在警车里,回忆着对她身体的感觉——柔软、温暖而且热情。他记得他进入她的身体后,那不断增强的快感。在沙发上,他抬起身子注视着她,看到了她眼里的无限感激,跟他的内心感受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妙、温柔和舒缓。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眼前:一定是德克尔问他到哪里了。但屏幕上显示的是安娜,他的心忐忑不安起来。

正是摔了那一跤,才救了她的命。

出于本能,她冲向离开大路的陡峭台阶。台阶顺山坡往上,通往两堵爬满常春藤的高墙之间,然后继续往上通向一条狭窄的弯曲小路。桌山突然巨人般地耸立在她眼前,陡峭的山坡上布满岩石和灌木丛,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她感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可以看见她并在山坡上抓住她。他们会抓住她,把她按倒在地,割断喉咙,就像对付埃琳一样。

她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跑去,长长的坡道很快耗尽了她的力气。在右上方,她看到了缆车站。缆车的挡风玻璃上闪耀着阳光,小小的人影,看起来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要是她能到达那里就好了。不行,山路太陡峭、太远了,她无法做到。

她看见了人行道的岔路口,选择往左边跑。跑了40多步,小路突然急转直下,出其不意地通往一个由高山流水切割而成的岩谷。她没有防备,脚重重地踩到了卵石上,身体向左摔倒后,往山下滚落。她试图用双手刹住,肩膀遭到重重的撞击,而且喘不过气来了。她又翻滚了一次,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她意识到手擦伤了,下巴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但她最需要的是空气。她需要不规则的大口呼吸把空气压回到肺里。她首先尝试像动物一样低吼一声,而且必须要小声,一定不能让他们听到。她大口吸了两次气,然后是更平稳的小口呼吸。溪水在岸边汇集,她看到在巨石之下,有一个由流水数百年来冲刷而成的缝隙,大得足以让人钻进去。

她像蛇一样移动,越过河里的圆石,朝洞口爬行。她听到了追逐者急促的跑步声。他们离她有多近?她意识到背包进不去。时间不多了,他们会看到她。她跪着,想把背包扯下来,却不得不停下来,松开绕在腹部的搭扣。她先扯下右边的肩带,然后是左边。她扭动身体钻进洞中,再把背包拖进去。有三个人跳到离她三米远的干涸的河床上,敏捷,矫健,无声无息。她屏住灼热的呼吸,鲜血从下巴滴落到石头上。她静静地趴着,闭上眼睛,仿佛这样他们就看不见她了。

本尼坐在车上,把手机贴在耳边,“你好,安娜。”想到昨晚的事,他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本尼,我们需要談谈。”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妻子不可能已经发现了。

“谈什么?”

“所有的一切,本尼。不知道我们今晚能不能谈谈。”

所有的一切?他无法判定她的语气。

“可以谈谈。你想要我回家吗?”

“不,我觉得我们倒不如……在外边吃个饭。”

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去哪里?”

“我不知道。卡奈尔沃克购物中心大概在我们的中间地段,那里有一家意式……”

“你什么时间赶到?”

“7点。”

“谢谢,安娜,那太好了。”

“再见,本尼。”

他拿着手机,坐在车里,后面的司机鸣笛了。他松开离合器,紧跟前车。所有的一切,本尼。那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不能在自己的家里?也许她喜欢在外面,就像一场约会。但是,当他说“那太好了”时,她说“再见”,好像很生他的气。

难道她知道了昨晚的事?她去过他的公寓,就在门口?她可能什么也没看见,但可能会听到——贝拉曾一度发出温柔、满足的呻吟声。天哪,他当时那么喜欢那声音,但是如果安娜听到了……

不过她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公寓,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去?去谈谈?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而且她可能会听到些什么,然后就等着,然后看到贝拉离开,然后……

可是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她还会愿意跟他出去吃饭吗?

也许,不会吧。

如果她知道了……他就完蛋了。现在,他明白这一点。但是她不可能知道。

第六章

布朗洛大街的现状让本尼吃了一惊,因为坦布尔斯克鲁夫被认为是富人区,但这里遍布老旧的维多利亚式房屋,有半独立式的,也有独立的,犹如一座座巨像蹲在山坡上。47号房子是栋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宅,高两层,游廊和阳台上有带雕花的铁艺栏杆,奶油色的墙壁,绿色的木制百叶窗。

没有车库,本尼把车停在街上一辆黑色奔驰SLK200敞篷车的后面,前面还有两辆警车和一辆白色日产,日产车门上有南非治安警务部的徽标,徽标下面是“社会服务”的黑体字。取证组的面包车停放在马路对面,胖瘦组合肯定是从长街直接过来的。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宽大的木门前拦下他,他出示了证件。“警官,你得绕到后面去。”警察说道,“我认为他们还在厨房里。你可以从这里走,然后绕过房子。”

“谢谢你。”本尼满意地点点头,绕了过去。院子里并没有栽种多少东西,树和灌木都有年头了,长得很高大。从房子后面可以看到狮头山的风光。另一名警察在后门值守,他再次出示了证件。

“那位警官正在等你。”

“谢谢。”他说,穿过洗衣房,打开通往里间的门。德克尔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双手捧着咖啡杯,面前有钢笔和笔记本。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对面的有色人种女人身上。她穿着一件粉红和白色相间的家政工作服,手里拿着手帕,眼睛都哭红了。她很丰满,年龄难以判断。

“弗兰斯曼……”本尼说道。

德克尔不耐烦地抬起头,“本尼,”他想了想才说,“请进。”他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混血种人,虎背熊腰,有着一张香烟广告上常见的沧桑又俊朗的脸。

本尼走到桌前跟德克尔握了握手。

“这位是西尔维娅·伯伊斯小姐,家政人员。”

“早上好!”西尔维娅·伯伊斯郑重地说。

“早上好!伯伊斯小姐。”

德克尔把咖啡杯推开,好像要跟它保持距离,似乎有点不情愿地把笔记本拉近,“伯伊斯小姐来工作是……”他看了看笔记本,“6点45分,在厨房里收拾,煮咖啡,7点去起居区……”

“去看看那个女人又把家里搞成什么样子。”西尔维娅没好气地说。

“在那里她发现了死者,亚当·巴纳德先生,还有嫌疑人,桑德拉·巴纳德夫人……”

“她其实叫亚历山德拉……”她厌恶地说道。

德克尔记了下来,说道:“亚历山德拉·巴纳德夫人。7点钟,伯伊斯小姐在二楼的图书室发现了他们,枪就在巴纳德夫人身旁的地毯上……”

“别提酒了,她是个酒鬼,每天晚上喝酒就像鱼喝水一样,可是亚当先生……”西尔维娅举起手帕,轻轻擦了擦鼻子,声音变得更细、更尖了。

“她昨晚喝醉了吗?”本尼问道。

“她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如泥。我下午4点半回家的时候,她就快醉了——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自言自语了。”

“伯伊斯小姐说她昨天离开的时候,嫌疑人独自一人在家,她不知道死者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他是个好人,总是好言好语的。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开枪打死他?为了什么?他没有对她做错什么。她所有的米莉牌衣服、所有的酒都是他买的。他每天晚上都会把她抱到床上。她又是为什么要去枪杀他?”她哭着摇了摇头。

“你受了创伤。我们会给你一些心理辅导。”

“我不想要心理辅导,”西尔维娅抽泣着,“我这个年龄再到哪里去找份工作?”

“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德克尔边说边爬上通往图书室的楼梯,“你会明白的。”

本尼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内心的紧张。他知道同事们在背后称呼德克尔为“弗良斯蛮”,因為他缺乏幽默感,不讨人喜欢,还野心勃勃。他听说过那些故事,因为在省专案组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对于那些崭露头角的明星人物,他们喜欢说长道短。德克尔的父亲是一位法国橄榄球队员,母亲则是亚特兰蒂斯镇一个贫穷的有色人种女人,年轻、丰满,70年代在库贝赫核电站当清洁工。很显然,那位橄榄球运动员年龄大了,早已过了他的辉煌岁月,那个时候担任建造和维护库贝赫核电站的法国财团联络官。只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之后不久,那位橄榄球球员就回了法国,并不知道自己留下了后代。德克尔的母亲没有记住他的名字,所以干脆给儿子取名“弗兰斯曼”,南非语的意思是“法国人”。

本尼也说不清楚,这说法有多少真实性。不过这孩子显然继承了他父亲的高卢鼻子、身材和黑色直发——现在修剪成了寸头——还有他母亲的咖啡色皮肤。

他跟着德克尔进入图书室。胖子和瘦子正在房间里工作。侦探们进来时,他们抬起头。“本尼,我们不能继续这样见面了,人们会说三道四的。”吉米说道。

一个老玩笑,不过本尼还是笑了,看向躺在房间左侧的受害人。黑色长裤,白衬衫,没系领带,一只鞋子不见了,胸部有两处枪伤。亚当·巴纳德又高又壮,黑发剪成70年代样式,盖过耳朵和衣领,两侧的太阳穴处有优雅的灰色鬓角。他死后的眼睛是睁开的,这让他看起来还处在吃惊的状态。

德克尔抱着胳膊,充满期待。胖子和瘦子站在那里看着他。

本尼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架、波斯地毯、绘画、房间右侧椅子旁的酒瓶和酒杯,一切尽收眼底。枪支在地面上的透明塑料证物袋里,取证组已经在那里用白色粉笔画了个圈。“她在这一侧?”他问德克尔。

“是的。”

“先知在工作。”胖子说。

“去你的,阿诺德。”本尼说,“枪开过火吗?”

“最近开过。”阿诺德说。

“但不是在这里。”

“说对了!”阿诺德说。

“我告诉过你他立马就会弄明白的。”吉米说。

“对,”德克尔说,听起来有些失望,“这是一把自动手枪,弹匣里少了三发子弹,可是这里没有弹壳,地板上没有血,墙上或书架上没有弹孔,一只鞋也不见了。我已经看过整栋房子,吉米和同事搜查了花园。这里不是案发现场,我们必须搜查停在路边的汽车……”

“她在哪里?”

“跟社会服务处的廷姬·凯勒曼待在客厅里。”

“咚!咚!”有人在门口装作敲门的样子说,是那个长头发的摄影师。

“进来,”德克尔说,“你来晚了。”

“因为我得先把那些该死的照片印……”他看到了本尼,态度迅速转变,“本尼,武司已经拿到他要的照片了。”

“谢谢。”

“吉米,你测过她的皮肤电反应了吗?”德克尔问道。

“还没有。不过我倒是的确把她的手包在纸里了。她不喜欢那样。”

“你能现在去测吗?她手上有纸袋,我没法跟她说话。”

“如果她碰过手枪,就会有皮电反应。我想知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能怎么办。”

“吉米,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射击残留物的检测不同以往了,现在的律师太聪明了。”吉米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盒子,上面标着“扫描式电子显微镜检测”。他走向楼梯,两名侦探跟在后面。

“弗兰斯曼,干得不错。”本尼说。

“我知道。”德克尔说。

城市警察局的闭路电视监控室让人印象深刻。里面有20块闪烁着的电视屏幕,一排排的视频记录器和控制面板,看起来好像是在航天飞机上。武司·恩达貝尼站在那里看着屏幕,观察着那个在长街路灯下奔跑的模糊的小图像。九秒钟的视频材料,现在是慢放动作:七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左往右穿过屏幕。那个女孩在前面,多亏了那个鼓起的黑色背包,才勉强看得出来。在这里,在莱文街和佩珀街之间,她领先最近的攻击者只有三步之遥,她在飞奔中胳膊和腿都抬得很高。另外五个人落后十六七米的样子。在最后的画面中,就在她从屏幕上消失之前,武司看到她回过头,好像要看看追击者离她有多远。

“这是效果最好的视频吗?”武司问。

操作员是一个小个子白种男人,在又大又圆的哈利·波特式眼镜后面,长着一双猫头鹰一样的眼睛。他耸了耸肩。

“你能把这个放大吗?”

“可能不行,”他回答,鼻音很重,“我可以调节一下亮度和对比度,但是如果放大,只会更模糊,你不可能增加像素。”

“请你试试好吗?”

操作员操作着面前的仪表盘,说道:“别指望出现奇迹。”屏幕上的人影慢慢倒退着跑,画面最终静止。操作员在键盘上敲击,影像上出现了表格和直方图。

“哪一个你想看得更清晰些?”

“追她的那些人。”

操作员用鼠标选择了后面五个人影当中的两个。他们突然充满整个屏幕。他再次敲击键盘,图像变亮,阴影减轻了。“我能试的就是加强边缘光晕……”他说道。焦点稍微有点锐化,但是那两个人影还是无法辨认。

“至少你可以看出来他们是男人,而且前面那个是黑人。”操作员说。武司盯着屏幕,这对他帮助不大。

“你可以看出他们是年轻人。”

“你能把这个打印出来吗?”

“可以。”

“只有一个摄像头拍到他们了吗?”

“我8点钟下班。下班后我会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他们肯定是从绿市广场或教堂街过来,不过这需要时间。在那个区域有16个摄像头,可并不总是都管用。”

“谢谢!”武司说。有件事他无法理解。如果在佩珀街,其中一个追逐者,在她身后只有三步远,为什么没有在进入教堂街之前抓住她?难道他滑倒了?摔倒了?或许是故意要等到一个更安静的地方下手。

“还有一件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嘿,这是我的工作。”

“你能把跑在前面的两个人放大吗?”

本尼跟在德克尔后面走进客厅。客厅很大,里面有宽大的沙发和椅子,还有一张巨大的咖啡桌。勤务部社会服务处的廷姬·凯勒曼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此时正笔直地坐在安乐椅上。因为她有怜悯和同情之心,所以当受害者或犯罪嫌疑人是女性时,她就会被派出,不过现在,她皱起的眉头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夫人,我把你手上的袋子拿掉吧。”吉米语气轻松地对穿着白色睡衣、缩成一团的亚历山德拉·巴纳德说道。她坐在宽大的四人沙发的边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头低垂着,没有梳洗过的灰色和金色相间的头发遮盖着脸。她伸出双手,并没有抬头。吉米松开了褐色牛皮纸袋。

“我只是要把这些垫片按压到你的手上,有些黏,仅此而已……”他打开扫描式电子显微镜盒上的封口,拿出圆形金属片。本尼看到亚历山德拉·巴纳德的双手在颤抖,不过她的脸仍然藏在长发后面。

他和德克尔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德克尔打开了笔记本。

吉米工作迅速又稳当,先是右手,后是左手。“好了,谢谢你,夫人。”他看了侦探们一眼,似乎在说“这事有意思”,然后收拾好东西。

“巴纳德夫人……”德克尔说道。

廷姬·凯勒曼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这个嫌疑人不爱说话。吉米走了出去,眼珠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巴纳德夫人。”德克尔说,这次声音更大,更像公事公办的样子。

“不是我干的。”她纹丝不动地说,声音低沉得让人惊讶。

“巴纳德夫人,你有权陈述自己的观点,你也有权保持沉默。但是,如果你选择回答我们的问题,你说的任何话,都可能被用在法庭上。”

“不是我干的。”

“你想联系你的律师吗?”

“不想。”她缓缓抬起头,把头发从脸的两侧捋向后面,露出布满血丝的蓝眼睛和憔悴的面庞。本尼看到了标致的五官,在酗酒无度的痕迹下,昔日的美貌依稀可见。他见过这张脸,不过还不能十分确定在哪里见过。她看看德克尔,又看看本尼。她唯一的表情就是心力交瘁。她伸手到旁边的小桌子上,拿起香烟和打火机。她费劲地打开烟盒,取出一支香烟。

“巴纳德夫人,我是警探弗兰斯曼·德克尔,这位是警探本尼·格里塞尔。你准备好回答一些问题了吗?”他的声音没必要那么大,跟有些耳背的人说话,才需要那么大的声音。

她微微点点头,艰难地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好像这会给她力量。

“死者是你的丈夫,亚当·巴纳德先生?”

她点了点头。

“他的全名是什么?”

“亚当·约翰尼斯·巴纳德。”

“年龄?”

“52岁。”

德克尔边记边问:“他的职业?”

她疲惫的眼睛看向德克尔,“非洲之声。”

“什么?”

“非洲之声,是他的。”

“非洲之声?”

“是一家唱片公司。”

“他拥有这家唱片公司?”

她点了点头。

“你的全名是?”

“亚历山德拉·巴纳德。”

“年龄?”

“46岁。”

“职业?”

她颇具讽刺地哼了一声,再次把脸上的头发撩开。本尼看得出,家政女工说她是酒鬼,此言不虚——那颤抖的双手,那迷离的眼神,那苍白的脸色。不过她让他想起了别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你的职业?”德克尔又问了一遍。

我怎么会认识她呢?本尼心存疑惑,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我不工作。”

“家庭主妇。”德克尔说着记下来,?“巴纳德夫人,你能告诉我们昨晚的事情吗?”

她慢慢向后靠去,把肘搭在扶手上,再用手托住下巴,“不能。”

“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还能忍多久才不会说出‘你可以离开了。”

德克尔下巴上的肌肉在动,就好像他正在咬牙切齿。亚历山德拉缓慢而沉着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让自己坚强起来面对一项艰巨的任务,“我是个酒鬼,可以从上午11点一直喝到下午6点。我通常都是醉醺醺的,谢天谢地,8点半以后的事,我就不怎么记得了。”就在这一瞬间,也许是因为那深沉浑厚的声音,在他记忆中的某个地方引起了共鸣,本尼·格里塞尔想起了她是谁。那个词一下子到了嘴边,他差点脱口而出,不过他及时忍住了:“甜水”,甘甜的水。

她是那个歌手,桑德拉。天哪,她看起来那么老。

“甜水”,这个词激活了他记忆中的画面。电视上,一个穿黑色紧身礼服的女人,就是她,在烟雾缭绕的舞台上,在明亮的聚光灯下,手拿麦克风深情演唱:

一杯阳光,

一盏雨水,

一抿崇拜,

一嘴苦涩,

喝一口甜水。

80年代中期,大概是那个时候。本尼记得那个时候的她,非常性感的金发歌手,有着迪特里希一样的歌喉,有足够的自信不太把自己当回事。他只是通过电视屏幕和杂志封面见过她。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开始酗酒。她有四五首主打歌,他还记得《华丽的毛驴车》和《你见过广袤的桌湾吗》,还有最成功的那首《甜水》。该死,她曾经是颗巨星,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本尼为她感到惋惜,也有失落和同情。

“这么说,你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太记得。”

“巴纳德夫人,”德克尔生硬而正式地说,“我的印象是,你丈夫的死并没有让你太难过。”

本尼心想,他错了,他误读了她;他太紧张,太草率了。

“是的,警官,我没有在哀悼。不过,如果你给我一杯杜松子酒和干柠檬,我会尽我所能。”那一刻,德克尔拿不定主意,不过他接着挺起胸膛说:“你还记得昨晚發生的任何事情吗?”

“记得足够多,多到知道那不是我干的。”

“哦。”

“今天下午再来。3点钟最合适,那是我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这不是一个选项。”

她做了个手势,似乎在说,那不是她的问题。

“我必须测试你血液中的酒精含量。”

“测吧。”

德克尔站了起来,“我要找技术人员。”

本尼跟在他后面。客厅里,胖瘦组合正忙着收拾东西。

“你们离开之前能不能取一下血液样本?”

“当然能,头儿。”吉米说道。

“弗兰斯曼,”本尼说,意识到自己必须谨慎行事,“你知道我是酒鬼吗?”

“啊,”胖子阿诺德说,“侦探们的亲密关系,多么甜蜜。”

“滚你的!”本尼说道。

“反正我就要走。”阿诺德说。

“你们还得检查一下街上那辆奔驰车。”德克尔说。

“那是下一件要干的事。”阿诺德离开了房间,怀里满是证据和设备。

“所以呢?”房间里刚剩下他们两个人,德克尔就问道。

“弗兰斯曼,我知道她的感觉……”

“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的丈夫正躺在那里,她没感觉到什么。她杀了他,我告诉你,通常是这样的。”

你怎么跟一个不喝酒的人解释她现在什么感觉?亚历山德拉·巴纳德全身心地渴望喝酒。那天早上她喝了太多的酒;本尼知道,喝酒是唯一的生命线。

“弗兰斯曼,你是一个好侦探。你的犯罪现场管理得很完美,你按照书本做所有的事,十有八九,你是对的。不过,如果你想要她招供……给我一个机会。一对一没有那么可怕……”

本尼的手机响了。他掏手机的时候看着德克尔。对方对于他的建议看起来不太感兴趣。

“我是本尼。”

“本尼,我是武司,我在城市警察局的闭路电视监控室。本尼,她们有两个人。”

“两个什么?”

“两个女孩,本尼。我正站在屏幕前,回看五个人沿着长街追赶两个女孩。”

第七章

“哦,”本尼·格里塞尔说,“你是说,他们在追赶女孩吗?在长街?”

“时间显示,今天凌晨1点45分,五个男人从威尔大街一直追到教堂。”

“那么就是,四个街区远?”

“威尔大街到教堂相隔六个街区。”

“天哪!武司,你不会为了偷一个游客的钱包那么做的。”

“我知道,本尼。另外一件事是,视频质量不是很好,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追她们的家伙有黑人也有白人。”

“不合情理呀。”在这个国家,罪犯们不会跨越种族界线共同作案的。

“我知道……我原以为他们是保安,也许那两个女孩在夜总会惹了麻烦,可是,你知道……”

“保安不会割断外国游客的喉咙。”

“还不至于。”武司说道。本尼知道他在暗指什么。夜总会和保安是有组织犯罪的温床,是火药桶。“不管怎样,我已经把寻找另外一个女孩的公告发出去了。”

“干得不错,武司。”

“我不知道这会有多大的用处。”武司说,结束了通话。

本尼看到德克尔正在不耐烦地等他,便对其说道:“很抱歉,弗兰斯曼,是武司的案子……”

“可这里是我的案子。”德克尔的肢体语言表明,他已经准备好争辩。

本尼没有料到德克尔如此咄咄逼人,不过他知道自己正如履薄冰。侦探们的领地欲望很强,而他在这里只是导师身份。

“你说得对,”他说着朝门口走去,“不过这可能会有所帮助。”

德克尔站在原地,皱着眉头。

就在本尼离开房间之前,他说:“等等……”

本尼停了下来。

“好吧,”德克尔终于说道,“去跟她谈谈。”

她再也听不到追赶者的声音,只有鸟啼和蝉鸣以及山下城市的嘈杂声。她躺在悬空的岩石下面的阴凉处,却还在出汗,因为山坳中的温度正迅速上升。她知道自己不能站起来。

他们会停在某个地方,试图找到她。

她想一整天都待在这里,直到夜幕降临,那样他们就看不见她了。她可以做到这一点,虽然她口渴,尽管她最后一次吃东西是在前一天晚上。如果她能休息,能睡一小会儿,今晚,她就能获得新的力量,去寻求帮助。

不过他们知道她就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他们会叫来更多人,扩大搜寻范围。他们会原路返回并且研究每一种可能性,而且如果有人靠得足够近,就会看见她,毕竟这个空洞不够深。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她都认识,知道他们身材瘦削、精力充沛而且精神专注,知道他们的技能和自信。她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停止寻找。

她必须转移。

她顺着溪流往下看,一条狭窄的石径在高山灌木丛和岩石之间弯弯曲曲地通往山下。她必须下到那里。为了不弄出一点声响,她要小心翼翼地爬行。上山是一项糟糕的选择,山上太荒凉,太空旷了。她必须到山下有人的地方去,她必须得到帮助。

她勉强从背包上抬起头,把包推到前面,小心翼翼地往前滑动。她不能拖拉,那样的话噪声会太大。她蹲起身,把背包慢慢抡到背上,扣上搭扣,用手和膝盖爬过圆石。缓慢地,不搅动任何东西,免得弄出一点声响。

本尼走进客厅,对廷姬·凯勒曼低声耳语。亚历山德拉·巴纳德又抽出一支香烟,看着廷姬起身离开了房间。本尼在她身后关上门,一言不发地走到维多利亚式的大橱柜旁,橱柜的上边是镶嵌着铅条的玻璃门,下边是深色木门。他打开玻璃门,拿出一个杯子和一瓶杜松子酒,坐到亚历山德拉对面最近的椅子上。

“我叫本尼·格里塞尔,是个酒鬼。从我最后一次喝酒到现在已经有156天了。”他打开酒瓶,把酒小心地倒进杯子,足有三指头深。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透明液体。他把酒杯递给她。她接了过去,双手颤抖得厉害。她口渴似的吞咽了一大口,闭上眼睛。

本尼走到橱柜旁把酒瓶收起来,返回坐下,说道:“我只能让你喝这么多。”

她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他知道她的感觉。他知道,酒精会像温柔、舒缓的潮水一样,流经她的身体,愈合伤口并且平息各种声音,留下光滑、平和的银色沙滩。他给她时间。那杯酒能喝四口甚至更多。你必须给身体以时间,让那天堂般的温暖传遍全身。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唇边的杯子,闻着酒精的味道,感觉到自己身体对酒的渴望。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咖啡桌上的几本杂志,都是两年前的了,却没有翻看过,只是摆摆样子而已。她终于说道:“谢谢。”他听出她的声音已经失去了锋芒。

她缓缓放下杯子,把那盒香烟递给他,双手几乎不再颤抖了。

“不用,谢谢。”他说。

“酒鬼不抽烟?”

“我正在戒烟。”

她自己点燃了一支,旁边的烟灰缸已经满了。

“我的嗜酒者互诫协会的保证人是位医生。”他解释道。

“另找一个保证人。”亚历山德拉说,本想幽默一点,却突然无声地哭起来,泪流满面。她放下香煙,用双手捂住了脸。本尼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但她没有看见。她的肩膀在颤抖,头低垂着,长发耷拉下来,再次像帘子一样遮住了脸。本尼看见有金发,有银发,一种罕见的混合。大多数女人都会染发。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再在意头发。她曾经是明星,一个大明星。是什么把她拖累到了今天这地步?

他一直等到她不再呜咽。“我的保证人是巴克霍伊岑医生。他70岁了,有酒瘾,长发编成了辫子。他说他的孩子们问他为什么抽烟,他给出了各种理由——帮助缓解压力,因为喜欢烟的……”他保持语气轻松,知道这个故事并不重要,但是没关系,他只是想让对话进行下去,“然后,他女儿说,既然这样,如果她也开始抽烟,他应该不会介意。那一刻,他知道在吸烟方面,他在自欺欺人。他戒了烟,所以他在努力地劝我戒。我现在减到了每天大概三四支……”

终于,她抬起头来,看见了手帕,从他手里接过去。“很难吧?”她的声音比先前更深沉。她擦了擦脸,擤了擤鼻子。

“戒酒是难,那时候很难,现在,仍然很难。戒烟也是。”

“我戒不了。”她把手帕攥成一团,再次端起酒杯。

他没有回应。他知道她会说的。

“你的手帕……”

“留着吧。”

“我会把它洗一洗。”她把酒杯放下,“不是我干的。”

本尼点了点头。

“我俩不再说话了。”她说,眼睛看向别处。

本尼静静地坐着。

“他6点半从办公室回到家,来到图书室,站在那里看着我,看我醉成什么样了。如果我不说什么,他会去厨房独自吃饭,或者去他的书房,或者再次出去。每天晚上,他把我放到床上,每天晚上。下午我还能思考的时候,我曾经想,是不是这就是我喝醉的原因。喝醉的话,他还会为我做这一件事。这是不是很悲哀?会不会让你心碎?”她的眼泪再次掉下来,“有时候,他进来时,我试图激怒他,我擅长这个……昨天晚上我……我问他现在轮到谁了。你肯定明白……我们曾经……这事说来话长……”第一次,她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仿佛过去所有的经历,全都沉重地压到了她身上。本尼的同情油然而生,因为他再次看到了她当歌手时的影子。

终于,她掐灭了香烟,“他只说了句‘去你妈的——他只说了这些——就走了。我在他身后尖声大叫:‘好,把我扔在这儿。我觉得他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喝醉了……”

她再次用手帕擤了擤鼻涕,“就这些,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他没有把我放到床上,他把我丢在了那里,而今天早上,他却躺在那里……”她拿起了酒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去你妈的。”更多的泪水流了下来。她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非常专注地看着本尼,“你认为枪杀他的人会是我吗?”

猫与驼鹿青年旅舍和背包客旅店的前台接待桌后面的丰满女孩,看着警员拿出来的照片问道:“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滑稽?”

“因为她死了。”

“哦,上帝!”她把照片两两组合放在一起,问道,“她就是今天早上在教堂发现的那个吗?”

“是的,你认出她了吗?”

“哦,上帝,是的。她们昨天住进来的,两个美国女孩,等等,”女孩打开登记簿,手指循序往下滑,“找到了,蕾切尔·安德森和埃琳·拉塞尔,她们来自……”她弯下腰来读字体很小的地址,“印第安纳州,西拉斐特市。啊,上帝!谁杀了她?”

“我们还不知道。这一个是安德森吗?”

“我不知道。”

“那另外那个,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上白班,我……我们来看看吧,她们住16号房间。”她合上登记簿,一边沿着走道领路往前走,一边说,“哦,上帝!”

通过仔细询问,他从她那里知道了枪支的信息。枪是她丈夫的。

亚当·巴纳德把枪锁在房间的保险柜里。他保管着钥匙,大概是怕她在醉酒状态下会拿枪做傻事。她說她不知道手枪怎么会在自己身旁的地板上。她说,也许她真的枪杀了他。她有足够的理由,足够的怒气,以及自怨自艾和恨意。有几次,她曾希望他死,但她真正的幻想是自杀,然后看着他,看着他在6点半回到家,爬上楼梯后发现她死了。看着他跪在她尸体旁边,乞求原谅、哭泣和伤心。但是,她语带讥讽地说,两个世界永远不会重合。你死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只是坐在那里。最后,他低声说出了“甜水”两字,可是她没有反应。她的面孔又藏在了长发后面,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向他伸出酒杯。他知道如果自己想听到整个故事,就必须再倒一杯。

08:13—09:03

第八章

本尼·格里塞尔倾听着亚历山德拉·巴纳德的故事。

“叫我亚历克莎,没有人叫我亚历山德拉,或桑德拉。”

现在,正当本尼要打开布朗洛大街47号的前门去找德克尔时,一种特别的情绪压上他的心头,脑袋里一种失重感,一种跟现实脱离的感觉,仿佛他跟所有的东西都相距几毫米,与外界的节拍相差一两秒。

所以本尼过了片刻才明白外面一片混乱。街道上,他来时还是那么平静,现在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一群摄影师,一帮记者,一个来自e.tv电视台的报道组,以及越聚越多的看热闹的人。

门廊上,德克尔正在和一个光头激烈地争吵,争执中两人都提高了嗓门。

“见不到她我是不会走的。”光头咄咄逼人地说。此人高大健壮,一只大耳上还戴着圆形银耳环,黑衬衫,黑裤子,尽管年近五旬了,还穿着青少年才穿的黑色篮球鞋。

德克尔看到了本尼,连忙说道:“他坚持要见她。”光头没有理睬本尼,而是从腰带上的黑色皮套里取出一部黑色小手机,“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这种行为完全不能接受。”他开始按电话键,“她不是个健康的女人。”

“他是死者的合伙人,威利·穆顿。”德克尔解释道。

“穆顿先生。”本尼温和地说,他感觉这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陌生。

穆顿说:“滚开!我正在打电话。”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语气像工厂里切肉的锯子一样犀利。

“穆顿先生,我不允许你这样跟警官说话。”德克尔的语调升高了,“如果你想打私人电话,你可以到大街上去打……”

“据我所知,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

“……而不是在我的犯罪现场。”

“你的犯罪现场?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怒怼完德克尔,光头又对着手机说,“对不起,请问,我可以和雷加特说话吗?”

德克尔控制不住怒火,向光头靠近一步。

“雷加特,我是威利,我正站在亚当家的门廊上,跟盖世太保……”

本尼把一只手放在德克尔的胳膊上,“弗兰斯曼,有记者拍照。”

“我不会打他。”德克尔说,粗鲁地把穆顿从门廊上拽下来,推向花园门口。记者们纷纷按下快门,一时间咔嚓声响成一片。

“雷加特,他们在殴打我。”穆顿有些底气不足地说。

“早上好!尼基塔。”病理学家菲尔·帕格尔教授站在门外说。他被逗乐了。

“早上好!教授。”本尼说,看着德克尔把穆顿推到门外的人行道上,又吩咐门口穿制服的警察,别让这光头再进来。

“我要起诉你们这帮混蛋,”穆顿说,“雷加特,我要你起诉这帮混蛋。亚历克莎在里面,天知道这帮纳粹党徒在对她做些什么……”他故意提高嗓门,足以让德克尔和记者们都听到。

帕格尔拎着黑色箱子从穆顿身边挤过,迈上台阶。“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他说。

“教授,你在说什么?”本尼问道。突然之间,那种跟现实脱节的感觉消失了,他回到了现实,头脑也清醒了很多。

帕格尔跟他握了握手,“哈姆雷特说的话,就在他把人类称为‘尘埃之精华之前。我昨晚去看了演出,强烈推荐你去看看。忙碌的早晨,尼基塔?”

在过去的12年里,帕格尔一直叫本尼“尼基塔”。他第一次见到本尼时就说:“我确定这就是赫鲁晓夫年轻时的样子。”本尼不得不使劲地想赫鲁晓夫是谁。帕格尔衣着华丽,像往常一样——高大、健壮,而且就他50多岁的年纪来说,特别英俊。有人说他看起来像一部电视连续剧中的明星,不过这部电视剧本尼从来没有看过。

“教授,像往常一样,忙忙碌碌。”

“我知道你正在辅导新一代的执法人员。”

“正如你所看到的,教授,我工作很出色。”本尼咧嘴笑道,又指向回到门廊台阶上的德克尔,“你见过弗兰斯曼了吧?”

“见过了,我很荣幸。德克尔警官,我佩服你的强制力。”帕格尔冲德克尔点点头。

德克尔的紧张情绪没有任何缓解,“早上好!教授。”

“有传言说亚当·巴纳德是被害人?”

他们同时点了点头。

帕格尔说:“拿起武器对付无穷的麻烦吧。”

两位侦探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套用《哈姆雷特》中的话,‘这意味着很大的麻烦,先生们。”

在图书室,他们站着说话,而帕格尔跪在尸体旁边,打开了医用包。

“这不是她干的,弗兰斯曼。”本尼说。

“你百分百确定吗?”

本尼耸了耸肩,“这不仅仅是她说了什么,弗兰斯曼,而是她说的跟现场情况的吻合度……”

“她可以雇凶杀人。”

本尼不得不承认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女人们雇凶杀夫是最近出现的全国性现象,不过他摇了摇头,“我对此表示怀疑,她不会愚蠢到把事情弄得像是自己做的一样。”

“在这个国家,凡事皆有可能。”德克尔说。

“说得对。”帕格尔说。

“教授,你了解巴纳德吗?”本尼问道。

“一点点,尼基塔,主要是传闻。”

“他有什么故事?”德克尔问道。

“音乐,”帕格尔说,“还有女人。”

“他妻子也是这么说的。”本尼说。

“好像她还没有受够。”帕格尔说。

“教授,你是什么意思?”德克尔问。

“你知道她曾经是一颗巨星吗?”

“不知道。真的?”他惊呆了。

帕格尔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他的双手灵巧地操作着仪器,“巴纳德‘发现了她,虽然我一直对这个说法感觉不太舒服。不过,先生们,让我承认自己的无知吧。正如你们所知,我真正喜欢的是古典音乐。我知道他是一个涉足流行音乐行业的律师。桑德拉是他的第一个明星……”

“桑德拉?”

“这是她的艺名。”本尼说。

“她是歌手?”

“没错,一个非常优秀的歌手。”帕格尔说。

“教授,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15年?20年?”

“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德克尔摇了摇头。

“她从舞台上消失了,相当突然。”

“她发现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本尼说,“从那时起她开始酗酒。”

“那是传言。先生们,有待证实的非正式结论:我估计死亡时间在……”帕格尔看了一下手表,“今天凌晨2点到3点之间。正如你们肯定会推断出的那样,死亡原因是小口径枪支导致的两处枪伤。伤口的位置和少量的火药残留物表明,射击距离在2到4米之间……枪法相当好:两处伤口相距不到3厘米。”

“他不是在這里被枪杀的。”德克尔说。

“的确如此。”

“只有两处伤口?”本尼问道。

病理学家点了点头。

“那把手枪打出了三发子弹……”

“教授,”德克尔说,“假设她有酒瘾,比方说她昨天晚上喝醉了,我让人给她抽了血,那么八到十个小时之后,那还有用处吗?”

“啊,弗兰斯曼,现在我们有乙基葡萄糖醛酸苷,它可以追踪36个小时之后的酒精残留量,饮酒长达五天之后的尿液样本也能检出。”

德克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我必须支持尼基塔的观点,我相信这不是她干的。”

“教授,此话怎讲?”

“看看他,弗兰斯曼,他身高1.9米左右,有点超重,我估计超过110千克。你和我要把他的尸体抬上那些台阶,会费很大的劲——而且我们是清醒的。”帕格尔开始收拾器具,“我们把他送到太平间吧,我做不了更多了。”

“有人费了很大的劲把他弄到这里。”德克尔说。

“而这正是问题所在。”帕格尔说。

“女人……”德克尔推测道。

帕格尔站起身,“弗兰斯曼,南非荷兰语音乐产业作为一个潜在的冲突源,不要排除。”

“教授?”

“弗兰斯曼,你关注大众媒体吗?”

德克尔耸了耸肩。

“哦,执法者的生活——都是工作,没有时间看星期日的报纸。弗兰斯曼,南非荷兰语音乐产业财源滚滚。不过阴谋诡计比比皆是,像离婚、性骚扰、恋童癖等丑闻……比《恺撒大帝》里还多的明争和暗斗。他们争夺一切——背景音乐、合同、艺术排名、版权费、谁被允许制作一部历史人物的音乐、谁在音乐史上应该拥有什么地位……”

“可是为什么呢,教授?”本尼非常失望。

“人就是人,尼基塔,如果财富和名声岌岌可危……这是常见的游戏:拉帮结派,狂妄自大,羡慕嫉妒恨……亚当深陷其中,这足以引发谋杀吗?正如弗兰斯曼所言,在这个国家,凡事皆有可能。”

取证组的吉米和阿诺德走进来。“哦,教授在这里。早上好,教授。”胖子阿诺德说道。

“早上好,先生们。”帕格尔说。

“教授,我们能问你点事吗?”

“当然了。”

“教授,问题是……”阿诺德说。

“女人……”吉米说。

“教授,为什么她们的乳房那么大?”

“我的意思是,看看那些动物……”

“小多了,教授……”

“上帝!”弗兰斯曼·德克尔说。

“我说这是革命。”阿诺德说。

“是进化,你这笨蛋。”吉米说。

“管它是什么。”阿诺德说。

帕格尔用父辈的耐心善意地看着他们,“有趣的问题,不过我们得在别的地方继续这番谈论,到索尔特里弗来见我吧。”

“我们不是那种很严肃的人,教授……”

德克尔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是克洛特。”克洛特是南非治安警务部的媒体联络官。

“鼓声一起,喇叭就接着吹响。”帕格尔走向门口,“再见,伙计们。”

本尼摇了摇头,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的手机也响了,他接通电话,“我是本尼。”

“本尼,”武司说,“我认为你应该过来。”

第九章

蕾切尔·安德森顺着山沟往下爬。路越来越难走,但也给她提供了更好的保护。刚过8点,已经很热了。她抓着树根爬下岩石,喉咙发干,双膝发软。她必须找水喝,找东西吃,必须继续前行。

这时她看见了一条通往右侧的小径,台阶是从岩石和泥土中开凿出来的。她睁大眼睛,不知道在那上面等待她的是什么。

亚历克莎·巴纳德看着丈夫的尸体被抬走,她的脸因情绪激动而扭曲。

廷姬·凯勒曼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的沙发上,把一只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胳膊上。亚历克莎有一种投进对方怀中寻求安慰的冲动,不过她只是坐在那里,绝望地用两手抱住自己的双肩。她垂下头,看着泪水滴落到白色睡衣的袖子上,旋即消失。

蕾切尔·安德森快要爬到山沟的顶部了,她偷偷地看着山沟外面,心怦怦直跳。只有山,还有寂静。再上一步台阶,突然,她意识到他们有可能从后面看到她,吓得转身回来,可是并没有人。最后两个台阶,她很谨慎。左边是一排房子的屋顶,是山上最高的房子。前面是条小路,就经过那些房子的后面,有树木遮挡。右边是陡峭的山坡,除了山还是山。

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匆匆踏上小路,往下走。

本尼开车回长街,交通已经畅通多了。武司说他应该来猫与驼鹿青年旅舍。

“怎么回事?”他当时问道。

“你来了我会告诉你的。”武司说话的语气似乎有其他人在场。

不过本尼并不是在思考这件事。他驾驶着警车,脑海里想的还是亚历克莎·巴纳德。想她的声音和她的故事,想她20年酗酒史掩盖下的美貌。他沉思着,自己怎么会想起记忆中那个年轻可爱的形象,并把它投射到她当前的脸上,因此可以同时看到两个她——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相去如此遥远又如此难以分开。

她止住眼泪时,廷姬·凯勒曼说:“来吧,洗个澡你会感觉好一些。”

亚历克莎同意了,站了起来,脚下有点不稳。廷姬搀扶着她上楼,穿过图书室,沿着走廊来到卧室的门口。

“我觉得你应该在这里等着。”

“不行。”廷姬满怀同情地说。

亚历克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他们害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她知道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她首先必须拿到酒。她知道在衣柜内衣下面有一瓶没喝完的杜松子酒。

“我什么都不会做。”

廷姬只是用同情的大眼睛看着她。

亚历克莎走进卧室,“你只要待在浴室外面就行了。”

她会把衣服连同酒瓶一起从衣柜里拿出来,用身体遮挡住。

“坐到那里去吧。”她朝梳妆台前面的椅子点了点头。

敲门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德克尔过去开了门。威利·穆顿,那个一身黑衣的光头,跟另一个人一起,站在门廊上——另一个同样瘦削的男人,一头黑发精心地梳理成了偏分样式,连同阴沉的长脸,洞悉一切的眼睛,深黑色的西装和领带,使得他看起来像承办丧事的人。“我的律师来了,现在我已经给你準备好了。”

“你给我准备好了?”德克尔回敬道,显然被穆顿居高临下的说话方式激怒了。但是,外面的大街上,记者们的镜头正对准他们。

“雷加特·格勒内瓦尔德。”律师带着歉意说,郑重其事地伸出一只手。

“德克尔。”德克尔握了握那只单薄的手,上下打量着律师。

“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我们做好了准备,可以谈谈了。”格勒内瓦尔德说道。

“亚历克莎在哪里?”穆顿问,看向德克尔身后的房间。格勒内瓦尔德把软弱无力的手放在穆顿的胳膊上,意欲制止他的无礼。

“有人在照顾她。”

“谁?”

“社会服务处的警官。”

“我想见见她。”白人的命令式语气,不过律师再次化解了局势。

“冷静点,威利。”

“现在那可不是选项。”德克尔说。

穆顿责备地看着律师,“雷加特,他不能这么做。”

格勒内瓦尔德叹了口气,“威利,我敢肯定他们跟亚历克莎解释过她有哪些权利。”

“可她是个病人。”

“巴纳德夫人决定,谈话不用律师在场。”

“但她不是心理清醒的人。”穆顿说道。

“头脑清醒。”格勒内瓦尔德耐心地纠正他。

“在这个阶段,巴纳德夫人并不是本案的嫌疑人。”德克尔说道。

“亚当的家政女工可不是那么说的。”

“据我所知,那个家政女工此时不在警察局。”

“雷加特,你看,他们就是这个样子,自作聪明,在我刚刚失去朋友和同事的时候……”

“威利,德克尔先生,让我们都保持冷静……”

“雷加特,我很冷静。”

“我的委托人有跟这个案子相关的信息。”格勒内瓦尔德说道。

“什么样的信息?”

“相关信息。不过,我们不能……”

“你们有义务把信息告诉我们。”

“如果你跟我来自作聪明这一套,就休想。”

“穆顿先生,你别无选择。隐瞒证据……”

“先生们,请不要……”格勒内瓦尔德恳求道,“或许我们可以到里面谈谈?”

德克尔犹豫了。

“是谁谋杀了亚当·巴纳德,我的委托人有强烈的怀疑对象。”

“可是我不想诽谤。”穆顿说。

“威利,在这种情况下,牵扯不到诽谤。”

“你知道是谁枪杀了亚当·巴纳德?”

“我的委托人没有证据,不过觉得跟法律部门分享手头的信息,是他作为公民的义务。”

德克尔看看人群,又看看格勒内瓦尔德和穆顿,“我认为你们应该进来。”

蕾切尔·安德森加快了速度,因为现在来到了平地。下面只有房屋,带游泳池、茂密的花园和高高的大宅院。房子的前面就是城区和长长的桌湾,碧蓝的大海,还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她心想,所有这些美景,都是谎言,虚假的外表而已。她和埃琳都被误导了。

小路在前面蜿蜒右转,通到了水库边。高高的堤岸可以为她提供几百米的隐身处。

亚历克莎·巴纳德在浴室里脱下睡袍,拿过藏在干净衣服下面的酒瓶。她用颤抖的手拧开瓶盖,瓶子里没有多少酒了。她把瓶子放到唇边开始喝。这个动作映射在高大的镜子里,她不由自主地看着镜子。赤身裸体,油腻的长发一缕缕地散落在脸上,腋下腋毛丛生,嘴巴张着,瓶子高高举起,在拼命地喝最后的几滴酒。她被镜中的形象吓了一大跳。

镜中的那个人是谁?

她转过身去,酒瘾还未满足,但酒瓶已经空了。她把酒瓶放在地上,伸出一只胳膊撑在墙上。

难道镜中的那个人真的是她?

“《甜水》。”那位相貌异常、头发杂乱、富有同情心的侦探说过。他的意思是“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她告诉过他,可是现在,在这突如其来的映象面前,那种解释并不充分。

她转过身来再次注视镜中的女人。高高的身材看起来那么脆弱。双腿,臀部,微微隆起的腹部,坚挺的乳房,长长的乳头,颈部的皮肤不再平滑紧致。一张疲惫、苍老的脸,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这就是她,她的身体,她的脸。

上帝!

“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她对于自己的问题真的很好奇。她转身走到淋浴下面,机械地打开水龙头。

亚当已经死了,她打算干什么?今晚?明天?

她内心涌起了巨大的恐惧,因此她只好把手掌按压在瓷砖上保持站立。她就那样站了一会儿,水很烫,但她并没有感觉到。药片,安眠药,这是她必须要拿到的。这样她就可以渐行渐远,远离那个镜中的女人,远离这毁灭性的过程,远离对酒精的渴望,远离前方的黑暗。

药片在房间里,廷姬·凯勒曼在那里。

她只好另想办法。就在这里,在浴室里。她急切地走出淋浴区,用颤抖的双手拉开浴室柜。因为太急促,她把一些瓶子碰倒了,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她拿起剃刀,觉得没有用处,又把它扔掉,结果砸到了门上,接着在柜子里翻来找去。没有,什么都没有……

“巴纳德夫人?”廷姬在门外叫道。

亚历克莎转身锁上了门,“别管我。”

“夫人,请你……”

她看到了杜松子酒瓶。她抓住瓶颈,朝墙上砸去。一块玻璃碎片击中了她的前额。她查看了一下留在手里的锋利的玻璃碴,抬起左臂,猛地划下去,从手掌到肘部,深深地、拼命地划下去。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她再次划下去。

客厅里,穆顿和格勒内瓦尔德并排坐在沙发上。德克尔在他们的对面。

“我没有證据。”穆顿说。

“威利,只要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这家伙冲进我的办公室,说要杀了亚当……”

“这家伙是谁?”

穆顿求助于律师,“雷加特,你确定这不是诽谤吗?”

“确定。”

“可是,如果我必须作证怎么办?”

“威利,诽谤不会成为问题。”

“这可能会毁掉他们的职业生涯,雷加特,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他怎么办?”

“威利,你别无选择。”

“穆顿先生,是谁呢?”德克尔问道。

“是乔希·盖泽尔。”穆顿说道,往后坐去,好像他掀起了风暴。

“谁?”

“福音歌手,”穆顿不耐烦地说,“乔希和梅琳达。”

“从来没有听说过。”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RSG无线电台做专题音乐明星的时候,发行了6万张新唱片,仅仅一天就售出4000张。他们是大腕。”

“那么乔希·盖泽尔为什么想杀亚当?”

穆顿神秘兮兮地身体前倾,非常平静地说:“因为亚当在办公室里钉了梅琳达。”

“钉了?”

“你知道……他跟她发生了性关系。”

“在巴纳德的办公室里?”

“对。”

“盖泽尔抓到了他们?”

“不是,是梅琳达坦白的。”

“对乔希?”

“不是,对上帝。但是她祷告的时候,乔希跟她在一起。”

德克尔觉得好笑,“穆顿先生,你肯定不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他很气愤,“你认为我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吗?”

德克尔摇了摇头。

“昨天下午,乔希·盖泽尔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娜塔莎,冲进我的办公室。他说他在找亚当,我问找他干什么,他说要杀了他,因为他强奸了梅琳达。于是我说:‘她说什么了?他说她祷告并忏悔了在亚当办公室里发生的大罪,在办公桌上,她说他是魔鬼,但是他乔希,知道亚当的套路。他要把他打死。他疯了,当我说那听起来不像是强奸的时候,他几乎要抓住我。他是个大块头,他被拯救之前是角斗士……”穆顿又一次降低了嗓门,“事情是这样的,因为类固醇,你知道……他不能……勃起。”

“威利,这事不相关。”格勒内瓦尔德说道。

“这给了他作案动机。”穆顿说。

“别,别……”律师说。

“你说,把他打死?”德克尔问道,“他是那样说的?”

“他还说要杀了他……不对,他要他妈的杀了他,他要割掉他的睾丸,然后挂在自家客厅的白金光盘上。”

“亚当的套路,盖泽尔指的是什么‘套路?”

“亚当……”穆顿犹豫了,“我无法相信亚当死了。”他坐了回去,揉了揉剃光的脑袋,“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合作伙伴。我们一起走过了漫长的道路……我告诉过他,有朝一日,有人会……”

接下来是静默。穆顿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对不起,”他说,“这对我来说很难……”

律师向他的委托人伸出一只瘦长的手,“威利,这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台风那么洒脱……”

德克尔听到了廷姬·凯勒曼的紧急呼叫:“弗兰斯曼!”

他迅速站起来,朝门口大步走去。

“弗兰斯曼!”

“我来了。”他叫道,看到凯勒曼站在楼梯的顶端。

“快来帮忙!”她说,“快点!”

离水库100米远的地方,小路拐向左方,顺着宽而浅的山谷,通往山下的城区。蕾切尔·安德森在松树间穿行,沿着小路绕过块块巨石。她看到前面一堵石墙,中间有个豁口,墙里面的一棵大橡树后面是一栋差不多完工的房子。一片清凉的浓荫,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不过她首先想到的是找个自来水龙头来解渴。

她经过车库,眼睛朝街上搜寻。一棵锯断的松树挡在双车车库的门口,整齐地堆放着。她看到了房子后门旁边的水龙头,祈祷水管已经接好了。她加快脚步,弯下腰,拧开了水龙头。银色的水喷涌而出,有几秒钟水是热的,随即变得冰凉。她单膝跪下,把水流拧小了一点,直接喝起来。

弗兰斯曼·德克尔强行破门的次数够多的了,所以他知道不能用肩膀去撞门。他退后一步,用脚踢。门裂开了,但仍然關着。他又踢了一脚,再一脚,门被踢破了,裂开了一个40厘米左右的口子。这足以看到鲜血了。

“哦,天哪!”廷姬在他身后说道。

“怎么啦?”穆顿吃了一惊,试图从她身边走过去。

“先生,你不能……”

德克尔已经进入浴室。他看到亚历克莎·巴纳德躺在地上。他走进血泊,把她赤裸的身体翻转过来。她的眼睛睁着,但目光呆滞。

“叫救护车,”他对廷姬命令道,“马上!”

他弯腰检查伤口。她的左手腕被深深割伤,至少割了三次。

血还在流。他抓起地上的一件衣服,尽可能紧地捆扎伤口。

亚历克莎说话了,声音几乎听不见。

“夫人?”他说。

“另外那条胳膊。”她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

“割那条胳膊,求求你。”她用一只疲惫无力的手,向他举起那个破瓶子。

喝足了水后,她把手、胳膊和脸上的血迹洗掉,站起身来,关上水龙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城市就在她的脚下……她绕过屋角,现在不那么焦虑了,喝完水之后恐惧感也缓解了。

这时,她看到了他们,就在下面只有20步远的大街上。她愣住了,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们背对着她,并排站着。她认识他们。她石头一样动也不能动,心跳声如雷贯耳。

他们正在朝下坡的街上看。

车库,木头。她必须到那里去,就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她吓坏了,眼睛不敢离开他们。她慢慢后退,生怕会踩到什么东西。他们一定不要回头看。她到达了车库墙边。只差一步,这时一个人开始转身。那个引发这一切的人,那个拿着刀朝埃琳弯下腰去的人。

第十章

在猫与驼鹿青年旅舍和背包客旅店的早餐间里,19岁的奥利弗·桑兹,双手抱着头坐在那里。他有点胖,红头发,皮肤苍白,棱角分明的黑框眼镜搁在面前的桌子上。在他对面,靠近门口,坐着武司和本尼。

“桑兹先生认出了被害人是埃琳·拉塞尔小姐。”武司说道,受害人的照片和他的笔记本就放在面前。

“天哪!”桑兹摇着头说道。

“他一直跟拉塞尔小姐及其朋友蕾切尔·安德森一起在非洲旅游。他不知道安德森小姐在哪里。他最后一次看见她们是昨天晚上,在城堡街的范亨克斯夜总会。”武司看着桑兹,寻求确认。

“天哪!”年轻人重复道,放下手去拿眼镜。本尼能够看出他的眼睛是红的。

“桑兹先生,你们昨天来到开普敦?”

“是的,先生,从纳米比亚过来。”桑兹声音颤抖、情绪激动地说,但口音还是明白无误地表明他是美国人。他把眼镜架到鼻梁上,眨了眨眼睛,仿佛第一次看到武司。

“就你们三个人?”本尼问。

“不是,先生,我们一共21个人。实际上,我们在离开内罗毕的旅程中,是23个人,但是来自荷兰的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女孩在达累斯萨拉姆退出了。他们……不喜欢这个。”

“旅程?”本尼问道。

“非洲探险之旅,通过陆路,坐卡车。”

“你和那两个女孩是一起的?”

“不是,先生,我和她们在内罗毕相遇。她们来自印第安纳州,我来自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

“可是昨晚你和两个女孩在一起?”武司问。

“我们一大群人去了夜总会。”

“多少人?”

“我不知道……也许10个,我不确定。”

“但是两个女孩在其中?”

“是的,先生。”

“在夜总会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玩得很好。你知道……”桑兹再次摘下眼镜,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我们喝了几杯,跳了一会儿舞……”他又戴上眼镜。

这个动作让本尼心生怀疑。

“你什么时间离开的?”武司问。

“我……我有点累了,大约11点就回去了。”

“两个女孩呢?”

“我不知道,先生。”

“你离开的时候,她们还在夜总会吗?”

“是的,先生。”

“这么说,你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拉塞尔小姐是在夜总会。”

桑兹的脸扭曲着,他只是点点头,好像不相信自己的声音。

“她们也在喝酒跳舞吗?”

“是的,先生。”

“她们还跟那群人在一起吗?”

“是的。”

“能告诉我们跟她们在一起的人的名字吗?”

“我想……杰森在那里,还有史蒂文、斯文、凯西……”

“你知道他们姓什么吗?”武司把笔记本拉得更近些。

“我不是都知道。杰森·德克勒克,还有史蒂文·奇廷加……”

“你能给我们拼读一下吗?”

“好吧。杰森,这个简单,J-A-S-O-N,但我拿不准他的姓怎么拼写……我能不能……”

“史蒂文的‘文是P-H-E-N还是V-E-N?”武司的笔在笔记本上方犹疑不定。

“我不知道。”

“史蒂文姓什么?”

“等等……等我拿到名单再告诉你可以吗?所有的名字都在上面,包括导游。”

“请一定要拿到。”

桑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中途又停下脚步,“我有图片,蕾切尔和埃琳的。”

“照片?”

“是的。”

“你可以拿来吗?”

“在我的相机里,不过我可以给你看看……”

“那太好了。”

奥利弗·桑兹走出门去。

“如果我们能得到失踪女孩的照片……”武司说道。

“他在隐瞒什么事情,”本尼说,“昨天晚上的什么事情。”

“本尼,你这么想?”

“刚才,他摘下眼镜的时候就开始说谎了。”

“你来之前他在哭,也许是因为……”

“武司,他在隐瞒什么事情。戴眼镜的人……他们有一种方式……有……”本尼犹豫了,他从德克尔那里学到了要细心地做好指导工作,“武司,经过多年的审讯,你学到的东西……”

“本尼,你知道我想学习。”

本尼站起来,“武司,过来坐这边。你要问话的人必须始终背对着门。”他把椅子都掉转了方向,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武司在他旁边坐下,“你会注意到他们是否有东西要隐瞒……比方说,他坐在这里,有一个角度,他的双腿对着门,那样迹象就不会那么明显。但是如果门在他背后,他会觉得自己被困住了。迹象会变得更加清晰,他会出汗,不停地拽衣领,一条腿或一只脚会抖动。他会用一只手捂着眼睛,或者,如果戴着眼镜,他就会把眼镜摘下来。这个人在谈论他昨晚早早回去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武司对每一个字都听得那么入迷,“谢谢你,本尼,我会问他的。”

“那群人中,他是唯一一個留在这里的吗?”

“是的。他们有些人昨晚飞回家了。其余的人去了别的地方,葡萄酒庄之旅,或者去爬山了。”

“而这个人却在这里?”

“他还没起床呢。”

“为什么会那样?”

“问得好。”

“武司,你知道怎么观察他的眼睛吗?”

黑人侦探摇了摇头。

“首先,你一定要让他写点什么东西,这样你就会知道,他是不是左撇子。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你盯着他的眼睛……”

本尼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阿非利加。“是警监。”他在接听之前说道。武司扬起了眉毛。

他接通电话,“本尼。”

“本尼,到底是怎么回事?”警监问道,声音大得连武司都能听到。

“长官?”

“有个律师给我打电话,叫格勒内沃尔德,还是格勒内瓦尔德,还是别的什么,像个传教士一样对我说教,说你在亚德·巴纳德妻子的问题上犯了一个大错……”

“亚当·巴——”

“我不管他叫什么,”阿非利加说道,“现在那个女人自杀了,因为你吓唬她,而她跟整个该死的事件无关……”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揪紧了,“她死了吗?”

“没有,她还没有流血而死,可是你在那里指导,本尼,那就是我叫你去的原因。试想媒体会怎么做,我听说巴纳德是一个名人……”

“长官,没人——”

“你和弗兰斯曼·德克尔去医院跟我见面,他不能遏制自己那该死的野心,如果我要为他打掩护,他们会说那是因为他像我一样,是一个他妈的讨厌鬼,而我只照顾自己人。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

“跟武司在一起,警监。教堂凶杀……”

“我听说是一个美国游客。天哪!本尼,恰巧都在星期二。五分钟之后我要在医院里见你。”电话挂断了。本尼思考着他给亚历克莎喝酒这一事实,还有警监并没有说是哪家医院。这时奥利弗·桑兹拿着相机走进来,他盯着屏幕哭了。他把相机举高,这样两位侦探也可以看到。本尼·格里塞尔看着,觉得那只无形的手捏紧了他的心脏,那种熟悉的压迫感。蕾切尔·安德森和埃琳·拉塞尔面带微笑站在那里,活泼可爱,无忧无虑,背景是乞力马扎罗山。年轻而又朝气蓬勃,就像他的女儿卡拉,踏上大冒险之旅一样。

蕾切尔·安德森趴在车库阴凉处那堆松木的后面,竭力控制着呼吸。

她想他们一定是看见她了,因为她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在靠近。

“……更多的人。”其中一个人说道。

“也许吧。但是,如果老大跨过这道坎,我们会有丰厚奖赏。”

她听出了他们的声音。

他们就停在车库前。

“我只希望她还在那里。”

“该死的山,太大了。不过,如果她活动,巴里会发现她。而且我们的警察会控制所有街道。我们会抓住那个婊子。我告诉你们,我们早晚会抓到她,这乱糟糟的一切都会过去。”

她趴在那里,听着说话声和脚步声朝上山的方向渐渐消失。而且我们的警察会控制所有街道。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回响,扼杀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本尼·格里塞尔用南非语说道:“武司,他会说的,只要吓唬他一下。告诉他,你会把他铐起来,甚至会把他投入牢房。我得走了。”

“好的,本尼。”

本尼离开了,来到外面。在去开车的路上,他给德克尔打了电话,“弗兰斯曼,她还活着吗?”

“是的,还活着。廷姬一直跟她在一起,可是她,他妈的进了浴室,锁上门,用打碎的杜松子酒瓶割腕……”

那个他给她倒酒的瓶子吗?她是怎么拿到浴室里去的?

“她会挺过来吗?”

“我想会的。我们行动迅速,她失血很多,不过她会沒事的。”

“你在哪里?”

“城市公园医院。警监给你打电话了吗?”

“他气疯了。”

“那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是那个该死的穆顿当众大吵大闹。他看到血的时候,都失控了……”

“我们能处理好,弗兰斯曼,我现在就去医院。”他钻进汽车,还在琢磨,自己在跟亚历克莎·巴纳德的交谈中是否漏掉了什么。难道有过征兆?

武司·恩达贝尼说:“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情。”他看到奥利弗·桑兹伸手摘下眼镜。

“我知道。”桑兹在自己的T恤上擦眼镜。现在,他背对着门。

“那么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武司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桑兹的声音太不自然。

武司让沉默继续下去。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桑兹,但对方的眼睛在回避他。他一直等到桑兹把眼镜戴回去,才身体前倾,说道:“我并不认为你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我的确都告诉你了,的的确确。”桑兹的手再次放到眼镜上,进行调整。本尼告诉过他,吓唬吓唬桑兹。武司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令人信服。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放在桌子上。

“警察的牢房可不是好地方。”

桑兹盯着手铐说:“求你了。”

“我想帮你。”

“你帮不了。”

“为什么?”

“天哪……”

“桑兹先生,请站起来,把双手放到背后。”

“哦,上帝!”桑兹说,慢慢站了起来。

“你打算要跟我谈谈吗?”

桑兹看着武司,再次浑身发抖,又慢慢坐下来,“是的。”

09:04—10:09

第十一章

本尼沿着路普街往港口方向开。他本来应该走布里街,可是那里交通拥堵,车行缓慢,行人在马路上溜达。他看到三三两两的外国游客,欧洲人,遵章守法,只在路口按信号灯过马路,埋头看旅游指南,想把一切都拍下来。他停了下来,目光所及,前面车灯全是红色。为什么该死的城市警察局不能出来协调一下?

这倒提醒了他,他应该给城市警察局的奥森打电话。也许他们发现了什么东西。不行,还是提醒武司更好些。这毕竟是武司的案子。他不耐烦地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意识到敲出的是《甜水》的节奏。他再也不能无视自己的良心。亚历克莎·巴纳德,他应该预见到事情的发生。

她告诉过他,她有自杀幻想,“我想要亚当6点半回到家,爬上楼梯,发现我死了。他会跪在我身旁说‘我爱过的人只有你一个。但是,因为死了,我当然永远不会看到亚当求我,那些梦想永远不可能实现。”

他摇了摇头,怎么竟然漏掉了这一点?她接下来讲的故事,让他分神了,造成了一种假象:这个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情况仍然正常。她操控了他,在他低声说出“甜水”两字时,她把杯子伸过来要求更多的酒,作为她讲故事的小费。

他专注于她的渴望,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他给她倒了两次酒,她把脸上的头发往后拢,说道:“我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小东西。”她的故事把他的思绪从自杀引开了,令他着迷。他只听到了她说的话,沉重的讽刺、自嘲,似乎那个故事就是某种模仿,实际上跟她无关。

她是独生女,父亲在银行工作,母亲是家庭主妇。因为父亲调动或升职,每隔四五年,她家就搬迁一次——帕雷斯(Parys)、波切夫斯特鲁姆(Potchefstoom)、伊丽莎白港(Port?Elizabeth),最后来到了贝尔维尔(Bellville),终于打破了P序列。每搬一次家,她就把半生不熟的朋友圈抛到脑后,在每所学校,不得不作为一个外来者重新开始,心里明白那只不过是暂时的。她开始越来越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多数时候是关在自己的卧室里。她一直都在用心地记日记。她看书和幻想——在上中学的最后几年,她梦想成为一名歌手,梦想上杂志封面,并在夕阳下与其他名流亲密相处,以及被王子求婚。

这个唯一贯穿她青春岁月的梦想来源,是她的奶奶。每逢圣诞假期,她都会和奶奶在炎热的柯克伍德和森迪斯河谷一起度过。奥玛·赫蒂·布林克当了一辈子的音乐老师,一个精力充沛、有条不紊的女人。她拥有一个漂亮的花园、一栋一尘不染的房子和一个小孙女。这栋房子充满香味和声音,炉子上炖着橘酱和杏酱,烤箱里有面包干或羊腿,奶奶在唱歌或说话。到了晚上,钢琴发出的甜蜜音符从敞开的窗户飘出蓝色的小房子,穿过宽阔的阳台、茂密的花园和周边的橘园,传到了起起伏伏的阿多山脉和色彩变幻的地平线。

起初亚历克莎坐在奶奶身旁,只是倾听。后来她学会了歌词和旋律,经常跟着唱。

奶奶喜欢舒伯特和贝多芬的奏鸣曲,不过她真正感兴趣的是格什温兄弟的作品。在唱歌之余,她会无限怀念地讲起埃拉和乔治兄弟俩的故事。她告诉孙女,乔治·格什温在创作《哦,凯!》这首歌时,灵感来自他对作曲家凯·斯威夫特的伟大爱情,可是,那并没有阻止他也跟漂亮的女演员波莱特·戈达德有染。

15岁那年,一个闷热的夜晚,奶奶突然停止弹奏,对孙女说:“站到那里。”亚历克莎温顺地站到了钢琴旁。

“开始唱!”

她第一次放开声音唱了《我为你歌唱》,老太太闭着眼睛,只有一丝微笑泄露了她的欣喜。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闷热的夜空时,赫蒂·布林克看着孙女,沉默良久之后,说道:“亲爱的,你有完美的音高,非凡的音质,你会成为明星的。”她从成堆的黑胶唱片中拿出埃拉·菲茨杰拉德的《格什温歌曲集》。

她的梦想就这样开始了。赫蒂开始正式授课。

她的父母并不以为然。他们原本没有想过,让唯一的孩子以唱歌为业。他们想让她去培训当老师,获得从业资格,干点实际的“赖以谋生”的事。“什么样的男人想娶一个唱歌的?”妈妈的话连讽带刺。

在她大学入学考试那一年,在贝尔维尔,那位银行经理家的客厅里发生了冲突,漫长又激烈的争执。在奶奶的声援下,亚历克莎回到了最后一道防线:“这是我的生活,我的!”在期末考试前一周,她去了戴夫·布尔迈斯特乐队试镜。

那天她差点怯场,那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艺术节上,在婚礼上,或者在小型夜总会一些不知名乐队的偶尔表演中,她已经体验过了。怯场成为一种惯例,一个在她登台演出之前四天,就开始经常袭扰她的恶魔,因此,她心脏狂跳,手掌出汗,唯恐自己会出丑。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依靠最大的毅力,才能从更衣室走到麦克风前。

不过只要她开始歌唱,随着紧张的喉咙发出第一个音符,那个恶魔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了。

在约翰内斯堡的一家夜总会,她随布尔迈斯特乐队首演的时候,奶奶在那里握着她的手,鼓励她:“亲爱的,你天生是干这个的,上去吧,震震他们。”

她做到了。两个月之后,奥玛·赫蒂·布林克在睡梦中安然去世的时候,《星报》的评论还在她床边。“亚历山德拉·布林克,一袭闪闪发光的黑衣,是那么亮眼——年轻、漂亮的金发美人。可是,她一旦开口歌唱,那感性的烟熏味声音,对古典音乐的透徹掌握以及创新性的诠释,表现出了她罕见的成熟和敏锐的音乐才能。她的音域涵盖格什温、纳·金·科尔、玛·雷尼、贝西·史密斯和博比·达林,戴夫·布尔迈斯特的编曲完全适合她的风格和个性。”

来自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的奥利弗·桑兹告诉武司,在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报团的第八天,他已经爱上了蕾切尔·安德森。在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岛,他正专心致志地吃着一盘海鲜。

“显然,你很喜欢吃海鲜。”蕾切尔说道。

他抬起头。她站在餐桌的对面,背景是翠绿色的大海。她深褐色的长发编成辫子搭在肩头,头上戴一顶棒球帽,短裤下是一双可爱的长腿。桑兹有些难为情,为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相感到尴尬。可是这时,她笑着拉出椅子,“我可以跟你坐一起吗?我也得尝一些。”他简直不敢相信。

他告诉武司,在旅程开始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必须相互自我介绍——在非洲的星空下,围成一圈坐在营地的凳子上。他甚至都没有尝试去记住埃琳和蕾切尔的名字。像这样漂亮、喜欢运动、受过教育的女孩,从来没有人注意过他。在桑给巴尔,她坐在他的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海鲜,他诚惶诚恐地想努力记起她的名字,因为她跟他说过话。她问他是哪里人,将来有什么打算。她饶有兴趣地听他回答,告诉他,自己的梦想是当医生,并且有朝一日,她要在这里,在非洲,有所作为。

就这样,他把自己的心献给了一个不知其名的女孩。

亚历克莎·布林克的怯场更厉害了。失去奶奶是一个打击,好似基础已经崩塌,所以她学着用抽烟来控制恐惧。

在约翰内斯堡、德班和开普敦,尽管有人数不太多却很忠实的观众们的如潮好评和热烈反响,每个夜晚,自我怀疑的恶魔还是缠着她不放。它用卑鄙的声音低声说,总有一天,她会被揭穿,观众中会有人看清她的真实身份,并大声喊出她是一个骗子,一个局外人,一个冒牌货。独自一人在更衣室,她无法应付。一天晚上,她泪流满面地出现在戴夫·布尔迈斯特面前,坦承了自己的恐惧。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开始。布尔迈斯特慈父般地耐心解释,所有大人物都在怯场中挣扎。起初,他温柔、平和的声音使她平静下来,让她站到了麦克风后面。但每天晚上,她都要花更长的时间、更有说服力的劝解和更多的赞美,才能战战兢兢地走上舞台。

布尔迈斯特最终也束手无策了,他把一杯加了可乐的白兰地放在她面前,“看在上帝的分上,喝了吧。”

奥利弗·桑兹竭力控制着自己对蕾切尔·安德森的迷恋。他本能地知道,一定不能流露出自己的强烈愿望,必须保持距离。在卡车上,他不会找靠近她的座位坐;晚上,他不会在她的附近搭帐篷过夜。他等待着那些神奇的时刻——通常她和埃琳在一起——她主动跟他说话,或者在某个旅游景点,请他用她的摄像机给她们拍摄。她有时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就问他在看什么,他们开始谈论文学。到了晚上,她会来到营火旁,坐在他身边,带着对生活的无限热情说:“所以,奥利弗,我们今天过得很愉快,不是吗?”

日日夜夜,他对她了如指掌,每时每刻,他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跟谁说过话。他看到她对旅行团的每个人都很友好。他一直计算着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且意识到自己受到了特别优待——他比其他任何人得到的关注和交谈的机会更多。那两个瘦削而自信的本地导游在其他女孩中很受欢迎,但她对待他们的态度和旅行团的其他男人一样,友好而礼貌。她选择跟他在一起吃饭,和他说话,并且分享更多的个人秘密。

在到达卡里巴湖之前一直是这样。他们到达卡里巴湖之后第二天,登上游艇的时候,她变了,变得忧郁、安静,快乐和活泼好动不见了。

亚历克莎学会了在演出前喝上三杯。她需要这个量来让那个恶魔保持足够安静,这是她的极限。四杯会让她吐字不清,歌词在记忆中游移,布尔迈斯特引以为傲的慈父般的微笑,从脸上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愁眉不展,但是两杯是不够的。

她明白風险。这就是她白天或演出后从不喝酒的原因。只喝三杯——第一杯在演出之前一个半小时喝,另外两杯喝得更慢些。大提琴手建议她喝杜松子酒,因为杜松子酒不会像白兰地那样呼吸时会有酒味。她试过加了奎宁水的杜松子酒,但不喜欢。最终她选择用干柠檬来调酒。

就这样,她把这个恶魔控制了四年,进行了数百场演出,并且跟布尔迈斯特和他的乐队录制了两张唱片。

后来她遇到了亚当·巴纳德。

一天晚上,在开普敦的一家小剧院,她注意到了他——那个高大、阳刚、引人注目的男人,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痴迷地听她演唱。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演出之后,他手捧一束鲜花,来敲她化妆室的门。他说话流利而迷人,赞美很有分寸,因此显得更加真诚。他邀请她出去:一顿商务午餐,他说得很清楚。

她做好了准备。她知道自己所选流派的局限性。她在一个小圈子里很受欢迎,接受了几家日报娱乐记者热情洋溢的采访,唱片的销量不温不火。她知道,自己的事业、观众和收入都有限。她已经达到了职业生涯的小高峰,前途是可预见的,而且是平淡无奇的。

三天后,她跟亚当·巴纳德签了一份合同,这份合同把她和他的唱片公司绑到了一起,他成了她的经纪人。

在专业方面,他很好地履行了承诺。他从安东·古森、科奥斯·杜普勒西斯和克拉拉贝尔·范尼克尔克那里找来了南非曲子,还找到了适合她音色并成为她新风格的歌曲。他聘请最优秀的音乐人,为她制定了一种独特的声音,并把她介绍给了媒体。他以同样平静的专业态度向她求婚,并娶了她。他甚至让她戒掉了演出前的三杯杜松子酒。两年来,她的生活和事业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天,由于天气恶劣,为《莎丽》杂志的露天拍摄被取消,她提前回到了家。在客厅,她发现亚当和葆拉·菲利普斯不堪入目的一幕。是的,就是那个长腿、丰胸的黑发歌手葆拉·菲利普斯。就在那一天,亚历克莎开始正儿八经地喝酒。

尽管蕾切尔·安德森对每个人的行为都发生了变化,但奥利弗·桑兹知道,这肯定是因为他说了或做了什么事情。他回顾了每一次互动,他对她说过的每个字,却无法准确地找出她转变的根源。难道是他对别人说过什么话或者做过什么事,让她如此心烦?晚上,他躺在床上失眠了。在去维多利亚瀑布、乔贝保护区、奥卡万戈三角洲、埃托沙国家公园,最后到达开普敦的旅途中,他盯着窗外,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有所领悟,知道如何才能使情况变好。

晚上,在开普敦的范亨克斯夜总会,他在压力之下崩溃了。他本来应该说:“蕾切尔,我看得出来,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你。你想谈谈这件事吗?”但是为了壮胆,他喝了太多啤酒。他完全像一个白痴,在她身旁坐下来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讨厌我了,但是我爱你,蕾切尔。”他用饥渴的大眼睛注视着她,非常希望她会说:“奥利弗,我也爱你。自从桑给巴尔那奇妙的一天,我就爱上你了。”

但是她没有说。

他以为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她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因为她只是坐在那里,盯着中间区域,然后站起来,转身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亲爱的奥利弗。”她说完,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开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回到这里。”桑兹告诉武司。

“我不明白。”

“因为我知道宿舍里没人,因为我不想任何人看见我哭。”他并没有摘下眼镜,眼泪夺眶而出。

第十二章

蕾切尔·安德森趴在那堆松木后面,无力而绝望。

有什么东西贴着肚子,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可是她并没有移动。她呼吸急促地盯着锯木的纹路,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的思维停止了运转。除了像一条无助的鱼,喘息着趴在这片阴凉下,她别无选择。

哦,回家。

这个模糊的渴望,慢慢征服了她——从阴霾中浮现出幽灵般的景象,在安全的避风港,传来父亲的声音,遥远而微弱,“别担心,亲爱的,不用担心。”

喔,被他抱着,蜷缩在他腿上,头埋在他下巴下,闭上眼睛。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她的呼吸平稳了,脑海中的形象更加清晰。这个想法成形了,非理性的本能想法——起来去给父亲打电话。

他会救她。

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南非治安警务部成员得到指示,如果夜间在辖区发生谋杀或武装抢劫,才可以给身在家中的警察局长打电话。但是,头天晚上更平常的事务必须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坐到办公桌前,从值班室的登记簿上浏览记录。局长是个黑人,从警25年了。他知道,做好这项工作只有一种方法——慢慢来并且保持客观。否则,这份清单的性质和内容会让人崩溃。因此,他的笔很专业地顺着列表往下走,有家庭暴力、公共场合酗酒、手机和汽车盗窃、贩毒、扰乱治安、入室盗窃、攻击行为、有伤风化的暴露癖和各种各样的报假警。

起初,他的笔从登记簿第七页的狮头山事件上滑过,不过又折返回来,他更仔细地又看了一遍。一个女人吞吞吐吐地报警说在山上看见了一个年轻姑娘。他伸手去拿办公桌左角上的简报,木质桌面已经伤痕累累。几分钟之前,一名警员刚刚送进来时,他快速浏览了一下。现在他开始全神贯注地看。

他看到了联系信息,最下面是警探武司·恩达贝尼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他拿起了电话。

武司正沿着长街朝港口走,去范亨克斯夜总会,这时手机响了。他按下通话键,并没有停下脚步。

“警探武司。”

“武司,我是古德威尔,”卡利登广场警察局局长用科萨语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本尼·格里塞尔和几名警员站在城市公园医院急诊科的一个检查室里。他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空间有限,所以在紧闭的门里,他们成了一个亲密的小团体。在弗兰斯曼·德克尔习惯性地皱着眉头说话的当口,本尼观察着周围的人。身穿制服的约翰·阿非利加显然是这里的头,他的肩章因为各种职衔标志的重量有点下坠。阿非利加旁边是娇小的廷姬·凯勒曼,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畏惧。然后是虎背熊腰的德克尔,留着平头,一张脸棱角分明,神情严肃、专注,说话时声音深沉而有力。听说德克尔有一个漂亮的有色人种妻子,在桑勒姆保险公司担任高职,这就是他能住得起泰格堡区豪宅的原因。

还有他身边的克洛特,这位联络官手指上有烟渍,眼睛下面有永久性的阴影。他凭无尽的耐心和冷静,作为中间人,周旋在魔鬼般的媒体和水很深的警方之间。

德克尔解释完了,本尼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你确定吗?”阿非利加问道,又看向本尼。

“警监,十分确定。”他说。除了克洛特,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个狗娘养的一直这样?”警监说出这句脏话之后,歉疚地看了眼廷姬·凯勒曼,“对不起,不过他就是这么个东西。”

廷姬只是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他就是个麻烦,”弗兰斯曼·德克尔说,“在门口他给警员找麻烦,坚持要进去。那是犯罪现场,长官,我是按章行事。”

“说得对,”约翰·阿非利加说,把一只手放在唇上,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又抬起,“新闻界……”他看向克洛特。

“这是一个重大新闻,”克洛特说,像往常一样处于守势,似乎他跟嗜血的媒体有牵连,“巴纳德算得上是个名人……”

“这就是问题。”约翰·阿非利加说,转向德克尔,嘴角露出歉意。

“弗兰斯曼,你不会喜欢这……”

“警监,也许……”本尼说。因为以前,自己的主导权曾经被剥夺,他知道那种感觉。

阿非利加举起一只手,“本尼,如果穆顿把责任归咎于我们,他们会把我们撕碎。你看,我们在那里,在她的房间里……你知道媒体是什么样子吧。明天他们会说,这是因为,我们派了没有经验的人来办理这个案子……”

德克尔现在明白了,“警监,不……”

“弗兰斯曼,我们不要相互误解;事情发生在你的眼皮底下,”阿非利加严肃地说道,随即又变得温和,“我并不是说这是你的过错,我想保护你。”

“保护?”

“你必须明白,现在是困难时期……”

他们知道,他指的是最近一次次的调查失利,媒体和政客们像食肉动物一样猛扑过来。

德克尔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可是,长官,如果我破了这个案子,明天他们会写……”

“Djy wiet dissie sóé maklikie (你知道没那么简单)!”

本尼纳闷,为什么开普有色人种之间只说开普平原区的南非荷兰语。这总让他有种被排斥的感觉。

德克尔还想说什么,但是约翰·阿非利加举起一个指头示意他闭嘴。德克尔咬紧了牙关。

“本尼,你负责这个案子,”警监说,“眼下,弗兰斯曼,你和本尼密切合作。Lat hy die pressure vat. Lat hy die Moutons van die lewe handle(让他承受压力,让他对付这个世界上的穆顿之流)。”他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你们是一个团队,如果你们破了这个……”

本尼的手机响了。

“那你们就可以分享荣誉了。”

本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下屏幕。

“是武司。”他意味深长地说。

“天哪!”阿非利加摇摇头,“真是祸不单……”

本尼接通了电话,“武司?”

“本尼,警监还跟你在那里吗?”

“是的。”

“请把他留在那儿,只要把他留在那儿。”

塔夫堡路是条起始于海平面360米之上的盘山公路,经过缆车站,那里的游客排起了长龙。但是就在普拉提克利普河谷前,一个水泥路障把汽车拦在了外面,只有骑自行车和步行的人才能继续前行。从那里开始,道路在海拔380米至460米之间蜿蜒而上,沿着魔鬼峰绵延4公里甚至更长,然后路面变成了越来越崎嶇不平的土路,最终与登山步道连接。

开普敦市中心的最佳观测点在魔鬼峰北侧下方100米处,之后小路向东急转弯。

那个将近30岁的白人男子就坐在这条小路上方的一块岩石上,瘦削,皮肤晒得黝黑,头戴宽边帽,穿一件褪色的绿领子蓝衬衫,卡其短裤,破旧的洛奇牌厚底凉鞋。他拿着一副望远镜,正在从左到右,从西往东,慢慢扫描地面。他下方的开普敦令人惊艳——轻盈如飞的缆车一辆辆滑过,雄伟壮观的桌山气势磅礴,狮头山和信号山美丽的曲线绵延不绝,蓝色海湾犹如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镶嵌在大洋岸边。城市惬意地依偎在那里,就像一个在大山怀抱中心满意足的孩子。但是他看不到这一切,因为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城市的边缘。

在他旁边,平坦的岩石上,是一本开普敦地图册。打开的那页是奥兰治吉赫,就是他下方的郊区。山风轻轻地吹动册页,他只好时不时地伸出一只手把册页抚平。

蕾切尔·安德森像个梦游者一样,慢慢地站起来。她绕过那堆长长的圆木,朝山上望去,没有看到任何人。她从车库的阴影中走出来,朝右侧的城市方向走,穿过水泥板和石头铺成的小路,再穿过铺着柏油的博世大道,来到10米开外的橄榄球路上。她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她要去给父亲打电话。

那个拿着双筒望远镜的男子立刻发现了她,镜头从她身上扫过,一个小小的孤独身影。牛仔短裤、粉蓝色的T恤衫和小背包——就是她。

“天哪!”他大叫一声。

他对准焦距,确定无疑后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

“喂?”他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看见她了。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她在哪儿?”

“就在那儿,在路上,她正在往右拐……”

“哪条路,巴里?”

“真他妈的!”巴里说着,把望远镜放到岩石上,拿起了地图。风又把那一页吹翻过去了,他匆忙翻回来,手指在地图上寻找位置。

“就在那儿,在下面的第一条路……”

“巴里,他妈的什么路?”

“我正在看。”巴里说,声音嘶哑。

“放松点,告诉我们一个街名。”

“好的,好的……是橄榄球路……等等……”他又抓起了望远镜。

“橄榄球路是环山路,你这个白痴。”

“我知道,但是她往左拐进了……”他再次放下望远镜,忙乱地在地图上搜索,“布雷马,就是这里……”巴里又一次举起望远镜,“布雷马……”他搜寻着,有那么一刻在镜头中发现了她。她不慌不忙地走着,很镇定。但很快她又消失了,好像郊区整个把她吞噬了。“该死!她……她不见了,他妈的她完全消失了。”

“不可能。”

“我认为她走到了路堤或什么东西的下面。”

“你应该做得比这好。”

巴里再次在地图上搜索,手指颤抖着,“阶梯,她正在通过台阶往斯特拉思科纳路走。”他再次举起望远镜,“对,就是那里,她正在那里。”

本尼跟德克尔和克洛特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透过玻璃门,他们看着约翰·阿非利加在安抚威利·穆顿和那位穿着庄重的律师。“弗兰斯曼,对不起。”本尼说道。

德克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里面的三个人。

“事情已经这样了。”克洛特世故地说。他深吸了一口烟,看着手机,都是媒体发来的抱怨信息。他叹了口气,“这不是本尼的错。”

“我知道,”德克尔说,“但是我们在浪费时间。乔希·盖泽尔现在可能正在廷巴克图。”

“乔希·盖泽尔?”克洛特问道。

“谁?”本尼也跟着问道。

“唱福音歌的家伙。巴纳德昨天在办公室搞了他的妻子,她去坦白了整件事情。”

“巴纳德的妻子?”本尼问。

“不是,盖泽尔的。”

“梅琳达?”克洛特急切地问道。

“对。”

“不可能!”克洛特大吃一惊。

“等等……”本尼说道。

“他们所有的唱片我都有,”克洛特说,“我真他妈的不敢相信。是不是穆顿到处宣扬的?”

“你是福音迷吗?”德克尔问道。

克洛特只是飞快地点了下头,把烟蒂弹了出去,“我告诉你,他在撒谎。梅琳达很可爱,再说了,她和乔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永远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不管是不是天造地设,穆顿是那么说的。”

“弗兰斯曼,等等,给我解释一下。”本尼说。

“很显然,昨天巴纳德在办公室把梅琳达·盖泽尔给干了。她丈夫乔希昨天下午知道了,扬言要杀了巴纳德。”

“不可能。”克洛特说,但是作为一个警察,他知道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已经在想这件事是否有可能是真的。接着他的脸沉了下来,“哎!老天!新闻界……”

“本尼!”听到武司·恩达贝尼的声音,三个人都转过身去。武司沿人行道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他们跟前,“警监在哪里?”

三个人齐刷刷地指向玻璃门。门里边,一名医生现在也加入了穆顿联盟。

“本尼,另一个女孩——她还活着,但正遭人追寻。警监一定要组织更多警力。”

她不慌不忙地沿着马米恩路朝市区的方向走,一切听天由命了。她看到前面一辆黑色标致车驶出车道停到路边。开车的女人左右看了看路况,看到了蕾切尔。

“你好!”蕾切尔平静地说,但是女人没有听见。她走上前,用中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车窗。女人不耐烦地扭过头。她的嘴形很特别,嘴角下拉得厉害。她把窗玻璃下降了几厘米。

“请问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蕾切尔不带感情地问道,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女人上下打量着她,看到了脏兮兮的衣服,擦伤了的下巴、双手和膝盖,“卡卢奇餐馆有公用电话,在蒙特罗斯大街。”

“我真的遇到麻烦了。”

“就在拐角处,”女人再次看了看路况,“从下一条街往右拐,再走两个街区。”

她把车窗升上去,然后倒车。就在她左转离开的时候,她又一次看向蕾切尔,脸上带着怀疑和厌恶。

巴里一边研究着汽车引擎盖上的地图,一边打电话,“听着,她可能已经离开,去了切斯特菲尔德路,也可能去了马米恩路,但是我看不见她,这里的角度不太好。”

“哪条路通往城里?”对方的声音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马米恩路。”

“那么请你重点观察马米恩路。我们离兰迪路还有两分钟车程,但是你一定得告诉我们她在哪里。警察到那里要花十分钟,到那时候,她可能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巴里拿起望远镜,“等等……”

他的视线顺着斯特拉思科纳路进入马米恩路,路两旁树木茂盛。望远镜里看到的是条状的景象,有太多的二层小楼,而且树木过于繁茂,只能零星地看到西边的人行道和部分街面。他循着路面朝通往市区的北方看去,又迅速瞥了一眼地圖。马米恩路的尽头……蒙特罗斯大街,如果她想去城里,应该在那里左转。

他再次拿起望远镜,很快找到了蒙特罗斯大街,道路宽阔,可以看得很清楚。他沿路向西看,没有。难道她往右拐了?往东?

“巴里?”

“嗯?”

“我们已到兰迪路,要去马米恩路了。”

“好的。”他说道,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

他看到她了,在镜头里显得遥远而渺小,但毫无疑问是她。她过了十字路口。

“我发现她了,在蒙特罗斯大街……”他低头看地图,“她刚刚穿过福里斯特路,正在往东走。”

“好,我们在格伦科路。现在只要别跟丢她。”

第十三章

约翰·阿非利加独自走出了急诊室。显然,威利·穆顿和脸色阴沉的律师雷加特·格勒内瓦尔德已经进了医院。“好消息,伙计们,”阿非利加说,“亚历克莎·巴纳德已经脱离危险了。她伤得没那么严重,只是失血很多,院方正在保持她的……哦,武司,早上好,你在这里干什么?”

“对不起,长官,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认为应该来请求你帮忙……”

“不用道歉,武司。我能做什么?”

“在教堂的那个美国女孩……她们是两个人,现在我们知道……”武司·恩达贝尼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笔记本,挺直了身子说道,“受害人是埃琳·拉塞尔小姐,蕾切尔·安德森小姐是她的好朋友。她们昨天跟一个旅行团来到开普敦。今天早上6点钟,安德森小姐出现在狮头山上,有行凶者追杀她。长官,她是目击证人,正处于危险之中,我们需要找到她。”

“妈的!”约翰·阿非利加说,不过,这个英语脏词,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没那么脏。

“有行凶者追杀她?什么行凶者?”

“目击者说,很显然,有五六个年轻人,有白人,也有黑人。”

“这个目击者是谁?”

“一位女士,名字叫……西比尔·格雷维特。她正在狮头山上遛狗,这时安德森小姐跑过来向她求助。在请求格雷维特夫人打电话报警之后,安德森小姐朝坎普斯湾方向跑了。几分钟后,那些年轻人也跑过去了。”

警监看了一下手表,“他妈的!武司,那是三个多小时之前了……”

“长官,这就是我需要更多人手的原因。”

“妈的!”阿非利加用一只手揉着下巴,“我没有更多的人。必须让各区域的警察局参与进来。”

“长官,我已经问过警察局了。但是,卡利登广场警察局必须为前往议会游行示威的工会配备警察,坎普斯湾警察局只有两辆车在运行。他们局长说,新年前夕,局里的一辆巡逻车被偷了,另外一辆被撞坏了……”

“不会吧。哎,他妈的!”阿非利加在武司说完之前骂道。

“长官,我已经发布了另一个公告,不过我想,如果我们能有直升机,并且对警察局长们施加一些压力……”

阿非利加拿出手机,“看看我能做些什么……到底是谁在追她?”

“长官,我不知道。不过他们昨晚在夜总会,范亨克斯……”

“上帝!”约翰·阿非利加说道,接通了一个号码,“我们什么时候清除那些窝点?”

蕾切尔·安德森从卡卢奇餐馆的前门进来,直接走到柜台前,一个穿白色围裙的年轻人正忙着从小塑料袋里往外拿零钱。

“请问这里有公用电话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在那边,自动取款机旁。”他说道,抬起头,看到她衣服上有污渍,脸上和膝盖上都有干了的血迹,“嘿……你还好吗?”

“不,不好。我需要打个紧急电话,求你了。”

“那不是插卡电话。你想要些零钱吗?”

蕾切尔把背包拿下来,“我有一些。”她朝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尽管她处于这种状态,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的美貌,“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她没有回答。他关切地看着她。

“上帝,”巴里在电话中说,“她刚刚进了一家他妈的餐馆还是什么地方。”

“该死!哪一家?”

“就在蒙特罗斯街角……我觉得是上橙街……对,就是那里。”

“我们会在两分钟之内到达,只要盯紧了……”

“我的眼睛不会离开那个地方的。”

在美国印第安纳州西拉斐特市,电话铃声吵醒了比尔·安德森。他伸手去够,把话筒碰掉了,他只好翻身坐起来,把脚放到地上,去拿电话。

“谁呀?”睡在一旁的妻子疑惑地问道。

“爸爸?”他拾起话筒,放到耳边的时候听到。

“宝贝?”

“爸爸!”他的女儿蕾切尔,在3万公里之外说话,开始哭了。

比尔·安德森的心骤然收紧,他完全清醒了,“宝贝,怎么了?”

“埃琳死了,爸爸。”

“哦,上帝!宝贝,出什么事了?”

“爸爸,你得救我,他们还想杀我。”

在她左边是一扇大窗户,可以看到窗外的蒙特罗斯大街。她前面就是柜台,在那里有三个肤色较深的人,他们在听到她说的话时,交换了一下眼神。

“宝贝,你确定吗?”父亲问道,声音听起来非常近。

“他们昨天晚上割断了她的喉咙,爸爸。我看见了……”她的声音哽咽了。

“哦,上帝!”父亲惊呼,“你在哪里?”

“爸爸,我没有太多时间。我在开普敦……警察,我甚至不能找警察……”她听到外边路面上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禁抬起头。是一辆崭新的白色路虎卫士,她知道里面是什么人。

“爸爸,他们来了,救救我……”

“谁来了?谁杀了埃琳?”父亲急切地问。但是她已经看到两个人从路虎车上跳下来,冲向餐馆的正门。她扔下电话逃跑,从那些目瞪口呆的女人面前冲过,来到屋后一道白色木门前。她用力推开门冲了出去,几乎在同时听到那个穿围裙的年轻人喊了一声“嘿”。她跑进建筑物和白色高墙之间一条狭长通道里,唯一的出口在通道尽头,往右拐——另一道木门。她冲了过去,深深的恐惧感再次降临。

如果那道门锁住了……

她拉门,但拉不开。餐馆的门打开了,她回头看,他们也看见了她。这是一把弹簧锁,她拼命转動它,嘴里发出焦灼的声音。锁突然被扭开了。她闪身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眼前就是街道,但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过身来,手忙脚乱地插门,听到了他们在弄里面的锁。她用手掌敲击插销,震得胳膊都痛。插销滑动,门插上了。他们从里面使劲地拽。

“婊子!”一个人喊道。

她冲下四级水泥台阶,来到了街上。她一路飞奔,然后左转,沿着上橙街长长的下坡一边跑一边搜寻着出路。

比尔·安德森从楼上冲下来,奔向书房,妻子杰丝紧跟在后面。

“他们杀了埃琳?”她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心。

“亲爱的,我们必须保持冷静。”

“我很冷静,但是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安德森停下来,转过身,双手放在妻子的肩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冷静地说道,“蕾切尔说,埃琳被杀了。她说她还在开普敦……而且正处于危险之中……”

“哦,上帝……”

“如果我们要帮她,必须保持冷静。”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

穿围裙的年轻人看到,两个追赶女孩的男人回来了,正要穿堂而过。他再次喊道:“嘿!”并且挡住了通往前门的路,“站住!”

前面的那个白人几乎看都不看他,粗鲁地将他推倒在地,在他身边走过。年轻人爬起来,看见他们在人行道上犹豫了一会儿。

“我要报警。”他大声喊道,用手揉了揉背部。他们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上橙街,说了些什么,跑向路虎,迅速钻了进去。

年轻人转向柜台,拿起电话拨打10111。那辆路虎在贝尔蒙特街和上橙街的街角转弯,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迫使一辆大众高尔夫紧急刹车。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记下车牌号,于是扔下电话,跑到外面,沿街跑了一小段。他可以看到那是一个CA牌号——他认为是416,还有另外四个数字,但是车已经开远了。他转过身,匆忙回到店里。

在魔鬼峰的山坡上,巴里的手机响了,他抓起手机,“喂!”

“巴里,她去哪儿了?”

“她下山去上橙街了。怎么了?”

“去你妈的,现在她在哪里?”

“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能看见她。”

“你他妈的不是一直在看着吗?”

“我他妈的当然在看着,但是从这里,我不能看到整条该死的街道……”

“上帝!她下山去了上橙街?”

“我看到她的时候,大约……有60米,她很快就走到了树的后面……”

“妈的!继续看,你的眼睛不准他妈的离开这条街。”

比尔·安德森坐在书房里,胳膊肘放在旧书桌上,电话放在耳边。他在给律师家里打电话。妻子杰丝站在他身后,抱着双臂,抽泣着。

“他接电话了吗?”她问道。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人人都在梦里。”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显然人睡得迷迷糊糊,“康奈利。”

“迈克,我是比尔。真的很抱歉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你,但事关蕾切尔,还有埃琳。”

“那你根本就用不着抱歉。”

在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值班室,有四个穿制服的治安警务部的成员在值班——一名队长、一名警司和两名警员。那个接到卡卢奇餐馆报警电话的警员,并不知道武司·恩达贝尼的公告和狮头山的事情。

警员拿着报警记录走进呼叫中心,向警司汇报了情况,他们随即联系了警察局的巡逻车。警司知道他们都在议会附近,那天上午有个游行示威正在那里进行。他粗略地说了一下事件的细节,要求一辆车去进行调查。他们异口同声地主动请缨。那个游行示威规模小、平和而无聊。他选择了离上橙街最近的巡逻车。

第十四章

在短市场街和布里街拐角处的一家咖啡馆外边,五名警察圍坐在一张方桌旁。克洛特坐得稍远一些,在红色遮阳伞的阴凉外面,指间夹着香烟,正在用手机小声通话,恳求某个紧追不放的记者耐心些。其他人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头凑到了一起。

约翰·阿非利加紧皱的眉头表明,责任的重担正沉重地压在心头。“本尼,是你表现的时候了。”他说道。

本尼早就料到会这样,总是如此。上头的人除了不愿做决策之外,其他什么事都想做。

“警监,重要的是,我们要尽可能有效地利用现有的警力。”他说。

阿非利加郑重地点了点头。

“主要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巴纳德是在哪里被杀的,我们需要从现场取证。既然是射杀,就必然会有血迹、子弹……我们还需要让格雷林到现场……”

“是盖泽尔。”德克尔说道,依旧闷闷不乐。

本尼心想,自己应该记住这个名字的,今天怎么回事?“盖泽尔”,他把这个名字烙在了脑海里。“我会让人把这个人和他妻子带到警察局,我们需要对他们分别问询。同时弗兰斯曼可以去非洲之声……”他瞥了一眼德克尔,不确定自己是否说对了这个公司的名称,德克尔没有反应,“唱片公司,我们需要了解巴纳德这一天的活动轨迹。他昨晚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到了多晚?为什么?这个案子的侦查工作需要从头开始。”

“说得对!”阿非利加说,“我想要一个铁证如山的案子。”

“我们还需要威利·穆顿的正式笔录。弗兰斯曼?”

“我会处理这件事。”

“昨天有没有其他人看见过盖泽尔?盖泽尔的妻子去巴纳德办公室的时候,谁看见了?”

这时克洛特刚结束了通话,但随即他的手机又响了。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至于武司的案子,长官,他需要帮助,需要有人协调各警察局,需要有权威的人从南部郊区,米尔纳顿或泰堡维,调集更多的人……”本尼说。

“泰堡维?”德克尔说,“那些人拿个小镜子都找不到自己的屁股。”

“直升机一个小时内就可以过来。本尼,你必须进行协调。那里还有谁?”阿非利加问道。

本尼平静而严肃地说:“警监,此案事关一个女孩的安危,她从凌晨开始一直在遭追杀……”

阿非利加避开了本尼的灼灼目光。他知道缘由,知道本尼女儿的事情,以及半年前她被绑架的事。

“的确。”他说道。

“武司,那个美国男孩拍的失踪女孩的照片,我们需要打印出来。半岛上的每一位警察……城市警察局的人……”

“城市警察局的人?”德克尔说道,“他妈的,美其名曰交通警察……”

约翰·阿非利加严厉地瞪了德克尔一眼。

“那没关系,”本尼说,“我们需要所有可以用得上的眼睛。长官,我认为我们应该让马特·朱伯特来做协调工作,他在省专案组无事可做……”

“不行,”阿非利加坚定地说,扬起了眉毛,“你还不了解朱伯特?”

“他怎么啦?”本尼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不好意思,”他接起了电话,“本尼·格里塞尔。”

“我是威利·穆顿。”声音很傲慢。

“穆顿先生。”本尼有意让其他人知道。

约翰·阿非利加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把你的号码给了他。”

穆顿说:“我给乔希·盖泽尔打电话了,让他到办公室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如果你们想抓他,十分钟之后他就会到这里。”

“穆顿先生,我们宁愿自己把他带过来。”本尼竭力掩饰自己的不满。

“起初,你们抱怨我不合作。”穆顿说,现在有点生气了。

本尼叹了口气,“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贝婷拉扎街16号。穿过大楼的底楼——我们的入口要穿过后面的花園,墙上有一块大牌子。在底楼的接待处说找我就行了。”

“我们现在就去那里。”本尼结束了通话,“穆顿要盖泽尔去他办公室,十分钟后就到。”

“上帝!”德克尔说,“真是个白痴。”

“弗兰斯曼,我会跟盖泽尔谈,不过你必须要找到他妻子……”

“梅琳达?”克洛特仍然难以置信,“漂亮的梅琳达?”

“我会从穆顿那里得到他的家庭住址,然后给你打电话。警监,这些都帮不了武司。就没有能帮他的人了吗?”

“嗯,听起来似乎巴纳德一案有眉目了。如果案情对盖泽尔非常不利,把他关起来,去帮武司。我们明天可以完成扫尾工作。”

阿非利加看到了本尼脸上的表情,知道这不是他希望的解决方案。

“好吧,我们可以暂时让姆巴莉·卡莱尼过来,直到你有空。”

“姆巴莉·卡莱尼?”德克尔吃了一惊。

“妈的,”武司说,随即补充道,“对不起……”

“别呀,他妈的。”德克尔说道。

“她很聪明,做事周密。”警监说道。

“她是祖鲁人。”武司说。

“她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德克尔说,“而且她在贝尔维尔,她的上司不会放她。”

“会放的。”约翰·阿非利加再次控制了局面,“现在我能用的只有她,况且她在本尼所列导师的名单上。她可以跟卡利登广场警察局配合——我会让他们给她安排些事做。”

他看到武司和德克尔的表情并没有任何舒缓。

“另外,”阿非利加总结道,“这只是暂时的,直到本尼可以接手。”想了一下之后,他责备地补充道,“你们应该支持我们为培养更多的女警官所做的努力。”

那个年轻的黑人男子一路飞奔,穿过德瓦尔公园的树林,从莫尔蒂诺水库那头,跑到等候在上橙街的路虎卫士旁。

“没有。”他边说边钻进车里。

“该死!”年轻的白人司机说,甚至车门还没关好,他就踩下了油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那个店员肯定已经报警了,而且他看到了路虎车。”

“嗯,那必须让我们自己的警察也到这里来。”

白人男子从胸前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黑人男子,“给他们打电话,一定让他们知道她消失的确切地点。叫巴里也下来,到这里来,他在山上也没有他妈的用处了,告诉他去卡卢奇餐馆。”

本尼和德克尔一起走到了路普街。“你为什么反对卡莱尼?”本尼问道。

“她是个胖子。”德克尔说,似乎这解释了一切。本尼记得上周四见过她:个头不高,很胖,貌不惊人,狮身人面像一般的严肃,黑色裤装,坐下就绷得太紧了。

“还有?”

“我们在贝尔维尔一起工作过,她把所有的人都惹恼了。她是个该死的激进女权主义者,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你不会相信她巴结局长就像……”德克尔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他指着那条街说道。

“你完事之后到非洲之声来。”

德克尔还没有说完,“她有一个令人恼火的习惯,就像他妈的不祥之兆一样,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她挪动那双小脚,悄悄地靠近,梦一样地悄无声息,突然之间出现,身上总是有一股肯德基的味道,但你从来看不到她吃那该死的东西。”

“你妻子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对卡莱尼有非分之想?”

德克尔含混不清、怒气冲冲地咆哮了一句什么,仰头大笑起来,发自肺腑的笑声,在马路对面的大楼上回响。

在走向自己汽车的时候,本尼想起了警监说过的话,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

“马特·朱伯特。”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我建议警监把你这位高级警司拉进来,因为我们需要帮手,而他却说:‘你还不了解朱伯特?……”

“本尼……”对方的话里含着歉意。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你在哪里?”

“在路普街,在去拘押跟凶杀有关的福音歌手的路上。”

“我得去城里,你完事后我给你买咖啡。”

“要告诉我什么事吧?”

“本尼……见面告诉你,我不想在电话里说。”

这时,本尼知道是什么事了,心情沉重起来。

“天哪!马特。”他说。

“本尼,我本来想亲自告诉你的,你完事后给我打电话。”

本尼钻进汽车,砰地关上门,点火启动。

没有什么东西会永远保持不变。

每个人都会离去,这是迟早的事。

他的女儿,去伦敦了。在机场,他站在安娜旁边,看着卡拉走开,通过安检门去登机。她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拿着机票和护照,离开了他,离开了他们,匆匆忙忙踏上了大探险之旅。在已经分居的妻子身旁,他差点控制不住感情。他想拉着安娜的手说:“现在只剩下你和弗里茨了,因为卡拉已经离开,去闯荡成年人的世界了。”但是他没敢。

女儿消失在拐角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离得很远,但他能看到她脸上的兴奋、期待,梦想着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

而他总是落在后面。

今晚他还会落在后面吗?如果安娜再也不想要他了呢?他能应对吗?

如果她说“好吧,本尼,你是清醒的,你可以回家了”,该怎么办?他妈的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在过去的几个星期,他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地琢磨这件事。也许这是一种合理化的做法,一种被她拒绝的自我保护方式,不过他不能确定那样——安娜和他再次走到一起,会有用处。

对此他感情复杂,他知道这一点,他仍然爱着安娜。但他怀疑自己能戒酒完全是因为独身一人,因为自己不再每天晚上把暴力和死亡带回家,带到家人身边,因为自己走进家门看不见妻子和孩子们,不用害怕他们担惊受怕。

但是,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

他和安娜,他们曾经很幸福。曾經,在他开始酗酒之前。他们有自己的小世界,起初,只有他们俩,后来有了女儿卡拉和儿子弗里茨。他就在地毯上和孩子们玩,晚上紧紧地依偎着妻子。他们尽情地做爱,因为未来是可预见的理想国,即使他们很穷,即使每件家具、汽车和房子都还欠着钱。后来,他晋升到谋杀和抢劫案件大队,而未来却从他的指间悄然滑落。一点点,一天天,如此缓慢,如此难以察觉,以至于13年后他从酒醉昏迷中醒来,才意识到一切已成过去。

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里,他开始享受简朴的公寓生活,喜欢孩子们来看他。卡拉在出国之前,跟弗里茨一起来,三个人坐在客厅或去餐馆,像三个成年人一样,像三个……朋友一样聊天,不受制于传统家庭的条条框框。他开始喜欢家里的那种宁静,当他打开门,没有人看着他、评判他。他可以打开冰箱,拿出两升装的瓶装橙汁,直接用瓶子喝。他可以穿着鞋子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打个盹,睡到第二天早上七八点,再悠闲地漫步到安南达尔的恩金加油站便利店,买一块三明治和一小瓶姜汁啤酒,或者在斯蒂尔斯汉堡店买一个自己最爱的达格伍德汉堡,然后回到家,用两根手指给卡拉敲一封电子邮件,中间可以时不时地咬上一口汉堡。他可以弹奏吉他,做不可能实现的美梦,或者把那个盘子还给106号的查梅因·沃森-史密斯。“哦,本尼,不用谢我,你是我的大善人,我的警察。”尽管她年纪大了,但是眼睛里充满了生气,而且她做的食物那么好吃,每次都是。

查梅因·沃森-史密斯,她把贝拉送到了他身边,而他趁机占了贝拉的便宜。他妈的,他是一个奸夫。可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是何等的美妙。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也许,安娜知道了贝拉的事。也许今晚安娜要告诉他,他或许很清醒,可他是一个不忠的混蛋,她再也不想要他了。他需要安娜,需要她的认可、她的爱、她的拥抱和作为安全港湾的家。可是现在,他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是不是正确的。

上帝,生活为什么如此复杂?

他来到贝婷拉扎街,没有停车位。现在,他感受到了现实中的一切,好像有人打开了一盏强光灯,灯的亮度让他眯起了眼睛。

10:10—11:02

第十五章

“不行!”姆巴莉斩钉截铁地说。

贝尔维尔警察局局长克利菲·姆凯苏没有搭腔。他知道,必须要等到这位固执倔强的女侦探发泄完怒火。

“其他的失踪妇女怎么办?”她圆圆的脸上露出不满,“那个索马里女人怎么办?没有人想帮我,为什么我们不调用所有警力来处理这个案子?”

“姆巴莉,什么索马里女人?”

“那具尸体在索尔特河太平间躺了两个星期了,可是病理学家们说这不是最优先处理的,她可能只是自然原因造成的死亡。自然原因?因为伤口已经腐烂?因为她一丝不挂地死在一个用纸板和木板搭建的小窝棚里?没有人愿意帮忙,家庭事务组不想帮,失踪人口组不想帮,甚至各警察局都不想帮,即使我给他们发了照片。但是一个美国人失踪了,所有人都突然心急火燎起来。”她双臂交叠抱在胸前,“我可不。”

“你说得对。”克利菲·姆凯苏耐心说道。他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女。在一个大多数父亲都缺席的国度,卡莱尼跟强大的双亲一起长大——母亲是护士,学识渊博的父亲是夸祖鲁一所学校的校长,一位社区领袖。父亲有意识地培养独生女,让她拥有自己的观点,具备良好的判断力,并且能自信而清晰地表达出来。所以,他必须给她这个机会,“我知道,但警监指定要求你去。”

她生气地哼了一声。

“这是为了国家利益。”

“国家利益?”

“姆巴莉,旅游业是我国的命脉,意味着外汇和工作机会,是提升我们生活水平的最重要手段。”

见她把胳膊从胸前放下来,他知道她开始软化了,“姆巴莉,他们需要你去主管这个案子。”

“可是所有其他女人怎么办?”

“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他温和地说道。

“并不是非要这样啊。”她说着站了起来。

凌晨3点10分,在书房的双人皮沙发上,比尔·安德森右臂搂着抽泣的妻子,左手端着一杯咖啡。他强装冷静,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谁来给埃琳·拉塞尔的父母传递这可怕的消息?该给他们打电话吗?或者等待官方的确认?而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必须做些什么来救女儿,可是从哪里着手?他甚至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她们根本不应该去,”妻子说,“我跟她们说过多少次了?她们为什么不能去欧洲呢?”

安德森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

电话响了,在凌晨显得格外刺耳。安德森站起身来,匆忙中一些咖啡从杯子里洒了出来。他接起了电话。

“比尔,我是迈克。对不起,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那位议会议员,他跟家人去蒙蒂塞洛了。我刚跟他通过电话,他马上就会行动。他说,首先,他的想法和你及你的家人是一样的……”

“谢谢你,迈克,替我们谢谢他。”

“我会的。我把你的号码给他了,他一有新信息就会给我们打电话。他会给美国驻比勒陀利亚大使和驻开普敦的总领事打电话,去确认信息以及任何可能的真相。他还认识康迪·赖斯的一名工作人员,他会要求国务院提供所有可能的帮助。我知道你是民主党人,但是这位议会议员以前是军人,比尔,他放弃了自己的律师事务,三天的停业通告过后,就参加了第一次海湾战争。他想干的事情都干成了,所以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把蕾切尔带回家的。”

“迈克,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知道用不着。”

“埃琳的父母……”

“我也正在考虑这事,不过,比尔,在我们说出任何事情之前,需要官方的通知。”

“那样可能是最好的。我想带上警察局长东布克夫斯基跟我一道,我觉得我一个人无法应对。”

“我们一旦有了更多的信息,我会尽快给局长打电话,然后,我们俩跟你一起去。”

一名警察走出卡卢奇餐馆,返回路边的巡逻车。他打开车门,拿起对讲机向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值班室汇报。他说他们已经做了问询笔录,一个年轻女子被两个一黑一白的男子追赶,但是,目前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线索。

“你看看系统上能不能发现什么东西,一辆白色路虎发现者,车牌号CA,后边数字是416,他能看到的就是这些,不过他不能绝对肯定。我们会四处看看。”他说道,接着在几分钟之内,他看到第二辆城市警察的车开往了上橙街。他想起了在来这里的路上,看见过两个穿城市警察制服的人在徒步巡逻。他当时还在想,他们为什么不去帮着维持游行秩序,而是在这里转悠,寻找违反交通法规的人,或者买假驾驶证的人。

他的当班搭档走出餐馆时说:“如果你问我的看法,我说这跟毒品有关。”

武司·恩达贝尼在猫与驼鹿青年旅舍和背包客旅店见到了那位警方摄影师,他要求他们让奥利弗·桑兹带着相机再次过来。

桑兹走进店堂的时候,看起来仍然很伤心。

“請让我用一下埃琳和蕾切尔的照片。”武司说道。

“当然可以。”桑兹说道。

“我们能不能借用你的相机几个小时?”

“把存储卡留下就行了。”摄影师说。

“好,我需要……打印50张,不过要快点。桑兹先生,请告诉我们的摄影师,哪一个是蕾切尔·安德森。”

“我能把卡拿回来吧?”桑兹问。

“今天打印不出来。”摄影师说道。

武司瞪着这个留着长头发、态度不合作的人。

你必须强硬,本尼·格里塞尔说过。

但他不是那样的人。武司低声叹了口气,“明天?明天行吗?”

“明天会更好。”摄影师点了点头。

武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等一下,”他说道,按下一个号码,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你听到信号的时间,”电话里一个单调的女声说,“是10点……7分……40秒。”

“请问,我可以跟警监阿非利加说话吗?”武司问,随即侧身小声对摄影师说,“我只是想听听,如果明天这个女孩死了的话,警监会不会生气。”

“你听到信号的时间,是……”

“什么女孩?”摄影师问。

奥利弗·桑兹看看摄影师,再看看武司,疑惑不解。

“10点7分……50秒。”

“照片上的那个。她就在外面,在坎普斯湾附近的某个地方,而且有人想杀她。如果我们明天才能拿到照片……”

“你听到信号的时间……”

“等一等……”摄影师说道。

“我会等着警监的。”武司对着手机说。这时那个女声说:“10点8分整。”

“我不知道。”摄影师说。

武司期待地扬起眉毛。

摄影师看了看手表,“12点,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

武司看了看手机,结束了通话,“好吧,把打印好的照片拿到卡利登广场警察局,交给姆巴莉·卡莱尼……”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武司·恩达贝尼侦探。”

“你好!武司。”姆巴莉·卡莱尼用祖鲁语说。

“你好!姆巴莉。”武司用科萨语说,接着切换到英语,“你在哪里?”

“在国家1号公路上,从贝尔维尔过来。你在哪里?”

“我在长街,我要你去卡利登广场警察局。”

“不行,老兄,我必须来找你。如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能接管这个案子。”

“什么?”

“警监说我必须接管这个案子。”

武司慢慢闭上眼睛,“我打给你好吗?”

“我等着。”

本尼·格里塞尔走进贝婷拉扎街16号的拱廊入口。这座大楼环绕花园而建,花园里各花坛之间铺有小路,有一个鱼池和一个供鸟戏水的水盆。南侧的墙上有非洲之声的巨大徽标,公司的名字用细长的字母勾画,大概意思是看上去像非洲。徽标是一只自鸣得意的鸟,黑色胸脯,黄色喉咙和眉毛,正张着大嘴对着橙色的太阳歌唱。本尼不知道这是哪种鸟。他走到双层玻璃门前,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武司?”他接通电话时说道。

“本尼,我认为我们之间有误解。”

那两个年轻人坐在位于王子街和布雷达街拐角处的路虎卫士车里,那辆城市警察巡逻车停到他们旁边。杰里米·奥森坐在巡逻车的副驾驶座位上。他降下车窗,问坐在路虎驾驶座上的白人青年,“杰森,你知道她穿着什么衣服吗?”

白人男子点了点头,“蓝色牛仔短裤,浅蓝色T恤,还有背包。”

“好。”杰里米·奥森说,伸手拿起对讲机,对司机点点头,“咱们走吧。”

“谢谢你,先生。”本尼对着手机说,挂断电话,在非洲之声的玻璃门前摇着头站了一会儿。

他不是导师,他是一个他妈的消防员,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灭火。

本尼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在血红色和天蓝色的墙上,有装裱过的黄金和白金唱片,还有艺术家们演出的海报。本尼认出了一些名字。在一张浅色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黑人女性,眼睛红红的,好像一直在哭。感觉有人进来她抬起头。

“我可以帮你吗?”

“我来找威利·穆顿。”

“你一定是格里塞尔警探。”她对于他姓氏的发音堪称完美。

“我就是。”

“这么可怕的事情,巴纳德先生……”她朝楼梯的方向点了点头,“他们正在二楼等你。”

“谢谢你。”

本尼爬上楼梯。扶手是镀铬的,墙上有更多的镶框唱片,每张唱片下面都有青铜名牌,上面有艺人或乐队的名字。

二楼展现在他面前。色调搭配明快,五颜六色,但是气氛阴郁。没有音乐,只有五六个人的窃窃私语。他们围着一张咖啡桌而坐,沙发和椅子用颜色鲜艳的鸵鸟皮制作。

他一进来,他们都停止了说话。本尼看见一个年长的女人在哭,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悲伤,可是没有穆顿的影子。有些人的面孔似曾相识——他猜他们是歌手或音乐人。乔希·盖泽尔会是其中一员吗?

在他左侧,靠近窗户,一个有色人种女人从桌旁站了起来,年轻,漂亮,高高的颧骨,丰满的嘴唇,黑色的长发。她从桌子后面转出来,紧身的衣服,高跟鞋,身材苗条,“警探吗?”

“本尼·格里塞尔。”他说,伸出一只手。

“娜塔莎·阿巴德,”她的手不大,“我是穆顿先生的私人助理,请跟我来。”

“谢谢。”本尼说,跟着她沿走廊往前走。看着娜塔莎诱人、完美的屁股,他不由自主地想,亚当·巴纳德是否也在办公室里搞过她。他有意移开目光,看着墙上那些镶框的唱片和海报。门边有门牌——非洲之声宣传部、制作部、财务及管理部、录音室、非洲之声在线。差不多到了最里头,右侧的门牌上写着:主管威利·穆顿。

在左侧,是另一扇關着的门,门牌上写着:总经理亚当·巴纳德。

娜塔莎在穆顿办公室的门上敲了敲,推开,把头探进去,“警探本尼来了。”她撤身让本尼进去。

“多谢!”本尼说,走了进去。穆顿和他的律师格勒内瓦尔德坐在一张大办公桌的两侧。

“盖泽尔在前面吗?”本尼问。

“不,他们在会议室。”穆顿神情庄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见了。

“他们?”

“他把梅琳达带来了。”

本尼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穆顿看出来了,“没办法——我没让他带她来。”似乎在跟下属说话。

他知道穆顿这种人,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自以为是,习惯了发号施令。“我们想分别问询他们。”本尼说,拿出手机,“我的同事以为她在家里,我得给他打电话。”他找到了德克尔的号码。

“盖泽尔知道多少?”电话打通前,他问穆顿。

“还什么都不知道。娜塔莎只是告诉他在会议室等,不过你可以看出他是有罪的。”穆顿回答。

“本尼,找我有什么事?”德克尔在电话里说。

“事情发生了变化。”本尼说道。

第十六章

武司·恩达贝尼正沿着长街快步疾走,这时约翰·阿非利加给他回电话了。

“武司,已经解决了。卡莱尼的上司误解了我的意思。”

“谢谢你,长官。”

“她去卡利登广场警察局了,她也会跟各警察局谈。”

“谢谢你,长官。”

“武司,她是个聪明女人,会帮你很大忙。”

“谢谢你,长官。”

北方1300多公里之外的比勒陀利亚,在比勒陀乌斯大街的哨所大厦,国家警察代理总长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副部长想和你说话。”他的秘书说道。

“谢谢。”他在按下白色的“1号线”按钮前犹豫了一下,知道不会有好消息。只有事关目前正在休长假的国家警察总长,以及即将到来的对其腐败审判的坏消息时,副部长才会打电话过来。

“早上好!部长。”他说。

“早上好!总长,”她说,他能听出她心情并不好,“我刚接到开普敦美国总领事打来的电话。”

范亨克斯夜总会的前门面向城堡街,“火辣辣”三个字的霓虹灯标很是显眼。武司发现门锁着。

“哎!”他说,转过街角,走进隔壁的灯具店。他问收银台后面的女店主,夜总会里有没有人。

“到后门去试试。”她说,还给他指了路。他道了谢,经过一辆货车,有人正从车上卸啤酒箱,再搬进夜总会的厨房。一名扎黑色短马尾、小眼睛的白人男子正在监督卸货,他看到了武司。

“嘿!”他说,“你想干什么?”

武司掏出南非治安警务部的证件,举起来,“我想跟经理谈谈。”

“为什么?”

“你是经理吗?”武司问。

“不是。”

“我得找他(him)谈谈。”

“是她(her)。她很忙。”男子的外国口音明显。

“请带我去找她,行吗?”

“你有搜查令吗?”

“我不需要搜查令,”他耐心解释,“我在调查一起凶杀案,受害人昨天晚上在这个夜总会待过。我只是需要了解情况。”

“等一下,他们还偷了啤酒,”男子指着正在搬运啤酒箱的黑人,“警方会怎么处理这种事?”

“你报案了吗?”

“为什么?”

“那样的话,警方才能调查,”武司缓慢而清晰地说,“你得去警局报案。”

男子转了转眼珠。武司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的调查非常紧急,我需要马上跟经理说话。”

男子又犹豫了片刻,最后道:“順着过道走,右边第三个门。”

威利·穆顿为本尼打开了会议室的门。盖泽尔夫妇坐在椭圆形的长桌旁,手牵着手。本尼本来想象的是两张年轻面孔,没想到他们都已经年过40了,她也许比他还大。乔希人高马大,淡淡的金发,时尚的平头,脸上有深深的皱纹,下巴上一撮金色胡须经过精心修剪,膀宽臂粗,额头上有汗水的光泽。他身旁的梅琳达看起来小巧玲珑,像个洋娃娃,圆圆的脸蛋,金红色的头发卷成紧密的发卷,像瀑布一样,乳白色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她化了浓妆,是另一个时代的美人。

“威利,”乔希站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乔希,这位是本尼·格里塞尔警官。我们想和你谈谈。”

本尼伸出一只手。

盖泽尔没有理会,质问道:“为什么?”

“乔希,亚当死了。”

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去了盖泽尔脸上的怒容。本尼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这个大块头男人的震惊似乎很真实。

“怎么死的?”盖泽尔问。

“他昨天在家里被人枪杀了。”穆顿说。

“哦,天哪!”梅琳达大叫道。

“盖泽尔先生,我想和你单独谈谈。”本尼说。

“梅琳达,你不去我办公室等吗?”穆顿问。

她没有动。

“你搞错了。”盖泽尔对本尼说。

“请你坐下好吗,盖泽尔先生?”

“来吧,梅琳达。”穆顿说。

“我要跟乔希在一起。”

“盖泽尔夫人,恐怕我必须单独跟他谈谈。”

“她要留下。”盖泽尔说。

武司在一个凌乱的小办公室里找到了经理,成堆的文件和成捆的账本散放在桌子和架子上。她正在一个大计算器上输入数字,涂着指甲油的手指以闪电般的速度敲击着键盘。

她大概40岁,留着一头黑色短发。

武司拿出证件,做了自我介绍。

“加琳娜·菲德洛娃,”她跟武司握了握手,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武司快速介绍了一下案件的大致情况。

“请坐。”她在桌上找到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打开烟盒的盖子,递给武司。

“不用,谢谢。”

她自己拿出一支烟,点燃,开口道:“你知道昨晚夜总会有多少人吗?”

他说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

“大概200人,也许更多。生意很好。”

武司被对方的发音分了一下神,“我明白这点,不过,菲德洛娃夫人,一定发生过什么事。”

“叫我加利娅就行了。”

“你是夜总会老板吗?”

“老板是根纳季·杰米多夫,我只是管理。”

武司从内袋里掏出笔记本,草草地记下来。

“你为什么要把这写下来?”

他耸了耸肩,“你们一直营业到几点?”

“周一晚上12点关门。”

“那时所有人都走了?”

“不是,只是不再有客人进来,里面的人还可以继续玩。所有人都离开后,我们就关门。”

“今天凌晨,2点15分,你们这里还有人吗?”

“这得问夜班经理彼得。”

“你能打电话给他吗?”

“他在睡觉。”

“你得把他叫醒。”

她并不热心,吸了口烟,像漫画中的公牛一样,把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她又开始在收据当中乱翻,找手机。他不明白,凌乱的人怎么能做好管理工作。

本尼·格里塞尔走近乔希·盖泽尔,“盖泽尔先生,让我解释一下你的选择: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安静地说话……”

“我和雷加特也会在这里,乔希,别担心……”威利·穆顿在他身后说道。

“不行,”本尼说,“那样可不行……”

“当然行。他有权利……”

本尼慢慢转过身,他的耐心正在耗尽,“穆顿先生,我明白,对所有人来说,这是一个艰难时刻。我理解,受害人是你的搭档,你希望这案子早日侦破。但这是我的工作,所以请你离开。”

威利·穆顿的脸红了,喉结滑动得更快,声音提高到了切肉的锯子一样的频率,“他有权利让律师在场,而且昨天他就在我的办公室。我和雷加特必须在场。”

本尼找回了一点耐心,“盖泽尔先生,这是问话,不是逮捕。你想要格勒内瓦尔德在场吗?”

盖泽尔看着梅琳达寻求帮助。她摇了摇头,“他是威利的律师……”

“我有空。”格勒内瓦尔德一本正经地说。

“我坚持,”穆顿说,“我们两个人都……”

本尼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他径直走向穆顿,但格勒内瓦尔德冲到了两人之间。

“威利,如果他以妨碍公务为由把你关起来,我也无能为力。”律师紧紧抓住穆顿的胳膊,“来吧,我们去你办公室等。乔希,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穆顿站起来,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出声,只是目光一直挑衅性地停留在本尼身上。走到门口时,穆顿停下脚步,回过头大声说:“乔希,你有权利。”他和格勒内瓦尔德离开了。

本尼深吸了一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对夫妇身上,“盖泽尔先生……”

“我们昨晚在教堂。”梅琳达抢着说。

本尼点了点头,问:“盖泽尔先生,你想要法律代理吗?”

他看着妻子,她微微摇了摇头。本尼注意到了这点,她才是家里说话算数的人。

“我不想找任何人,”乔希说,“让我们了断这件事吧。我知道你的想法。”

“夫人,请你到穆顿的办公室等着,好吗?”

“我会在前面的休息室。”她走向乔希,摸了摸他粗壮的手臂,仔细看了他一眼,“Beertjie(我的小熊)……”她说道。在丈夫身旁,她看上去并不高,不过比本尼原先想的要高一些。她穿着牛仔裤和海绿色的上衣,跟她眼睛的颜色很配。在体重增加10千克之前,她的身材肯定曼妙无比。

“没事,Pokkel(小蜜蜂)。”乔希说道。不过,本尼能够感觉出来,他们之间关系紧张。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关上身后的门。

本尼掏出手机,关掉电源。他抬头看着站在椭圆形桌子旁,两脚叉得很开的盖泽尔。

“盖泽尔先生,请坐。”他指了指最靠近门的一把椅子。

乔希没动,“先告诉我,你是上帝的孩子吗?”

第十七章

在绿点区的阿尔弗雷德大街24号,一座不起眼的建筑的五楼上,南非治安警务部西开普省警监,正沿着长长的走廊疾走。

他是科萨人,个头不高,身穿制服,蓝色衬衫的袖子卷到了肘部。在区警监约翰·阿非利加敞开的办公室门口,他站住了。阿非利加正在打电话,不过他听到了上司的敲门聲,便示意他进来。

“我会打给你。”他说道,放下了电话。

“约翰,国家警察总长刚刚打来电话。我们知道一个昨晚死去的美国女孩的事吗?”

“知道,”约翰·阿非利加说,“我正在想,麻烦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省警监坐到阿非利加的对面,“那个女孩的朋友,半小时前给她在美国的父亲打过电话,说有人也要杀她。”

“她是从开普敦打的电话?”

“没错。”

“该死!她说清她的具体位置了吗?”

“显然没有。那位父亲说,听起来好像她在说完之前,不得不跑掉。”

“我必须让本尼和武司知道,还有姆巴莉。”约翰·阿非利加说着拿起了电话。

范亨克斯的经理,加琳娜·菲德洛娃,在用俄语打电话。说了几句后,她把电话递给武司,“是彼得,你可以跟他说。”

武司接过电话,“早上好,我叫武司。我只是想知道,今天凌晨2点到2点15分之间,夜总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两个美国女孩,还有一些年轻男子。我们有他们跑到长街的视频,还有证人,说他们在夜总会。”

“有很多人。”彼得说,口音比加琳娜轻得多。

“我知道,不过有人注意到任何异常情况吗?”

“什么异常情况?”

“争吵,打架。”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办公室。”

“谁会知道?”

“酒吧招待和服务生。”

“我到哪里找他们?”

“我想他们都在睡觉。”

“我需要你给他们打电话,先生,我需要所有人都到夜总会来。”

“那是不可能的。”

“不,先生。这是一起凶杀案调查。”

电话那头的彼得深深叹了口气,来强调他的不满,“这要花很长时间。”

“先生,我们没有时间了。一个女孩还活着,如果我们找不到她,她也会死的。”

武司的手机响了。

“一个小时。”彼得说。

“请他们来夜总会。”武司说道,把电话递回给菲德洛娃,接通了自己的手机,“我是武司。”

“她还活着,武司,”约翰·阿非利加说,“半小时前,她给在美国的父亲打电话了,可是我联系不上本尼。”

蕾切尔·安德森径直冲到上橙街。她的眼睛来回搜索逃跑路线,但是两边的房子固若金汤——高墙、电网、安全围栏和大门。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他们会从餐馆追过来,也许就100米的距离。爸爸的声音给了她新的紧迫感,赋予她活下去、再次见到父母的愿望。

她看到左侧街角有一栋房子,离卡卢奇餐馆只有一个街区,一栋单层维多利亚式住宅,带有低矮的白色尖桩栅栏和一个漂亮花园。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跨过与臀部一般高的栅栏,可是鞋头却被钩住了,她脸朝下,朝前方的花坛摔过去。她双手徒劳地想防止摔倒,腹部擦过湿滑的地面,蓝色T恤上留下一道宽宽的泥印。

她快速爬起来,想跑到房子后边去,在他们看到她之前,远离街道。草地上,有一条铺好的小路,还有更多的花坛,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她张开嘴,以吸进足够的空气。经过房子最远的角落,那里长着又大又密的三角梅,紫色的花铺洒在藤架上,一个藏身之处。她只犹豫了一瞬间,来评估这个灌木丛的大小,却没有意识到上面会有刺。她一头扎进去,钻到了里面最深的阴影里。尖刺扎伤了她,在胳膊和腿上划下一道道长长的血痕。她疼得轻声叫起来,趴在叶子的屏障后面大口喘气。“上帝,求你了!”她咕哝道,把脸转向街道。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厚厚的绿色屏幕和一朵朵小小的白花。

如果他们没看见她,她暂时就是安全的。她用手把胳膊和腿上的刺拔了出来。

“我去给美国领事打个电话,”省警监站起身,对约翰·阿非利加说,“我要告诉他,我们正在尽一切力量寻找她。约翰,你必须确保这是真实情况。让本尼·格里塞尔全面掌控局面。”

“好。可是,各警察局都不愿意派出人手……”

“这事我来协调。”省警监说道。他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本尼还没有晋升吗?”

“已经批准了,我想他今天就会得到通知。”

“告诉他,告诉整个团队。”

“好主意。”阿非利加的手机响了。省警监等待着,希望会有消息。

“约翰·阿非利加。”

“警监,我是姆巴莉·卡莱尼。我在卡利登广场警察局,可是他们说,这里没有我的位置。”

“姆巴莉,我要你去局长办公室,因为他马上会接到一个电话。”

“是,长官。”她说。

“那个失踪女孩……她还活着,半小时前她给家里打了电话。”

“她在哪儿?”

“她没来得及说。我们需要找到她,要快。”

“警监,我会找到她的。”卡莱尼语气坚定。

约翰·阿非利加放下电话,“卡利登广场警察局,”他告诉省警监,“他们不愿意配合。”

“等一等,”这个小个子科萨人说,“我也来给他打个电话吧。”

“你能告诉我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本尼坐到椭圆形桌子的另一边,面对着门。

“不是我。”乔希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并没有看本尼。

“盖泽尔先生,让我们从头开始吧。很显然,昨天发生了一件事……”

“如果撒旦的儿子乱搞你的女人,你会做什么?”

“盖泽尔先生,你是怎么发现,亚当·巴纳德和你的妻子……”

“我们都是罪人。但是他没有悔意,从来没有,”他看了本尼一眼,“他相信进化论。”

“盖泽尔先生……”

“他是撒旦的儿子。今天,他下了地狱……”

“盖泽尔先生,你是怎么发现的?”本尼耐心地问。

乔希耸耸肩,“昨天,她回到家,气色很差,我就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把额头抵在手掌上,低头看着桌子,“开始,她说‘没事,但是我知道有什么事……于是我说‘小蜜蜂,你有事,是什么事。她坐下来,但是不敢看我的眼睛。那个时候,我知道事态很严重……”他安静下来,显然不愿意重温这件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3点左右。”

“然后呢?”

“然后我就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她开始哭诉:‘我的小熊,让我们祈祷,我的小熊。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上帝,原谅我,因为撒旦……”盖泽尔打开拳头,再握紧,面孔因为激动而扭曲,“‘因为今天撒旦进入了我的生活。于是我说:‘小蜜蜂,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紧闭双眼……”这个大块头男人用双手捂住了脸。

“盖泽尔先生,我知道这很难。”

盖泽尔摇了摇头,仍然捂着脸,“我的梅琳达……”他说,声音变得嘶哑,“我的小蜜蜂。”

本尼等待着。

“她请求上帝原谅她,因为她太脆弱,于是我问她是不是偷了什么东西,但是她说,上帝,《若望一书》第一节第八条,她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说,别说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她睁开眼睛,说她在亚当·巴纳德的办公室里犯了罪,因为她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坚强,她不能制止那个魔鬼,于是我问是什么样的罪,她说:‘肉体的,我的小熊,肉体方面的大罪……”盖泽尔的声音哽咽了,双手捂住脸。

本尼坐在那里,遏制着想站起来,把手放到那宽阔的肩膀上,去安慰他,去说些什么的冲动。25年来,他已经学会了怀疑,在掌握所有证据之前,不相信任何东西。他知道,当正义之剑悬在头上,你可能会做任何事情——痛心疾首,含泪否认,因被诬告而痛苦愤慨,强烈抗议,深深的自责或令人同情的自我怜悯。人们能够以惊人的技巧撒谎;有时,这种行为导致完全的自我欺骗,以至于他们坚信自己那虚构的清白无辜。

所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等着乔希哭完。

加琳娜·菲德洛娃按下开关,夜总会里靠近屋顶的霓虹灯开始闪烁。“你可以在这里等,”她指着舞池周围的桌椅,对武司说,“想喝点什么?”

“有茶吗?”

她笑道:“我会告诉他们。”随即离开了。

他走在桌子中间,自头天晚上以来,这些桌子还没有归位。

他停在一张桌子旁,把椅子拿下来,坐下。他把笔记本、钢笔和手机放在桌子上,好奇地四处张望。右边靠墙,是用粗糙、厚实的木头做成的长吧台,墙上挂着帆船饰品。左边,就在后面,是一堆转盘和电子设备,前面是舞池。四个舞蹈塔立在舞池之上,有几米高。高高的顶棚上挂着激光灯和聚光灯,现在都没开。每一面墙上都装有巨型扬声器。

他试着去想象昨晚这里的场景:数以百计的人,劲爆的音乐,舞动的肢体,闪烁的灯光。而现在,这里安静、空旷而阴森。

在这个地方,他感觉不舒服。

在这个城市,他的感觉也是这样。他心想,这是人的原因。在卡雅利沙镇,滥杀无辜、家庭暴力、极度的贫困、破旧的房屋、日常的打架斗殴,常常让他心碎。但是在那里,他是法律和秩序之源,人们尊敬他,支持他。

那些案子,九成都很简单明了。而在这个城市,一切都那么纷繁复杂,高深莫测。全是敌意和怀疑,就好像他是某种入侵者。

“没有敬畏,”他的母亲会说,“是这个新世界的问题。”他母亲在克尼斯纳,用木头雕刻大象,用砂纸打磨、抛光,直到大象变得活灵活现,但是她拒绝到潟湖旁的路边去摆摊卖,“因为人们不再怀有敬畏之心。”

武司想起了蒂法尼·奥克托博,那位年轻苗条的病理学医生。她有着和母亲一样温柔的眼睛,一样温柔的声音里,似乎蕴藏着大智慧。

他想过给她打电话,不过胆量不够大。

她會跟一个科萨人约会吗?

“问她呀,”本尼说过,“不会有任何害处。”他在笔记本上找太平间的电话号码。

他打电话了。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总机才应答。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说:“我可以跟奥克托博医生说话吗?”但他失去了勇气;对于她可能会说“不”的担心,像疾病一样潜伏在他的心底,他慌忙取消了呼叫。

他生气地用科萨语骂自己,然后给沃恩·库皮多打电话,这是他所认识的驻贝尔维尔南部,南非治安警务部有组织犯罪专案组的唯一成员。库皮多过了很久才接了电话,“跟我说。”这是他的口头禅。

武司问他是否了解根纳季·杰米多夫这个人。库皮多吹了声口哨,“根纳季,我们叫他半仙,就像半傻,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话。老兄,这个城市属于他,差不多全是——卖淫、毒品、勒索、洗钱、烟草……”

“他拥有范亨克斯夜总会……”

“对,而且他在布里街还有另一家夜总会,在奥兰治吉赫有一家旅馆,实际上就是一个妓院。而且有传言说,位于长市场街的任性的鳄鱼,除了名字之外,其余全是他的。”

“任性的鳄鱼?”

“绿市广场的网吧和酒吧,是开普敦最容易买到大麻的地方。”

“有一个美国游客,大约19岁,昨晚在长街被割喉。不过早些时候,他们在范亨克斯……”

“跟毒品有关,武司。在我听来,大概是交易出了差错。那些俄罗斯人会这么干的。”

“交易出了差错?”

“武司,那个半仙是进口商,毒品贩子从他那里买货,一次买价值10万兰特的货。”

“那你们为什么不逮捕他?”

“老兄,没那么容易,他很聪明。”

“可是那个女孩昨天才到这里,第一次来开普敦。她不是毒品贩子。”

“她肯定是骡子。”

“骡子?”

“他们把毒品带进来,通过飞机呀,拖网渔船呀,通过他们能用上的任何方式。”

“噢。”武司说道。

“所以,她可能没有交付让她运送的东西。我不能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事跟毒品……”

卡利登广场警察局局长跟在姆巴莉身后,沿着通道往前走着,无法掩饰自己的不快。

十分钟之前,她没有敲门,大摇大摆地进来,对每个人发号施令,拒绝跟社会服务处的工作人员共处一室,要求一间独立办公室,可是他没有。一分钟之后,他被省警监批了一顿,指责他让总局蒙羞。现在,他只好让社会服务处的人共用自己的办公室,这样这个霸道的女人就能搬进去了。

他们走进值班室。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过于肥胖的鸽子——个头矮,前突后鼓。她肩上挎着一个大手提包,腰间一根黑色粗腰带上佩带着手枪,脖子上挂着南非治安警务部的证件,可能是因为没人会相信她是一个女警察吧。

她在房间中央停下来,叉开双脚,猛地拍拍手,拍了两次。

“大家听好了!”她大声说道,祖鲁口音很重。

有人扭过头来。

“安静!”声音严厉而响亮。

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转向她。

“谢谢你们。我是警探姆巴莉·卡莱尼。一起突发案件:有个美国游客在城里失踪了,一个19岁的女孩,也许在坎普斯湾,也许在克利夫顿,或者在班特里湾。有人企图杀害她,我们必须要找到她。我负责这次行动,所以,我要你们把每一辆车都开出去,并且要确保他们明白我的意思。12点之后,他们必须来取这个女孩的照片。省警监亲自给你们局长打了电话,而且他不会容忍出现任何问题……”

“警官……”那个接到卡卢奇餐馆报警电话的警员说。

“我还没说完。”她说道。

“我知道她在哪儿。”他说道,没有被吓倒。

“你知道?”卡莱尼问,口气稍微和缓了些。

“她不在坎普斯湾,她在奥兰治吉赫。”他说。

武司·恩达贝尼坐在夜总会朦胧的灯光下,给本尼·格里塞尔打电话,可是探长的手机处于语音留言模式。

“本尼,我是武司。我认为女孩们带了毒品到范亨克斯夜总会交易。我在等着酒吧招待和服务生,不过我知道他们不会说的。我认为我们必须让有组织犯罪组的人参与进来。请给我打电话。”

他又看了看笔记,还能做什么呢?

监控探头。

他给城市警察局的视频监控室打电话,并最终接通了那位操作员。

“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从长街的下端过来的。在长市场街和长街街角的监控探头显示,两个女孩在1点39分走过去。这个角度不太好,不过我跟其他素材进行了比对,就是那两个女孩。”

“走过去?”

“她们走得很快,但绝对没有跑。但是在1点39分42秒的时间码,可以看到那些男人经过。这个角度好一点,我可以看到他们五个人朝同一方向跑,从北往南。”

“在女孩后面。”

“对。我还在找之前的东西,但是在短市场街另一侧,一个监控探头坏了,所以,你不用激动。”

“非常感谢!”武司说道。

所以,在这里,离夜总会200米,她们仍然在走着,不知道有人在追她们。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他在本子上记录下来。还有别的什么?

他必须给取证组打电话。他们得搜查蕾切尔·安德森的行李,看看有没有任何涉毒迹象。

他在手机上翻找号码,找到后,他却犹豫了。这有用吗?

实验室的结果要到半年之后才能出来。干实事的人永远不够用。

以后再说吧。首先要找到蕾切尔·安德森。

弗兰斯曼·德克尔在非洲之声的大接待室里迟疑不决,直到那个漂亮的有色人种女人站起来,走近他。

“我能帮你吗?”她问,态度温和。

“警探弗兰斯曼·德克尔,”他伸出手,“对你们的损失我深感遺憾。”

她垂下眼睛,“娜塔莎·阿巴德,谢谢你。”他感觉她的手又小又凉。

“我在找探长本尼·格里塞尔。”

“他在会议室。”她平静而老练地审视他手指上的戒指。看到那枚细细的金戒指时,她不露声色,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楼下门口有记者,请不要让他们上来。”

“我会告诉娜奥米。想来杯咖啡吗?茶?什么都行。”最后一句是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说的,露出完美洁白的牙齿。

“不用,谢谢你!”他答道,看向别处。

第十八章

“对不起。”乔希·盖泽尔说。

“没必要道歉。”

“只是……她是我的一切。”

“我明白。”本尼说。

“我曾走投无路,”盖泽尔说,“我曾一无所有,是她把我……”

乔希·盖泽尔开始从头说起。他说自己走过弯路。他曾是电视上一名角斗士——女人、酒、可卡因和类固醇,一个钱包鼓鼓、名气大大的名人。后来南非广播公司取消了这个节目。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不是立刻改变;有一段时间,他在豪登省的娱乐场所仍然有出场费,银行里还有点钱。但是七个月之后,他再也无力支付在桑顿的那套双层住房的租金。家具没了,宝马车没了,朋友们也不再是朋友了。

睡别人家的沙发,向已经厌倦了他的人讨要几个兰特,就这样在迷茫中过了三个月。然后,他发现了耶稣。在约翰内斯堡的布賴恩斯顿,那个充满感召力的大教堂——信仰之家中,他的整个生活都发生了改变。因为,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诚,友谊、爱情、同情、关心以及对于他过往的谅解。

终于有一天,牧师说,大教堂的唱诗班需要男中音福音歌手。于是,具有音乐天赋的乔希成了一名福音歌手——而且在第一天,他看到了梅琳达。这个有着天使面孔的漂亮女人,越过那些男高音的头顶,冲他微笑着。

仪式结束后,她过来对他说:“我认识你,你是白色闪电。”

他说,再也不是了。她明眸含情,说道:“过来……”然后拉着他的手。

在教堂的咖啡馆,他们各自讲述过去。她是来自布隆方丹的离婚女人,在前夫的乐队里做过歌手,生活中充满了罪恶。离婚后她一直居无定所,后来去了约翰内斯堡,希望找份工作。信仰之家是她的救赎所,是她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的救生圈。三周后的一天,唱诗班的仪式结束之后,他们又去了咖啡馆,她突然问:“你知道《河边祷告》这首黑人灵歌吗?”他说不知道,她开始用美妙的嗓音唱着简单的旋律,直到他也学会,并且开始跟着她合唱。

“一切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说。

“我明白。”

“她是我的一切……”

“盖泽尔先生……”

“叫我乔希。”

“乔希,我需要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本尼,无助地举起双手,“这对我来说太过分了。”本尼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对亚当·巴纳德一无所知。我们的第一张CD是合唱团唱片公司制作的,那是百夫长的一个小型福音录音室。亚当说我们唱得太好了,不能被埋没——我们有一项美好使命,这个世界需要听到我们的歌声。他自称上帝之子,只是想出手相助……所以我们签约,来到了开普敦,那时我才听说他的套路。”

“什么套路?”

“你知道……”

有人在轻轻敲门,本尼说:“进来。”

门开了,弗兰斯曼·德克尔探进头,“本尼。”

本尼站起来,“请稍等一下。”他走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你手机关机了。”德克尔低声说。

“我知道。”他现在要避免任何打扰。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来这里了。他们正在找地方,我可以和她谈谈。”

“我完事就过去。”

娜塔莎,那位漂亮的私人助理,沿走廊走过来。“弗兰斯曼……”她叫道。

本尼扬起了眉毛。

“什么事?”德克尔问道。

“已经直呼其名了……”本尼喃喃道。

德克尔耸了耸肩,“我的故事。”

“弗兰斯曼,你可以到录音室坐坐。”娜塔莎说,“给我们十分钟。”

那个扎马尾辫的白人男子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有茶壶和杯子。他把托盘放到离武司三张桌子远的桌上,又走了出去。

武司站起来,朝托盘走过去。

范亨克斯夜总会的员工都是这样,咄咄逼人而又不愿相助。他意识到,从这里得不到什么东西,这是在浪费时间。

他把茶倒入一个杯子,加入牛奶和糖,然后把整个盘子端到自己的桌子上。

奥利弗·桑兹曾经说过,安德森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他坐下来,把茶杯放到一边,一页页地翻看笔记本,直到找到那条记录。在卡里巴湖,她已经变得郁郁寡欢了。那时她们肯定已经拿到了毒品,或者是意识到她们就要离开了?

她和埃琳就是打算这样把毒品带进来,因为游客是非洲的新金矿,她们进出边防哨卡很容易。也许她们从美国带来了毒品,也许从马拉维或赞比亚。他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如何进行的,这可能不是她们的第一次。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她们把货卖到了别的地方,然后来到这家夜总会,告诉杰米多夫,或者加琳娜·菲德洛娃,或者夜班经理彼得。她们要走回青年旅舍,然而一两分钟后,杰米多夫派出打手,要给她们一个教训。追逐从长市场街之前的某个地方开始。他们在教堂抓住了埃琳,割断了她的喉咙。

“那些俄罗斯人,会这么干的。给行内的人看看,他们不好惹。”沃恩·库皮多说过这话。

难道埃琳·拉塞尔是个小头目?或者蕾切尔·安德森只是侥幸逃脱?

现在是杰米多夫的人在猎杀安德森。问题是,他怎么证明?如何阻止他们?

他伸手去拿茶杯。他必须再次尝试找到本尼。他拿出手机,按下了号码。又是语音模式。

乔希告诉本尼,得知梅琳达受辱之后,他就像着魔了一样,驱车赶往非洲之声。他冲上楼,打算拧断亚当·巴纳德的脖子。

“你承认你进了威利·穆顿的办公室,并且威胁要杀死亚当·巴纳德?”

“我在前面告诉过娜塔莎了,我是在咒骂他。刚才我向她道歉了,她理解,她了解这个魔鬼。”

“然后你去找穆顿?”

“我先去了亚当的办公室。我还以为他们在骗我。但是他不在那里,我就去了威利的办公室。”

“然后呢?”

“我问他知不知道,他说‘不知道。我告诉他,我要杀了亚当。但亚当不在,我能做什么?”

“你做了什么?”

“我去找他。”

“到哪里找?”

“塞尚咖啡馆和比塞卡餐厅。”

“为什么去那里?”

“午餐时间,他经常去那些地方。”

“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感谢上帝。”

“然后呢?”

“然后魔鬼离开了我。”

本尼扬起眉毛。

“是因为交通堵塞。”乔希·盖泽尔说,“当我想回家的时候,我被困在了车流中,一个半小时。就是那个时候,魔鬼离开了我。在帕登伊兰,坐在车里等信号灯时,我哭了,因为魔鬼考验了我,而我让上帝失望了。还有梅琳达,梅琳达……”

“乔希,你直接回家了嗎?”

盖泽尔只是点了点头。

“你有枪吗?”

他摇了摇头。

“乔希,我们将不得不搜查你的家。我们有仪器,可以探测出是否有枪支或弹药,即使这些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没有枪。”

“昨晚你在哪里?”

“跟梅琳达在一起。”

“你们在哪里?”

“昨晚我们去教堂了。”

“哪个教堂?”

“礼拜堂,在帕克兰区。”

“直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想,10点半。”

“在教堂里?”

“仪式之后,我们去见了牧师,寻求开导。”

“一直到10点半?”

“大概。”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回家了。”他看着本尼,“这事……很难。她……梅琳达……她想让我抱她……我……”

“乔希,昨晚从教堂回家后,你又离开过吗?”

“没有。”

“完全没有?”

“我只是今天上午在接到威利的电话后才又出去了。”

本尼目不转睛地看着盖泽尔。他认识到了这个巨人的单纯,孩子般的诚实。他想到了那些眼泪,因妻子不忠的那种极度的心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相信对方。他想到了亚当·巴纳德对亚历克莎,对乔希,对多少其他人,所造成的伤害。这时他想起了昨晚自己的不忠行为,匆忙起身说:“乔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得在这里等着。”

在录音室,弗兰斯曼·德克尔让梅琳达·盖泽尔在大调音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但是当他关上隔音门转过身来时,她还站着,欲言又止的样子。“请坐。”他说道。

“我不能……”她不安,紧张。

“夫人,这会花些时间,如果你坐下,会更好。”

“你不明白……”

“有什么我不明白的?”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我……你一定要原谅我……我还是守旧的……”她做着手势,想努力解释。

德克尔质询地看着她。

“我不……我不能对你说昨天的事……”

她这种说话的方式让他生疑。

“对我?”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

她不敢看他,证实了他的怀疑。

“是不是因为我是有色人种?”

“不是,不是,我不能对……男人说。”

德克尔看到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你在撒谎。”他的火气腾地蹿了上来。

“请原谅,这够难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吓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种……”他说道,拳头打开又攥起,差点失控。

“请你……”她说。

他愤然夺门而去,砰地关上门。外面,本尼正在过道上,把手机放在耳边说:“武司,我才不信任有组织犯罪组的那帮家伙。”

巴里坐在卡卢奇餐馆的廊檐下,听着从城里过来的不断清晰的警笛声。他看到一名穿围裙的年轻男子在听到警笛声后来到了外面。

巡逻车警灯闪烁着驶入上橙街。其中四辆车,轮胎尖厉地响着停在餐馆门前,车门猛地打开,穿蓝色制服的警察匆忙下来。一个肩挎大提包,臀部挂手枪,又矮又胖又黑的女人,从一辆车的副驾驶室跳下来。

她快速横穿马路,身后跟着一帮警察。

在巴里周围的其他餐桌上,顾客们吃惊地看着这群人。

穿围裙的年轻人在廊檐下面等着他们。

“你就是那个打电话报警的人吗?”巴里听到那个黑人女警官威风凛凛地问。

“是我。”

“那么告诉我一切。”她听到身后有推推搡搡的声音,转过身去,看到了警察们脸上那开心的笑容。在她的怒视之下,他们的笑容消失了。

“你们不能都站在这里,到外边去等着。”

第十九章

3点43分,美国东部标准时间——比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晚五个小时,比开普敦时间晚七个小时,比尔·安德森坐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前,阅读网上有关南非的文章。妻子杰丝靠坐在他身后的皮沙发上,腿上盖着一条毯子。这时电话铃骤然响起,显得特别刺耳,她跳了起来。

比尔抓起电话,“比尔·安德森。”声音里透着担忧。

“安德森先生,我是丹·伯顿,驻开普敦的美国总领事。”尽管距离遥远,声音仍旧非常清晰,“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个时候有多么艰难。”

“谢谢你,先生。”

“是谁?”杰丝·安德森问道,走过来站在丈夫身旁。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话筒,低声说:“驻开普敦的总领事。”然后,他把话筒抬起来让她也能听到。

“我可以告诉你,我刚刚跟南非治安警务部的国家警察总长和省警监打完电话,虽然他们还没有找到蕾切尔……”

杰丝·安德森发出了一点声音,丈夫用胳膊搂着她的肩膀,一起听。

“他们已经向我保证,他们会翻遍每一块石头,直至找到她。我们通话这一刻,他们正在部署所有警力。他们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

“谢谢你,先生……”

“现在,大使本人没有给你打电话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有公事,北上去林波波省了,不过协调美国政府在开普敦领事区的所有事务是我的工作。我在这里跟南非高级官员保持联系,省级的和国家级的……”

“伯顿先生……”

“请叫我丹……”

“我们最大的担心是,蕾切尔打电话的时候,说过有关警察的什么事。”

“哦?”

“她说,她甚至不能去报警。”

总领事沉默了片刻,“她有没有说为什么?”

“没有,她没有时间。她很痛苦,她说‘他们来了,然后我就只能听到噪声……”

“她说警察去了?”

“没有……我不知道……她说:‘他们来了,救救我……但是她说到警察的方式……我不知道,我的印象是,她不能信任他们。我一直在看网上的一些东西,上面说,那里负责所有警力的人,被控腐败和妨碍司法公正……”

“哦,我的上帝!”杰丝看着电脑屏幕说道。

“呃……”总领事似乎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信息,“安德森先生,我知道事情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不过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开普敦的执法人员是非常能干、值得信赖的。我马上就会打电话给警监,寻求一些答案……在此期间,我自作主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警方。警监已经向我保证,负责调查的警官会联系你,他会让你知道所有最新进展。他的名字叫本尼·格里塞尔……”

“问问埃琳的事。”杰丝·安德森低声说。

“伯顿先生,埃琳·拉塞尔……有没有埃琳的任何消息?”

“很遗憾,拉塞尔小姐昨晚被杀害了,安德森先生……”杰丝任由肩上的毯子滑落,双手搂着丈夫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

姆巴莉·卡莱尼告诉身边的警察,卡卢奇餐馆要视作犯罪现场,整个区域要拉起警戒线。然后,她清空了店面,让员工和顾客们在室外的桌子旁等候,由两名警察留下他们的姓名、地址和笔录。

她命令一个警员打电话叫取证组,来勘验后门和外边门上的指纹。她要求那个报警的年轻店员坐警车去卡利登广场警察局,帮助指认袭击者的图像。

“你们查过号码了吗?”年轻人问她。

“什么号码?”

“那辆路虎的车牌号,我看到了一部分,已经告诉了警察。”

“我会核查。”她说,要求他确认那个女孩和袭击者往哪个方向跑了。他指了指,但她举起一只胖乎乎的手说:“不行,来给我带路。”

她戴上阿迪达斯运动墨镜,率先走出餐馆,来到上橙街和贝尔蒙特街的拐角。年轻人指向了市中心方向。“我想明确一下,你看见她朝那边跑了吗?”

“没有,我告诉过你,我没有看到她朝任何其他方向跑,所以她肯定是往上橙街跑了。那两个家伙回头穿过餐馆,一下子把我推倒,朝街角跑过去,而接下来,他们返回来,坐上路虎车,又朝那边去了。”

“他们年轻吗?”

“是的。”

“有多年轻?”

“20出头……”

“很健壮?”

“对。”

她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她招呼那个过来做过笔录的警员。他说他已经查询过路虎的车牌号了。

“给他们打电话,问问他们发现了什么。”

他点点头,朝一辆巡逻车走过去。

她又看了看街上。

他们为什么会回来取车?一个女孩在两个年轻男子的追赶下肯定是筋疲力尽了,可是他们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回来取车?没有道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调整了一下肩膀上黑色手提包的带子,把双手放在臀部,丝毫没有觉察到身边那些男警察的偷笑和窃窃私语。

她慢慢转过身,观察周边的每条路,又擦了擦额头。他们再也看不到她了,就是这么回事?如果那两名攻击者能看到她,他们会一路追赶的。她不见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回来取车。

卡莱尼对两个靠在一辆警车上的年轻警员喊道:“你,还有你,”她指点着,“过来!”

她告诉他们,回到餐馆后面,一直走到那个仍然关着的木门那里,“但是不要碰任何东西。”

“是!警官。”

“当我说‘开始的时候,你们跑回餐馆,穿过前门,直到找到我。问问那个穿围裙的家伙,他们到底往哪跑了,然后你们按照同样的路线跑。明白了吗?”

“明白!警官。”

“好,还等什么!”

卡莱尼绕到了那扇木门的外边。她等待着,直到能听到门内小巷里两名警员的脚步声。

“你们就在门边吗?”

“是的。”

“不要碰任何东西。”她看了看表,等待著秒针接近12点的位置。

“你们准备好了吗?”

“是的。”

“当我说‘开始的时候……”她倒计时从5数到1,然后大叫,“开始!”她听到他们跑起来,脚步声在餐馆的外墙上回响。她看着秒针走了5、10、15、20秒,两个警员出现在街角,24秒后到达她身边。

“好,现在,我要你们从这扇门前开始,沿着这条街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他们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很乐意。他们跑起来了。

“不对,等等!”

他们停住,转过身来。现在他们不笑了。

“我还要说‘开始。”她说道,看着手表。她又在等着12点计时开始,倒计时,然后大喊:“开始!”他们飞快跑开了,她一直在盯着他们和手表。那个年轻人说过,袭击者把他推倒了,那加上一秒,也许两秒。他们跑到外面,可能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跑了,停下来,看看上橙街,又朝右看看贝尔蒙特街,再加两三秒钟。

她在警员跑到24秒和30秒的地方做了标记,对他们喊道:“行了!”但是他们听不见,还在沿着长长的下坡路全速奔跑。

“嘿!”她又试了一次,没用。

“跑去吧。”她咕哝着,自己开始沿街往下走,眼睛盯着那个30秒处的标记。

蕾切尔·安德森趴在离街道只有20米远的三角梅花丛中,听着警车鸣着笛驶过来。她知道他们是为自己而来,因为餐馆那个年轻店员肯定打电话报警了。她能听到警笛声在附近停止鸣叫了,就在前边的街角。

她静静地趴着。现在所有的刺都拔出来了,只有伤处还在刺痛。她的呼吸正常了,汗水在凉爽的浓荫里干了。即使他们从街上走过去,即使他们来到花园里,也不会看到她。

她会等待,一直等到他们停止寻找,直到他们离开。

姆巴莉·卡莱尼走到上橙街与亚历山德拉大道的拐角——24秒左右的标记处。她慢慢横穿马路来到对面人行道上。

那个女孩一定是在这里左转,到了亚历山德拉大道,这就是为什么那两个男人看不到她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抬头望着亚历山德拉大道。上坡。一个筋疲力尽的女孩。今天凌晨,6点之前,有人看到她在高高的狮头山上。10点之后,她下山到了这里,奥兰治吉赫。她已经跑了很长的路,不过她还在往下去,去城里的路上。所以,到了这里,她会选择一条让自己远离目的地的路吗?这是条上山的路,很陡;对双腿疲惫的人来说,这将是地狱。

但是,如果你害怕,且追你的人就在后边……

卡莱尼陷入了沉思,她把手放在左侧那栋单层维多利亚式房屋的白色尖桩栅栏上。她搜寻着那两个奔跑的傻瓜警员。不错,他们就在那儿,正往回走,还在愉快地聊着天。

再往前一个街区是莫尔蒂诺水库。但是,即使蕾切尔·安德森能跑得跟这两个刚入职的健壮警员一样快,从卡卢奇餐馆到那里也要40多秒。不会,她只能拐过这个街角,或者……

卡莱尼打量着这座维多利亚式房子,看着栅栏。在这条街上的这片区域,这是唯一一栋没有高墙的房子——这是唯一的选择。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损坏的花坛。地表有一道宽宽的擦痕。她摘下墨镜。那里有掌纹,前边还有脚印,在草坪边缘之外有三处这种痕迹。她目测判断栅栏和损坏处之间的距离。会不会有人从这里爬过去呢?在那里着地?

她继续往前走,寻找花园的门,找到了。她小跑过去,一个奇怪的、匆忙的身影,肩上挎着手提包,屁股上挎着手枪,手里拿着墨镜。

“对她来说,我不够白。”本尼结束了跟武司的通话后,弗兰斯曼·德克尔说道。

“什么?”本尼说,他的注意力还在电话上,“对不起,弗兰斯曼,我还有四条信息……”他再次把手机放到耳朵上,“梅琳达吗?”他问道。

“我不能对一个男人说……”德克尔用假声嘲讽道。

“我很快就完事……”本尼听着,“是约翰·阿非利加……”

德克尔沿着通道走了两步,转过身,“但是,这就是因为我是一个讨厌鬼。他妈的虚伪的福音歌手们……”他说道,摇了摇头。

“又是约翰·阿非利加……”本尼摇了摇头。

“多么了不起的基督徒。”德克尔说。

“我必须给警监回电话,”本尼抱歉道,“那个女孩……她打电话给她父亲。在美国……警监,我是本尼……”

德克尔在录音室门口停下来,用一只手掌按在门上,靠着门,低下头。

本尼在电话中说着“是的,先生”和“没有,先生”,直到最后,“我在路上,我现在就去那里。”他又关掉了手机。

“她不跟你说,是因为你是有色人种吗?”他问德克尔。

“她没有那么说,但她就是那个意思。”

“他妈的。她可以找律师,还可以要求一个女人在场,那些都是她的选择……”

“你告诉她。”

“这正是我要去做的。”本尼说道。

这时灯突然全部灭了。

第二十章

武司不安起来。他喝完最后一杯茶,把杯子放回托盘上,将托盘推到一边。彼得及其员工还要多久才能来?姆巴莉·卡莱尼把他的案子处理得怎么样了?或许他会再等上十分钟,如果到那时候还没有人来……

突然,偌大的空间变黑了,甚至连空调都停了,四周寂静无声。又是停电,昨天停了三个小时。

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摸到手机,按了一个键,使屏幕亮起来,然后翻转手机,照在桌子上,拿起笔记本和笔,站起身来。他小心翼翼地绕过桌椅,走向过道。一道微弱的黄色光带从加琳娜·菲德洛娃的办公室射出来。他走过去,看见她已经点燃了一支蜡烛,正忙着把另一支蜡烛插进一个空啤酒瓶的瓶口。

“嘿!”他说道。

她吓了一跳,弄得啤酒瓶差点掉到地上。

“对不起……”

“南非国家电力公司。”她聳了耸肩。

“你能怎么办呢?”他说道,并不需要回答。

她点燃了第二支蜡烛,坐到办公桌后面,拿出香烟。

“我没有办法。”她在蜡烛上点着了烟。

“对不起,不过我得走了。”

“我可以给你一支蜡烛。”

“不用。那个女孩……有人看见她了。”

“呃?”那用眉笔描过的眉毛高高扬起。对此,他不知道如何解读。武司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她面前,“昨天晚上当班的那些人来到后,请给我打电话好吗?”

菲德洛娃的指甲很长,她拿起名片,“可以。”

“谢谢你。”武司说道。他用手机作为手电筒,顺来路往回走,穿过厨房。那个扎着马尾辫的男子在那里借着从后门照进来的光亮数着酒瓶子。

“这个电你们怎么办?警察是干什么的?”

他本想解释警方与电力供应无关,不过最后说道:“我们会给电力公司打电话。”

武司走出后门,进入小巷,那里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他听到马尾辫男子喊道:“有意思,我喜欢有趣的警察。”他懒得搭理,匆忙赶路。他的车停在长街上,要走十多分钟。他想跟在餐馆的卡莱尼通话,他想要……就在小巷与宽阔的斯特兰德大街交界处,武司停下了脚步。即使本尼·格里塞尔说不想要有组织犯罪组的人参与,有些事情他还是可以做。他找出沃恩·库皮多的号码。

“跟我说。”库皮多马上应答。

“你有杰米多夫手下人的照片吗?”

库皮多没有回答。

“沃恩,你在吗?”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库皮多起了疑心。

“沃恩,有吗?”

“我不能确认或者否认。”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只是一个警探,你得问上边的人。”

“问谁?”

“高级警督。”

“沃恩,有人在奥兰治吉赫看到了两个袭击者。如果他能识别出杰米多夫的人……这可能会救那个女孩的命。”

又没声音了。

“沃恩?”

“我回头联系你吧……”

蕾切尔·安德森听到了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就在距离她几米远的花园小路上,还有织物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是一声叹息,有人在使劲敲门。蕾切尔缓缓转过头,这样就能看到那个女人的脚。

“你好,有人在家吗?”一个女人的非洲口音,很急迫。

这意味着什么?

“嘿,伙计们!”同样的声音大声喊道,听起来很专横,“我叫你们回来,可是你们听不见。”

街上一个男人的声音应答了,然后那个非洲女人说:“不行,待在人行道上,这里可能是一个现场。马上回餐馆去告诉他们,我需要取证。鞋印,我要他们浇铸并且鉴定。”

有开门声和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能帮你吗?”

“你好吗?”

“这不是一个合适的问题。你为什么敲打我家的门?”男人的声音冷静,胆怯。

“因为门铃坏了。”

“没坏,是停电了。”

“什么?又停电了?”

“是的。我能帮你吗?”

“我是治安警务部的警探姆巴莉·卡莱尼。我们正在找一个逃避歹徒追赶的女孩,我认为她就在你家的花园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看见她。”

“我没看见她……”

“在那边,你能过来看看吗?”

“那是你的警官证吗?”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40分钟之前,请你过来看看你家的花园好吗?你没看见她吗?”

“没有。不过我听到她……”

蕾切尔·安德森的心凉了半截。

“你听到了?”

“是的,”男人说,“我听到脚步声,绕过了屋角……”

“这里吗?”

“是的,就是这里。不过我听到她跑到那面墙那里,我想她跳到隔壁那家去了。我从窗户往外看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看看这些痕迹。”女警说。

随着声音的远去,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她的脉搏再次加速,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痕迹引向了哪里。她想起自己翻过栅栏的时候,跌倒在花坛里了。就这些吗?那些痕迹会导向这里吗?她踩到了潮湿的地上,泥土可能会粘在草地或石板路上。

她听到那个女人的脚步声再次在小路上响起。她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本尼·格里塞尔怒气冲冲地打开了非洲之声录音室的大门。约翰·阿非利加告诉过他要快点,他们在等他。因为没有窗户,房间里漆黑一团。从敞开的门射进来的光线照亮了梅琳达,她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站着,双手交叉在胸前——处于危险中的小鹿斑比。他说:“停电了。”她把手放下来。

他走向前,“夫人,你必须跟德克尔警探谈。有没有律师在场,那是你的选择。你可以要求一位女警官在场,但你不是受害者;这是他的判断。”

“女警官?”她感到困惑,“他误解了我。”

“哦?”

“我的意思是,跟女人说这件事比较容易。”

“那么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确定这事要保密。”

他向她解释,如果她或者乔希被指控,就没有什么可以保密的了。

“可是我们没有做任何事情。”

“那么这一切都会保密。”

她同意了。因为录音室太黑,他只好去问穆顿,弗兰斯曼可以在哪里对梅琳达问话。娜塔莎拿了一盏煤气灯到录音室,放在梅琳达附近。

娜塔莎走开后,本尼拉着德克尔的胳膊来到亚当·巴纳德的空办公室。他收到了警监的信息,需要转达给德克尔,他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约翰·阿非利加说,我必须让姆巴莉·卡莱尼来协助你。”

弗兰斯曼·德克尔嘴巴抽搐着,一拳砸在办公室的门上,“该死!”他倏地转了个身,再次对准了门,但是本尼抓住了他的胳膊。

“弗兰斯曼!”

德克尔挣扎着要抽回胳膊。

“这仍然是你的案子。”本尼坚定地说。

德克尔不再挣扎了,瞪着眼睛,胳膊还悬在半空中。本尼在拉他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力量。

“我有一个儿子在上大学,”本尼说,“他总是告诉我,‘爸,你必须冷静。弗兰斯曼,我认为这是你现在必须做的。”

德克尔抽回胳膊,怒气冲冲地瞪着门。

“弗兰斯曼,这无济于事。”

“你永远不会明白。”

“说来我听听。”

“我怎么能?你是白人。”

“那又怎么啦?”

“那意味着你不是有色人种。”他说,用一根手指指着本尼的脸,怒气未消。

“弗兰斯曼,我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本尼,你看见了吗?上周,跟警监在一起?那里有多少有色人种?”

“你是唯一的一个。”

“不错,只有我,因为他们排挤黑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派卡莱尼来。星期四那天你注意到警監了吗?他只把眼睛放在可恶的科萨人身上,他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8%的有色人种,他妈的8%,他们想要的有色人种就这么多。这是谁决定的?怎么决定的?你知道有多少棕色皮肤的人已经毁了吗?我告诉你,数千人。对不起,兄弟,你还不够黑,走吧,到货币安保处找份工作,去开他妈的运钞车。但这不是我,本尼,我不会去任何地方。”弗兰斯曼·德克尔在激情驱使下,重拾逝去的童年时代的语言和说话节奏,“他娘的这是我的生活。我对妈妈说,我都这么大了,我要当警察。她去干粗活,当女佣,所以我才能上大学,当了警察,才不去开他娘的运钞车。”

他把嘴唇上的唾沫擦掉。本尼说:“弗兰斯曼,我真的明白,不过……”

“你这么认为?你一生都在被边缘化吗?既然你们白人后背上印有平权行动的宣传,现在你还认为你明白吗?我告诉你,你什么也不明白。你们不是当老板就是打前锋,我们什么都不是,总是这样,那个时候我们不够白,现在我们不够黑;卡在他妈的调色板的中间,永远没有尽头。现在这位白人基督徒女士说不,她不跟男人说话,但是她不知道我能够读懂她,就像我可以读懂所有的白人一样。”

“弗兰斯曼,你能读懂我吗?”本尼也越来越生气了。

德克尔没有回答,转过身去,呼吸沉重。

本尼绕到他前面,这样就可以和他面对面说话,“他们说你有野心。现在听我说,因为我没有把握好自己,因为我让酒精控制了,所以我把他娘的事业丢掉了。这就是我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我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弗兰斯曼,你想要选择吗?或者你想在44岁的时候还是一个警探,干着一份所谓‘导师的工作,因为他们不知道到底该他妈的怎么处理你?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他们上上下下地看着你,心里想着,你干了什么倒霉的事,头发都花白了,还只是一个他妈的警探?这是你想要的吗?你不想仅仅成为警察系统中一个讨厌的种族统计数字吧?你想尽自己所能成为最好的警察吗?那么别再想这事了,接下案子,破掉它,永远不要介意他们说什么,或者他们怎样跟你说话,或者约翰·阿非利加派谁来协助你。就像梅琳达·盖泽尔一样,你也有各种权利。有规则,就利用。在任何情况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这不会改变。我已经当了25年的警察了,弗兰斯曼,我现在告诉你,他们会一直把你当成一条狗,普通人、新闻界、老板们、政客们,无论你是黑人、白人还是棕色人种。除非他们半夜三更给你打电话说‘窗口有人——那种时候你就是他妈的英雄。但是第二天,当艳阳高照时,你又什么都不是了。问题是:你能接受这一点吗?问问你自己。如果你接受不了,放弃吧,另找一份工作。要么忍受,弗兰斯曼,因为这种情况永远不会改变。”

德克尔一动不动地站着,喘着粗气。

本尼想说更多,不过他决定不说了,而是转移了话题,“我不相信是乔希·盖泽尔干的。如果他在说谎,那他应该得他妈的奥斯卡奖。梅琳达是他不在犯罪现场的唯一证明人,还有一些关于她的事……她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让她说话,让她给你提供更多昨天的细节,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给我打电话,我们可以对比他们的说法。我必须去见警监了。”

德克尔没有看他。本尼沿走廊走开了。

“本尼。”当他快到接待区时,德克尔说话了。本尼转过身来。

“谢谢你。”不太情愿,但是很坦率。

本尼打了个手势,离开了。

休息室里的一个人从鸵鸟皮沙发上起身,试图拦截他。本尼努力避免眼神接触,但是对他来说,这个人动作太快了。“你是警察吗?”此人高个子,30多岁,那张脸,本尼似乎非常熟悉。

因为匆忙和心烦,他说:“是的,不过我现在不能跟你说话。”他本来想加上“因为他们在浪费我的时间”,不过他没有,“我的同事还在里面,他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他小跑着下了楼梯,穿过草地,来到他停车的地方。

驾驶室一侧的车窗上贴了一张违停罚单,很是显眼。

“妈的!”他说。城市警察只知道开他妈的违停罚单。他没有理睬罚单,坐进车,发动引擎,倒出去,换挡开走。

他不得不因为前面的交通堵塞而突然踩刹车,车排成了两行,前面有十辆。断电意味着所有的交通信号灯都熄灭了,一片混乱。

“上帝!”他大声说。至少电力公司是一个比治安警务部还差的国家机构。

他靠在座位上,生气无济于事。

但是,他妈的,总该做点什么。

从一个案子到另一个案子。先是在这里,然后去那里,这会导致灾难性后果。

如果乔希·盖泽尔不是射杀巴纳德的人……

刚才出来遇到的那个家伙,他现在想起来是谁了。伊万·奈尔,摇滚歌星。他很遗憾没有和对方说上几句。他本来可以在今晚,把这事通过邮件告诉卡拉,但是现在,因为他妈的交通拥堵,只能坐在车上,骂骂咧咧。

他也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只喝过咖啡,他必须做点什么来对付自己的血糖问题。突然他有了吸烟欲望。他打开前面的小储物盒,四处摸索,找到了半包切斯特菲尔德香烟和一盒狮子牌火柴。他点燃了一支烟,把车窗摇下去,感觉到路面升腾的热气涌进了车内。

他抽着烟,慢慢喷出烟雾。烟雾碰到挡风玻璃,往上攀升,然后飘出窗外。

今天早上,亚历克莎·巴纳德给他递过香烟,他说“不用,谢谢”。“一个不吸烟的酒鬼?”她很是好奇。他说过,因为他的嗜酒者互诫协会的保证人是医生,所以自己正在努力少吸烟。

她说另找一个保证人。

他喜欢她。

他本不应该给她酒喝。

接着他想起来,他想弥补自己的错误。他一边向前移动了一个车位,一边在口袋里摸索,找到了手机,用拇指按下了按键。

像往常一样,响了好长时间。

“本尼,”巴克霍伊岑医生说,一如既往的乐观腔调,“你还在坚持吧?”

“你听说过著名歌手亚历克莎·巴纳德吗?”

“他们对这里的一栋房子很感兴趣。”巴里对着手机说。他开着那辆破旧的单排座紅色丰田轻卡,沿着上橙街缓缓行驶。

“有什么样的兴趣?”

“路面上有很多穿制服的警员,还有一个肥胖的女警探,跟一个老家伙,正站在花园里。”

“那就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巴里在路上观察着那些房子。在右侧,100米开外,对面的维多利亚式房屋,一条长长的柏油车道通往一个单车位车库。“对了……”他看到那些警察注意到了他,“也许,但不是马上,眼睛太多了,让我再等十分钟左右……”

11:03—12:00

第二十一章

混音台上嘶嘶作响的煤气灯,在对面墙上投射出了梅琳达·盖泽尔怪诞的影子。她站在那里,脸距离玻璃只有几厘米,录音台掩藏在她身后的暗影中。德克尔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他在出汗,没有空调,越来越热了。

“很抱歉让你误会了。”她说,双臂交叉在胸前。她的身材并非没有吸引力——绿色上衣,牛仔裤,配有白色皮带和银色大皮带扣,楔形软木鞋跟的白色浅口高跟鞋。不过,这让他感到困扰,他没有想到福音歌手会是这个样子,衣服也有点太紧身了。或许音乐人就是这样的。

“也许我反应过激了。”他说,对自己声音里的真诚感到惊讶。

“你知道生活和制作CD之间有什么不同吗?”她问道,一直盯着玻璃。

“不知道。”德克尔说。

“不同的是,在生活中只有一次机会。”

她这是要教训他吗?

“以前,亚当从来没有要求我自己去。昨天上午,他打来电话说必须见我。这是他的原话,好像他别无选择。似乎我有麻烦了。‘我必须见你,只有你。就像校长叫一个顽皮的学生过去。”

她动了动,松开双臂,转身面对德克尔。她走了两步,坐在他对面的双人皮沙发上,右臂放在扶手上,左臂放在靠垫上。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生活中曾经做过会遭到惩罚的事情,那么你就不会争辩。你会跟你心爱的丈夫撒谎,德克尔先生,而且你会去亚当·巴纳德的办公室,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现在,我是一位先生。

她说,平时轻松活泼的亚当·巴纳德很严肃。梅琳达在说这些的时候,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她的声音很坚定。

巴纳德把一盒DVD从办公桌上推给她,是那种可重写光盘,通过透明塑料可以看见制造商的标志。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他什么也没有说。她打开光盘。在DVD的白色表面上,用永久性墨水写着:梅琳达1987。她当时立刻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右侧的玻璃,仿佛要看自己最后一眼。

“德克尔先生,你需要了解我的背景。我们生活在一个奇怪的世界,在这个社会里,我们必须给事物贴上标签以适应它们。”她使用的语言让他吃惊,比他预想的更为复杂。

“但是这一过程既不合理,也不公平。如果你天生就是一个叛逆者,那么你的生活就会异于常人,就会遇到更多挑战。我就是一个所谓的叛逆者。在学校,我……不听话,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事。我很好奇,对所有的一切好奇。我渴望刺激,渴望做一个南非白人好女孩不应该做的事情。多年来,我挑选的男人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这是本能的,不是有意识的。有时我想,如果那是我唯一的弱点,结果是不是会有所不同。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有一种被认可的需要,认可我并非俗辈。我想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我觉得,这并不一定是为了出名,只不过是吸引别人关注的需要。到头来,正是这种叛逆和不甘平庸造就了现在的我。”

他心想,她并不愚蠢。她是一个能够轻而易举骗人的女人。“我从来就不是特别漂亮,这并不是说我丑,对此我心存感激。我知道自己敏而好学,可是在我想做的方面没有学位可读。剩下的就只有我的嗓音了,还有舞台气質,不过这一点我后来才发现。后来我跟丹尼·弗洛克不期而遇。他会玩各种乐器,从小提琴到小号。他在布隆方丹城里有家音乐商店,还有一个为婚礼和聚会演出的四人乐队。我在报上看到他招聘歌手的广告。丹尼梦想成为摇滚歌星,他试图看起来像一个摇滚歌星。那时我觉得那样子很酷,尽管他比我大十岁。他世故、精明,也努力活得像一个摇滚人。他喝酒,吸大麻。问题是,丹尼只能唱别人的歌,他自己的……不好。我去跟他的乐队试音,然后去了他位于公园路的公寓,然后吸大麻,然后做爱。两个月后,我们结了婚。四年后,我们离了婚。”

德克尔想,她在用这个故事惩罚自己。这样暴露隐私,分明是在忏悔。但是,她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这里通常会有些水,天太热……”

“我问问娜塔莎。”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出门,他看到乔希在走廊上,看起来忧虑不安。

“你问完了吗?”

“还没有,盖泽尔先生。”

乔希点了点头,返回会议室。

蕾切尔·安德森听到说话声远去了,但是他们说的话并未远去。这些话在脑海里盘旋这么久,她越来越确信,没有痕迹指向她。紧张感慢慢从躯体里消散,她的心跳平稳了。

直到她听到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就在她附近,只有两三步远。

“好的,谢谢。”还是之前的那个黑人女子。

“我希望你能找到她。”那个男人的声音说。

“她不会跑得太远。我们会去搜查公园。”

“祝你们好运。”

“好的。”她听见那个女人走开了。过了一会儿门关上了,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梅琳达·盖泽尔一口气喝下了半杯水,然后把胳膊搭在扶手上,杯子仍然握在手里。

“我们去东部自由州伯利恒为一个婚礼演出。婚宴结束之后,乐队在阿斯隆湖畔小屋过夜。那个地方再无他人。我们在屋外生了火,坐在黑暗中,喝酒,聊天。丹尼说,他要去睡觉。他累了,还喝醉了,吸毒了。那时我们已经结婚三年,情况并不怎么好。我和其他三个人仍然留在屋外。他们年轻,跟我一样,20来岁。那个低音吉他手有一台摄像机,上周才到手的。他在拍摄我们。起初只是单纯的好玩,我们扮演傻瓜,假装我们很有名气,并且正在接受南非广播公司的采访。我们一直在喝酒,喝得太多了。我觉得发生这件事的动因是——丹尼是我们这个团队的领导,我们四个人是员工,下属。我们开始对着摄像机说丹尼的事。我们模仿他,嘲笑他。我们知道,如果他看到了视频,会勃然大怒——他脾气非常不好,尤其是酒后的早上。但恰恰因为这样的风险,拍摄才刺激好玩。他就在屋里,睡着了,而我们正在视频中嘲笑他。视频中有……我们正在做什么事的证据,那种永久的证据。”

她停顿了片刻,“吉他手第一个吻了我。他说他知道什么事情会让丹尼彻底疯掉。他首先吻了我的嘴……我用不着告诉你细节。视频显示了他们如何脱掉我的衣服,如何舔我的乳头,如何跟我发生性关系。视频也显示我是如何享受这过程。有我的一个面部特写,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你也能听到我……”她看着德克尔,“我一直不明白,摄像机在这次体验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她安静了一会儿,垂下眼帘,“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直到昨天,直到我认识到,我的罪恶会惩罚到乔希头上。知道这一切,会让他受到多么大的伤害。他需要的是另一种类型的我。”

“DVD上的就是那个视频吗?”德克尔问。

她点了点头。

“巴纳德想敲诈你。”他肯定地说道。

“不是,他被人敲诈了。我把DVD递还给他并且告诉他我知道那是什么,他说他不得不为此花了6万。他说,那是一周前通过挂号信邮递过来的,上面注明:你独自一人的时候,看看这个,否则梅琳达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三天后,一个男人打来电话,想要5万,否则他会把视频放到互联网上。当时我问亚当为什么支付了6萬,他告诉我另1万是为了确保那是唯一的拷贝。”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说,这不是他第一次不得不保护自己艺人的利益。有一个代理机构帮他处理具体事务。他们追踪钱款的转账踪迹,直到找到敲诈者。”

“是那个低音吉他手吗?”

“不是,是丹尼·弗洛克。”

“你的前夫?”

“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有某种正当性。”

“他们如何确保那是唯一拷贝?”

“我不知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试着给丹尼打电话。他店里的人说,他在医院。周日晚上,他在公寓被人打了。”

德克尔消化着这一信息。这事是越来越大,而且复杂化了。“但是,如果这事已经摆平了,为什么巴纳德还要告诉你?”

“我想是视频激起了亚当的情欲。”

“于是,他敲诈了你?”

“不是,他只是发现了一个机会。”

“呃?”

“他告诉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很感激。他笑了,把DVD放进播放器。我本来可以走出去的,但我想再看一次,最后一次。我们一起看。放完之后,他问是否可以吻我,我说可以。”

她注意到了德克尔的表情,“我非常感激亚当,他很周全,费力破财。再次看到那个视频……你自己,年轻……那么……兴奋……”

德克尔仍然皱着眉头。

“你一定在想,一个重生的女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德克尔先生,我并不相信上帝会谴责人。我想图图大主教是这么说的:‘上帝对罪人有好感,他的标准很低。他并不是坐在那里,握紧拳头,准备惩罚我们。我相信他是充满爱的上帝。他知道我们就是我们,是他创造了我们,连同我们的弱点和所有的一切。他明白,他知道这会使我们最终接近他,知道我们是多么脆弱。他只是想让我们忏悔。”

德克尔无语了。他们默默地坐在那里,听着煤气灯的嘶嘶声。第一次,她把双手放在了膝盖上,“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乔希。这件事情我真的无法解释。我带着装了DVD的手提包从这里出去。我清楚他们知道,威利、沃特……”

“沃特?”

“财务主管,沃特·斯廷坎普。他的办公室就在亚当的隔壁。我知道他们会听到。做爱时我的声音很大,亚当有他的……能力。我经过娜塔莎身边时,她说话的语气……也许那会儿她就在走廊上。上车后,我拿出DVD,想弄坏它。我从来不知道那东西有多结实。DVD折弯了,但是不容易折断,就像人的精神一样。我从包里拿出一把镊子,使劲划DVD,直到确信它永远不能再播放了。我给丹尼的店里打电话,然后开车回家,把DVD扔进了垃圾桶。我走进家门,深爱我的乔希坐在沙发上。他像往常一样用胳膊搂住我,可是,我所能想到的全部就是他会闻到我身上性爱的气味。乔希肯定感觉到了我的紧张,他是一个敏感的人,总是在想,他对我是否足够好。正是他的关心,吸引了我,那种绝对的、真诚的关怀。在那一刻,我面对着两个不同的形象,一个是他心目中的我,另一个是真实的我。这是毁灭性的,如果你能原谅这种戏剧性语言。我认为他有权利知道真相,但是那些话说不出口。本性使然,我们终究要保护自己。我倒宁愿相信我想要保护他,因为就像我很难不感到内疚一样,乔希也会发现,从知道全部真相当中恢复过来,是不可能的。”

第二十二章

武司·恩达贝尼在卡卢奇餐馆对面停车的时候,警用直升机就在头顶上方,螺旋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看到姆巴莉·卡莱尼站在一辆巡逻车旁,手里拿着无线电话筒。她在汽车引擎盖上打开一本开普敦地图册。

武司穿过马路向她走去,听到她在大声说:“我站的这个地方,是中心点。你们必须从这里开始搜索。首先,看看这个街区的所有房子。她想避开街道,所以她肯定在某户人家的后院里。你们再看看公园,德瓦尔公园就在这条路上,还有利文霍夫……三四个街区之外,东边。不对,等等……西边,你们能看见吗?”

武司在她身边停下来。她瞥了他一眼,侧耳倾听直升机飞行员的回话。

“我听不清。”她对着话筒说。

“检查完公园之后,你想让我们去哪里?”

“搜索这个点和城区之间的区域。”

“收到!”直升机掉头向北,朝德瓦尔公园飞去。卡莱尼探进身子,想通过车窗把话筒放回到原处,但是不太够得着,她太矮太胖了。武司为她打开车门。她把话筒递给他,仿佛这是他的过错。他放回去,关上车门,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

“我们会找到她。”卡莱尼说道。

取证组的车子驶过来停下。胖子和瘦子下了车,拎着箱子走过来。

“你们去哪了?”卡莱尼责备他们道。

本尼·格里塞尔距离里贝克大街街角200米,这时他意识到,必须把车停在布里街,步行到阿尔弗雷德大街。在这种混乱的交通中要穿过贝婷拉扎街,至少需要40分钟。

一个手里拿着打卡机,满脸公事公办神情的女收费员走了过来。

“警察。”本尼说,向她出示了警官证。

“没什么两样,”收费员说,“你想停多久?”

“两个小时多少钱?”

“14兰特。”

“上帝!”本尼说。他掏出钱包,找到零钱,递过去,然后锁上车,小跑着穿过动弹不得的车阵。步行只有四个街区,他可以走普雷斯特维奇街,那样可以更快到达那里。同时,他也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在路上,他掏出手机,给武司打电话。

“你好!本尼。”背景里有直升机的声音。

“武司,我在去找警监的路上。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哪里?”

“在卡卢奇餐馆。”

“有什么消息?”

“她失踪了,本尼,不过直升机正在搜索。我们现在有九辆车,另一辆还在路上,但是交通堵塞……”

“我知道。你跟城市警察局谈过吗?”

“还没来得及。”

“交给我吧。我们得制定一个时间表,否则只会重复彼此的工作。我跟警监的事一结束,就会尽快给你打电话。有事请随时告诉我。”

“本尼,有组织犯罪组那里有杰米多夫手下人的照片。我想让那个餐馆店员在这里辨认照片。”

本尼犹豫了。半年前,他揭露了有组织犯罪组的腐败窝案。尽管现在是一个全新团队,而且他们在贝尔维尔南部共用一栋大楼,但他们跟他的关系并不好。不过武司的计划的确有道理。

“武司,如果你能做到就做吧,反正不会有任何害处。”

约翰·阿非利加的办公室位于绿点区阿尔弗雷德大街24号的五楼,他听到省警监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一次,这个小个子科萨人没有敲门;他太匆忙,太忧心忡忡了。“他们说她害怕警察。”他刚进门就说道。

“警监?”阿非利加问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总领事说,蕾切尔·安德森告诉她父亲,她不能去报警。”

“不能去报警?”

“她父親说,听起来她似乎不信任警察。”

“该死!”约翰·阿非利加跌坐在办公桌后。

“我深有同感。”省警监说道。

贝婷拉扎街简直糟透了,五条车道全都堵死了。本尼在汽车间飞奔,庆幸自己在步行。他的手机响了。也许警监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可是,屏幕上显示的是德克尔。

“弗兰斯曼?”

“本尼,这是一部连续剧。”德克尔把梅琳达的故事大概说了一下,此时本尼正在朝普雷斯特维奇街和阿尔弗雷德街的街角走。

“他妈的!”本尼终于说,“昨晚他们在哪里,她是怎么说的?”

“在教堂,直到11点,在帕克兰的礼拜堂。然后,他们回了家。梅琳达睡在沙发上,乔希在卧室,不过直到今天早上,他们都在家里。他们也没有枪支。”

“他也是这么说的……”本尼说,“弗兰斯曼,告诉乔希你想搜查他的家……”

“我核查过了,他们确实没有枪支……”

“我不是说我们真的要搜查他家,只是测试一下他们的反应。使用通常的搜查令的故事……”

“什么搜查令的故事?”

“就是说我们可以拿到搜查令,不过如果你允许我们搜查,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我要去给布隆方丹警察局打电话,看看他们能不能发现什么。我打算让乔希和梅琳达离开……”

“你可以那么做,或者你可以让他们在会议室等着,让他们出点汗,直到你听到布隆方丹那边的消息。然后跟你那位接待台的性感女朋友谈谈。巴纳德昨晚在哪里?看看他的记事簿,搜查他的办公室,查看他的电子邮件……”

“好吧。”德克尔显然有点不悦。

“对不起,弗兰斯曼,我又越俎代庖了。”

“我正在试着冷静下来,本尼,努力冷静下来。”

武司·恩达贝尼在电话中对沃恩·库皮多说:“我问问他们的电子邮箱。”他朝那个穿围裙的年轻人走过去。

“你们这里有电子邮箱吗?有组织犯罪组要发一些照片过来,我想让你看看。”

“有。电子邮箱是info@Carluccis. co-za,不过没有多大用处。”

“为什么?”

“没有电,电脑不能用。”

武司的肩膀垂了下来,不过他告诉库皮多:“沃恩,不管怎样,发过来吧,邮箱是……”

姆巴莉·卡莱尼走过来站在武司身旁,问那个年轻店员:“你能确定那辆路虎的车牌号吗?”

“我非常肯定,是CA开头,还有一个4、一个1和一个6。”

“他们说,没有一辆路虎发现者的车牌号是CA,一个4、一个……”

“那不是一辆发现者。”

“不是?”

“我说的是辆路虎卫士,长轴距,而且是新车。”

卡莱尼摇了摇头,拿出手机,“我是跟傻瓜们在一起工作。”她给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值班室打电话,铃响了好久才有人接。她要求跟最初调查车牌号码的警员通话。

“那不是路虎发现者,而是一辆路虎卫士。你只能重新查找。”

“我不能。”那名警员说。

“为什么不能?”

“停电了。”

因为停电,本尼只能爬楼梯,加上天热和内心不断增强的紧迫感,他走进约翰·阿非利加的办公室时,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省警监坐在约翰·阿非利加的对面。两个人看起来都很严肃。“警监,下午好!”本尼看了一眼手表,11点35分,不过他感觉好像已经3点了。“上午好!警监。”他更正道。

小个子科萨人站了起来,很严肃地朝本尼伸出一只手:“祝贺你!本尼队长。”

这让本尼猝不及防。他握住对方的手,疑惑地看着阿非利加,后者对他眨眨眼睛,“本尼,祝贺你!”

“呃……”本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噢……”他说,“警监,他妈的!”科萨人笑了,把一只手放在本尼的肩膀上,“队长,你最好坐下来,我早料到你会得到晋升。”

在维多利亚式房子的花园里,松软泥地上的三枚运动鞋印旁边,取证组的瘦高个吉米撑开装有石膏粉的塑料袋,看着矮胖子阿诺德倒进一定量的水。

“她那么肥胖,称体重的时候,秤上会显示‘未完待续……。”阿诺德说。

吉米哈哈大笑,“把模具准备好。”

阿诺德拿出一个长长的模具,调整到适合那个脚印的大小,小心地把它压到土里,最后拿起一瓶滑石粉,撒在脚印上。“倒。”他说。

吉米打开袋子,举到模子的中间,袋子中的糊状物流了出来。

在维多利亚式房子的里面,纱帘后面,离胖瘦组合跪地取证的地方只有10米,那个老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能看到他们,正如他看到了那个女孩跳过栅栏,看到了之后不久有一辆路虎开了过去,看到了那些年轻人在搜寻。还有那些警察,带着同样的目的,跑到上橙街来。还有那个黑人女侦探,她停在尖桩栅栏前沉思,然后勘查了花坛。

他知道他们在找谁,也知道她躲藏在哪里。

第二十三章

本尼·格里塞尔坐在那里品味着自己升职的喜悦,希望能马上回到公寓,发封电子邮件:亲爱的卡拉,你父亲今天当队长啦。

“德克尔对卡莱尼的加入有什么想法?”约翰·阿非利加打断了他的遐想。

“警监,我告诉他,这个案子仍然是他的,”本尼说,“他接受了。”

阿非利加似乎有所怀疑,不过只是点了点头,“你告诉卡莱尼了吗?”

他已经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他只好挪了挪屁股,“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呢。”

“你知道姆巴莉是什么意思吗?”省警监问,“花儿,祖鲁语的意思是一朵花。”

阿非利加咧嘴笑了,“她会说五种语言,智商137,对一朵花来说还不错。”

“总有一天,她会坐在我的位子上。”小個子科萨人说道。

“她以为自己已经坐在那里了。”阿非利加说,两位警官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

阿非利加突然严肃起来,“本尼,有一个新进展。蕾切尔·安德森的父亲说,她不能去报警。他认为蕾切尔的意思是她不能信任我们。”

“不能信任我们?”本尼质疑道。两名高级警官一致点点头,等着他拿出解决方案。

“她在电话里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又点了点头。

“等一等,”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警监,事实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武司有个推测,她是一个毒贩,她和死者都是。很多事情都符合这一点——她们进入这个国家的方式,夜总会,俄罗斯人,被割走的背包,整个追逐过程。并不是因为她不能相信警察——而是因为她是一个罪犯,她不能走进警察局,反而说:‘救救我吧,我带来了价值50万的毒品,还骗了杰米多夫。”

他看到两位高级警官的脸上显出宽慰的神情,但是接着约翰·阿非利加皱起了眉头。

“我们可不能对总领事或者她父亲那样说,没有证据不能说。”

“我们答应她父亲会给他打电话。”省警监说。

“马上打。”约翰·阿非利加说。

“为了安抚他。”小个子科萨人说。

“这会减轻很多压力。”

“如果他知道一名高级警官在掌管的话。”

“不过关于毒品的事,我们绝不能过于草率。”

“我会给你电话号码。”省警监说着站了起来。

“用阿伦德塞主任的办公室吧,”约翰·阿非利加说,“他在休假。”他也站了起来,“来吧,我告诉你在哪里。”

这时突然来电了,整座大楼一下勃发出生机。

“你不打算拘捕他?”威利·穆顿难以置信地问道,荧光灯开始在头顶上闪烁。

“目前没有拘捕的理由。”德克尔站在门口说,“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什么,我吗?”

德克尔走向律师近旁的一把椅子,“有关亚当·巴纳德,还有盖泽尔夫妇。”

“哦,当然。请坐……”穆顿说,并没有太多的诚意。

德克尔坐下,“今天早上,在巴纳德家,你当着巴纳德夫人的面,说过亚当的‘路数……”

他看到穆顿瞥了一眼格勒内瓦尔德。

“威利,报纸上已经报道了这方面的一些……”律师缓缓说道。

穆顿清了清喉咙,用手快速搓着自己的光头。“性骚扰。”他谨慎地说。

德克尔等待着。

“我不相信这跟他的死有任何关系。”

“威利,这事让他们判断吧。”

“说得对,雷加特,不过15年前,男人还可以有想法,女人可能会说‘不,而那根本不是事。现在,突然之间,成了性骚扰了。”他快速向前倾斜身子,“大家都知道亚当喜欢女人。而且,我告诉你,她们喜欢他这一点。15年前,我为流行乐队的巡回演出做宣传和管理,从那时候起,我就听说了这些事:亚当在家里有桑德拉,可这还不够,他想要更多。他来找我,邀请我作为全面合作伙伴,加入非洲之声,进行制作和推广。他告诉我:‘威利,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我喜欢女人。他并不以此为耻。但是性骚扰?那都是胡说八道。当然,他有那种念头。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一个女人,如果跟他睡觉,他就会跟她签合同。从来没有。他会听演示光盘,或者去看表演,然后给出答案。‘你有潜力,我们想签你或者‘不行,你不适合我们。我告诉你,有些歌手在他身上尝试过。她们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袒胸露乳,极尽风骚,而他会直截了当地说:‘我会钉你,但是不会签你。”

“我会钉你。”德克尔默念着这句话,心想这些白人在用词方面真有一套。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性骚扰是怎么回事?”

“一年前,中央舞台给奈瑞娜·斯达尔出了高价,突然之间,所有报纸都充斥着亚当如何骚扰了她……”

“我不太明白。”

“奈瑞娜·斯达尔……那位明星。”

德克尔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她。

“你应该收听音乐广播电台——他们把南非白人的脸丢尽了。”

“调频-5。”德克尔说。

穆顿点点头,“亚当成就了她。四年前她在唱……”

“你说的是奈瑞娜·斯达尔?”

“是的。她原本效力于麦卡利乐队,一天晚上,亚当去看了她的演出。女孩年轻,漂亮,那时才24岁,她来自丹尼尔斯凯尔,或库鲁曼……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们成就了她,她现在可能还在帕特克鲁夫做售楼小姐呢。亚当带她出去吃午饭,告诉她,她可以有独唱生涯。就在当天下午,她签了约。我们给她做了隆胸术,亚当翻译了一堆德国流行歌曲,我们还在音乐视频上花了些钱。那张唱片销了2.5万张,两年后,她参加了大型演出,红了起来。她跟我们的合同还有一年到期,这个时候中央舞台愿意给她更多钱,于是她就去找报社,讲他妈的性骚扰的故事,因为那是她能摆脱合同的唯一途径。另外三个人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其中两个曾经被……”

“穆顿先生……”德克尔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应该慢下来,“中央舞台?”

“这是一家唱片公司,竞争对手。在南非荷兰语音乐浪潮兴起之前,他们只做英语演出,后来他们试图从其他唱片公司挖人。妮基·克鲁格去了他们那里,还有布卢德勒菲蓝调乐队,还有内阁音乐。可是,奈瑞娜提出了这个性骚扰诉讼。”

“所以,还有别的女人站出来?”

“这只是为了他妈的宣传。塔尼娅·博塔和拉戈,她们俩都一败涂地,于是乎……”他看到德克尔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一败涂地,销量一落千丈。塔尼娅突然间沉底了,她的头两张CD都上了封面,我们为她设计了好听的声音,可是她突然想唱自己的东西,都是些痛苦与磨难,没有人愿意听那个。还有拉戈……我不知道,我想她的销售限期已经到了。”

“她们也指控亚当·巴纳德性骚扰了?”

“都上报纸头版了,歌手们发声反对性骚扰。”

“奈瑞娜·斯达尔指控的实质内容是什么?”

“一堆垃圾,我告诉你。全都是关于亚当从来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他办公室里,他的手一直放在她身上,总是想带她回家,但是谁都知道桑德拉生病在家,况且那也不是亚当的行事方式。”

“然后呢?”

“我们告诉奈瑞娜,她可以走了,那场风暴结束了。塔尼娅·博塔和她的律师跟我们坐下来谈,我们给了她3万,对此她很高兴。我看到她目前正在为某个新唱片公司推出一张福音CD。现在所有人都在唱南非荷兰语福音歌,市场很热。”

“最后一次谈论这个话题是什么时候?”

“我不确定……只是每次报纸没有什么东西可写的时候吧。雷加特?”

“过去五六个月已经平息下来了,但是因为亚当死了……”

“你能想象出是什么样乱哄哄的场面吗?没有人会记得,是他拯救了南非荷兰语音乐产业。”

“怎么会这样?”德克尔问。

“没有人比亚当·巴纳德为‘倾听歌词做得更多。安东·古森也许……”

“什么是‘倾听歌词?”

“那是在你之前的时代,20世纪80年代初。不过,你要明白那个年代的情景。在70年代,南非白人只听没多大意义的东西……吉姆·里夫斯、格·科斯滕、闵·肖、格里普·特维、赫比和斯宾塞……流行歌曲,像‘我爱你,我爱你这样的歌词。那是种族隔离政策的黄金时期,人们不愿意去思考,只想跟着哼唱。后来出现了安东·古森和库斯·杜·普莱西斯,他们坚持原创,歌词很棒……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们都谈论‘音乐和歌词运动,不要问我为什么,或者只谈论‘倾听歌词,因为你必须听歌词,不能只是跟着哼唱。总之,亚当那时20多岁,为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工作,但他并不快乐,而是对音乐很着迷。他什么地方都去听,酒吧、小型夜总会。他注意到了所有这些新秀,但大唱片公司却没有兴趣;他们只想要大明星。这时他发现了桑德拉。你知道亚历克莎·巴纳德是位大明星吗?”

“我听说……”

“他辞去工作,创建了非洲之声,签下了桑德拉等人。他有最好的歌曲,而且巧妙地进行了营销,因为他知道那就是未来。后来亚当找到我,我们开始合作……”

德克尔问:“过去一周,亚当有没有说过一张DVD的事?”

“我们正忙着好几张DVD呢。乔希和梅琳达已经排定上克莱恩·卡鲁国家艺术节,现场录制……”

德克尔摇了摇头,“巴纳德收到了一张邮递过来的DVD,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给他送DVD呢?制作和推广是我部门的事。如果他确实收到了任何东西,他都会移交给我的。”

“上周,他的确有可能收到了一个装有DVD的包裹。他提到过任何事情吗?”

“没跟我提过。那是什么样的DVD?是谁说他收到了DVD?”

“他亲手拆自己的邮件吗?”

“亚当吗?是呀,还有谁会做那个呢?”

“难道他没有秘书?”

“娜塔莎是我们俩的私人助手,但她不会拆我们的邮件。我们几乎都是电子化的。如果有一张DVD,她也会拿来给我。这张DVD上有什么?”

“穆顿先生,在这个阶段,我不能透露细节。巴纳德先生在过去一周左右的付款情况,我可以找谁谈谈?”

“付款?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个?”

“威利……”格勒内瓦尔德提醒道。

“这是我的公司,雷加特,我有权利知道,盖泽尔夫妇在到处说什么呀?”

“威利,他的调查还在进行中,这就意味着他不必——”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雷加特,但是既然亞当已经不在了,这个公司现在就是我的。”

“穆顿先生,遗憾的是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什么问题?”

“巴纳德先生过去一周的付款情况,我可以找谁谈谈?”

“亚当负责财务和管理,他签支票。不过沃特会知道,他是会计。”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沃特?”

“那边隔壁。”

“谢谢,”德克尔站起来,“我也得搜查巴纳德先生的办公室。从昨晚到现在,有没有人进入他的办公室?”

“问娜塔莎,我不知道。”

德克尔向门口走去。

在那位正在休假的主任的办公室,本尼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办公桌宽大而整洁。他研究着省警监给他的那张纸,上面有比尔·安德森的名字和一个国外电话号码。

他不愿意打这个电话,他不擅长这种事情。他会尽力安抚,可是这可能会引发虚幻的希望,而他知道那位父亲的感受。如果女儿卡拉从伦敦给他打电话,说有人想杀她,那些人已经杀了人,他会疯掉,他会即刻登上第一班飞机。

但是,他所担忧的,还不仅是这些。

自从约翰·阿非利加从这里走出去,本尼就一直在担心另外一个选项。如果蕾切尔·安德森不是毒贩怎么办?

根纳季·杰米多夫臭名昭著,势力通天。有传言说,有些市议员受制于他,包括一些南非治安警务部的成员,至少有几个穿警服的。曾经有人控告被殴打,就是因为他们不想把房产卖给杰米多夫,而被人用棒球棒击打——市议会需要购买那些地方来建世界杯足球场馆。诉讼案卷从海角警察局消失了,证人也不说话了。半年前,有组织犯罪组被大张旗鼓地清理,从局长到警员都换了,很多人来自豪登省和夸祖鲁省。

本尼叹了口气,拿起话筒,听着拨号音。

他会说:“我是本尼·格里塞尔队长。”

至少,那会感觉非常好。

第二十四章

武司·恩达贝尼、姆巴莉·卡莱尼和那个穿围裙的年轻人,站在卡卢奇餐馆一个办公室小隔间的电脑前。

“你们没有ADSL吗?”卡莱尼问道,好像没有就是罪过似的。

“我们不需要那个。”年轻人说。

武司心想,他是不是该知道什么是ADSL,不过他被手机铃声救了,是卡莱尼的电话。

“是的!”她干净利落地回答,很烦躁。她听了很长时间,“等等。”她从肩上取下黑色手提包,把一只手探进深处,拿出笔记本和笔,打开本子,放在桌子上,摁了一下笔,“好了,说吧。”

“我的意思是,把它交给我。”

“我记下了。”她结束了通话,“武司,我要去帕克兰,他们找到了那个车辆登记号牌。”

“那辆路虎吗?”

“对。帕克兰大西洋微风24号,德克勒克先生9月份登记了一辆2007版的路虎卫士1-10硬顶车。车牌CA416?7889,而他出生于1985年,一个年轻人。”

“不是俄罗斯人。”武司挺失望。

“肯定有个有钱的爹。”穿围裙的年轻人一边打开一封电子邮件,一边说道。

“他在哪里工作?”武司满怀希望地问道。

“同一个地址,他在家工作。”

本尼听着电话铃声在另一个大陆响起来,非常清晰,他不知道西拉斐特现在是什么时间。

“安德森。”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说。

“安德森先生,我叫本尼·格里塞尔……”本尼意识到了自己的南非荷兰语口音,“我是南非治安警务部的一名队长,负责搜寻你的女儿。很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正在竭尽全力找她,保护她。”

“谢谢你,队长,首先,谢谢你花时间打来电话。有什么消息吗?”

“我们有一架警用直升机,正在她最后一次被看到的区域进行搜索,还有十多支巡逻队在街上找她,更多的人员正在加入进来。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她。”

电话里一阵沉默。

“队长,有件事我很难启口,可是蕾切尔在电话里说她不能去警察局……我希望你理解,作为家长,我非常担心。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吗?”

本尼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安德森先生,我们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那样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这个问题。那也可能意味着别的事情,而且我正在调查所有可能性。”这似乎还不够,“我想告诉你,我有一个跟蕾切尔一样大的女儿,目前在伦敦。安德森先生,我知道你的感受。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一切。”他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不太合适。

“是呀,队长,过去的几个小时,我一直是这么想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担心。告诉我,队长——我能相信你吗?”

“是的,安德森先生,你可以相信我。”

“那么我相信你,我把女儿的生命托付给你。”

“我会尽我所能。”他说。

“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安德森先生,我会给你我的手机号码,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蕾切尔再给你打电话,请把我的号码给她,告诉她我会去找她,只有我,如果她担心的话……而且我答应你,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们在考虑……我们想飞到那里去……”

对此,他不知道如何回应,“我……你们可以,当然……让我找到她,安德森先生,让我先找到她吧。”

“队长,你能找到吗?”声音里有一种绝望。

比尔·安德森放下电话,坐回到椅子上,用双手捂住脸。妻子站在他身边,手放在他的肩上。

“哭吧,没关系。”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他没有回应。

“我现在要坚强,所以你可以哭。”

他慢慢放下双手,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这么多知识,现在却毫无用处。

他垂下頭,肩膀颤抖起来。

“我听见他说话了,”妻子说,“他会找到她的。从他的声音里,我能够听得出来。”

本尼·格里塞尔队长坐在那里,胳膊肘撑在主任的办公桌上,手托着下巴。

他不应该那么说的,他不想做出承诺。他本来应该坚持说:“我会尽我所能。”或者应该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想预测。”

他放下胳膊,试图集中精神。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直升机和巡逻队都找不到她。她在躲藏,害怕警察,而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解决办法是弄清楚谁在猎杀她。武司的计划看起来越来越好了。他必须检查一下他们的进度。

本尼站起来,去掏手机。就在这时,电话铃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大声响起来,吓了他一跳。

“本尼。”

“本尼,我是南非治安警务部的姆巴莉·卡莱尼。”她的祖鲁口音很重,“我们追踪到了一辆跟那个车牌号一致的路虎卫士,车属于帕克兰的J.M.德克勒克先生,我正在路上。”

“干得很好,不过警监问,你愿不愿意去协助另一起案件,弗兰斯曼·德克尔的调查……”

“弗兰斯曼·德克尔?”

本尼没有理会她声音中的不屑,“我可以给你他的号码吗?他在城里……”

“我有他的号码。”

“请给他打个电话吧。”

“1月11日,我们按照亚当的指示,把一笔5万兰特的钱电子转账到南非联合银行的一个户头上。”非洲之声的会计沃特·斯廷坎普说道。

他坐在一台电脑显示器后面,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手指搭成塔状放在胸前。这是一个30岁出头的小个子男人,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和浓重的眉毛。显然,他在外表上下了一番功夫——粗框眼镜和短发,下巴上有刻意修剪的胡子,敞开的领口处可见黑色胸毛,身穿一件带白色细条纹的浅蓝色运动衫。笨重的运动手表,晒黑的手臂。满满的自信。

“钱付给谁了?”德克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道。

斯廷坎普看了一下电脑屏幕,手指都没有松开,“根据亚当的便笺,账户持有人是‘蓝草。银行的分行代码是布隆方丹市中心的南非联合银行分行。交易成功了。”

“巴纳德先生说过付的是什么款吗?”

“他在电子邮件中要我把它放在杂费名目下。”

“就这些?”

“就这些。”

“还有一笔1万的支出吗?”

“正好1万?”斯廷坎普扫视着屏幕上的电子表格。

“我想是这样。”

“在过去的一周?”

“是的。”

“我的记录上没有。”

德克尔身体前倾,“斯廷坎普先生……”

“请叫我沃特。”

“据我所知,亚当·巴纳德利用一家机构来确定那个蓝草账户的幕后是谁,费用是1万兰特。”

“啊……”斯廷坎普坐直了身子,手伸向待处理文件筐,掀起文件,抽出一份,“正好1万,”他把它递给德克尔,“杰克·费舍尔合伙公司。”

德克尔知道这家公司——前资深白人警官们,五六年前退休时拿到了一系列丰厚福利,开展私人调查业务。他拿过文件,仔细查看。这是一张发票。客户:非洲之声。客户联络人:巴纳德先生。

在事项和费用下面印着:管理查询,4500兰特;面谈调查,5500兰特。

“面谈调查?”他大声念出来。

斯廷坎普只是耸了耸肩。

“这里是亚当·巴纳德的签名吗?”

“是的。只要他或威利签了字,我就付钱。”

“所以说你不知道这个账户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亚当没有和我讨论过。他把它放在已处理文件筐里,娜塔莎就把它放在了這里。如果是他签署过的——”

“你们和这家公司常有来往吗?”

“偶尔。”

“你知道他们是私家侦探吗?”

“音乐界并不都是月光和玫瑰……不过这种事通常由亚当来处理。”

“威利·穆顿会知道吗?”

“你得问他去。”

“我必须保存这个账号。”

“我可不可以先复印一下?”

“请吧。”

武司·恩达贝尼以前从未坐过直升机。

飞行员从肩头递给他一副耳机,舱门关上了,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螺旋桨转起来。他用颤抖的双手戴上耳机,又从夹克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泰堡维警察局知道我们在路上了吗?”他说,惊奇地看着下面的罗本岛。

“调整一下麦克风——离你的嘴太远了。”副驾驶说道,向他演示应该怎么做。

武司把麦克风弯曲到嘴前,“泰堡维警察局知道我们来了吗?”

“你想跟他们说话吗?”飞行员问。

“是的,谢谢!我们需要巡逻车。”

“我给你接通他们。”

左侧是波光粼粼的桌湾,右侧是帕登岛上延伸到远处的工业区。武司通过直升机上的无线电台跟泰堡维警察局长通话。

第二十五章

本尼·格里塞尔再次在贝婷拉扎街上小跑起来。交通堵塞已经消除,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他的心思全在逃亡的蕾切尔·安德森身上。她去哪里了呢?唯一的去处是猫与驼鹿青年旅舍;那里有她的行李,还有她的朋友奥利弗·桑兹。除此之外,她还能去哪里呢?

他给卡利登广场警察局打电话,要求无线电接线员派一支小分队到长街。

“不过他们一定不能把车停在猫与驼鹿青年旅舍门前。告诉他们在里面等着,如果她真的来了,不能让她看到他们。”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据武司说,卡卢奇餐馆的那位目击者看了杰米多夫手下的照片后,摇着头说不是,一个都不是。

那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有组织犯罪组可能并没有发送所有照片,或者照片不是最新的,或者他们并没有杰米多夫所有手下的照片。

他或者武司将不得不重返范亨克斯夜总会。不过首先他要看看泰堡维这座房子的建筑结构。他必须给整个搜索指明方向。他会利用卡利登广场警察局作为基地;那里是中心,无线电与巡逻车之间的联络就在那里。

他跑过最后200米,来到车旁,感觉热浪像盖在城市上空的毯子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付的是什么款,”威利·穆顿说,把那张杰克·费舍尔合伙公司的收据从桌子上递给德克尔,“我认为他们不会告诉你的。”

“嗯?”

“这很敏感,当事人的保密特权。”

“什么是当事人保密特权?”

“威利,不是。”律师格勒内瓦尔德说道。

“当然是了,他们保证保守秘密。这就是我们用他们的原因。”

“威利,保密特权只适用于医生、心理咨询师和法律从业者。如果有搜查令,警方可以得到这些信息。”

“那么他们的保证有什么用呢?”他的喉结上下快速滑动。

“在杰克·费舍尔合伙公司,你们有什么特定的打交道的人吗?”德克尔问。

“我们和杰克本人合作,不过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

蕾切尔·安德森再也听不到直升机的声音了。

起初,这寂静让人害怕,不过逐渐变得令人放心。尽管花坛里有她的痕迹,尽管一个黑人女警察离她的藏身之处只有两步之遥,但她已经逃脱他们了。

她下定了决心,留在这里直到天黑。

她看了下手表,11点49分。离太阳落山还有八个小时,时间长着呢。就让他们在别的地方找吧,让他们忘掉这个花园。

她身上的刮擦伤一直在隐隐作痛。如果在这里要待那么长时间,就必须让自己舒服些。

她慢慢坐直,把带刺的枝条压向一旁。她不想弄出任何声响,或者显出活动迹象。她不知道是否有眼睛正在瞄准这些植物。

背包必须拿下来,她可以用来当枕头。

浓荫会保护她免于脱水。她知道自己的血糖低,不过会坚持到夜幕降临。她必须要找个电话,必须告诉父亲自己在哪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透过茂密的枝叶看着一片片闪亮的天空。她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房子的前门打开了。

巴里驾驶着丰田轻卡从市区方向开过来。现在,上橙街安静下来了,警车和穿制服的警察都走了。只有一辆带有南非治安警务部标志的白色微型面包车,仍然停在拐角处。

他不知道监视那栋维多利亚式房子是否值得。

他找到了早先注意到的那条车道,把车开上去,开到了车库的后门。他拿起放在座套上的双筒望远镜,意识到从这里看不到那栋房子,左边的墙太高了。

他爬上丰田轻卡的车斗,举起望远镜。离那栋维多利亚式房子仅有100米,他用镜头扫视了整个房子。

死一般寂静。

他检查了花园,再回到房子上。

浪费时间。

突然,前门开了,出现一个男人。巴里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一个老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德克尔打开会议室的门,看到乔希和梅琳达紧挨着坐在椭圆形桌子旁。他们期待地看着他,但什么都没说,直到他坐下来。

“在这个阶段,我和本尼都不相信你们是本案的嫌疑人……”

“在这个阶段?”

“夫人,调查才刚刚开始。我们——”

“我俩没干这事。”乔希断然否定。

“那就协助我们,把你俩从名单上去除。”

“名单上还有谁?”梅琳达问。

德克尔想让她闭嘴,“我们正在试图追踪一个包裹。”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恐惧。

“什么包裹?”乔希问。

“我不能随便告诉你,盖泽尔先生,不過我再次要求你:协助我们。”

“怎么协助?”

“许可我们搜查你们家,这样我们才能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把你与巴纳德的死联系起来。”

“比如说?”

“枪支。你可以拒绝,那我们只好申请搜查令。不过如果你允许……”

乔希看着梅琳达。她点了点头,“搜吧,没有任何东西。”

德克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请在这里等着,我会尽快回来。”

姆巴莉·卡莱尼穿过非洲之声底楼的双层门,看到四个白人站在那位黑人接待员面前,正在兴致勃勃地交谈。

“打扰了,”卡莱尼举起证件,“警察。”

四个人都转向了她,一个人的脖子上还挂着照相机。

“你来这里是为巴纳德的案子吧?”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年轻女子问道。

“你们是报社的?”卡莱尼问。

“《市民报》,”年轻女子说,“盖泽尔夫妇正在里面接受质询,是真的吗?”

“我不是新闻发言人。”她说,转向接待员,“德克尔警探在里面吗?”

“是的,他在里面。”

“请告诉我们,”另一位记者喊道,“盖泽尔夫妇在这里吗?”

卡莱尼只是摇了摇头,登上楼梯。

蕾切尔·安德森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但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刚刚打开前门,又关上了吗?

她几乎不能呼吸。

有脚步声,几乎听不见。

然后悄无声息。

“那位女警察告诉我,你是一个美国女孩。”是她先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他正在对她说话。

“你跳过栅栏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看到你那么害怕,路虎车里的男人……”声音里充满了同情。

“那个女警察告诉我,那些男人正在找你,他们想伤害你。”

她默默地用嘴巴呼吸。

“你一定很害怕,很累。我猜你不知道该信任谁。我不会锁门,如果你想进来,那很欢迎。我独自一人,妻子去年去世了。屋里有吃的和喝的,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

各种情感涌上了她的心头——自怜,感激,一跃而起的冲动。

不行!

“我可以帮你。”

她听到了脚拖地走动的声音。

“我会在里面,门没有锁。”

静了一会儿,她再次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去了。门打开又关上了。

突然传来一声大炮的震响,惊恐中,她整个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

12:00—12:56

第二十六章

弗兰斯曼·德克尔在非洲之声的走廊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周围房间的门都关着:盖泽尔夫妇在他身后的会议室里,穆顿及其律师在左侧的办公室里,会计沃特·斯廷坎普在右侧办公室里。

他应该给布隆方丹警察局打电话,看看他们有什么发现;必须去杰克·费舍尔合伙公司;必须搜查巴纳德的办公室;必须跟娜塔莎谈谈巴纳德昨天的日程。所有这些事,他不知道下一步要先做哪一项。不过,对于杰克·费舍尔合伙公司和娜塔莎·阿巴德,他并没有兴趣。那个侦探社全是白人,以前都当过警察,如果能够暴露南非治安警务部的负面信息,他们都喜欢对新闻界告密。娜塔莎是一个他并不需要的诱惑。亚当·巴纳德给他竖起了一面镜子。他可不想那样,他有一个聪明漂亮、把一生托付给他的好妻子。

信号山上正午报时的隆隆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姆巴莉·卡莱尼正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该死!”他轻声自语道。

本尼·格里塞尔正要越过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门槛时,听到了炮声,心想怎么自己每次都吓一跳;可能他永远都不会习惯这报时的炮声。真的才12点吗?他看到那个长发摄影师从里面出来,朝他快步走过来,眼睛在搜寻着,手里拿着一摞照片。

“你在找武司吗?”

“是的,”摄影师说,“他刚刚不见了。”

“他去了泰堡维。你弄得太迟了。”

“断电了。没有电,我该怎么冲印呢?”摄影师问道,气呼呼地把照片递给本尼。

他接了过来,“谢谢。”

摄影师一言不发地走开了,仍然愤愤不平。

本尼看着最上面的一张照片。蕾切尔·安德森和埃琳·拉塞尔欢笑着,充满活力。明与暗,金发与黑发。拉塞尔有一张仙女般的脸,金色短发,漂亮的小鼻子,绿色的大眼睛。蕾切尔·安德森性感迷人,她的美更加多元化,肩膀上黑色的辫子,长而挺的鼻子,大大的嘴巴,下巴的线条迷人而坚毅。不过,两人都还是孩子,无忧无虑,热情奔放,眼睛兴奋得发亮。

在她们身后,是非洲的地标乞力马扎罗山。

毒贩?

他知道一切皆有可能,犯罪跟脸蛋没关系。不过他的内心在说不,这两个女孩不是毒贩。

她的心里矛盾极了。她不能留在这里,因为有人知道了;她也不能回到大街上,那样的话,一切又会重新开始。几步之外的门开着,提供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有吃的有喝的,这些东西征服了她,战胜了她内心的顾虑。

她慢慢起身,心跳加速,意识到了风险。她拿起背包,用膝盖爬行,躲避着上方密布的刺条,爬到了叶幕的边缘。

有一小段铺好的花园小路,一段台阶,一个低矮的阳台,一块上面有“欢迎光临”字样的棕色门垫,一扇褪色的木门。

她在那里犹豫着,最后一次考虑了后果。然后,她爬出最后的几厘米,在明亮的阳光下眯起眼睛。她站直了身子,因为躺了那么久,双腿僵硬。她迈开大步,快速走过那段小路、台阶、阳台的阴影处。她把手放在已经氧化了的铜质门把手上,感觉有点凉。她吸了口气,推开门。

巴里现在并没有用望远镜。望远镜太重了,没有支撑不能一直举着。

他的头转开了几度,朝着大街上的卡卢奇餐馆望去。他眼睛的余光看到,在100多米远的房子那里有活动的迹象。他转过头来,眯起眼睛。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身影,在这个距离看起来很小;那种深浅的蓝色衣服正是他寻找的目标。他举起双筒望远镜,调整焦距。

什么都没有。“该死!”他大声说道。

他把镜头对准前门。只能看到门的一部分,在巴洛克式精细装饰的阳台后面,但那里没有人。

是他想象出来的吗?不对,他看到了。他眨了眨眼,集中注意力。小小的身影,蓝色……

“该死!”他再次说道,因为这有可能是他想象的。在山上的时候,有好几次,他以为看见她了,肾上腺素激增,但是当他调整焦距时,通常是虚惊一场,只不过是由希望和期待引起的视觉上的错觉罢了。

他放下望远镜,用肉眼看着那栋房子,他想重建那一刻的情形。

她曾经在那里活动,就在那里,右手在门把手上?左手往后伸,拿着什么东西。那个背包?

他再次舉起双筒望远镜。她从哪里过来的?他第一次认识到了那过度生长的三角梅的潜在可能性。他研究了它的深度。这种可能性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她可能跑过的路线,那个胖女警在检查左边的花坛……

他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里去掏手机,眼睛并没有离开那房子。

肯定是她,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乎可以肯定。

如果他弄错了……

“该死!”

房子安静又凉爽。

她站在过道里,听着自己的呼吸。一件古典木制家具靠墙站着,上面有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旁边是一张带深色木框的黑白肖像画。

向前迈出一步,地板嘎吱作响,她停了下来。左边通往一个大房间。她向前侧身往里看,一张漂亮的大桌子,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几乎淹没在一堆堆的书报之间。靠墙的书架上塞满了书籍,三扇大窗户,一扇可以看到大街和她跳过的栅栏。地板上铺着破旧的三色波斯地毯。

“我在厨房里。”正前方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书籍,那么像她父母的家。跟一个读书人在一起,肯定安全。

她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一根背包带拖在木地板上发出沙沙声。

厨房里,他背对着她站着。白衬衫,棕色长裤,白色运动鞋;他看起来像一个老僧侣,光秃秃的头顶在荧光灯下亮闪闪的,秃顶周围是稀疏的灰发。他从桌边缓缓转过身,手里拿着木勺。

“我在做煎蛋,你想要一些吗?”

他比她起初以为的还要老,稍微有点驼背,善良的脸上有深深的皱纹,脖子上红色领巾之上的皮肤松弛,头部和手上有黄褐斑。他的眼睛水汪汪的,浅蓝色,在超大的金框眼镜后面显得有点调皮。他将木勺放在搅拌碗旁边,用白色抹布擦了擦手,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叫皮特·范德林根。”他微笑着,露出白色假牙。

“很高兴见到你。”她机械地说,完全是条件反射,然后握了握他的手。

“煎蛋?也许一些烤面包?”他再次拿起木勺。

“那太好了。”

“你可以把背包挂在门口的挂钩上。”他用木勺指向大厅。

她站在那里,难以适应这种解脱,这种戏剧性的变化,这种突如其来的放松。

“走廊左边的第二扇门是浴室,去洗个澡吧。”

“我看见她了。”巴里对着手机说,听起来比他自己感觉到的还确定。

“在哪里?”

“她进了离那个餐馆只有一个街区的房子。”

“上帝!什么时候?”

“几分钟之前。”

“你看见她了?”

“我很幸运,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就是她,毫无疑问。”

“瞥了一眼?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坐在录音室里,弗兰斯曼·德克尔想告诉她巴纳德的案子。姆巴莉·卡莱尼说了句“等一下”之后闭上眼睛。她想把那个美国女孩的案子抛到脑后;她曾经那么确定自己会找到她。现在她理清了头绪,睁开眼睛。“说吧。”她说道。德克尔沉着脸开始讲述,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姆巴莉对他的态度并不感到惊讶。

她知道男同事们都不喜欢她,而最不喜欢她的就是弗兰斯曼·德克尔。不过,这并没有让她不安,因为她知道为什么。总的来说,这些男人因为她的才华而感觉受到了威胁,他们害怕她的道义和正直。她不喝酒,不吸烟,不骂人。她也不会保持沉默。南非治安警务部不是说甜言蜜语的地方;任务太艰巨,情况太困难了。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是对谁。德克尔还有一个额外的理由讨厌她。几周前,她发现他在走廊里,手机贴在耳朵上,正对塔玛琳悄声诉说着渴望,而他的妻子是克丽丝特尔。她正告他:“一个男人应该忠于自己的妻子。”他只是瞪着她。她又说:“欺诈有许多不同的伪装。”从此以后,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恨意。因为她了解他,并因此而鄙视他。

不过现在是公事,所以她认真地听着。虽然他说南非荷兰语,但是她只用英语回答,因为她知道这也是他讨厌的。

蕾切尔·安德森关上身后的浴室门,迫切感觉要撒尿。她拉开拉链,把牛仔短裤褪到膝盖上,坐下来。这种释放的感觉如此美好,声音如此响亮,她不知道厨房里能不能听到。蕾切尔环顾浴室,只见墙上贴着蓝白相间的瓷砖。那个老旧的爪形支座浴缸十分诱人,泛着泡沫的热水,可以去除她身上极度的疲乏和隐痛。不过她抑制住了这个念头,她还没准备卸下防备,而且那个老人正在厨房里做饭。

完事后,她在盥洗盆前弯下腰,打开水龙头,拿起香皂,把手上已经干了的血迹和泥土洗掉,再洗脸颊、额头、嘴巴和下巴。

用毛巾擦干脸后她才开始照镜子。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头发,把脸上的头发往后拢。

她看起来很憔悴,憔悴得可怕。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从辫子里掉出来,散落在脸的两侧。眼睛充血,嘴巴周围有疲劳的纹理。下巴上有一个伤口,伤口四周有淡紫色的瘀伤,前额上还有一处擦伤,她不知道是在哪里弄伤的。脖子很脏,像她那件T恤衫一样脏。

但是你还活着。

她满怀感激,但内疚随即而至。埃琳死了,她却为自己活着而高兴,这种极度的羞耻感潮水般淹没了她,逃亡时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们俩在惊恐中狂奔,埃琳把一只手搭在教堂的围墙上,跳过了带尖的铸铁栅栏。那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不要!”她当时大喊,可还是盲从地跟着跳了过去。埃琳在教堂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停了下来。蕾切尔意识到她们被困了;她拼命地继续跑,寻找出路。她打算带路绕过教堂,以为埃琳就跟在身后。她已经到了建筑物的后面,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远离了路灯,这时才意识到听不见埃琳的脚步声。埃琳在哪里?虽然害怕,她还是跑回到教堂的拐角处。

埃琳倒在地上,五个人都围在她身边,弯着腰的,跪着的,像动物一样在吼叫。刀光闪过,埃琳绝望的尖叫声被突然切断了。黑暗中血液也是黑色的。

那一刻她呆若木鸡,但为了活命,她在愣了一会儿后又奔跑起來。她转到教堂的后面,再次翻过栅栏……

欣慰,感慨。她还活着。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她羞愧地低下了头,绝望地抓住盥洗盆的边缘。一阵恶心从胃里升腾,使内脏痉挛,她发出了呕吐声,身体颤抖着,啜泣起来。

武司·恩达贝尼坐在一辆巡逻车上,车上还有一名巡警和一名探员。在他们后面的西海岸路上,还有另一辆警车。

他们本来想把警笛和警灯都打开,不过他说:“别,请不要打开。”他想出其不意地把J.M.德克勒克先生堵在家里。那位探员说他知道地址,是帕克兰一个新月形的新建住宅区。

在一个信号灯路口,他们右转进入公园路,购物中心,联排别墅区,再左转进入雷文司各特路,右转来到休姆伍德路。这里是一个个月牙状的迷宫和死胡同。武司看着探员。

“就在前边,左起第一家,右起第二家。”

房屋、联排别墅、公寓,都整洁而崭新,花园还在开发培育中,只有些小树。

“我们一定不要把车停在房子前面,”武司说,“我不想吓着他。”

“好的。”探员说,给巡警指了指往哪条路开。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块写着“大西洋微风”的路标。

联排别墅。这边的编号是40多号,高墙后面是大型住宅区。“这里都是联排别墅吗?”武司问。

“我认为不是。”

不过24号是联排别墅。他们离开一段距离停了下来。“让我出去。”武司说。

一堵高高的白墙,墙头上有起威慑作用的金属尖刺,墙面上涂着两个大大的数字,一个2,一个4。墙的中间是一道电动大铁栅门,里面的房子是乡村风格,蓝色和绿色的百叶窗,配上素色的窗框,还有A字形结构的房顶。不过是又一处短期投机房产,五年后将变得过时而失去吸引力。

这可不是武司想象中的样子。他对车上的两位警察招了招手。他们下了车,过来站在他身边。“背心。”他说。探员打开后备箱,防弹背心不再像早前那样整齐堆放。武司拿了一件穿上,“你们也穿上。等在这里,我去看看。”他穿过马路,顺着墙根走。大门上有一个面板,他摁了一下按键,一声电子的嘟嘟音响起,但没人应答。

他又摁了一次,仍然没有应答。

他通过铁栅门上的栏杆往里看。行车道笔直通向里面,然后90度左转弯,消失在一栋联排别墅的后面。他不抱希望地又摁了一下按键。

“你想干什么?”面板上的小喇叭里传来一个单调的女声。

在阿德利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上,一栋大楼的17楼,那个男人背对着豪华的公寓,站在窗前,俯视着窗外的城市。在他面前是金角购物中心,左边是开普太阳酒店,其后面是海滨区的塔楼,地平线上各种建筑风格的大杂烩。这里可以看到蓝色的大海,虽然景观被港口的起重机、两个钻井平台和船只的桅杆破坏了不少。

男人的头发和络腮胡子修剪得很短,沙褐色,并且过早地灰白了——他看起来还不到50岁,健康而清瘦,穿着牛仔衬衫和卡其色斜纹长裤,搭配蓝色船形鞋。在宽大窗户的映象中,那张晒黑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里拿着一部薄薄的手机。他将目光从窗外的景色转移到手机的键盘上,凭着记忆,按了一个号码,把手机举到耳边。

“B先生。”手机铃声只响了一下,巴里就接起了电话。

对于巴里的快速反应和声音里的镇定,男人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在我的掌控之中。”巴里说,语调从容不迫。

“很好,”男人放下心来,“跟我描述一下那个房子。”

巴里尽其所能进行了描述:单层,那个角落的位置和前门的位置。

“那房子有后门吗?”

“我不知道。”

“如果有的话,应该朝着贝尔蒙特街,对吗?”

“對。”

“好。我会派埃本和罗伯特去负责那里。我也在假设,她不需要从后门离开,因为她不知道我们看见她了。这个假设合理吗,巴里?”

“是的,先生。”

“她也不知道我们正在监视房子。”

“是的,先生。”

“我听你说,只看到一个人在里面,一个老人。”

“对。”

“没有其他人的迹象?”

“没有,先生。”

“好。巴里,现在仔细听好了:万一发生紧急状况,你、埃本和罗伯特必须随时准备行动。如果你接到电话,就进去抓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先生。”

“不过那只是第二选择,而且只有在她报警的情况下。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没有给警方打电话,不过这随时都可能发生,而我们也许会有五分钟的预警,这意味着你们必须非常迅速。”

“对。”巴里的声音里透出了焦虑。

“无论如何,你们要拿到那个包。”

“好。”

“还有,我们不需要目击者。”

“我没有枪。”

“巴里,巴里,我怎么教你的?”

“适应、临场发挥和克服。”

“完全正确。不过可能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我们致力于第一选择。加起来总共需要二三十分钟,以确保行动快速、悄无声息和干净利落。同时,你是我的心腹,巴里。一接到我的电话就进去,如果她离开,就抓住她。不能出差错,我们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你明白吗?”

“是的,先生。”

“你确定?你考虑过所有后果了吗?”

“是的。”

“好。”

男人把手机放进口袋,看到警用直升机正从桌湾对面朝着他飞过来。他一直盯着看,直到它飞过去,在城市上空低旋。

第二十七章

巡警和探员身穿防弹背心,手握自动手枪,站在外面。武司一个人和小区的管理员在里边。她让他想起做面包的生面团,苍白而无形,她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特点。

“德克勒克在A-6。他不是租客,是房主,我不常见他,他用借记卡缴纳税费。”

她把自己的联排别墅的一个房间用作办公室。她坐在一张书桌后面,桌上是电脑显示器和键盘,键盘旁边有一份打开的文件。武司站在门口。

“他现在在家吗?”

“我不知道。”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想是在11月。”

“那么说他最后一次在家是11月?”

“我不知道,我不太出门。”

“有电话号码吗?”

她查看了一下,“没有。”

“你可以描述一下他吗?”

“年轻,”她把一根短粗的食指放在文件上,“26岁。”她抬头看着武司,“身材稍高,棕色头发。”

“他在哪里工作?”

“上面写的是‘顾问。”

“我可以看看吗?”

她挪动了一下档案。他拿出笔记本和笔,放在档案上,开始研究那个表格。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和姓氏:J.M.?德克勒克。还有一个身份证号码。

单元:复式双卧

身份:业主和居住者

转租:否

税款:800兰特/平方米

入住日期:2007年4月1日

职业:顾问

邮政地址:帕克兰大街7441號,大西洋微风24号,A6单元

业务地址:无

家庭电话:无

公司电话:无

手机:无

地址和具体联系方式:直系亲属:无

在一份他接受该住宅区的规则和条例的声明下面,有一个潦草的签名。

“他是不是开一辆路虎卫士?”

“我不知道。”

武司把文件推回给她,“非常感谢!”他抱有希望地问,“你有他家的钥匙吗?”

“有。”

“请你给我们打开门好吗?”

“条例规定我必须要有搜查令存档。”

本尼·格里塞尔坐在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调度室里,桌子上有一张城市地图,笔记本和笔在地图上面。他听着那位年轻警官跟每一辆巡逻车里的巡警谈论着街上的状况。他匆匆记着笔记,试图勾画着那个女孩的逃跑线路。

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屏幕并接通,是武司。

“本尼,我们需要一张搜查令进入那房子。”

“他不在家?”

“我认为不在。我们要去敲门,不过看门人有钥匙……”背景中有一个女人的说话声,“管理员,”武司说,“她有钥匙。”

“武司,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申请搜查令……”

“我想也是,好吧,我会再打电话。”

本尼放下手机,拿起笔。他研究着地图,将笔尖移向公司花园。她就在那里。

直觉告诉他,她在那里,因为他了解德瓦尔公园,了解上橙街,那里是他的家,他的领地,他的骑行路线。上橙街,政府大道,公司花园。

“我想派两队人员到公司花园去,”他告诉那名年轻警官,“不过首先他们必须来取照片。”

皮特·范德林根听到了里面的啜泣声。他微微弯着腰站在浴室门外,抬起手,轻轻敲门。他不想吓到她。

“蕾切尔。”他轻声道。

啜泣声戛然而止。

“蕾切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位女警察说的。你叫蕾切尔·安德森,来自美国印第安纳州的拉斐特。”沉默了好一会儿,门缓缓打开,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水。

“实际上,是西拉斐特。”她说。

“来吧,孩子,饭马上就好。”他笑得很亲切。

弗兰斯曼·德克尔把亚当曾支付杰克·费舍尔合伙公司1万兰特的事告诉了姆巴莉·卡莱尼。在那一刻,他意识到,凭借出色的条理性和洞察力,他能够解决一系列问题。他在给她简要介绍情况时,计划好了自己的策略。如何伸出胡萝卜,他必须小心翼翼。众所周知,她具有敏锐的洞察力,能觉察出任何可疑之处。

“布隆方丹事件是关键,”他说,面不改色,“不过,费舍尔合伙公司的人很聪明。你对付得了吗?”

她在喉咙里发出嘲弄的声音,“聪明?”她站起身来,“他们不过是男人而已。”她说,已经朝门口走去。

他感到一阵轻松,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他们是老手。”他说道。

她打开门,“就把布隆方丹留给我吧。”

武司在试着敲了前门和后门之后,派两个警察去问邻居,有没有人认识德克勒克。他留在后院里,试着从一个大烧烤架旁边,通过窗帘上唯一的缝隙往里看。

他看到一个开放式的房间,后面是小厨房,橱柜上立着一只空啤酒瓶。一张黑色沙发,角落里有一台大平板电视。

瓷砖地面上没铺地毯。啤酒瓶在那里可能已经有几个星期了。烧烤炉里有灰,信息量同样不足。

他站在阳台的阴凉处,看着草坪上的残渣,等着那两个警察回来。

那位“法人管理员”告诉他,这些联排别墅,楼上有两间卧室和一间浴室,一个大起居区,开放式厨房,楼下还有客用洗手间,去年的价格一套就差不多100万兰特。一辆新路虎要30多万,崭新的大电视,一个26岁的年轻人怎么买得起所有这些东西?

毒品,武司心里想。

两个警察回来了,从走路的姿势上就可以看出他们肯定一无所获。现在,他要马上返回城里,去范亨克斯夜总会,因为谜底就在那里。

老人为她拉出一把椅子。煎培根诱人的香味使她的饥饿感愈加强烈,玻璃壶里的新鲜橙汁更是让她口中生津。

他走到烤箱边,问她是否喜欢把奶酪和培根放在煎蛋上。“喜欢,谢谢!”她说。他鼓励她喝点橙汁。她用一只稍微颤抖的手倒了一杯,放到唇边,努力控制着强烈的渴望。

他可以给她两片烤面包吗?

“谢谢!”

他往锅里倒了油,把搅好的蛋黄加到已经变硬的蛋白上,然后把它们倒入锅里。在一个盘子里,有切好的培根丁和磨碎的干酪。他把煎锅放在煤气灶上。

他说,自从妻子去世以后,他一直布置两个人的餐桌。甚至在那之前,实际上,在她生病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有这个习惯了。这让他感到不那么孤单。现在,有一个人在桌旁,是很大的荣幸。她一定要原谅他,他要说的话太多了,因为他没有多少陪伴。只有书,现在书是他的伙伴。她最后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昨天。”她说,想起昨天下午4点左右,在一个具有美国60年代氛围的地方,她们吃了大汉堡。“墙上有洞。”埃琳说的。她关上了记忆库,因为她不想记起这些。

“你的书真多。”见老人又把煎锅放进烤箱,她想找个话题。

“我曾经是历史学家,”他说,“现在只是一个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的老人。儿子在加拿大当医生,他给我发电子邮件,告诉我要忙起来。”

他在烤箱前弯下腰,看了看。“差不多好了。”他说,“我正在写一本书。我答应自己这是最后一本。这本书写的是布尔战争之后南非的重建。我是为我的人民,南非白人写的。他们可以看到他们经历过的事情,跟黑人正在经历的一模一样。他们也曾受压迫,也曾很贫穷,但是通过平权行动,他们再次站起来了……”他拿起隔热手垫,打开烤箱。锅里的煎蛋已经膨胀起来,融化了奶酪,香气四溢,让她馋涎欲滴。他拿起一把铲子,把煎蛋滑到盘子上,熟练地折起来,端给她。

“番茄酱?”他问道,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闪烁着调皮,“我想你们是这么叫的。”

“不用,谢谢,这看起来很漂亮。”

他把盐和胡椒挪得更近些,让她随意添加。

“做煎蛋卷的麻烦之处在于,我一次只能做一个。你先吃你自己的,我再做一个。”

他又回到烤箱旁。她拿起刀叉,切开膨化的鸡蛋,放到嘴里。她饿极了,觉得美味无比。

“不过这本书也是为了我们的黑人。”他说,“非洲白人再次崛起,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但权力腐蚀了他们。有迹象显示黑人政府正在走同样的路,恐怕他们会犯同样的错误。那样的话多可惜呀。我们是一个有潜力的国家,人民善良淳朴,大家都只想要一件事:我们孩子的未来。在这里,不是在加拿大。”他再次把煎锅放进烤箱。他说自己是一个奶酪迷,而他儿子说,乳制品对他没好处。在79岁的年龄,他认为那再也无关紧要了。他又微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色假牙。烤面包!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啧了一下舌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片面包,放到烤面包机里。

“真好吃。”她说,因为的确是这样。她已经吃了一半的煎蛋。

“想来杯咖啡吗?我这里有波卡普产的咖啡豆,我可以自己研磨。”

“那可太好了。”她真想起身拥抱他一下。老人的热情好客让她内心的巨大悲伤缓解了很多。

第二十八章

在公寓楼的17楼,那个留着灰白胡子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在明亮的城市全景衬托下,轮廓分明。

在他面前是六个瘦削的年轻人,三个黑人,三个白人。他们看着他,没有畏惧,充满期待。

“错误已经犯了,”男人用英语说,口音很重,“从错误中学习。现在由我负责,这不是一场不信任投票,把它看作一个学习的机会。”

一两个人微微点了点头;他们知道他不喜欢表露情感。

“时间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长话短说。我们在城市警察局的朋友会提供一辆合适的车,是一辆厢式货车,在绿点区的扣押车辆停车场,已经四个月无人认领。奥森正在那边等着,去把它开出来,停到维多利亚酒店的停车场。”

他从地板上拿起闪着亮光的金属盒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他看向一个年轻人,“那把陶鲁斯手枪呢?”

“在港口扔到水下了。”

“好,”男人打开盒子,转过去,让所有人都看到,“四把斯捷奇金自动手枪,APB型号。B代表Bes-shumniy,俄语词,意思是‘安静,因为枪管钻了孔以降低速度,而且正如你们看到的,还配有消音器。这些武器有35个年头了,但它们还是全球最可靠的自动手枪。9毫米口径,弹匣里20发子弹;弹药生产日期还不到6个月。消音器并不意味着这种武器完全无声。其声音相当于一把没有消音的点22口径手枪;足以引起注意,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只能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它,这点清楚了吗?”

这一次大家都点了点头,贪婪地看着枪。

“它的阻滞力比陶鲁斯手枪更强,记住这一点。编号已经被锉掉了,警方不可能追踪到我们。你们一定要戴手套,如有必要,把枪处理掉。”

他又等了一秒钟,以确保他们没有疑问。

“很好,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弗兰斯曼·德克尔去找娜塔莎,这时那个高个子白人拦住了他。

“你是警察局的吗?”

“没错。”德克尔说。

“我是伊万·奈尔。”他用强有力的音调说道。这说明这个名字意味着些什么。

“你不是在那个电视节目上出现过吗?”

“我是《超级明星》的导师……”

“你是唱歌的……”

“说对了。”

“我妻子爱看《超级明星》,很高兴见到你。你一定得原谅我——今天上午我们这里有点忙。”德克尔说完继续向前走。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奈尔说,“因为亚当。”

德克尔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是吗?”

“我认为,我是他生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昨晚?”德克爾一下子来了精神。

奈尔点了点头,“我们在码头广场附近的比泽卡餐馆吃饭,直到10点。”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了。”

“我明白了。”德克尔想了一会儿,“那么巴纳德呢?”

“我不知道亚当去了哪里。但是今天早上,当我在收音机里听到……”奈尔回头看看那些坐得太靠近的人,他不喜欢这样,这时娜塔莎站起身走过来,“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

奈尔靠近一些,小声说:“我觉得他的死跟昨晚我们的谈话有关,我不知道……”

“奈尔先生,你们谈什么了?”

他看起来显得不安,“我们可以到别的地方说吗?”这次是急迫的耳语。

“请给我两分钟好吗?”

“当然。我只是不想让你认为,你知道……”

“不,奈尔先生,我不知道。”德克尔说。他看着娜塔莎,她正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耐心等着,然后目光回到奈尔身上,“给我一点时间。”

“好的。”

本尼·格里塞尔不想坐等,干脆离开调度室,来到外面。警方已经派出了大量警力:14辆巡逻车在以网格化行进,一辆车停在长街,有人在猫与驼鹿青年旅舍守候,还有十支徒步巡逻队,其中两队在搜索公司花园,直升机已经从泰堡维返回,飞遍了整个城区,但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她能在哪里呢?

他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从储物盒里拿出那包香烟,再次把车门锁上,站在人行道上。他漏掉什么了呢?

他拿出一支香烟,放在唇间。

他漏掉了什么东西……

他打开火柴盒。

城市警察杰里米·奥森曾检查过那个死去女孩的背包。

想到这点,他沿着人行道匆匆往回走,把火柴放进裤子口袋里,把香烟放回烟盒里,进了警察局。这是唯一敲击他的意识之门的事项吗?

在调度室,他问警员,在哪里可以找到一本电话簿。

“值班室。”警员回答。

本尼拿到了电话簿,一边往回走一边翻。当地政府的号码都在后面。找到城市警察局后,他把电话簿放在桌上,用一根指头指着那个号码,拨通了电话。两声铃响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开普敦城市警察局,下午好,请问找哪位?”

“杰里米·奥森,谢谢!”

“请稍等。”她说,给他转接过去。铃响了好长时间,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

“城警。”

“杰里米·奥森吗?”

“杰里米不在这里。”

“我是警……队长本尼·格里塞尔,治安警务部的。这事很紧急,我在哪里能找到他?”

“等等……”一只手握住了话筒,然后有叽里咕噜的交谈声,“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你想要他的手机号码吗?”

“谢谢!”本尼伸手去拿笔和本子。

那人说了号码,本尼写下来。他挂断电话,接着打了那个号码。奥森立即接听。

“杰里米。”

“本尼·格里塞尔,治安警务部的。我们今天早上在长街说过话。”

“是的。”没有一点点热情。

“你找到什么了吗?”

“在哪里?”

“在城里,那个女孩的背包,你应该是看过……”

“哦,对。没有,什么都没有。”

本尼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你能准确告诉我,你们搜索哪些地方了吗?”

“我得核实一下,我自己没去,我们确实有工作,你知道……”

“我还以为打击犯罪是你们的工作呢。”

“我们手头的活太多了。”

“那么你绝对确定你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任何属于那个女孩的东西。”

“那么你确实找到什么东西了?”

“大街上到处是东西。我办公室里有一包垃圾,但是没有护照或钱包,或任何属于一个美国女人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

“你认为我很愚蠢吗?”

上帝!本尼长呼一口气,“不,我并没有认为你愚蠢。那个包在哪里?”

奥森停了片刻后回答:“现在你在哪里?”

“不用送来。告诉我,你的办公室在哪里,我过去拿。”

娜塔莎打开亚当·巴纳德办公室的门,“如果你想检查他的笔记本电脑,我得给你密码。”

德克尔跟着她走进去。墙上有许多大幅镶框照片,巴纳德和明星们的合影,男明星搂着他的肩膀,女明星则搂着他的腰。每张照片上都有签名和留言。

他看着办公桌。根据梅琳达·盖泽尔本人的证词,她就是在这张桌子上被干了。除笔记本电脑外,桌上没有其他东西。他的想象力爆发了:梅琳达躺在宽大的桌面上,一丝不挂,双腿钩在巴纳德的肩膀上,嘴巴兴奋地张着,呻吟声大到能够穿透薄薄的墙壁。

德克尔内疚地看着娜塔莎。她的注意力在笔记本电脑上,眉毛上扬,一脸疑惑。

“怎么了?”德克尔问。

“亚当没关电脑。”

德克尔绕过桌子站在她身边。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微妙,性感。“所以?”

“他通常不会这么做。一般都是我进来帮他打开,所以他……”

屏幕保护程序已经开启,非洲之声的标志像一面小旗子在飘动。她动了动鼠标,屏保消失了,代之以一个密码要求。娜塔莎弯下腰,输入密码,长长的指甲点击按键,领口分开。德克尔的视角很好,他无法移开目光。她的乳房不大,结实而完美。

她突然站直了,他的目光马上转移到屏幕上。没有打开的程序。

“我必须看看他的电子邮件。”

她点了点头,又弯下腰来操作鼠标。她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她知道他在偷看她吗?

“他的工作日志在哪里?”

“他用Outlook。我來告诉你,”她移动鼠标,点点这里,点点那里,“你可以用Alt键和Tab键在电子邮件和日历之间切换。”她挪到一边,这样他才可以在那把舒适的大椅子上坐下。

“谢谢!”他说,“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她朝门口走去。起初他以为她是故意不理他,可是她关上了门,回来坐到他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问什么?”

“你想知道我和亚当有没有……你知道……”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她轻蔑地耸了耸肩,这是一种性感的姿势,不过他怀疑她是无意识的。她有一种压抑的情绪,悲伤。“你会跟每个人面谈。”她说。

他确实想知道,不过另有原因,“你有吗?”

“是的。”她垂下眼帘。

“在这里?”他指着桌子。

“对。”

她如此可爱,足以上杂志封面,为什么要把自己给了一个白人,一个中年白人呢?他想知道,对自己而言,这是否意味着她很随便,很容易到手呢?

“他有很多故事……和女人。”

她没有回应

“他强迫女人吗?”

“不。”她的态度表明,她反感这个问题。

“昨天,你听到了吗?梅琳达在这里的时候?”

“是的,听到了。”没有脸红或转移目光。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她来吗?”

“不知道。我只是在日程中看到她要来。”

“不过通常乔希跟她一起来。”

又是耸肩。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你们有三个人听到他……‘在钉她,”他用手指打了个引号,“一位福音歌手在他的办公室,而没有人认为这很奇怪。这是种什么地方呀?”

她生气了,他能读懂她的肢体语言。她咧了咧嘴,突然紧闭,露出不快的样子。

“说吧,妹妹,想一想,这看起来像什么。”

“别叫我妹妹。”

他等待解释,可她只是坐在那里。

“上周,亚当有没有说过DVD的事情?他收到的邮件里的什么东西?”

“没有。”

“你知道是谁枪杀了他吗?”

过了一阵她才回答,不太情愿,不单单是一个疑问:“乔希·盖泽尔?”

“也许不是。”

她看起来很惊讶,用熟练的动作把肩上的长发往后梳拢。

“你为什么认为是乔希?”

“昨天我看到他了。他非常生气,而且他……很怪。”

“很怪?”

又是耸肩。这一动作使她的乳房在紧而薄的衣服下面,奇怪地随之动了一下。“角斗士成了福音歌手。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看看他……”

“我不能因为他的样子而把他关起来。还有谁生亚当·巴纳德的气?”

她发出了讥讽的声音,“这是音乐行业。”

“那就是说……”

“有时候每个人都生所有人的气。”

“而且每个人都干其他所有的人。”

她又生气了。

“还有谁能生气到枪杀他?”

“我真的不知道。”

他问了个自己很感兴趣的问题:“为什么……女人们对他如此痴迷?他都50多岁了……”

她站起来,双臂交叉在胸前,对这个问题显然十分不满,“他到2月就52岁了。”

他等待着答案,但是没有。他继续鼓动,“为什么?”

“这跟年龄无关,跟光环有关。”

“光环?”

“对。”

“什么光环?”

“不止一种。”

“他的光環是什么?”

“你不会明白。”

“开导开导我。”

“能力的光环,非常强大。”她挑衅地看着他的眼睛,“女人喜欢金钱的力量,而他有这个。对于许多女人来说,他是成为明星的门户。他可以把她们介绍给有钱的名人。不过还有另一种完全不可抗拒的能力——赋权的能力。”

“现在你已经把我弄糊涂了。”

“二等奖是在你生命中拥有一个强有力的男人。一等奖是自己有能力,那样你就不需要男人了。这种能力亚当·巴纳德可以给予。”

“给歌手们?他可以给她们名气和财富吗?”

“是的。”

他缓缓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朝门口走。

“可你并不是歌手。”他说。

她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并没有回头,“二等奖也不是那么糟糕。”

她打开门,出去了。

“请让那个叫奈尔的家伙进来。”他在她身后叫道,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

第二十九章

亚历克莎·巴纳德意识到床边有人。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感觉到了隐隐作痛的前臂、身体的重量和医院病房的特殊气味。在床的右侧,她看到了厚厚镜片后面的那双大眼睛。她试图集中精神,却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叫维克多·巴克霍伊岑,也爱喝酒。”一个非常平静而又充满同情的声音说道。

她再次睁开眼睛。他是一个老家伙。

“本尼·格里塞尔让我来看看你。那位侦探,我是他的嗜酒者互诫协会的保证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并不孤单。”

她嘴里很干,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原因。

“那位医生?”她问,但是她的舌头粘在上颚上,嘴唇僵硬。

“你用不着说话,我只是在这里陪你一会儿。我会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护士。今晚我会再来。”

她努力把头转向他,设法睁开眼睛。他矮小,驼背,秃顶,还戴着眼镜,头顶周围的头发扎成长辫垂到背后。她慢慢伸出右手,他抓起她的手紧紧握着。

“你就是那位医生。”她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

“因为我的罪过。”

“我抽烟。”她说。

“你甚至都没有发烧。”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否有笑容。“谢谢你。”她说,又闭上眼睛。

“没事。”

她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闭着眼睛说:“那位侦探……”

“本尼·格里塞尔。”

“对。我需要告诉他一些事情。”

“我可以给他发个信息。”

“让他过来,关于亚当……”

“我会告诉他的。”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当然,我会付钱的。”蕾切尔·安德森一边说,一边不顾老人的抗议,帮忙把盘子拿到水槽那里。

“付什么钱哪,”他说,“电话就在桌子上,我工作的地方。”他笑了起来,“如果你能找到它。去吧,我来清理盘子。”

“不行,”她说,“我至少可以刷刷盘子。”

“无论如何都不行。”

“求你了,我喜欢洗餐具。”

“孩子,你说谎都那么优雅。”

“真的!在家里我一直都干这个。”

“那么我们一起来。”他边说边在碟子上喷了洗碗液,打开水龙头,“你洗,我擦干。你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吗?”

“嗯,我去年高中刚毕业。在上大学之前,我有时间出来旅行。”

“给你,你可以戴上这副手套……你要去哪里上学?”

“普渡大学。我父母在那里工作。”

“他们是大学老师吗?”

“爸爸有英语文学的终身教职,妈妈在航空航天学院,宇宙动力学与空间应用研究小组。”

“天哪!”

“她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家,研究航天器动力学,轨道力学,是关于卫星控制的,不过她的研究我一点都不懂。我觉得我像爸爸。我说的是不是太多了?”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上臂上,“我每一分钟都在享受,所以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非常想念他们。”

“我相信你会的。”

“不,这更像是……我差不多两个月前离开了家,我已经离开他们这么久了,这让人……我不知道我有多么糟糕……”

“我们都这样。生活就是这样继续的。”

“我知道,但是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她的手停了下来,头垂到胸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起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无限同情地看着她。见她潸然泪下,他鼓励道:“你想谈谈这件事吗?”

她摇了摇头,竭力控制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我不能。我不应该……”

“快要洗完了。去给你父亲打电话吧。”

“谢谢你。”她犹豫了一下,“你这么善良……我……”

“我做得很少。”

“如果我……会不会很粗鲁?”

“孩子,我认为你身上没有一点粗鲁的影子。请吧,尽管问。”

“我真想洗个澡,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脏过,我会快点,我保证……”

“天哪!当然可以了,你需要洗多久就洗多久。你想洗个泡泡浴吗?孙子孙女们给了我一些作为生日礼物,可是我从来没有用过。”

城堡街没有停车场,本尼只好把车停放在离范亨克斯夜总会一个街区远的长街上,收费员像秃鹫一样突然来到他身边。他付了两个小时的停车费,匆忙走向夜总会,惊讶地发现武司正在前门等候。

“我以为你还在路上呢。”

“泰堡维的那些家伙很疯狂,一路警笛。这道门锁了,我们得绕到后面去。”

“武司,我叫卡卢奇餐馆的目击者过来了,还有旅行团里的奥利弗·桑兹。”他们并肩走着。

“好的,本尼。”

他们转进了服务通道。本尼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马特·朱伯特。

“嘿!”本尼接通电话。

“是本尼·格里塞尔队长吗?”朱伯特问。

“他妈的你相信吗?”

“祝贺你!本尼,是时候了。你在哪里?”

“城堡街的范亨克斯夜总会。”

“我刚拐过街角。你想来点斯蒂尔斯汉堡店的汉堡吗?”

“上帝,那可太好了。”他上次吃东西是昨天晚上的事了,“一块达格伍德汉堡,另加一份薯条和一杯可乐,我会还你钱的。”他的肚子在期待中叽里咕噜地响起来,“等等,我问问武司,他是不是也想吃点什么。”

在圣乔治街一栋最近修缮好的办公楼的四楼,姆巴莉·卡莱尼走出电梯。杰克·费舍尔合伙公司就在这里。

她把手提包搭在肩上,移动了一下腰帶上的手枪,向前台的接待员走去,一个中年有色人种女人。她用拇指和食指举起挂在脖子上的警官证,“南非治安警务部,警探姆巴莉·卡莱尼。我需要跟杰克·费舍尔谈谈。”

“不知道他有没有空。”接待员无动于衷地说,不情愿地把手伸向电话。

“他在这里吗?”

接待员没搭腔,按了一个四位数的号码,低声说:“玛莉,有一位女警找杰克……”

“杰克在这里吗?”卡莱尼又问了一次。

“我明白了,”接待员对着电话说,“谢谢你,玛莉。”她放回电话,微微皱着眉头,闻了闻,“这是什么味?”

“我问你,杰克·费舍尔是不是在这里。”

“费舍尔先生的日程满了。他只能6点后见你。”

“但是他在这里?”

接待员冷淡地点了点头。

“告诉他,这跟他的客户亚当·巴纳德的凶杀案有关。我要在15分钟之内见到他。”

接待员张开嘴要回应,但是卡莱尼已转身朝靠墙的椅子走去。她坐下来,把包放在大腿上,拿出肯德基食品袋。

见女警察从袋里拿出纸盒和芬达,接待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不能在这里吃东西。”

姆巴莉·卡莱尼从盒子里拿起一只鸡腿,“我能。”她说道,咬了一口。

接待员摇了摇头,绝望地轻叫一声。她拿起电话,目光并没有从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女警察身上移开。

加琳娜·菲德洛娃沿通道走着,武司和本尼跟在她身后。本尼老远就闻到了酒味。进入夜总会,他的眼睛首先找到了靠墙的酒瓶架。在明亮的灯光下,一排排酒瓶如同珠宝一样闪闪发光。

本尼环顾大厅,一些员工坐在桌旁,其他人忙着摆放椅子和擦桌子。他听到了背景音乐,陌生的摇滚乐。

“请你让他们坐下好吗?”他对菲德洛娃说。

菲德洛娃点了点头,拍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来,坐下。”本尼注意到,这些年轻员工都是俊男靓女,但没有一个能给人留下特别印象。

“可以关掉音响吗?”本尼问道。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走过去关了音响,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他们是警察局的,”菲德洛娃的声音里透着不悦,“他们想问询一下昨晚的情况。”

“下午好!”本尼说,“昨天晚上,两个美国女孩来过夜总会。今天凌晨,一个女孩在长街附近的教堂被人割喉。”

他没有理会那些低沉的惊愕声,至少现在他已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我要把受害人和她朋友的照片发给你们,我们急需你们的帮助。如果你们还记得她俩的话,举一下手。我们相信另一个女孩还活着,我们必须找到她。”

本尼把一半照片交给武司,两人一起分发,同时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菲德洛娃在吧台坐下,点燃一支香烟。十几个年轻员工则低头细看照片。

过了一会儿,两三个员工慢慢抬起头,很谨慎,带着试探性的表情。这表明他们认出了女孩,但是都不想第一个举手。

第三十章

姆巴莉·卡莱尼意识到了接待员的不悦,可是不明白。人必须吃东西,现在是午餐时间。她想,所有这些细微的文化差异,是这个国家的问题。一个祖鲁人该吃饭的时候就吃;这是正常的,自然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没有打扰任何人;对于棕色人种或白人怎么吃、吃什么和什么时候吃,她根本不关心。

她摇摇头,拿出土豆泥。这是她的习惯:先吃鸡腿,再吃土豆泥,留下一半的冷饮最后喝。像往常一样,她边吃边思考。不是关于那位音乐人的凶杀案,而是那个困扰着她的美国女孩。她曾经那么确定会找到她,但是在花坛发现女孩的踪迹后,线索突然断了。

女孩跳过栅栏,不会仅仅为了翻过下一堵围墙,再次跑到大街上去。

可是那个老人说,他听见她跑向了围墙。

为什么蕾切尔·安德森没有敲他的门,并且请求庇护?时间太短了。

如果时间太短,她会以其他方式避开大街。可为什么直升机没有发现她?卡莱尼陷入深思。在她看来,一个试图远离街道的逃亡者,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进入一个房子,或者藏到花园里某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如果她没有进入老人的房子,她肯定翻过北围墙到了隔壁的房子。但是,卡莱尼让一个警察查看过。围墙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有一张塑料桌和几把椅子。

难道她又翻过了下一道围墙,穿过了下一个院子吗?直升机迟早会发现她的。

卡莱尼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女孩就在附近。

吃完最后一口土豆泥,她决定把这里的事情办完之后,回到上橙街,再去看一下。

在亚当·巴纳德的办公室,伊万·奈尔坐在弗兰斯曼·德克尔对面,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想见亚当,因为我认为他们在欺骗我,骗我的钱。”

“怎么回事?”德克尔问。

“说来话长……”

“能给我讲讲重点吗?”

奈尔在椅子上向前倾身,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表情严肃地说:“我认为他们在做假账。昨天晚上,我告诉亚当,我想找个审计师来,因为事情看起来不对劲。而今天早上,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他的死讯……”

“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对劲?”

“你很难从他们这里问到唱片销量。而在去年,独立唱片公司发行的集子里收录了我的一些歌曲……我得到的报酬远超我的预期。”

“非洲之声不是你的唱片公司吗?”

“曾经是,但去年2月之后就不是了。”

“他们制作你的唱片了吗?”

“我的合同是三张原创专辑和一张精选集,都是跟亚当做的。”

“后来你找了别的公司?”

“不是,我开始做自己的唱片。”

“因为非洲之声骗了你?”

“不是,不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在掠夺我。”

德克尔把身体向后靠去,“奈尔先生,请你从头开始好嗎?”

“我……请叫我伊万。”

德克尔点了点头,心生感动,不过没有表露出来。

“在大学期间,1996年前后,我开始在酒吧演出,主要是为了挣点零花钱。1998年,我毕业了,在比勒陀利亚寻找演出机会。我主要翻唱英文歌曲,后来也加入几首我自己的南非荷兰语歌,没想到效果非常好,观众越来越多,甚至会跟着一起唱。不管怎样,演出增加了。最后,我每周要演出六个晚上,比我上班挣的还多。2000年,我全身心投入了演出。2001年,我制作了自己的唱片,在演出时售卖……”

“哪家唱片公司制作的?”

“我那时还没有唱片公司。”

“那怎么能制作唱片?”

“你只要有钱就行。哈比斯普特的一个家伙有一间录音室,当时开价6万左右。那笔钱我只能去借……”

“那你为什么还需要一家唱片公司呢?”

“主要是因为资金。如果你想制作一张像样的专辑,需要支付大约20万,我可负担不起。我的第一张CD相当粗糙。如果你跟唱片公司合作,他们会付钱给乐队、制作人和音响师,还会宣传和营销——这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

“你是怎么联系上非洲之声的?”

“亚当听说了我的情况,很感兴趣,有意跟我签约。亚当·巴纳德是位传奇人物,素有‘南非荷兰语音乐先生的美名。我的音乐生涯由此出现重大转机,名气也越来越大。对此我会永怀感激之情……不管怎么说,我们签了三张专辑和一张精选集,做得很好。”

“那你为什么想跟非洲之声解除合约?”

“原因有很多。你想,大唱片公司会从你身上挤出每一分钱。他们做出很大的承诺,但并不总是履行诺言……不过说到底还是利润问题。从唱片公司你得到12%,有时更少。但是,你自己做的话,更少的成本投入,一旦扣除了录音室的费用,你可以得到剩下的一切,80%,或者85%。真是天壤之别。而且现在,我有资本去租一处体面的录音室,用充足的时间来制作最好的作品。”

“你上面说到的‘做得很好是什么意思?你最后能拿到多少钱?”

“你看,这取决于……”他显得局促不安,似乎真的不想谈论这个。

“可以说个大概。”

“《年轻人的橱柜》是我们合作的第一张专辑,第一年卖了1.5万张,不过现在是15万张……”

“那你的份额是多少?”

“这取决于是在我自己的音乐会上还是从商店售出的。”

德克尔叹了口气,“伊万,我正在努力搞清楚音乐产业。给我一个大概数字,你一张CD赚多少,我说的是现在。”

奈尔慢慢坐直,对这个话题依旧感到不安,“三四年的时间里大概有75这个数。”

“75万?”

“对。”

“妈的,”德克尔说,在本子上做了笔记,“现在说一下他们是怎么欺骗你的。”

“75万听起来不少,但这只是税前所得,还有很多费用……”

“他们怎么骗你的?”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请审计师。”

“你肯定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吧?”

“嗯。去年,我有三首歌被收入合辑,一首在肖恩·埃尔斯的橄榄球唱片,另两首分别在杰里米·泰勒的乡村音乐专辑和圣诞专辑。肖恩和杰里米是独立音乐人,而当我拿到橄榄球唱片的报酬时,我开始怀疑,因为那是一大笔钱。按照此比例,我在亚当那里得到的真是太少了。另两张唱片的报酬也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我仔细看了扣减项、销售额以及版税,越看越觉得亚当那边的猫腻太多。你必须记住,在一张合辑中,你只是十位或更多艺人之一;所以,也就是说,你会得到通常所得版税的大约10%。我并没有指望太多,结果却是一大笔钱。”

“你对亚当·巴纳德说了你的疑問?”

“一周前,我给他打电话,说想见见他。我没有说为什么,只是说想谈谈合约的事。他说,我们去吃一顿轻松的晚餐吧。”

“就是昨天晚上吗?”

“对。”

“晚餐上他说了什么?”

“他说,就他所知,他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说我想聘请一位审计师,他说‘没问题。”

“然后呢?”

“他提供给我一份新合同。我说‘不用,谢谢,就是那样。我们又谈了其他事情。亚当……他是一个很好的伙伴,一如既往。他的故事……问题是,通常情况下,亚当一般会聚到12点或1点,从不厌烦。不过昨天晚上,大约9点半,他说他得打个简短的电话。他走到外面去打电话,进来时说,他得走了。我们付了账单,10点左右离开了。”

德克尔看着巴纳德的日程。19:00的后面写着“伊万·奈尔——比泽卡”,不过当晚后面的时间,没有更多的条目。他在笔记本上做了一条记录:“手机21:30?”此外,亚当·巴纳德被发现死亡时,手机不在现场。他的手机在哪里?

“你不知道他给谁打电话吗?”

“不知道。不过他不是那种会离开桌子去打电话的人。他一般只会坐在那里接打电话,从不介意对方是谁。今天早晨听到他被枪杀,震惊之余,我留意到了这个细节。”

她一只脚站在泛着泡沫的浴缸里,真想躺下来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消除疼痛和疲劳。

但她不能,必须尽快给父亲打电话。刚刚在厨房,自从昨晚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了出路。如果她联系上父亲,他会让人来接她,也许是大使馆的人。她会告诉他们一切。

她进了浴缸,坐下来。热水刺痛了擦痕和伤口,不过她还是心满意足。她慢慢躺下,直到乳房滑到泡沫下面。

快点。

她快速坐起来,又站起,拿起香皂和浴巾,开始飞快擦洗身体。

12:57—14:01

第三十一章

一个女服务生、两个男服务生和一个调酒师记得埃琳·拉塞尔和蕾切尔·安德森。本尼让他们跟武司坐在同一张桌旁,自己背对着吧台找了个座位。

“其余的人可以回家了。”菲德洛娃命令道。

“不行,我还需要他们。”本尼说。他想让卡卢奇餐馆的那个目击者过来辨认一下这些人。

“为什么?”

本尼心烦意乱。他想告诉她,这不关她的事,他不喜欢她的态度;不过时间紧迫,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让他们等十分钟。”他说。

她用俄语说了些什么,摇摇头,走了出去。见她离开,本尼慢慢转过身,努力保持头脑清醒,问桌边的年轻人:“谁愿意先说?”

“她们就坐在这里。”一个男服务生指着近旁的一张桌子,不自然地拨弄着脖子上的一条木珠项链。这时,所有店员突然抬头看向本尼背后的门口,他也转过身去。马特·朱伯特站在那里,两只手上各拎着一袋外卖。

“继续,”朱伯特说,“我是本尼队长的人。”他靠近桌子,放下外卖,把食品推给武司和本尼。薯条的香味使本尼的胃部搅动起来。

“谢谢,马特。”

“谢谢,前辈。”武司说。

朱伯特点点头,拉过椅子,也在桌边坐下。

“这位是省专案组的高级警司马特·朱伯特,”本尼看着第一个说话的服务生,“刚才说到哪了?”

服务生看看本尼,又恭敬地看看朱伯特,“照片上的两个女孩坐在一起,喝的是鸡尾酒。这一个,金发的,喝得很多。另一个,整个晚上只喝了四五杯,有点奇怪。”

“为什么?”本尼问。他撕开盐包,撒在薯条上。

“背包客们……通常嗜酒成性。”

“你怎么知道她们是背包客?”本尼问道,用塑料叉子叉起几根薯条,塞到嘴里。

服务员皱起眉头,“我已在这里工作两年……”

因为嘴里塞满薯条,本尼只能点头,用叉子示意年轻人说下去。

“你能认出她们。晒黑的皮肤,穿的衣服,说话的口音……而且她们给的小费也不多。”

“她们什么时候到的?”

“嗯,让我想想……在我第一次抽烟休息之前,大约9点。”

本尼叉起更多薯条,“开始只有她俩坐一桌?”

“开始是这样。后来这个地方人满了。我照看八张桌子。她们在跳舞,很多小伙子邀请她们。有一次桌旁有五个人——似乎是她们的朋友。”

“男孩还是女孩?”

“呃……都有,听我说,你得明白……”他特意看着马特·朱伯特,“这个地方人满的时候,是很混乱的。两个女孩很漂亮,所以我记得她们。”

“所以你不记得跟她们坐在一起的男人?”

“不记得。”

“如果再次见到,你会认出他们吗?”

“也许会。”

本尼砰的一声打开冷饮罐上的拉环。“你们呢?”他问其余几位。

“我只是看到她们跳舞了。”女服务生说,“我在另一边服务。她们在一起跳了很长时间。这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她们看起来好像在争执。事实上,她们一边跳舞一边争执。我知道的就这些。”

本尼嘴里塞满了汉堡,朝调酒师点了点头。

“这个……”调酒师认出了埃琳·拉塞尔,用手指敲了敲照片,“有两个男人站在吧台前喝酒,她一度走过来和他们说话。我记得她,因为我认为,她拥有当天晚上的10分屁股……”

“10分什么?”

“这是我们调酒师的游戏。我们给最好的大腿和屁股等等打分。10分满分,然后……”

“你真恶心。”女服务生说。

马特·朱伯特把胳膊慢慢倚在桌子上,调酒师歉疚地看着他,“不管怎样,她有一个10分的屁股,其他地方也不错,绝对是9分的大腿,而且我估计8分的……”

“告诉我两个男人的事。”本尼不耐烦地说。

“一个……我有点面熟,他以前來过这里……另一个,我不认识……两人是朋友,我觉得是。他们一起喝酒,没有跳舞,只是站在吧台前聊天。”

“然后呢?”

“我告诉另一位调酒师,拐角那里有个10分的屁股。那里,就是吧台转到墙边的地方。但是我回头看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两个男人也突然离开了。”

“等等,等等,等等。她站着和他们说话了?关于什么?你能听到吗?”

“不能,我没有……注意。”

“你只顾看她的屁股了。”女服务生调侃道。

调酒师没有理她。

“她离开了?”

“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到她离开。”

“她跟他们在一起多长时间?”

他想了想,“五分钟,或者十分钟……”

“他们离开时很匆忙吗?”

“非常匆忙。”

“那时几点了?”

“大概……嗯,很晚了,我无法说得很确切,1点之后?”

本尼和武司对视着,这越来越有趣了,“其中一个你以前见过?”

“我想是的,他似乎有点面熟。”

“给我描述一下。”

“个头有点高……”他的语言枯竭了。

“年老?年轻?黑人?白人?”

“不老,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白人,20岁出头,黑色短发,晒得非常黑……”

“另一个呢?”

“黑人,也是20岁出头……”

戴着木珠项链的服务生突然兴奋地指向门口,“那个小伙子昨晚也和她们一桌。”

三名治安警务部警员靠墙站着,一个人身边的地板上有一只透明的大垃圾袋。奥利弗·桑兹和一个年轻人站在他们中间。

“是的,我们知道。”本尼说。

“另一个人是卡卢奇餐馆的店员,他报了警。”武司说完站起身。本尼跟在他后面。

“这是城市警察局给我的袋子吗?”本尼问。

“是的,警官。”一名警员回答。

“现在是队长了。”桌旁的马特·朱伯特说。

“真的,本尼?”武司一脸惊喜。

在离开亚当·巴纳德办公室之前,德克尔给取证组打了电话。

“我是吉米。”瘦子说。

“吉米,我是弗兰斯曼·德克尔。我只想知道——关于巴纳德的案子——你们有没有找到他的手机?”

“稍等……”吉米小声问一旁的阿诺德,“找到巴纳德的手机了吗?”然后回德克尔,“没有。”

“他的车里也没有?”

“没有,弗兰斯曼。”

“谢谢,吉米。”德克尔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去找娜塔莎·阿巴德。

从娜塔莎那里要到亚当·巴纳德的手机号码后,德克尔边往回走边输入号码,也许巴纳德的手机就在办公室里,那样的话他会听到。但是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就在他以为要转到语音留言时,突然有人接了:“喂?”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谁?”德克尔惊讶地问道。

“我是南非治安警务部的队长,本尼·格里塞尔。”那个声音说。

“队长?”德克尔大惑不解。

本尼和武司希望那个卡卢奇餐馆的目击者能够从范亨克斯夜总会的人员中认出一两个来,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大家纷纷查看自己的手机,直到一名警员说:“声音在垃圾袋里。”

本尼撕开那只垃圾袋,开始疯狂地翻找。他抓到了什么东西,把手机从里面拿出来。他在接听之前难以置信地盯了它一秒钟。

“本尼,我是弗兰斯曼·德克尔。”

“你在开玩笑吧。”

“不是。”

“你根本想象不到亚当·巴纳德的手机在哪里。在一只垃圾袋的黑色鞋子里面。袋里的东西是城市警察局的人今天早晨在教堂凶杀案现场附近的街道上捡到的。”

“鞋?多大码?”

本尼拿起鞋子,看看里面,又看看鞋底,数字已经磨损了,“10.5。”

“他们在哪里发现的?”

“不知道。你得去问城警杰里米·奥森。等等,我给你他的号码……”

“你现在是队长了?”德克尔努力不让嫉妒从声音里透露出来,“能看看他的通话记录吗?”

“等一下。”本尼不熟悉这个型号的手机,所以花了点时间。

“我得知他昨天晚上打过电话,就在10点之前。”德克尔说。

本尼终于找到了那个对应的图标。屏幕显示:无记录。

“手机上没有任何记录。”他告诉德克尔。

巴里接电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停放在卡卢奇餐馆前面拐角处的送货车。

“我是巴里。”

“为什么他们还没进去?”灰胡子男人问。

“他们不能进去。在餐馆靠街的路上有一辆送货车,司机正在朝街上看。”

“多长时间了?”

“嗯,他们卸货已经有一会儿了,所以应该不会太久……”

电话中一阵沉默。“我们时间不多了。”

巴里第一次听出男人的声音里有一丝忧虑。“没有障碍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想知道他们进去的确切时间。”男人又恢复了镇定。

“好的,B先生。”

第三十二章

姆巴莉·卡莱尼心想,他的胡子跟他本人一样浮夸。

在杰克·费舍尔豪华办公室的圆桌旁,卡莱尼和他相向而坐。一边是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另一边是覆盖整面墙的书架,其余两面墙上的大型油画分别是布什维尔德和博兰德的景观。在办公桌后面窗户上,挂着深红色的厚重窗帘。地板上铺着崭新漂亮的波斯地毯。

费舍尔年近60,一头浓密的头发,精心梳理成侧分。灰白的鬓角勾勒出饱经风霜的硬朗面孔,脸上有吸烟者的细小皱纹,还有过于修饰的大胡子。她怀疑那深蓝色的西装是量身定制的,太合身了。

她不喜欢他。他的热心是虚假的,有点屈尊纡贵。这种对黑人的态度,是很多年长一点的南非白人的典型特征。刚才,他手里拿着蓝色文件夹,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让她在圆桌旁坐下。

“你知道,没有授权令,我没有义务透露信息。”费舍尔说。

她坐在价格不菲的椅子上,点了点头。

“尽管,我们以前也是警察。”

正是“尽管”这个词刺激了她,她想回敬他几句:“我所信赖的事实是,前警察会明白凶杀案调查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他的胡子下再次展示出高人一等的笑容,“我们太明白了,你会得到我的全力配合。”

他打开文件,封面内页有“非洲之声”字样和一个代码。她在想,是不是唱片公司的会计已经给他打过电话,让他知道了警方正在路上。这事本身就有意思。

“我们追踪到非洲之声支付的5万兰特到了一个叫丹尼尔·洛德维库斯·弗洛克先生的賬户上,随后联系布隆方丹的转包人去跟弗洛克先生谈了谈,目的是为了确保弗洛克先生知道这笔款项和其中的缘由。我们不想向客户指认一个无辜的人。”

“所以转包人殴打了他。”

“绝对不是。”他怒气冲冲,“卡莱尼警官,我们是私人调查公司,在本国的营业额增长最快。我们怎么会通过非法活动,把未来置于险境呢?”

“那位转包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他不情愿地慢慢站起来,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通讯录。

马特·朱伯特说,他得走了,因为他能看出来他们很忙。本尼陪他走到门口。“本尼,我打算加入杰克·费舍尔的调查公司。”朱伯特说。

“天哪!马特。”本尼吃了一惊。

朱伯特耸耸宽阔的肩膀,“我已经想了很久,本尼。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你知道,我是警察。”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了钱?”

“你知道,我不会仅仅为了钱而离开。”

本尼知道朱伯特说的是实话,因为他的妻子玛格丽特继承了大笔遗产,“那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我不再喜欢了,本尼。在严重暴力犯罪组,我可以有所贡献,但是现在……”

朱伯特曾是前严重暴力犯罪组的组长,做得不错,是本尼遇到的最好的上司。

“我已经在省专案组待了四个月,还没有一个搭档,”朱伯特说,“没有人员,没有职责说明。约翰·阿非利加告诉我,我必须接受不会被提拔的现实。这倒无所谓,可只是闲坐着……本尼,在这个年龄,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到7月我就50岁了。有一个为澳大利亚招募警察的人来找我,可为什么我要去那里?这是我的国家,我热爱这片土地……”

“好吧。”本尼努力抑制自己的沮丧。他看出朱伯特是认真的。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谢谢你,马特……你什么时候离开?”

“这个月底。”

“杰克·费舍尔不是一个混蛋吗?”

朱伯特笑了,只有本尼才会这样说话,“本尼,我们给多少混蛋工作过?”

本尼也咧嘴笑了,“很多。”

“我和杰克一起在原先的凶杀和抢劫组。坦率地说,虽然他在每一面镜子前停下来,梳理头发和胡子,但他仍然是一个好侦探。”

在西拉斐特,早上6点9分,比尔·安德森匆忙下了楼。他的律师康奈利,还有市警察局长东布克夫斯基,正与妻子一起在门厅等着。

“对不起,局长,让你久等了。”安德森说,“我得穿好衣服。”

警察局长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伸出手,“比尔,出现这种情况,我真的很遗憾。”

“谢谢,局长。”

“我们可以走了吗?”康奈利问。

安德森和警察局长点了点头。安德森握着妻子的手,“杰丝,如果她打来电话,你要保持冷静,尽可能多地了解情况。”

“我会的。”

“把那位本尼·格里塞尔队长的号码给她。她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比尔,你是不是留在家里?”康奈利问道。

“不,迈克,我必须去。我欠埃琳和她家人的。”他打开前门,再次对妻子说,“我带着手机,你要给我打电话。”

“好的。”

他们走出门廊。安德森关上了身后的门。杰丝慢慢转身走向图书室。

电话响了。

她吓了一跳,用手捂住心脏,可以听见自己吸气的声音。她跑回前门,把门拉开,看到男人们正在上警车。

“比尔!”她大喊一声。

他跑过来,她急忙回去接电话。

蕾切尔·安德森坐在桌旁,皮特·范德林根的笔记本电脑以及各种书籍和文稿摆满了桌子。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她想,时间太长了,父亲在做什么呢?

“蕾切尔?”母亲突然说话了,声音焦灼而且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蕾切尔猝不及防,她本来期待着父亲平静的声音。

“哦,上帝!蕾切尔,你在哪里,你没事吧?”母亲惊喜交加。

“妈妈,我很好,我跟一个好人在一起,我现在很安全……”

“哦,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我们已经跟那里的警察通电话了,跟大使和议会议员说过了。蕾切尔,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比尔,她很安全,她和一个人在一起,一个好人。蕾切尔,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爱你,宝贝。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非常非常爱你。”

“我也爱你,妈妈……”

“现在,我要把电话给你父亲。仔细听着,他会给你一个电话号码。蕾切尔,答应我,你要按照他说的去做。”

“我答应,妈妈。我没事。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肯定很煎熬……”

“你不要担心我们,我们会照顾好自己。宝贝,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爸爸来了。我爱你,你听着,我非常爱你。”

“我也爱你。”蕾切尔·安德森说,泪水模糊了眼睛。

“宝贝?你还好吗?”是父亲的声音。

“是的,爸爸,我没事,我和一位善良的绅士在一起。我在他家里,非常安全。”

“宝贝,我简直无法告诉你,这是多大的安慰,这真是个好消息。”父亲的声音很冷静,“我已经跟开普敦的总领事说过,他们正在提供支持。我要把他们的号码给你,不过首先,我要给你一个警察队长的号码。我记得你上次打电话时,说过不信任警方的话,但这个人是由他们的最高层推荐的,我本人也跟他通过电话。他负责你的案子,还向我保证会确保你的安全。”

“你确定?”

“绝对确定。他们的警察总长都知道你的事情,总领事也会跟他们说,所以这是非常高的层级,你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能记一下号码吗?”

她看看桌子,发现一份文稿下面露出一段黄色铅笔,便把铅笔抽出来,又拿过一张纸。

“我准备好了。”她坚定地说,有说不出的欣慰。噩夢就要结束了。

“只需给我解释一件事情,”本尼对奥利弗·桑兹说,“为什么两个女孩带着背包去夜总会?”

“她们总是随身带着背包。”桑兹说,“我想,里面装着化妆品之类……”

本尼想了想。他必须彻底检查那只垃圾袋,不过不是在这里,他得返回卡利登广场警察局。

“我是杰里米。”奥森接起电话。

“老兄,我是弗兰斯曼·德克尔,南非治安警务部的。你那边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情况像弹簧一样。你那边呢?”

“就那样,老兄。听我说,你们的人在案发现场附近发现的东西里有一只鞋,10.5码。要是我能搞清楚它是在哪里捡到的就好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会去问一下。”

“非常感谢。这是一桩凶杀案,我必须赶快。”

“我知道。给我十分钟。”

“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会的,兄弟。”

德克尔挂断电话,敲了敲会计沃特·斯廷坎普办公室的门。没有应答,他推门而入。斯廷坎普正在打电话:“……他妈的警方必须帮忙,否则我只能重新做计划。”他看到了德克尔,对着电话说,“等一下。”然后面向德克尔,“记者们正在接待处吵嚷,你们必须帮忙控制一下局面。”

“好的。”

“他们会帮忙的,”他对着电话说,“好,再见。”他期待地看着德克尔。

“你的人可以走了。”武司对加琳娜·菲德洛娃说。

“这么说,你不会逮捕任何人。”她的手指之间夹着烟,话里带着讥讽。

“当然不会,他们已经帮了大忙。”

本尼认为武司太有礼貌了,他真想给这个女人一耳光。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本尼·格里塞尔。”

“本尼,我去看过亚历克莎·巴纳德了。”巴克霍伊岑医生说道。

“她还好吗?”

“她正在滴注药物。本尼,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也很漂亮。我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关心她了。”

“去你的,医生。”电话那端的巴克霍伊岑医生咯咯笑的时候,本尼听到另一个来电的嘟嘟声。

“她说在你有时间的时候,想和你谈谈她丈夫的事情。”

“医生,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我们以后再聊。”他忙接通了新的来电。

一个美国口音的女人问:“你是本尼·格里塞尔队长吗?”

“是。”本尼说。

“我叫蕾切尔·安德森。我爸爸说,我应该给你打电话。”

这个名字烈焰般穿过他的身体。“天哪!”本尼一下子来了精神,“对,对。你安全吗?你在哪里?”他朝武司跨了两步,一只手搭在对方肩上,“蕾切尔·安德森。”武司整个脸都亮了起来。

“是的,我跟皮特·范德林根先生在一起,地址是……”本尼听到背景里一个男人在说话,然后又是蕾切尔的声音,“上橙街6号……在奥兰治吉赫?”

“是的,是的,奥兰治吉赫,上橙街6号。一定留在那里,我在路上,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我到那里时,会打电话,一定,安德森小姐。”他一再强调。亲爱的上帝,这是个好消息。本尼向武司做了个手势,两人立即小跑起来,越跑越快。

巴里看到卡车司机上车并启动了发动机。他向右看,一辆银色标致厢式货车正等在那里。他一直握着手机,手心汗津津的。他按下呼叫键,把手机举到耳边。

“喂?”灰胡子男人说。

“卡车正要离开。”

“好,能看到那辆厢式货车吗?”

巴里看着那辆满身尘土的标致,“看到了,正在启动。”

“杰森会打电话给埃本,他们会守住后门。随后他会把车掉头,回到对着上橙街的前门,这样的话车头对着市区。他们下车走进前门的时候,你告诉我。”

“好,随时准备着。”

第三十三章

“警察正在路上,”她告诉一旁的皮特·范德林根,“来的是本尼·格里塞尔队长。”

老人注意到她的眼睛变得明亮,像换了一个人,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怎么才能感谢你?”她说。

“感谢什么?”

“感谢你救了我的命。”她说。

“嗯,你要是这么说……我要求你在回家之前,再过来吃顿午饭。”

“我非常乐意……”

老人抬头看向窗外,脸上突然罩上了忧虑的阴影。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四个人正从花园小路上过来。“哦,上帝!”她认出了他们,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要开门!”恐惧重现在她的声音里,“他们想杀我——他们昨晚杀了我的朋友!”有人在用力拧动前门,她吓得团团转。

前门镶嵌着铅条的玻璃碎了。她冲过厅堂,前往厨房,那里有后门。一只手伸进来打开了前门。“快来!”她朝范德林根喊道。老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架势是要阻止他们。

“不要!”她尖叫起来。

门开了,她只得离开,跑着穿过厨房,听到厅里一声枪响。她在恐惧中呜咽起来,到了后门,看到晾架上一把长长的雕刻刀。她抓起刀,拉开后门,冲进炫目的阳光中。在她和拐角的小门之间还有两个人,一白一黑。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就在那个白人张开双臂扑过来之时,她猛地挥刀刺去,带着仇恨、厌恶,还有极度的恐惧。他试图躲开,但为时已晚。刀刺穿了他的喉咙。

“婊子!”那个黑人大叫着,挥拳击向她。这一拳打在她的眼睛上方,她眼冒金星,往右跌倒在草地上,听到后面的人也赶过来了。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随即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弹。一根大棒抡过来,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本尼恨不得把车开得飞起来。他一边使劲按喇叭,一边对武司说:“我应该开一辆他妈的带警笛的车。”他们加速闯过长街上一个又一个红灯。每一次过交叉路口,本尼不得不放慢速度,把胳膊伸出车窗疯狂挥舞。武司也一样。

“至少她应该是安全的。”武司谨慎地说。

“应该是,”本尼说,“但出了岔子,我可承担不起。”

姆巴莉·卡莱尼驾车行驶在安南达尔街密集的车流中。接近通往上橙街的拐弯处,她打开转向灯,准备改变车道。她耐心等待,可是没有人愿意给她留个空隙。她摇了摇头。在德班,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最终,右侧车道的车流稀疏了,她并进去,转向灯仍然亮着。

信号灯变成了红灯。

弗兰斯曼·德克尔站在楼梯上,冲乱哄哄的记者群大声喊道:“大家注意了。”

至少有20个记者。他们聚拢过来,纷纷伸出话筒。他只能听到一堆支离破碎的问题:“……伊万·奈尔枪杀了他吗?”“……盖泽尔夫妇在祈祷吗?”“……企图谋杀亚历克莎·巴纳德吗?”“乔希·盖泽尔被逮捕了吗?”“……桑德拉死了吗?”

他举起右手,手掌向前,低下头,避免眼神接触,只是站在那里。他知道他们最终会安静下来。

卡莱尼看到了房前的厢式货车,首先想到的是取证组的那两个小丑。她无法忍受他们,还生气地想,他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靠近一些后,她注意到,房子的另一侧,靠贝尔蒙特街那一侧,有人在活动。

他们正在抬着什么东西。

发生了什么事?

靠得更近后,她看到四个人像螃蟹一样沿着人行道移动,但是尖桩栅栏遮住了抬着的东西。他们朝停在上橙街的厢式货车走过去。真奇怪。

他们正抬着一个人。当他们从遮挡视线的栅栏后面出来,来到拐角处时,她看见了。是那个女孩,被他们拎着胳膊和双腿。她把手伸向臀部,按開了枪套扣,加速横过马路,朝厢式货车的前面开过去。速度太快了,她使劲踩刹车。一名男子从厢式货车的驾驶室跳下来,手握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卡莱尼的欧宝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侧滑,向路牙撞过去。她猛打方向盘,在距离厢式货车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横着停下。她本能地注意到了车牌号码:CA4……

男子开枪了,挡风玻璃成辐射状开裂,子弹打在她身后的金属上。她想跳下车,但安全带阻碍了她。

“上帝!”她惊叫一声,伸手解开安全带。

又是一枪,她中弹了,不过安全带松开了,她伏下身体,右手去掏枪,举起,通过挡风玻璃盲目地开了三枪。疼痛感像地震波一样传遍了她的全身。她查看了左乳下方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坐垫。真可惜,她一直把车保持得一尘不染。她忍痛又开了几枪,迅速坐起来,通过挡风玻璃向前方扫视,没有人。天哪,那人已到了她的车门旁,双手握枪,长长的消音器瞄准了她。

本尼在车流中左冲右突,喇叭鸣个不停,终于从安南达尔街转到上橙街上。“就在那上边。”拐过街角后,武司叫道。冲到坡顶,两人同时看到了卡莱尼的那辆欧宝可赛,但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从它停车的角度来看,情况不正常。

一辆单排座丰田轻卡从道路左侧的车道上倒出来,开到他的前面。本尼猛踩刹车,车子发生侧滑,直到左轮撞到路牙上。“妈的!”他叫了一声,看到轻卡的方向盘后驾车男子惊恐的眼睛。本尼看着可赛车,车窗碎了?他把车停到可赛车后面,跳下车。这时丰田轻卡朝市区方向疾驶而去。他匆匆扫了一眼,该死的混蛋。他注意到木门上的街道号码,6号。子弹壳,他闻到了火药的味道。这里有麻烦,挡风玻璃和驾驶座一侧的车窗上有弹孔,驾驶座上有人。

“是姆巴莉。”武司拉开另一侧的车门时喊道。

本尼看到她的头耷拉在胸前,座位头枕上有血。他拉开门。“上帝!”本尼说,去摸她颈部的脉搏。

“叫救护车!她还活着!”他大声喊道,轻轻拉着她的肩膀,直到把她翻过身来,背靠在他身上,然后把手放在她的腋下,摸到下面有更多的血。他小心把她拉出车子,放在人行道上。武司拿着手机跑到这边。

两处伤口,不过头部一侧的伤口流血最厉害。他快速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弯下腰,把手帕压在伤口上。他听到武司在焦急地打电话。他换了一下拿手帕的手,抓起自己的手机,听到一辆汽车以极快的速度拐进贝尔蒙特街。他没能及时转身,只看到了车的尾部。

“帮帮我,”他对武司说,“我自己来给她处理一下。”

武司跪在他旁边,冷静地说:“本尼,他们正在路上。”

“上帝!武司,你确定吗?”他一边在手机上搜索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号码,一边说。

“他们知道是一个女警察受伤,正火速赶来。”

本尼更加用力地按着手帕,姆巴莉·卡莱尼动了动,头部颤动了一下。“姆巴莉。”他绝望地喊道。

她睁开眼睛,看着远方,然后目光落在他身上。“救护车快来了,姆巴莉,”他鼓励她,“你会挺过去的。”

她发出了一点声音。

“放松点,放松点,他们很快就会到了。”

姆巴莉想要说些什么。他感到她的下巴在他手下面颤动,看到鲜血从她嘴里流出来,“别,别,现在不要说话,救护车很快就到。”

他抬头看着那栋房子,“武司,你去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武司点点头,跑向房子。

本尼一只手紧紧压着她脖子上的手帕,另一只手打电话给警察局请求增援。

姆巴莉·卡莱尼的眼睛闭上了。

第三十四章

起初她只意识到噪声、喊叫声、发动机的高速运转声。然后,她感到脸上疼痛,想用一只手去捂脸,但是做不到。她有一种运动的感觉,一种失去平衡的感觉,感到车辆在急转弯,在不断加速。

最终,她记起了一切,猛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婊子醒了。”一个声音说道。她试图睁开眼睛,可是不行。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另一只眼睛无法聚焦。她的胳膊和腿被四个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求求你们。”她说。

“去你妈的!”一个家伙恶狠狠地说道,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是那个大人物。”一个她熟悉的声音说道。

“妈的!”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告诉他。”

“B先生,我是史蒂夫。那个贱人刺中了埃本……不是,他和罗伯特一起,在后门……很严重,头儿……没有,没有,他跟罗伯特在丰田轻卡上,你得给他打电话……好的,是,在这里……没有……好,稍等……老板想知道包里有什么……”

按着她腿的人松手了。“给你,拿去。”他说。这时她使出全身力气踢了他一下。

“妈的!”她头上挨了一记重拳,腿又被紧紧按住。在沮丧、疼痛、愤怒和恐惧中,她大声尖叫,疯狂反抗,但无济于事。

武司跑回来了,本尼能够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

“本尼,里面有一个老人,被枪打中了,不过还活着。”

“你是说,一个老人?”

“是的,胸部受伤,可能穿过了肺部。”

“没有其他人吗?”

“没有。”

“妈的!”

这时,救护车的警笛声清晰传来。

“你再这样,我一枪打断你的腿。”那个唾沫星子乱飞的人露出狰狞面目。她闭上眼睛,不再挣扎。

“不在这里。”前边的史蒂夫说。

“上帝!”杰森说。

“B先生,不在包里……是的,我确定。”史蒂夫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时间,而且那个胖警察出现了,杰森向她开了枪……不是,我跟你说,没有时间……好……好……”通话结束了,“大人物说要把她带到仓库去。”

弗兰斯曼·德克尔刚刚设法请出最后一名记者,才锁上门,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他妈的,你必须做点什么,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穆頓站在楼梯上,双手放在髋部,看起来很不高兴。“我现在就打电话,我们的公关人员会来帮忙。”德克尔说。

“公关?”

“公共关系。”

“可是你什么时候完事?”

“等我问完所有问题。”德克尔说,爬上楼梯,经过穆顿身旁,穆顿转身跟在他后面。

“你还有多少问题要问?你和我的员工谈话时,没有律师在场。不能这样下去——你现在想跟谁谈话?”

“斯廷坎普。”

“可是你已经跟他谈过了。”

他们穿过宽敞的休息区。德克尔突然停下来,凑到穆顿跟前,“我想再和他谈谈,威利。我有权跟你的任何一个员工谈话,用不着你的律师坐镇。我不会再跟你玩亦步亦趋的游戏了。”

穆顿一下子脸红到脖颈,喉结上下滑动,“伊万·奈尔对你说了什么?”

德克尔昂首阔步往前走。穆顿又跟上他,“他不再是我们的艺人了;他在这里没有发言权。”德克尔没有理会他,走到斯廷坎普的办公室门口,没敲一下就推开了门。他本想在穆顿进来之前关上门,却看到那位律师坐在会计的对面。

“请坐,警官。”格勒内瓦尔德不动声色地说道。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从前门跑出来。本尼给他们打开花园门,小跑着跟在后面,“她能挺过去吗?”

“不知道。”前面那人说,把输液袋递给本尼,“我们装车的时候举起来,举高点。”

“那个老人呢?”本尼接过输液袋。武司拉着救护车的一扇门,防止被风刮上。

“我觉得能。”救护人员说。他们抬高老人的担架,推到姆巴莉·卡莱尼的旁边,两个人静静地躺在浅蓝色的毯子下面。一个救护人员跑着绕到驾驶室门口,打开门,跳进去,另一个从后面跳进车里。“关上门。”他说道,本尼和武司每人一扇门,砰地关上。救护车拉响警笛,在他们身边掉转车头,疾驶而去。就在这时,巡逻车队的第一辆车出现在山坡的坡顶。

“武司,”本尼大声说,“让他们封锁街道,让所有人远离。”

“好的,本尼。”

本尼拿出手机,“我们也得联系取证组。”他站在那里,查看现场——姆巴莉的车,散落的子弹壳,打开的前门,门上破碎的玻璃。为什么他们没有就地杀死她?他们会让她活多久?这是个大问题。

有一件事他很清楚,他需要帮助,需要赶时间。

他拨通了马特·朱伯特的号码。他知道这会惹恼约翰·阿非利加,但在大局之下,这只是一个小问题。

“本尼。”朱伯特认出了他的号码。

“马特,我需要你。”

“我就过来。”

会计沃特·斯廷坎普笑了起来。威利·穆顿将高高瘦瘦的身体靠在墙上,嘲讽地哼了一声。律师格勒内瓦尔德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什么都听到了。

“有什么好笑的?”弗兰斯曼·德克尔问道。

斯廷坎普靠在电脑后面的椅子上,“你真的相信伊万·奈尔是第一个认为自己被剥削的艺人吗?”

德克尔耸了耸肩,他怎么会知道。

“老生常谈,”威利·穆顿说,“每次都一样。”

“每次都一样。”斯廷坎普沉思着,“一旦他们开始赚大钱。”

“刚开始,拿到第一张支票,他们来到这里,说‘谢谢!伙计们,天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钱。”穆顿用了假声,模仿奈尔,“我们成了英雄,他们感激涕零……”

“不过好景不长。”斯廷坎普说,“他们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开始是豪车大房,后来是海边别墅,永远嫌钱不够多。”

格勒内瓦尔德慢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斯廷坎普再次笑起来,“两年,有老本了,他们来到这里说:‘那扣除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少?突然之间,我们从英雄变得一无是处,而他们已经忘记了,当初签约的时候,他们有多穷。”

“奈尔说……”德克尔开始了。

“你知道他的原名吗?”穆顿问,离开墙,走向门口,“赛基·奈尔·伊萨克,‘伊万的‘伊就是从这里来的。”穆顿打开门,“我去拿把椅子。”

“伊万·奈尔说,他把从你们这儿和从独立音乐人合辑中得到的报酬进行了比较。”

这次甚至连律师也加入到义愤填膺的合唱中,斯廷坎普更是向前倾身,准备说话,但穆顿说:“等等,沃特,稍后发表你的观点,我不想错过这个笑话。”他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本尼·格里塞尔站在过道里,心急火燎。他不想太多参与这一部分的调查,找到蕾切尔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他戴上乳胶手套,快速看了看老人被击中的地方,地毯和玻璃碎片上都有血迹。他必须给她父亲打电话。

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她从这里先是给父亲然后给他打了电话。他到这里用了多长时间?10分钟?最多12分钟。他们怎么可能在12分钟之内赶到这里,枪击姆巴莉和老人,还带走了蕾切尔?

他怎么跟蕾切尔的父亲解释?比尔·安德森先生可是说过把女儿的性命托付给他。

他们怎么找到她的?这是个问题,唯一重要的问题,因为“怎么”会提供是“谁”,而“谁”正是他需要知道的。

她还给别人打过电话吗?应该从这里着手。他拿出手机,打算给南非电信打电话。

不行,先给约翰·阿非利加打电话。妈的,他知道警监会说什么。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警监惊慌失措的声音:怎么办,本尼,怎么办?

本尼叹了口气。今天早上他就感觉麻烦正源源不断而来……

而这一天还远远没有结束。

穆顿把椅子推到格勒内瓦尔德旁边,坐下来说:“游戏开始吧。”

“让我先来给你解释一下合辑。”斯廷坎普俯身在桌子上,拿起一支铅笔,在指间转动,“一个小丑决定在情人节或圣诞节之类的节上赚钱。他给艺人们打电话:‘有没有一首歌给我?不花一分钱,因为录音已经做好了。他要做的是营销,一台苹果电脑和视频剪辑软件就拼接出了电视广告。只要连续三天在肥皂剧《第七大道》中插入15秒广告,人们就会争相购买。”

“他在烟盒背面记账。”穆顿气恼地说。

“没有间接费用。我们与管理部门、财务部门以及营销和宣传部门坐在这里。我们拿40%的销售额,因为我们提供全方位的服务——我们长期站在艺人们的立场上。我们建立一个品牌,不只是大力宣传几张CD。”斯廷坎普说道。

“告诉他南非唱片业的现状。”穆顿说。

斯廷坎普从旁边的打印机中抽出一张A4纸,用铅笔在“南非唱片业”(Recording?Industry?of? South?Africa)旁边写上RISA。?

“他妈的黑社会。”穆顿说。

“至少他们出席南非音乐大奖。”格勒内瓦尔德说。穆顿嘲弄地哼了一声。

“我们每卖出一张CD,他们拿走25分,因为他们……”他用手指打了个引号,“保护我们免遭盗版。”

“哈!”穆顿道。

“你认為独立音乐人的合辑会保留销售记录吗?每张CD都会付钱吗?不可能,因为那关乎工作量,关乎费用和利润。”斯廷坎普在纸上写下“常规”一词。

“常规就是那些必须要关注到的人。如果我写一首歌,你翻唱了,我会得到报酬。6.7%,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只有我们这些大玩家才会给钱。如果你是独立音乐人,在印制CD时你必须交纳常规佣金。你在这里印制5000,在那里印制5000,可是你告诉那些人,你只印制了5000。你给他们看单据,你只支付一半的钱。那些人被宰了,词曲作者被宰了,而独立音乐人一路笑着走向银行。”

“销售一旦入账,我们就得按常规付款。”穆顿说,“经过审计的数据,一切都在台面上。可是后来,艺人们抱怨:‘我的份额为什么这么少?”他又一次模仿奈尔的声音,“我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吧。这个国家一半的热门歌曲是由德语翻译过来的流行歌曲,或者荷兰语或者佛兰芒语等。亚当做了什么——他在这方面很有才华——在欧洲他有一些人,一旦出现一首出色的流行歌曲,他们会以MP3格式发送电子邮件,亚当就会拿起笔坐下来,写出南非荷兰语歌词。40分钟就搞定了,他会打电话给奈瑞娜·斯达尔,然后——”

“那是在她离开之前……”

“她所有的热门歌都是德语流行歌曲,你认为现在谁会给她做这些?不管怎么说,我们和所有人坐在一起,我们必须管理这一切。这笔钱必须去德国,词曲作者和出版商必须得到他们的份额。但是这个独立音乐人来了,他找一个人来翻唱亚当翻译的这首德语歌……你明白了吗?”

“我想是的。”德克尔说,听得很仔细。

“因此,亚当必须得到报酬,德国人及其出版商也必须得到报酬,但独立音乐人说,不行,我们只做了5000,但他在撒谎,因为在销售方面没有控制,这些独立音乐人现在自己做,没有人知道内情。”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支票的数额很高。”

“那个混蛋过来,胡说什么我们在欺骗他。”

“让他制作自己的CD看看,让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20万付给录音室,再掏40万参加电视宣传活动。”

“对,”格勒内瓦尔德说,“告诉他密码和PDF的事。”

“好。”穆顿说,“问问伊万·奈尔,独立音乐人是不是给他发一个密码保护的PDF。”

斯廷坎普写上PDF,“南非只有三四个CD大分销商。他们将CD分发到全国各地的音乐商店。亚当创立了分销部门,但现在是一家独立公司AMD——非洲音乐发行公司,我们拥有40%的股份。像所有大玩家一样,他们保留每张CD的销售记录,每个季度会把专辑的销量用带有密码的PDF文件发送给我。我们把钱转给艺人……”

“在我们从分销商那里拿到钱之前。”穆顿说。

“说得对。我们从自己的口袋里拿钱支付,风险是我们的。我通过电子邮件给他发了同样的PDF清单,正如我从经销商那里收到的那样完整,所以他可以看到一切。没有人可以对清单弄虚作假,因为我们没有密码。”

“请告诉我,我们怎么能剥削他们?”穆顿说。

“不可能。”格勒内瓦尔德说。

“因为我们太他妈诚实了。这就是问题所在。”

第三十五章

约翰·阿非利加在电话里大发雷霆:“你给那位美国父亲打电话,本尼。到底怎么了,我在路上。上帝!本尼,他妈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接完电话,本尼站在那里,真想把手机砸在墙上。这时,武司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本尼,我们找到了一个目击者。”

他们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一位30岁出头的女士站在那里,戴着墨镜,面色苍白。她说她叫伊夫琳·马雷,她看到了一切。

她当时从卡卢奇餐馆出来,走向自己停在路对面的车。她指向一辆大约有十年车龄的红色丰田泰兹。她听到枪声,便停在了路中间,“刚开始听起来甚至不像枪声,更像是鞭炮声,只是后来我才意识到是什么声音。我看到四个人抬着一个女孩出来,”她指向贝尔蒙特街街角,“他们——”

“那女孩,他们怎么抬她的?”

“两个人抬胳膊,两个人抬腿。”

“你能看出来她有没有抵抗吗?”

“没有,看起来好像她……手上有血。我当时觉得她可能受伤了,他们是抬她上车……”

“是救护车吗?”

“不是。他们绕着车跑出来时,我看清了。一个男人,那个司机,手里有一把带消音器的手枪。”

本尼顿时怀疑她不是一个普通的目击者。

“一把带消音器的手枪?”

“是。”

“夫人,你做什么工作?”

“我是调研员,为一家电影公司工作。实际上,你应该称呼我为小姐。”

“你能描述一下那些男人吗?”

“他们很年轻,20多岁的帅小伙,这就是为什么我起初以为他们在救她。三个白人,一个黑人。我没有注意到他们头发的颜色,抱歉……不过他们……有三个人穿牛仔裤和T恤衫,不对,一个穿高尔夫球衫,浅绿色,柠檬色,跟牛仔裤搭配,相当好看。哦,另外一个穿棕色卡其裤,白衬衫,衬衫口袋上写着什么东西,太远了看不清……”

本尼和武司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不安地把墨镜移到头顶上,面对着本尼。他看见了明亮的蓝眼睛,热带海洋那样的蓝色。这双眼睛让她的脸从苍白变得可爱,从平凡变得非凡。

“小姐,你真是善于观察。”

她腼腆地耸了耸肩,“只不过是我看到的。”

“小姐,那个女孩,这很重要,你是说她手上有血?”

“是的,一只手,等等,她的右手和胳膊到这儿。”她指着自己的肘部。

“其他地方没有?”

“没有。”

“但是她没有挣扎?”

“没有。”

“她看起来好像是……没有意识?”

“我……也许吧。不,我不知道。不过她并没有挣扎。”

“还有那辆厢式货车?”武司问,“你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吗?”

“一辆标致。不过我必须承认,我不認识。只是在它开走时,我看到了那个标志,一只小狮子,你知道,直立着……”

本尼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想,这个女人是个天才。

“一辆银色标致,不过很脏,”她说,“我得查查是什么型号的……”还没等本尼说出没必要,她补充道,“还有车牌号,如果你们想要的话。”

“你看到了车牌号?”本尼很惊讶。

“CA?409,后面是一个连字符”,她用手指在空中水平地画了一条线,“最后的数字是341。”

本尼和武司几乎同时拿出手机。“小姐,”本尼说,“你愿意来为我们工作吗?”

“总之,”威利·穆顿站起来,把椅子拖回到门口,“昨晚9点后,亚当打电话告诉我伊万·奈尔的事。”

“还有呢?”弗兰斯曼·德克尔问道。

“我们觉得此事真是可笑。亚当说,让他带审计师来,让他自己搭上一些费用。”

“就这些?”

“亚当说要回家了,因为亚历山德拉身体不太好,他很担心。而乔希·盖泽尔就在那里等着他。我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但是你可以从那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武司,我们眼下是在和时间赛跑,”本尼·格里塞尔在花园门口说,“我请来了马特·朱伯特……”他注意到了武司的表情,“我知道,不过去他妈的警监,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女孩。我想让你跟进那辆标致。那可能是一个假车牌,不过我们试试吧。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在开普敦不可能有几百辆这种车。忘掉现场,忘掉一切,找到那辆厢式货车是你的首要任务。”

武司点点头,被本尼的干劲感染了。

“马特·朱伯特可以处理这里的现场,我要去找她。武司,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找到她。我再去房子里查看一下,弄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我想知道她还给谁打过电话……”

“好的,本尼。”

“谢谢!武司。”他转身走进房子。

在走廊上,他们砸碎了前门玻璃,打开门进来,在这里枪击了老人。左边是一间大书房,也许曾经是起居室。大工作台上覆盖着无数文稿还有一部电话,旁边的一把椅子翻倒了。她是从这里打的电话吗?

他沿着过道继续走,查看了所有卧室,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返回时,他走进了客用浴室,可以隐约闻到最近使用过的气味。他用手指沿浴缸摸了一下,是湿的。他闻了闻,香皂味。这没有意义。他彻底检查了浴缸的内表面。在塞子里有头发,两根黑色长发。蕾切尔的?他走出去。她有时间洗澡,意味着她非常信任老人。他必须弄清楚老人的名字。

他再次穿过厅堂进入厨房,一切都很洁净。他看到了打开的后门,跑出去。他看到了血迹,一条长长的痕迹穿过小路和草坪。恐惧涌上心头,他不情愿地蹲下来检查喷溅的血迹。

上帝,难道他们把她割喉了?这个想法如尖刀般插入他的心脏。

不,不可能。他问过伊夫琳·马雷,女孩只是手上有血迹。

但是这里的血迹绝非手受伤后留下的。

希望她还没有离开,他跳起来,跑着穿过后门,左转进入贝尔蒙特街。在那里,越来越多的人在警察警惕的目光之下,站在街角的黄色警戒线外面。他看到了那辆丰田泰兹小车。那个女人坐在车内,好像就要离开。“对不起,对不起。”他奋力穿过人群。泰兹已经开动,不过他刚好来得及拍打一下车身。她惊恐地抬起头,看到他,停下来。“小姐。”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车门旁。她把窗户摇下来,把墨镜抬上去,右臂放在车门上。“对不起。”他说道。

“没关系。”那双蓝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那个女孩……”他费劲地喘息着,“你绝对确定那血迹……只在她的胳膊上?”

她关掉发动机,闭上眼睛,就那样坐了大约半分钟。本尼心急火燎地等着,希望她能确定。

“是的。”她睁开眼睛,果断地点了点头。

“別的地方没有血?”

她摇摇头,非常肯定,“没有,只是那条胳膊。”

“她的头上或脖子上没有?”

“绝对没有。”

“感谢上帝!”本尼说,拿起那只放在车窗框上的手,吻了一下手背,“谢谢你!谢谢!谢谢!”然后转身往回跑。

弗兰斯曼·德克尔的第一本能,是把自己内心压抑的沮丧、愤怒怪罪到穆顿和斯廷坎普的头上。他站在亚当·巴纳德办公室关闭的房门后面,抬头看着那些镶框照片,真想抓起一个相框,摔到地上,再踩上去。穆顿说事情出自乔希·盖泽尔之手的那种说话方式,就好像德克尔是个白痴。斯廷坎普靠在椅背上的那种样子,自鸣得意、傲气十足的白人……

他怒视着照片中的亚当·巴纳德。充满自信的大块头,每张照片中的笑容都是一样的,甚至看着镜头的方式、身体微斜的角度、手搂着艺人的肩膀或腰部的姿势,都是一样的。他是成功人士的象征,宠儿先生,而不是世人的敌人。

不可能。

德克尔知道,自己沮丧的根源在于:整个调查缓慢却注定会陷入泥沼。没有什么东西是合乎道理的,白人们在嘲笑他。

姆巴莉·卡莱尼在哪里?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抱着头,后又放下,揉了揉眼睛。他必须思考,必须压制这种愤怒,从头开始。乔希和梅琳达都在撒谎,或者都没有撒谎。那个视频?勒索者?姆巴莉在哪里?她发现了什么,并且正在跟进,她会破掉这个案子,而他则看起来像傻瓜一样。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她的号码。铃声响起来,不停地响。

她会看到谁在打电话,她故意不理他。他的脾气又一次像野火一样爆发。

等等,等等,等等,冷静下来。

他再次用双手抱住头,闭上眼睛。他必须快点破掉这个案子。

目前可以推理的事实是:凶手把亚当·巴纳德扛回家,上了楼梯,放到他烂醉的妻子身旁。

这意味着有人知道他妻子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如泥。这意味着有人足够强壮,能挪动死沉的亚当·巴纳德。有人知道巴纳德家里有一把手枪——并且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忘记布隆方丹和那个勒索者,那不可能。知道手枪这点是关键。

谁会知道?

乔希·盖泽尔?也许。梅琳达·盖泽尔?也有可能。了解,动机,力气。

但是本尼·格里塞尔说过不是乔希。本尼可不是傻子,即使他曾经酗酒。难道本尼错了?这位新队长的注意力有多少放在了教堂凶杀案上?毕竟,他只是个凡人……知道手枪,会有多少人知道呢?亚历克莎·巴纳德,另一个本尼宣布无辜的人,一个酗酒的女人。本尼是客观的吗?难道她蒙蔽了他的眼睛?她有帮手吗?一个情人?

还有谁?要知道,七八成的罪行是由直系亲属犯下的。

他突然想到——那个家政女工。哭哭啼啼的西尔维娅·伯伊斯,只关心她能到哪里去找另一份工作。西尔维娅那么快就把责任归咎于亚历山德拉。他一定不能忽视她。动机呢?随便什么事情。亚当抓到过她偷窃吗?当面质问过她?

盖泽尔夫妇有多了解巴纳德?去过他家吗?

他们中会不会有一个人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手枪呢?他必须弄明白。他必须先给本尼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对亚历山德拉、盖泽尔夫妇的怀疑。本尼不会喜欢这个。

姆巴莉在哪里?

有人敲门。

“谁?”

娜塔莎·阿巴德把头伸进来,“门口有一个警察,说他想带你去看看他们发现鞋子的地方。”

他跳了起来,“谢谢你!”他从她身边走过,“我后面还要找你谈谈。”

她看起来对此并不是太过欣喜。

14:02—15:10

第三十六章

德克尔和那名黑人警员来到贝婷拉扎街。“在那边,拐角处。”警员说。德克尔意识到,东南风已经增强,完美的夏天过去了。

他们来到街角,左转进入新教堂街,穿过马路。警员继续走了六步,停下来用警棍指了指。

“就在这里。”

“那只鞋子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是的,”警员确认道,“差点掉到排水沟里。”

“你看没看里面?”

“鞋子里面?”警员一脸疑惑。

“我也不会看的,”德克尔说,“非常感谢。”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等等。我只想知道,上面要求你们把东西捡起来吗?”

“是的,奥森警官派我们来的。我们必须捡起任何可能是背包里的东西。我看到了那只鞋,就捡起来放在塑料袋里。在那边的沃森街拐角处,我还发现了一顶帽子。就这些。发现的物品都放在了艾布拉姆斯的那只大垃圾袋里,最后交给奥森警官,他说想看到所有东西。”

“谢谢,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警员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开,一只手挥舞着警棍,一只手护住帽子,以防被风吹走。

鞋子是在新教堂街和贝婷拉扎街的街角发现的,距离非洲之声大约二三百米。

德克尔寻思,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拿出手机,给本尼·格里塞尔打电话。

城市警察局执照部门告诉武司,那辆标致厢式货车,CA?409-341,属于加普苏德(CapSud)商贸公司……

“请给我拼读一下。”武司要求道。

“大写字母C,a-p,大写字母S,u-d……联系人是弗雷德里克·威廉·德雅格先生,地址是斯提克兰拉贝尔街城市通道21号。”

“非常感谢!”武司说。

“不过上面有一个标注,”工作人员说,“这辆车在停车场里。”

“哪个停车场?”

“我们的扣押车辆停车场,就在我们旁边的绿点区。”

“现在还在那里吗?”

“系统标注的是这样。”

武司想了想,“你有德雅格的电话号码吗?”

“有。”工作人員把号码给了他。

本尼站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有两个号码,一个是他的手机号码,一个是他不认识的开普敦电话号码。他研究了笔迹,基本可以确定出自女性之手。

蕾切尔·安德森?

他拨打了那个开普敦电话号码。铃响三声之后,一个有明显口音的女人接起了电话,“美国领事馆,下午好,我能帮你做什么?”

“哦,对不起,打错了。”他说,终止了通话。

“美食食品,下午好!”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里不是加普苏德商贸公司吗?”

“是加普苏德,经营美食食品。”

“请问德雅格先生在吗?”

“你是哪位?”

“我是南非治安警务部的武司·恩达贝尼。”

“警官,德雅格先生去世了。”

“对不起。他什么时候去世的?”

“四个月前。”

“我打电话是想查询一辆标致厢式货车,车牌CA?409-341,登记在加普苏德商贸公司的名下。”

“肯定是被盗的那辆。”

“哦?”

“我们去年10月初买的,随即送去标志制作安装店,想把公司的标志印上去。那天晚上,车在安装店被盗了,而警方永远抓不到他们。”武司能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指责口吻。

“你们知道这辆车在城市警察局的扣押车辆停车场吗?”

“知道,车是在索尔特里弗的一个消防停车点发现的,所以被拖走,查扣了起来,我们也接到了警方的电话。那是10月中旬的事。”

“夫人,那你们为什么没去领回车子?”

“因为那个时候弗雷克死了,一切都冻结了。没有人能取钱或签支票,资产只能在两个月后才能清理。这就是新南非,你知道,你必须等待。”

“那么,据你所知,这辆厢式货车此后一直在扣押车辆停车场吗?”

“肯定是,因为每周都会有人打来电话,告诉我们必须去交罚金然后领车;而对于弗雷克的事,我越解释越没用,因为下一周会有另外的人打电话过来。”

“你是……”

“我是萨尔婕·德雅格,弗雷克的妻子。”

“夫人,能问一下德雅格先生是怎么去世的吗?”

“胆固醇。医生警告过他,我警告过他,但弗雷克听不进去,他一辈子都这样。现在我成了收拾烂摊子的人。”

本尼不耐烦地等着南非电信回电话,约翰·阿非利加小心翼翼地经过厅堂的那摊血迹,惊恐道:“哦,上帝!”本尼的手机响起,此时武司从前门进来,兴奋地喊了声“本尼”。

他以为是南非电信的来电,便转身按下了接听键,“本尼。”通过窗户,他看见马特·朱伯特正从花园小路走过来。

“本尼,我是弗兰斯曼。”

事情全部聚到一起来了。“弗兰斯曼,这边正忙,我稍后打给你?”他听到身后的警监责备地说了些什么。

“本尼,就一个问题。你说巴纳德的妻子和乔希·盖泽尔没有嫌疑,这事有多大把握?”

在发生激烈争论之前,他需要告诉阿非利加,他请了朱伯特过来。“不知道。”他说,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那么我可以再问他们一些问题吗?我会让姆巴莉去跟亚历山德拉谈……”

“你还不知道吗?”他问道。

“你在这里干吗?”他听到约翰·阿非利加在他身后说道。他转过身,朱伯特已经进了房间。当德克尔问“我还不知道什么”时,他用手捂住了受话器。

“警监,我会解释的。”本尼说,然后对德克尔说,“弗兰斯曼,姆巴莉在上橙街这边中弹了,那个美国女孩……”

德克尔惊得目瞪口呆。

“她在医院里。”本尼说。

“美国女孩?姆巴莉去那里干什么?”

“我正想問你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让她去找杰克·费舍尔。”

“杰克·费舍尔?”他惊讶地问,随即意识到阿非利加和朱伯特就在近旁,说这事不合适。

“他们与非洲之声有业务联系,不过我认为这是一条死胡同。姆巴莉还好吗?”

“弗兰斯曼,我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样。如果你认为应该再跟盖泽尔谈谈,那就去谈。抱歉,这边很忙,我稍后回你电话。”他结束了通话,转向阿非利加,“警监,我请马特来帮忙。”阿非利加一脸不悦。“恕我直言,警监,”他解释道,“马特在省专案组没有……充分发挥作用,而我这边急需人手。如果你愿意,明天可以降我职,甚至可以开除我。但是,鬼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武司正忙着找那辆带走蕾切尔·安德森的厢式货车;我要去搞清楚,到底谁知道她在这栋房子里。我们没有时间处理现场,而马特是最好的人选。你说我必须给蕾切尔的父亲打电话,我会打的,但不是在我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

约翰·阿非利加看看本尼,看看朱伯特,看看武司,再看着本尼,情绪像季节一样在脸上变换。他微微点了点头,“本尼,找到她。”然后走出去,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摊血迹。

本尼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是南非电信的。“本尼,在12点到14点之间只有两个电话。第一个打给了美国印第安纳州的西拉斐特,第二个是打给你的。”

“第一个是什么时间打的?”

“等等……13点36分,通话时长2分22秒。”

“谢谢!非常感谢!”他结束了通话,试图把各种信息拼凑起来分析。

“本尼……”武司说,但是本尼抬手示意其稍等,一边在手机上查找蕾切尔给他打电话的通话记录。他在13点41分接完电话,就跑出了范亨克斯夜总会,赶到了这里。如果袭击她的人以某种方式截取了她的第一个电话,他们只不过多出了五分钟的时间。如果他们已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呢?他们肯定是在他刚刚跟蕾切尔通完话之后就到了。那是极快的反应,太快了。

本尼的大脑中突然迸出一丝火花,“武司,她是从这个拐角进了咖啡馆?”

“是餐馆。”武司点了点头。

“然后她跑到这里。”本尼指着上橙街。

“姆巴莉在花园里发现了脚印。”

本尼挠了挠头,“武司,他们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肯定看见她了,但周围都是警察……”

“本尼,那辆厢式货车……”

但是本尼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为什么他们没有枪杀她,而只是枪击了那个老人?他们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蕾切尔,就像对待埃琳·拉塞尔那样。可是他们绑架了她?

“背包,”他说,弯腰瞅了眼桌子下面,“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背包。”他们之前把埃琳·拉塞尔的背包从她肩上割下来子。他沿着走廊往前走,“武司,去左边的浴室和卧室,我看右边。”他停了下来,“马特,请你看看厨房和外面好吗?”

“那个背包什么样?”

“我不知道。”本尼说。但是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下子停下来,武司差点撞到他。他开始忙乱地打电话。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警官接起电话时,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问,在长街的猫与驼鹿青年旅舍是不是还有警察。

“有,他们还在那里。”

“警官,告诉他们,问问两个美国女孩的行李在哪里,埃琳·拉塞尔和蕾切尔·安德森的。他们必须找到行李,并且誓死守护住。”

“我会告诉他们的。”

本尼对武司说:“那些混蛋在找什么东西,武司,他们在找两个女孩手里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蕾切尔还活着。”

第三十七章

“现在谈什么?”娜塔莎·阿巴德问道,随手关上亚当·巴纳德办公室的门。

“请坐。”德克尔说。

她漂亮的眸子里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不过还是坐下了。

“妹子,我能信任你吗?”

“我不是你妹子。”

“为什么不是,妹子?是因为你和白人一起在这里工作,所以自视甚高,而我只不过是来自亚特兰蒂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普通人吗?”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她目光炯炯,“你无法容忍我和一个白人睡过,对吧?别,摇头没有用,我看出了你的变化,就是这样的,在我说出他在这里也跟我做过那事的时候。我来告诉你,他不是第一个白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我并没有区别对待,我想跟谁睡就跟谁睡,因为这是新南非,不过你不想知道这个。你想要我们所有人都像‘兄弟和‘姐妹,你想要我们,我们有色人种,成为一个独立的群体。你是那种到处去抱怨,作为一个有色人种是多么艰难的人。醒醒吧,警官,这没用。如果你不想融入,你就不会融入。这是这个国家的问题,每个人都想发牢骚,没有人想做任何事情,没有人想忘记过去。还有,顺便提一下,你和多少白人女人睡过?”

他移开目光,望向窗外。

“我是这么认为的。”她说。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有过?”

“什么女人能够看着你而不想到性?”她问。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而她也挑衅地直视着他。

“我会把这当成赞美。”知道在这次交锋中落了下风,他试图巩固自己的阵地。

“我为什么来这里?”

距离这么近,他感到不自在,于是站起来绕到了桌子那边。

“因为我信任你。”

她摇了摇头,长发瀑布般垂下来。

“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你不能说给别人听。”他说。

她只是看着他。

“枪杀亚当·巴纳德的人非常了解他。他们知道他的妻子每天晚上都会喝醉,知道他的手枪放在哪里。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告诉我谁那么了解他。”

“怎么能这么说?他是在家里被枪杀的……”

“不对,他是在别的地方被枪杀的。也许距离这里不远,在大街上。我們找到了他的鞋子,还有他的手机。”他看到她对此感到惊讶,这给了他一种满足感。

“他们把他扛回家,搬上楼,放在那里……娜塔莎,谁熟悉他的妻子?谁知道手枪的事?盖泽尔夫妇吗?”

她整理了一下裙子,把肩膀上的秀发往后梳拢了一下,“不是,我觉得不是。我认为他们甚至没有去过他家。亚当为……亚历克莎感到羞耻,有几次她……”

“什么?”

“他带人到自己家时,她出丑了。他住在这里,从早到晚。他7点左右会回家,不过经常会回来,8点或9点,一直工作到12点……”

“那么谁知道这些?”

她想了想,“我真的说不出。”

“猜测一下,求你了。”

“猜测?”

“推测。”

“我了解他的妻子……”

“还有谁?”

“威利、沃特和米歇尔……”

“谁是米歇尔?”

“她一上午都坐在那里。她做公关。”

“我还以为威利·穆顿做生产和推销呢。”

“没错,不过她做公关。推销的时候我们要付钱。公关是报纸写东西,或者有人上电视或电台,而你不用付钱。”

“哪个是米歇尔?”

“就是跟斯拜德和伊万坐在一起的那个老女人……”

他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个坐在年轻男人中间的年长女人,“她很了解亚当吗?”

“他们已经合作多年了,从一开始就一起工作。大约七年前,她成了自由职业者,不过仍然按照合同做我们的公关。”

“她成了自由职业者?”

“她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面向那些没有签唱片公司,或签了小唱片公司的艺人们。”

“她和亚当相处得好吗?”

“他们就像兄妹……”话外有音,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

“什么意思?”

“他们说亚当和米歇尔是情人,多年之前。”

“多少年之前?”

“那只是谣言。”

他看了她一眼,意思是“别卖关子了”。

“显然是从亚历克莎开始酗酒的时候。他趴在米歇尔的肩膀上哭,那时她已结婚……”

“妈的。”德克尔说。

她皱着眉头看着他。

“该死!妹子,”他气哼哼地说,“我的嫌疑人名单越来越长了。”

马特·朱伯特穿过厨房回到客厅,本尼和武司正在那里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没有背包。

“可能是毒品,”本尼自言自语道,“我想那个……那个背包……”

“本尼,那辆厢式货车在城市警察局的扣押车辆停车场。”武司说。

本尼定睛凝神,“两个女孩……不会,我不知道。也许她们偷了毒品,或者拿走了毒品,却没有付钱……”

朱伯特静静地等着,直到看见本尼把注意力集中到他和武司身上,然后问:“外面地上的血迹是女孩的吗?”

“不是,”本尼突然恍然大悟,“那是别人的血,不是蕾切尔的。一定是绑架她的人留下的。”他拿起手机。

朱伯特说:“本尼,让我给医院打电话吧。”

“不用,马特,让卡利登广场警察局去做这事。”他打过去电话,给调度室的警员下达了命令,“任何年龄在18岁到35岁之间的年轻人,发现他们身上有血,立刻告诉我。”本尼打完电话,看向武司,“城市警察局的扣押车辆停车场?”

“对。同样的标致,同样的车牌号。这是辆被盗车,城警在索尔特里弗发现的。自从去年10月以来,一直停放在扣押车辆停车场,因为车主病逝,资产被冻结了。我要走了,本尼,去搞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怎么把车从扣押车辆停车场弄出来的。”

“好,去搞清楚,找到那辆车,因为那是我们所有的……”本尼突然吸了一口气,“等等,”他把武司叫回来,“武司,你确定无疑,卡卢奇餐馆的那个目击者看了杰米多夫手下人的照片吗?”

“看了。”

“什么都没发现?”

“什么都没发现。”

“好,谢谢。”

武司小跑着离开后,本尼低头沉思,朱伯特则耐心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过了良久,本尼转身朝外面走,朱伯特紧随其后。本尼打开花园门,来到街上,转身面对着狮头山。朱伯特站在他身后看着,看到了耸立于城市上方的岩顶,看到风把本尼的头发吹得更乱。

“今天早上6点之前,在那上边,”本尼指着狮头山,“她请求一个女人打电话报警。那些年轻人从凌晨2点就在追她。11点在那边的餐馆里,她打投币电话告诉父亲,她不能跟警察说……”

朱伯特心想,投币电话,一个史前字眼。

本尼再次低下头,然后抬头眺望桌山。他目测了一下桌山到狮头山的距离,转向朱伯特,“她在狮头山上被人发现五个小时之后,来到了那家餐馆。而那些混蛋把车停在街上,随后进来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马特?其间她在哪里?他们为什么没能发现她?她为什么改变了对警察的看法?”他挠了挠头,“你会做什么?一个女孩,一个外国人,你拼命地找她,而她可能跑向任何地方。你怎样监看她的踪迹?”

他们注视着山峰。像往常一样,本尼能够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这一能力让朱伯特叹服。

他意识到本尼显然已经有了答案。他们一直坐在山上,监看着整个城市。“有可能。”他说。

“可惜为时已晚,”本尼说,又向前迈出一步,“他们已经抓到她了。”

“可是从山上看不到这栋房子。”朱伯特说道。

“那倒是真的……”本尼又陷入沉思。突然,他摆了摆头,顺着街道看过去,继而走过去。朱伯特只好迈开大步跟上。走了100米,本尼停在一条行车道上,看着那房子和车库。“他坐在这里,在一辆轻卡上……”他很兴奋,“他差点把我们逼下公路……”

本尼沿着车道往上小跑了一段距离,转身看着皮特·范德林根家的房子,“不对……”他来回地走动,跳上跳下,“马特,你过来,站在这里。”

朱伯特跑过去站到那里。

“踮起脚尖。”

朱伯特伸长了脖子。

“你能看到屋内吗?”

大个子看了看,“太矮了,不能全看到。”

“他开车离开了这里,一个开轻卡的家伙。丰田,暗红色,老款。开车的混蛋很年轻,非常匆忙,从我们的正前方开过来,朝市区疾驶而去……”

“他可能站在轻卡上,”朱伯特说,“那么他可能会看到一切。”

“上帝!”本尼说,“年轻,他很年轻,和其他人一样。”他看着朱伯特,“马特,如果再看到那张该死的脸,我会认出他。”他平复了一下情绪,“一辆旧丰田轻卡……这不会是一个毒贩子的车,马特……”

本尼的手机响了,是卡利登广场警察局的电话。他听了约40秒,不由自主地迈出了脚步。马特·朱伯特即刻跟上。

“派出更多的人,”本尼对着手机说,“我马上就来。”

本尼回頭看着朱伯特,眼睛里闪烁着火花,“大约10分钟前,有人在城市公园医院急诊科放下一个年轻白人,随后匆忙离开。伤者被利刃刺中了喉咙,也许还有救。我要走了,马特……”本尼开始跑起来。

“我会处理现场。”朱伯特在他身后喊道。

“谢谢!马特。”本尼的话被风吹走了。

“本尼,找到她。”朱伯特大喊,也不知道本尼能否听到。

第三十八章

杰丝·安德森打破了书房里的沉默,说道:“他为什么没打来电话?”

比尔·安德森本想来回走动走动,以释放一些内心的紧张,但为了避免妻子更加不安,他只得挨着她坐在沙发上。律师康奈利和警察局长东布克夫斯基坚持要他留下来,这样南非警察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可以在场。

“差不多40分钟了。”她说。

安德森说:“我们不知道他的路途有多远。”

“我们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们多给他一点时间吧。”

四个人把她控制在水泥地上,另一个人用刀把她的T恤割开,然后是短裤,最后是内衣。就是这个人,就是这把刀,之前割断了埃琳的喉咙。一丝不挂的她被拎起来,双臂向后弯曲,绑在钢柱上。

“它在哪里?”

她没有回答,听到他走过来了。他抓住她的头发,猛地向上一扯,她的头撞到了钢柱上。

“它在哪里?”他重复了一遍。

她的左眼肿得睁不开,疼痛难忍。她把另一只眼睛聚焦在他身上。他英俊的面庞正对着她的脸,很平静,跟以往一样。

她缓缓摇了摇头。

他紧紧抓住她的头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动手吧。”她平静地说。

他狞笑道:“你不知道……”他突然松开她的头发,“她们的行李还在猫与驼鹿青年旅舍……”

“我们早就应该拿到手。”

“我们不知道,史蒂夫。你知道她在夜总会说的话……巴里这家伙在哪里?给他打电话,去拿她们的东西。”

“杰森,他们不会轻易交出东西的。”

史蒂夫,那个黑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杰森对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说:“一个街区之外有一家五金店,在右侧的街角……”

她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递过去。

“去买把园艺剪刀。我要剪掉她的脚趾、手指和乳头。太可惜了,多漂亮的乳头。”

过了一会儿,德克尔才问米歇尔·马勒布,她是否和亚当睡过。她一进办公室,那种高贵气质就镇住了他,后来他才意识到,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渺小。她留了一头金色短发,面孔标致有型。年龄难以确定,直至看到那双手,他才推定她已是一个六旬妇人。她做了自我介绍,仔细听他报上警衔和姓名,然后带着一副不自然的失落神色,在椅子上坐下。

“警官,这是巨大损失。”她说,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他可以看出她之前哭过,心想,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爱上亚当·巴纳德。

“是的,”他说,“你很了解他吗?”

“将近25年了。”

“呃……哦……夫人,我知道你非常了解这个行业的……情况。”

她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而专注。

“为什么有人想……”他想尽量说得委婉一些,“要除掉他?”

“我认为亚当的死跟这个行业没有任何关系。”

“哦?”

她举起右手做了个小手势,中指上有一枚精美的戒指,“从表面看,我们可能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群体。毕竟,音乐就是情感。但是实际上,音乐行业和其他行业没有多大区别,竞争同样无处不在。唯一巨大的差别在于媒体……喜欢公开我们的丑事。”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要说的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人要谋杀亚当的理由。”他想回应,可是她摆了摆手,“我并不天真。我知道,本性会让我们做出任何事情。”

“夫人,据我们所知,凶手应该非常了解亚当的家庭状况。”

“我不确定你指的是什么。”

“凶手了解他的妻子,例如……”

她面露同情之色,“遗憾的是,亲爱的亚历山德拉的情况,众所周知,特别是在业界。”

“巴纳德谈论过这事吗?”

“亚当做梦也不会说这事。”她很是气恼。

他等待着。

“其实,我们许多人仍然跟亚历克莎保持联系,经常尝试跟她交流,希望她会……康复。她是个很不错的人。”

“你也是吗?”

她点点头。

“不过我听说你跟亚当·巴纳德并不仅仅是朋友关系,是吗?”德克尔抛出了重磅炸弹。

她失望地看着他,“我会把我律师的电话号码留给娜塔莎。”说完,她慢慢走到门口,出去后随手把门轻轻关上。

急诊科的护士告诉本尼,他得和院长说,并拨了一个号码。她对着电话嘀咕了几句,放回话筒,告诉本尼院长正在开会。

“小姐,你们这儿收治了两个重伤员。一位是女警官,身中两枪,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来。”本尼遏制着焦虑和愤怒,用拇指朝身后的手术室指了指,“那个男伤员是我们找到一个被绑架的美国女孩的唯一机会。我告诉你,如果阻碍了我们破案,你们会有牢狱之灾。”

护士瞪大了眼睛,再次拿起电话,重拨了那个号码,“朱莉,我觉得马里诺斯医生应该马上来重症监护室。”

在城市警察局扣押车辆停车场的大门口,一名穿着崭新制服的年轻交警,打开一本厚厚的绿色档案,煞有介事地翻开,用手掌抚平一页,手指顺序往下找到了表格中登记的条目。

“是的,就是那辆车,12点34分,正好从我这里登记开走。这里……”他翻过那一页,把档案转过来,以便武司可以从桌子的另一侧看到,“是授权书,盖章和签字都有。”

“谁签的字?”

交警把档案转回去,研究那个签名,“我看不出来。”

“谁知道?”

“你得去問管理部门。”

“管理部门在哪里?”

“那里,在证件大楼。不过你得上楼,在二楼。”

“谢谢。我可以拿着这张授权书去吗?”

交警摇了摇头,“这我帮不了你,授权书必须留在这里。”

武司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你是认真的吗?”

“条例规定,这个档案由我负责。”

“我们正在调查一起凶杀和绑架案,时间紧迫。”

“管理部门有授权书的复印件,告诉他们卷宗编号就行。”

武司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这点。他拿出笔记本,打开,“请说一下编号。”

马特·朱伯特戴上乳胶手套,在姆巴莉·卡莱尼敞开的欧宝可赛车门边弯下腰,在搁脚的地方和座椅旁边捡起弹壳,在本子上记下数字。取证组的胖瘦组合在旁边的柏油路面上忙活,用粉笔圈起其他弹壳,并在每一组弹壳旁边放置一块带编码的小塑料三角牌。

他站起来,将庞大的身躯探进可赛车内,按着头枕和方向盘。卡莱尼的黑色大手提包,放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上面是一个弹簧活页的A5笔记本,封面上有血迹,下面有字。

他小心地拿起笔记本,撤回身,站直,从胸前口袋里拿出眼镜,架在鼻梁上。他盯着明显是用颤抖的手写下的三个大写字母:JAS。

他冲身材瘦长的取证技术员吉米喊道:“我需要一个证物袋。”

“前辈,我就拿来。”吉米很是热心。

JAS,南非荷兰语的意思是“外套”。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吉米拿来一个透明的拉链袋,将其打开。朱伯特把笔记本放在里面,上面的字母可以看得见。吉米拉上拉链。

“谢谢,吉米。”

“不客气,前辈。”

朱伯特再次在敞开的车门旁弯下腰,看着座位下面。除了一支钢笔,再无其他东西。

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笔,把那支钢笔扒拉得近一些,直到手指能够到。这是一支万宝龙星际旅行笔,海蓝色笔筒上有两枚模糊的血印。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转身走向吉米。笔记本上的血迹未必重要,但钢笔上的血印很重要。姆巴莉·卡莱尼在受伤之后写下了字母J、A和S。

JAS?

一个穿大衣的罪犯?或者是祖鲁语?

他伸手去拿手机。他必须搞清楚。

第三十九章

城市公园医院的院长是位衣着考究的女人,40多岁。在本尼说话的时候,她只是点了三次头。“队长,请稍等。”她最后说道,快速打开标有“手术室,闲人莫入”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本尼只得在护士工作台和手术室门口之间来回走动,心烦意乱。但愿那个混蛋还活着,只要能活到自己问出所需要的东西。他看看手表。将近2点35分。自他们抓到她以后,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有太多的可能性。不过他们没有枪杀蕾切尔·安德森,因为她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唯一的希望。

在他的意识边缘,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站定,闭上眼睛。那是什么?他的大脑似乎在说,不,那受伤的混蛋不是他唯一的希望,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他必须回到开头。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在教堂庭院?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个背包,从埃琳·拉塞尔的身上割走……

院长从门里冲出来,还没有走到本尼跟前就开口道:“队长,他的颈动脉被切开了,流了大量血,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他的血压太低,而且出血不能完全止住。恐怕在五六个小时内,你没有机会和他谈话。即使之后可能也不行,因为他的声带已经受损——到了什么程度,医生们还不知道。”

本尼沮丧得要张口咒骂,但还是忍住了。

“医生,我想要他的衣服,他身上的任何东西。”

比尔·安德森果断地说:“我要打电话。”随即起身朝书桌上的电话走去。他看着自己记下来的电话号码,拿起话筒,摁下了号码。

手机响了,本尼看看屏幕,是马特·朱伯特打来的,于是按下接听键,“马特?”

“本尼,卡莱尼在笔记本上写下了‘jas一词,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可以确定,这是她在被枪击之后写的。笔上有血指纹,而且纸页溅上了血迹。我想也许是祖鲁语,不过似乎不像。”

“Jas?”这时他听到另一个来电的柔和铃声。“马特,稍等一下。”他看到了一串长长的号码,知道是谁打来的了。

上帝!

他现在不能和他们说话。他要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对不起?

他一直没有打电话,所以他们打过来了。出事的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有权知道。

“马特,我会打给你的。”他切换了线路,“安德森先生?”

“哦,感谢上帝!队长,我们越来越担心了。蕾切尔还好吗?”

该死!

“安德森先生,蕾切尔不在那栋房子里。我们还在努力追查她的下落,现在进展顺利。”

“她不在那里?这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先生,老实说我不知道。”

两个年轻人风风火火走进猫与驼鹿青年旅舍,直奔前台。

“嘿!”年轻黑人微笑着对丰满的接待员说,“我们来取蕾切尔的东西。”

“谁?”

“蕾切尔·安德森,那个美国女孩。你知道,失踪的那个。”

“你们是警察吗?”

“不是,我们是她的朋友。”

“可我不认识你们。”接待员说。

“没关系。她的行李在哪里?”

“在她们的房间里,有警察看着。他们找到她了吗?”

“有警察看着?”

“是的,他们持枪看护着行李。你们得去跟他们说。他们找到女孩了吗?”

两个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对视了一下,随即走了出去。

“嘿!”接待员喊道,可他们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她从接待台后面出来,跑出门,来到长街的人行道上。她看到他们走得很快,在回头看了一下后消失在拐角处。

“我认识你们。”她说,赶紧去找那两个看护行李的警察。

他想脱掉她的运动鞋,但她用全身的力气把脚压在水泥地面上。他骂骂咧咧地用靴子猛踢她。

她被踢得双腿向前,赤裸的屁股重重地跌落在地。她弓起身子,试图站起来,再次把脚藏在身下,但是另一个人抓住她的双腿。

“上帝!你是一件艺术品。”杰森说。

她朝他吐了一口唾沫,不过没吐中。她试图抽出双腿,但抽不动。杰森开始解鞋带,把鞋子从她脚上拽下来。他闻到了气味,皱起鼻子。

“你们这些美国佬婊子从来不换袜子吗?”

她又吐了一口,仍没吐中。他把鞋子扔到一边,又将两只袜子扯下来。“你最好抱住一条腿,”他对第三个人说,“这会让她撕心裂肺。”

他伸手去拿园艺剪刀,“好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视频在哪里?”

“一死百了。”她视死如归。

在两个人摁住她的双腿后,杰森抓起右脚,将剪刀卡在小脚趾上。她使尽全身力气挣扎,但根本无济于事。他合上了手柄。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惨叫起来。

杰森晃了晃剪刀,那块带趾甲的血肉落在灰尘中。

“这么小的脚趾……”摁着她右腿的家伙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视频在哪里?”杰森再次抓起她的脚。

“去你妈的!”她大声尖叫。

他狞笑着,紧紧抓住那只脚,将剪刀放在第二根脚趾上,用力剪下。

“在我的大包里。”她再也无法忍受,尖声说道。

“好。包在哪里?”

“青年旅舍。”

这时,杰森的手机响了,他们都吓得跳起来。

院长拿着一个装有血衣的透明大塑料袋走出玻璃门。本尼告诉比尔·安德森:“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必须得走了。一有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我保证。”

线路那端是沉默。“我认为你的承诺没有多大意义。”对方咔嗒一声放下了电话。本尼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但他理解那位父亲。

院长把塑料袋递给他,“队长,这是所有东西,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处。”

他回过神来,把手机放回口袋,接过塑料袋,“你这边有乳胶手套吗?”

“给队长拿一副手术手套,”院长命令道,护士沿走廊快步走去,“队长,还需要什么吗?”

“请问卡莱尼警官怎样了?”

“那个黑人女人?”

“是的。她情况怎样?”

“她的情况好些。她脖子上的枪伤……子弹偏了点,只损伤了第四节颈椎上方的颈动脉边缘。显然,她在现场得到了处置,控制了出血,这样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她会挺过来吗?”

“现在来说,还为时尚早。”

护士拿着手套回来。“谢谢你!”他说。

“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院长说完走向电梯。

“非常感谢。”他说,把塑料袋放在护士台上,匆忙戴上手套。里面好像有一条裤子、一件衬衫和一双棕色靴子……他打开袋子,拿出衬衫。原来是件浸染了鲜血的白色T恤,这意味着没有胸袋。他拿出鞋子,放在一边。然后是裤子,牛仔裤,有一条破旧的皮带。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研究着。有马自达汽车钥匙,四把别的钥匙——两把房门钥匙,还有两把小一些的。挂锁钥匙吗?没有用处。他把钥匙放在鞋子旁边。在另一个口袋里,他找到一块折叠整齐的干净手帕。他把牛仔裤翻过来,发现后口袋是空的。不过皮带上有一个锈褐色皮革小包,折叠的包盖下面有什么物体。他打开按扣。

在包盖里侧写有什么东西,不过他的注意力在包内的东西上——似乎是一把莱泽曼多功能工具钳。他将工具钳抽出来,红色手柄,上面印有“莱泽曼”和“果汁Cs4”字样。工具钳不是新的,而且有使用过的印记。指纹,他可以从上面提取到指纹。他细看包盖,再次把它掀起来。上面写有三个字母:A.O.A.。

首字母?

混蛋,你叫什么名字?安德里斯?他想起了朱伯特,想起了姆巴莉潦草写下的那个词,Jas。他必须给马特回电话,不过首先得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他将工具钳放回小包。袋子里只剩下一条内裤,还有一双袜子。他把它们拿出来,翻看着,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小姐,”他对护士说,“能不能给我一个小塑料袋?”他把棕色皮带从牛仔裤上抽下来,取下皮革小包。

护士点了点头,在桌子底下搜寻,最后拿出一个装药的空塑料袋。

“好极了,”本尼说,“非常感谢。”他把装有工具钳的皮革小包装进塑料袋,再放进自己的衬衣口袋。他把其他东西塞回大袋子里,摘掉乳膠手套,犹豫着。

“给我吧。”护士轻声说道。

他颔首表示感谢,把手套递过去,然后拿出手机,给马特·朱伯特打电话。

“J.A.S.,只是这三个字母。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朱伯特问。

“我也发现了三个字母,A.O.A.,中间有点。我认为,这是那个混蛋的姓名首字母。”

“或者是缩写。”

“有可能。”

“J.A.S.也有可能是缩写,我不知道……或者是穿着外套的嫌疑人,在这种天气……”

本尼的脑海深处闪过一丝火花,两个想法同时出现……旋即消失了。

“再说一遍。”

“我说J.A.S.也有可能是缩写。”

什么都没有,灵感消失了,了无痕迹。

他的手机又来了一路电话。现在什么事?他查看了一下,是卡利登广场警察局调度室。“马特,一个电话进来,我们回头再谈。”他接通了新的来电,“我是本尼。”

“队长,两名男子刚才来到猫与驼鹿青年旅舍,想拿走女孩的行李。”

本尼的心猛地一紧。

“你们抓住两个混蛋了吗?”

“没有,队长,他们跑了,不过前台接待员说她认识其中一个人。”

“上帝!”本尼说,抓起大塑料袋就跑,“我这就上路。”

“好的,队长。”

“你们怎么知道我当了队长?”本尼一边往外冲,一边问道。冲到大街上时,他差点把两个女学生迎面撞倒。

“好事传千里。”电话那头说。不过本尼并没有听到,他正忙于向两个女孩道歉呢。

第四十章

在开普敦城市警察局,一名女工作人员从档案中抽出那张授权书,皱着眉头说:“真奇怪……”

武司等待她解释。她心烦意乱地把授权书放到一边,一页页翻看档案,“我不会……”

“夫人,有什么问题?”

“我找不到那张收据了。”

“什么收据?”

她把档案放到一边,从一个有三层的文件筐里往外拿文件,“授权书上说,扣押停车费和交通罚款已经交了……”

“如果知道签名是谁,会不会有帮助?”

“这些人的签名像螃蟹乱爬。”她又在文件筐里翻了翻,什么也没找到。她指着授权书,“你看,这些方框都清楚地标明了——交通违规,罚款交付和扣押车辆解除扣押的费用。但是没有收据……”

“这是把车从扣押车辆停车场弄出去的唯一办法吗?”

“不是,其他选择是‘法院指令和‘有效陈述。”她指给他看相关内容,“不过那也要有文件来证实……”

“夫人,那签名……”

她盯着授权书底部潦草的字迹,“看起来像……我不能确定,可能是杰瑞……”

“杰瑞是谁?”

“杰里米·奥森警官,不过我不能确定……看起来像他的签名。”

“我们可以试着搞清楚吗?”

“你可以,我不行。”

“我可以要一份授权书复印件吗?”

“那要5兰特。”

武司伸手掏钱包。

“不行,你不能付给我。你把钱交给一楼的出纳,然后把收据给我。”

武司按捺不住了,“直接去问奥森可能会更简单些。”

“他在三楼。”

弗兰斯曼·德克尔看到本尼跑过城市公园医院的拐角,便大声叫他的名字,可是本尼已经远去了。德克尔想,这样也许更好,因为他想核查本尼今天早上已经调查过的情况。他想再次和亚历克莎谈谈。他研究了案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作案者必定是接近亚当·巴纳德的人。

他走进医院,向前台的护士出示了警官证,“我想见亚历山德拉·巴纳德。”

“哦,稍等。”她说,拿起电话。

本尼刚钻进汽车发动引擎,手机就响了。他骂了一句,费劲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是儿子弗里茨打来的。这让他想起晚上7点跟安娜的约会。他本能地看着手表。2点45分,还有四个多小时。他是不是应该打电话告诉安娜,今天晚上见面有困难?

“弗里茨?”他想知道儿子是否知道一点安娜的意图。

“爸爸,我不上学了。”

“你什么意思?”

“爸爸,我们有个盛大的演出……”

“我们?”

“乐队,爸爸。Wet?en?Orde,这是我们乐队的名字。就像你的工作,法律与秩序,这是我的主意。爸,你不觉得这名字很酷吗?”

“那么你就要退学了?”

“是的,爸爸,这个演出,我们要为吉安·格伦和金克普拉特的巡演暖场。爸爸,他们说一个月大约能挣2.5万,每个人6000多呢。”

“然后呢?”

“爸,我不用再上学了。”

14点48分,一个电话打到了西开普敦省省警监的办公室,那个小个子科萨人接过电话。秘书预先告诉过他,是美国领事丹·伯顿打来的。

“伯顿先生?”

“警监,你能告诉我正在发生什么事吗?”

警监靠近办公桌,“是的,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正在全力寻找那个女孩。”

“我明白,先生,可是我刚刚接到女孩父母打来的电话,他们非常非常担心。显然,她当时是安全的。她打电话给这位格里塞尔队长,可他却过了很久才赶到,结果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先生,我得到的信息不是这样的……”

“你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吗?你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吗?他们为什么像狩猎动物一样搜寻她?”

“不,这个我们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们正在竭尽全力找她。”

“先生,显然,这还不够。我真的很遗憾,但我必须给国家警察总长打電话,必须想些办法。”

警监从桌边站起来,“好吧,先生,欢迎你给警察总长打电话。不过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他放下电话,沿走廊去约翰·阿非利加的办公室。

她听不到他们在门外争吵。她坐着,裸露的后背靠在钢柱上,脚部剧烈疼痛,两个断趾根处仍然在流血,剪掉的脚趾在水泥地上。她低头哭泣,黏液和泪水从鼻子、嘴巴和眼睛里流出来。

她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告诉武司,杰里米·奥森警官出去了,可以打手机联系他。他们绷着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勉强掩饰着他无法理解的优越感。一整天都是这样——夜总会的马尾辫男子、俄罗斯女人、扣押车辆停车场的男子、开普敦城市警察局的女工作人员。没有人在乎,他心里想,在这座城市,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活。他压制着不断增强的焦虑感和挫败感。他必须努力理解这些人——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他记下了奥森的号码,不过还没有拨打,他们就说:“他过来了。”

武司转过身,一眼就认出了。就是今天早上在教堂的那个人——令人敬畏的制服,现在不那么整洁了,脸上汗津津的。

“奥森警官?”武司问。

“什么事?”奥森的恼怒显而易见。

“我是治安警务部的武司·恩达贝尼。我来这里是为了一辆12点34分从扣押车辆停车场登记离开的标致厢式货车,CA?4-0-9-3-4-1……”

“怎么啦?”奥森继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武司跟在他身后,对这种态度感到吃惊。

“他们说你签了授权书。”

“你知道我要签多少授权书吗?”奥森站在办公室门外。

武司深吸了一口气,“你今天早上在现场,那个美国女孩……”

“怎么了?”

“她的朋友被绑架上了这辆车,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她现在非常危险。”

“我帮不了你,我只是签了授权书。”奥森说,耸了耸肩,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我每天要在大量文件上签字。我只检查一切是否符合程序。”

办公室里响起了电话铃声。“我的电话。”奥森说着打开门。

“那辆车所有一切都符合程序吗?”

“如果不符合,我不会签字的。”

电话铃继续响着。

“可是她们说,没有收据或任何东西。”

“我签字的时候,一切准确无误。”奥森说,走进办公室并关上了门。

武司站在那里。

这人怎么能这样?

他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很熟悉的字眼:猫与驼鹿……等等,别挂……

武司出神地站在那里。

门突然打开了。奥森一脸不悦地责问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武司说着走开了。走到走廊中段,他回头看了看。奥森正倚着门,监视他的离开。武司继续走。他听到门关上了,便在楼梯上停住。

猫与驼鹿青年旅舍?奥森跟它有什么关系?

巧合吗?

奥森今天早上去过那里,很早。一个城市警察局的高级官员。

他就是那个找到背包的人,那个拿着背包,虚张声势走过来的人,那个在交出背包前已翻看过的人。在夜总会,本尼跟德克尔交谈过,让他给奥森打电话,询问他们捡到的那袋子东西的事。

奥森签署了那份授权书。他的态度傲慢无礼。他的脸上汗津津的。

猫与驼鹿青年旅舍。

草丛中的毒蛇。

武司不知道是否应该先给本尼打电话。他决定还是不打,本尼有太多的事情要思考。

他转身回到奥森紧闭的办公室门前。

第四十一章

弗兰斯曼·德克尔被告知,现在不能见亚历山德拉·巴纳德。“医生说她正在进行药物治疗。”

“我什么時候能见她?”他问护士。

“医生说4点以后,到那时药力应该已经过去了。”他看了看手表,2点50分。倒不如去吃点东西。

他离开了医院,感觉饿极了。

武司站在奥森的办公室门口偷听。不过如果他们不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呢,还是等等吧。迟早他们会转移那东西。长时间的沉默。我们能绝对肯定吗?一声狂笑。我们先查明白,然后杀了那婊子,在她把一切搞砸之前。不过等着我,我想看看……

武司右手拔出手枪,左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闯进去。他呼吸急促,心脏怦怦直跳。

没有,我没事。他们什么都没有,没有证据。

武司僵住了,此时才意识到,如果闯进去,奥森会否认一切。即使逮捕他,他也会死不认罪,要求见律师。

我就来,奥森说,等着我。

武司把手枪插回枪套,转身跑开。他必须跟踪奥森,同时要联系本尼。

哦,上帝!他不能让这家伙溜掉。

本尼走进猫与驼鹿青年旅舍,前台的那个丰满女孩正在跟卡利登广场巡逻队的两名警员说着什么。女孩没有认出他,他只好说:“本尼·格里塞尔,治安警务部的,今天早上来过这里。我听说你认出了一个人。”

“我正在向两位警官汇报,那两个家伙大摇大摆地进来,说要来拿行李,你能相信吗?”女孩义愤填膺地说。

“你认出了一个家伙?”

“想要瞒天过海,说什么他们是她的朋友。我是这么好骗的吗?”

“但你认识其中一个?”

“我不认识,不过我见过他。我让他们去找看护行李的警官,他们就灰溜溜地走了……”

“小姐,你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这里……”她挥了挥手。本尼不知道她指的是哪里。

“在旅舍里?”

“嗯,他可能来过这里,至少我曾经在附近见过他。我敢肯定他干的是这一行。”

“哪一行?”

“旅游业。”好像是不言自明。

“你看,”本尼说,“我们必须认出这个家伙,而你记得在哪里见过他,所以请……”

“真的?呃,好吧,你看……我,我想我在咖啡馆见过他……”

“哪家咖啡馆?”

“长街咖啡馆。”

“他在那里工作?”

“不是,他就像,一个顾客……”她陷入沉思,眯起眼睛,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好吧,你可以说一下他长什么样子吗?”

“他是黑人,高个,帅气,20多岁……”她的表情活跃起来,“他,精瘦,你知道,导游都是那样子。很可能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他的,和其他人在一起……”

本尼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难以捉摸、若隐若现的火花,“等一下,等一下……”

“什么?”她问。

本尼没有回应,而是低下头,理清思绪。今天早上……本尼看向右侧,今天早上在那里他们跟奥利弗·桑兹谈过话,这就是他的大脑,他妈的整个下午一直在试图告诉他的,就是那番谈话。他努力回忆,在黑暗中摸索。奥利弗曾经说起过那家夜总会,女孩们在夜总会……

不对,什么都没有,思路错了。

他看着接待台后面的女孩,被打断后看起来不高兴。她刚才说,他,精瘦,你知道,导游都是那样子。这才是关键。导游。桑兹是怎么说的?武司今天早上问了这个问题。他想知道谁跟桑兹和女孩们在夜总会。桑兹说一群人,还随口说导游也在那里。

本尼低语了一声“上帝”,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没有理会。他试图从记忆中挖掘今天早上谈话的内容。

武司把手机放在耳边,一边等着本尼接听电话,一边看着杰里米·奥森急匆匆走出城市警察局大楼。

“快接电话呀,本尼。”他说,快速走向自己的车。奥森上了一辆车门印有城市警察徽标的日产轩逸。

电话铃继续响着。

“拜托了,本尼。”可是就在武司打开车门,进入汽车时,电话转向了本尼手机的语音信箱。

本尼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武司和奥利弗·桑兹,在那张桌子旁,桑兹说他们来非洲旅游。他们谈了昨天晚上的事。那家夜总会,那两个姑娘,喝酒。武司问过,谁跟他们在一起。一大群人。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武司准备好了笔记本,可是桑兹说……

答案来得太突然,本尼浑身颤抖。“他妈的。”他大叫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奥利弗·桑兹告诉了他们名字,滑稽的名字,奇怪的发音,这就是在整个该死的下午,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那个幽灵,一个名字。现在他能听到奥利弗说:杰森·德克勒克。德克勒克。今天早上,本尼还在心里想,一个他妈的多么滑稽的名字。德克-勒克,那个红头发家伙名字的发音,这就是问题所在。上帝,他本来应该把这些联系起来。姆巴莉·卡莱尼曾给他打过电话。本尼,我是南非治安警务部的姆巴莉·卡莱尼。祖鲁口音,不过她的发音完美无瑕。我们追踪到了一辆跟那个车牌号一致的路虎卫士,车属于帕克兰的J.M.德克勒克先生。

J.M.德克勒克先生,杰森·德克勒克,其中的一个导游。

“旅行社,”他对前台女孩说,“那两个美国女孩报的是哪家旅行社?”

“旅行社?”她问,被本尼的激情吓到了。

“你知道,带她们游非洲的人。”

“噢,”她明白过来,“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他就在那里工作,那个黑人小伙子,我在那里见过他。他们在开普敦的所有住宿都在我们这里预订,我有时候去看他们的——”

“他们在哪里?”

“只有一个街区远。我的上帝,那就是——”

“指给我看。”本尼说着,跑到门口。她跟在他身后,在人行道上停下来,指着右方的街对面,“街角就是。”

“跟上,伙计们。”本尼对两名卡利登广场巡逻队的警员说,脑海中灵光一闪:A.O.A.——非洲大陆探险(African?Overland?Adventures)。沖动之下,他在跑开之前,吻了一下女孩的脸颊。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第四十二章

本尼带着两名警员直奔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

杰森。

姆巴莉·卡莱尼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让她回到了上橙街?她看到了其他人都漏掉的什么东西了吗?

就在他准备冲进大门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不打算接听。他要抓到杰森·德克勒克,然后找到蕾切尔·安德森。

她必须活着。

约翰·阿非利加手拿话筒坐在那里,本尼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省警监站在他对面。

“如果我们在犯错……”

“本尼很干净。”阿非利加说。

“约翰,我们在谈论我的职业生涯。”

“我是本尼,请留言。”电话断了。阿非利加叹了口气,放回话筒,“他没有接。”

“如果祖马上台,他们会进行清理。祖鲁人进来,科萨人出去。”

“警监,我明白。可我该怎么办?”

“没有别人了吗?”

约翰·阿非利加摇了摇头,“即使有,现在换人也为时已晚了。”他看着电话,“本尼很干净。”语气不再那么确定了。

杰里米·奥森左转进入埃贝内泽街。武司保持一定的间距紧跟在后面。他感到紧张,心想千万别让这家伙跑了。

奥森的日产车驶往西部大道高速路下方的码头区。武司开得很谨慎,不敢离得太近或太远。

日产车进入港湾路环形交叉路口,右转后开往1号国道。

武司稍微放松了些,这样跟踪就更容易了。

本尼奋力推开双扇玻璃门,身后的两名警员紧跟着进来。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的大厅很宽敞,长长的柜台后面是两名年轻女子和一名男子,墙上挂着平板电视,厅里摆放着几张咖啡桌和数把休闲椅。九个年轻人或站或坐,有的在喝咖啡。所有人都抬起头,吓了一跳。本尼在到达办公桌前,拔出了手枪。他的手机还在口袋里响着。

“南非治安警务部。”

“他们要干什么?”休闲椅上的一个人问道。

他转过身,看见两名警员也拔出了手枪,赞许地点了点头,“待着别动就没事。不许离开,不许打电话。”

每个人都很安静,本尼的手机也不响了,电视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大屏幕上展示着非洲探险的影像。墙上的大型海报上有非洲大陆景观,以山脉、动物和湖泊为背景的欢笑的年轻人。柜台上有盛放宣传小册子的盒子。

“请关掉电视。”

“能出示一下证件吗?”柜台后的一个女孩问道。本尼拿出了警官证。

女孩查看了一下,“是真的吗?”

“你叫什么名字?”

“梅丽莎。”

“请关掉电视,然后打电话报警。拨10111,告诉他们,本尼·格里塞尔队长在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需要支援。告诉他们打电话给卡利登广场警官局。”

“我得动一动,”梅丽莎说,“遥控器在这下面……”

“那就动一动。”本尼说。

她探身拿出遥控器,对准电视机。本尼看到,她上臂有带刺铁丝状文身。房间里安静下来。“现在报警。”他说。

“好吧,我相信你们。”

“打电话。”

她不情愿地走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

“这里哪一位是杰森·德克勒克?”

“杰森不在这里。”柜台后的另一个女孩回答。

“没人接听。”梅丽莎说。

“继续打。杰森·德克勒克在哪里?”

“不知道。”

“所有男人,我希望你们出示身份证件。”他转向两名警员,“检查他们的证件。”

“杰森從昨天起就没来。”梅丽莎说。

“他可能在哪里?”

“你们的紧急报警电话很烂,还是没人接听。”她烦躁地抱怨。

本尼爆发了,冲到柜台前,探过身子,“现在听我说,你这个小混蛋。杰森和几个家伙昨晚割断了你们一个客户的喉咙,如果我不阻止,他们还要再次杀人。我再问你一次,在哪里能找到他?如果再跟我耍小聪明,你会后悔莫及的。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是的。”她吞咽着说,“他可能在家里,也可能在办公室或仓库。我实在不清楚具体在哪里。”

“办公室?”

“三楼,你从隔壁的入口上去。”

“还有仓库?”

“在天文台的斯坦利街上。”这时紧急电话终于接通了,她转而对着话筒说,“我有一个紧急信息……再说一下你的名字?”

三个人从门外回来了,蕾切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按住她的腿。”杰森·德克勒克说,从地上再次拿起园艺剪刀。另外两个人蹲下身,按住她的双腿。

“蕾切尔,”德克勒克说,“蕾切尔!”

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行了,杰森。”一个家伙说。

“我们必须确认,”杰森跪在她脚旁,“蕾切尔,听我说,我们必须确认视频的事你说的是实话,好吧?这非常重要,这真的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你明白吗?”

没有反应。

他把剪刀卡在她右脚中趾的根部,“所以再告诉我一次,它在哪里?”

“她甚至听不到你说话。”

“求求你们了,”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几乎无法听见,“在那个大包里。”

他把剪柄用力合上,她的身体抽搐起来。“上帝!”按着她腿的一个家伙说道。

“你确定吗?”杰森的声音依然平静,“你十分确定吗?”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她的声音很大,歇斯底里,身体不停地抽搐。

他抓住另一根脚趾,“那个包到底在哪里?”

她爆发出一声原始的号叫。

“杰森,看在他妈的上帝分上,这还不够吗?”另一个年轻人问道,脸都快变形了。

杰森甩过去一巴掌,“混蛋,你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吗?你的下半辈子想在监狱里度过吗?”

武司·恩达贝尼紧紧跟随着杰里米·奥森,在1号国道的东部大道进入右转车道,然后驶出坡道进入2号国道。他和奥森的车保持着400多米的距离,中间隔了七辆车。他拿起手机,再次给本尼·格里塞尔打电话。

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的“办公室”在三楼的钢质防盗门里面。本尼按下了对讲按钮。一个女人的声音问:“哪位?”他说:“警察,开门。”

锁咔嗒响了一声,门开了。他马上查看是否另有出口,但没有看到。只有三个女人,办公桌,电脑,文件柜。他手持警官证,“请跟我来,下楼。”

“为什么?”看到手枪,她们很是害怕。

“我在找一个叫杰森·德克勒克的人。”

“他不在这儿。”

“我知道,来吧。”他用手枪做了个手势。她们温顺地走在他的前面,朝楼梯走去。

他的手机又响了。到底是谁这么迫切地找他?他掏出手机,是武司。

“武司,我正忙着呢。”

“本尼,对不起,不过出事了,我正在跟踪一个去找蕾切尔的人。”

本尼愣住了,“上帝!”

“本尼,你永远不会相信的。杰里米·奥森,我偷听了他说话。他参与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

杰里米·奥森?他妈的怎么回事?

“你在哪里?”

“在2号国道上,前面就是格鲁特斯库。他刚刚离开匝道上了主街。”

天文台,仓库。

“武司,我认为他要去斯坦利街,那里有一个仓库,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的仓库。跟着他,武司,我这就去。”本尼冲下楼梯。

“本尼!”武司说,害怕他会挂断电话。

“我在。”

“本尼,他们要杀了她,奥森一到那里就下手。”

15:12—16:14

第四十三章

本尼告诉两名警员,不准任何人走出这家旅行社。增援人员一到,就把楼上的办公室封存,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能拨打或接听任何电话。

交代完任务,本尼出门来到长街上。看到来来往往的车流,他才想起自己的车没有警笛和警灯,于是折返回去。

“能借用一下你们的警车吗?”他问两名卡利登广场巡逻队的警员。

“能,队长。”一名警员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扔给本尼。他没接住,梅丽莎嘲讽地嘘了一声。他并没有理睬,捡起钥匙,再次冲出门外。

在勃朗宁街和主街交叉路口,武司·恩达贝尼和杰里米·奥森之间只隔着一辆车。

武司把遮阳板拉下来,尽可能坐得高些,以隐藏自己的脸。奥森的车转向灯闪起,准备右转。

斯坦利街在哪里?

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还有城市警察局?他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关联。信号灯变成绿灯。武司正准备右转,但是一辆车从前面驶来,他只好等待。

等他转进主街时,已经看不到奥森的轩逸车。

不可能。

武司加快速度,再次紧张起来。奥森能去哪里呢?他经过通往左方的波罗路,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往右看,没有岔路,只有穆斯林墓地和医院。他经过位于左侧通往斯科特路的岔路口时,看到了轩逸,已经在斯科特路上开出了很远。

武司猛踩刹车,但为时已晚,车子过了拐弯路口。他用力扳动倒车挡,一边回头看。车流正从主街上下来。他别无选择,迅速倒车。后面的车不停地摁着喇叭,有一辆差点撞上来。他终于左转进入了斯科特路,刚好看到奥森的车在半公里之外右转。

真的是他?

德瓦爾大道将是最快的路线。本尼打开警笛和警灯,开动汽车,轮胎发出尖厉的摩擦声,前方的车辆纷纷给他让道。布婷辛格街的十字路口是红灯,他开得只是稍慢些。他在路口猛打方向盘,左转,进入上橙街。车流更加密集了。

上橙街的十字路口也是红灯。为了争分夺秒,他踩下油门,上了位于花园中心的桥。德瓦尔弯道就在前面,他从座位上拿起手机。

武司在第二声铃响时接起了电话,“本尼。”

“你在哪里?”

“斯坦利街,本尼。我可以看到仓库。他们的卡车停在那里,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

“告诉我怎么到那里,武司,我没有地图。”

“很简单,本尼。沿着格鲁特舒尔出口匝道,右转进入……”

“我在德瓦尔大道上,武司,那对我没有用。”

“你能找到天文台的主街吗?”武司问。

“能。”

“转入斯科特路……往东。一路沿着低干道,第一个右转路口右转,然后你就会看到他们。”

“我就来。”

“奥森已经进去了,本尼,快点。”

杰里米·奥森把巨大的滑动门推开到能够容他进入。他摘下墨镜,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把身后的门合上。

仓库里很安静。帐篷、睡袋、水壶、工具、油桶、沙铲、千斤顶,全都整齐堆放。一旁有一辆崭新的白色路虎卫士。

“嘿!”他高呼一声。

两名男子从一堆货物后面的两边站起来,每人一把斯捷奇金手枪对着他。

“上帝,”他说,高高举起双手,“是我。”

他们慢慢放下武器。杰森·德克勒克从路虎后面走出来,“杰里米,我打过你电话,没人接。”

“我是一名高级警官,开车时不能接电话。”

“你只是一个交通警察。”

他没理这个话茬,“她在哪儿?”

“B先生想知道,你能拿到那行李吗?”

奥森走向仓库深处,环顾四周。在一堆帐篷后面坐着另一个人,脸色阴沉,上唇有血。“不是现在。”他说,“他怎么了?她性子很烈吗?”

“我不是说现在,”杰森恼怒地说,“不过你能拿到,对吧?”

“别担心,只要他们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我们就没事。他们会把行李拿到证据室,后面的事就简单了。”

“多简单?”

“我会买通几个人,派一个蠢货进去拿行李。小小录像带,偷偷放进口袋,易如反掌。明天,下周,这将成为旧闻。女孩死了,压力没有了。放松,她在哪里?”

“你有绝对把握吗?”

“当然。给1000美元的好处费,他们会争先恐后去做这件事。”

“好吧。”杰森拿出手机。

“她还活着,是吗?”奥森问。

罗德布勒姆岔道口一闪而过,本尼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走这条路。他本想抄近路进入东部大道,走武司一样的路线,但是太迟了。唯一的选择是利兹贝克公园,然后走车站路,可是这需要两三分钟,甚至更长时间。

车轮尖叫着转过德瓦尔大道和医院拐角交会前的最后一个拐弯。交通拥堵,没有时间考虑。杰里米·奥森与整件事有什么关联?他差点撞上一辆摩托车,只好急忙转向,冲到另一辆车前面。喇叭齐鸣,这些白痴难道没听到警笛吗?他绕过2号国道移民路弯道,进入左侧车道。现在前面的车辆让道了,他猛踩油门。杰里米·奥森?城警?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入低干道时,他关掉了警笛。

本尼花的时间太长了。

武司的车停在人行道上。通过挡风玻璃,他可以看到仓库——长长的一排建筑,砖墙,镀锌屋顶,宽大的白漆滑动门。门前四辆卡车和四辆拖车,每辆车上都印有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的图文标志。女孩在里面,而本尼迟迟未到。也许他应该进去,可是里面有多少人呢?

他坐在车里,呼吸急促,心脏怦怦直跳。

他拔下钥匙,下车,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然后脱下夹克,穿上凯夫拉防弹背心,拿起手枪。他看了一眼手表,15点22分,不早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做出了决定,女孩的生命是头等大事。他拉动枪栓,轻轻关上后备箱。

他要进去。

这时他听到身后轮胎摩擦路面发出的尖叫声。一辆巡逻车驶过拐角,朝他飞驰而来。

本尼·格里塞尔到了。

“嘿!”杰里米·奥森说。

但她没有抬头,只是瘫软地靠着钢柱躺着,一丝不挂。他可以一览无余,特别是流血的右脚,还有三根落在尘埃中、像肥胖的昆虫幼虫一样的脚趾。

他穿着黑色靴子,两脚分开站在那里,双手握着手枪,瞄准了她的头。

“让她看着我。”他对一个年轻人说道。

“快他妈的了结吧。”

“不行,我想看看她的脸。嘿!美国佬,看着我。”

她缓缓抬起头,几缕头发披散在额头上。他看到一只眼睛肿得合上了,呈青紫色,太阳穴上有干了的血迹。“你们这些家伙真把她整惨了。”他说。

她抬起头,但是并没有看他。

“动手吧。”

“看着我。”奥森说,看到她把目光转向自己。他用拇指打开了手枪保险。

第四十四章

“到后面去,武司,后面一定有门。”本尼边跑边说。武司于是和他分开,跑向建筑物的墙角。

本尼到达那道白色滑动门边,背靠在墙上,双手在身前握枪。他呼吸急促,心中暗数,1001、1002、1003,想给武司20秒时间。他祈祷:亲爱的上帝,让她活着。

1007。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在给女孩的父亲打电话时能说“她还活着”。1012。他听到一声枪响,跳了起来,用左手把门推开,弯下腰,冲进去。他看见一个年轻人,又高又瘦,在他正对面,正拿着一把带消音器的手枪瞄准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枪响了,本尼·格里塞尔被击中,双脚失去了平衡。他的背部砰的一声撞到门上,胸部爆裂般疼痛。他有一种转瞬即逝的奇怪感觉,先感觉到了子弹,然后听到枪声。他倒在了地上。

奥森希望自己的脸将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张脸。他想知道临死的恐惧是什么样子,想看到生命之光从她身上慢慢消退。但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拥有生杀大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看不到恐惧,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给她下了药。她看起来心不在焉。

突然传来枪声。他环顾四周,最终盯着门口。

又一声枪响。

“该死!”他说。

武司冲过第一个墙角,沿仓库的山墙一侧跑到下一个墙角。窗户很高,距离地面有两米。一道钢门挂着大锁。他没有犹豫,稳稳地靠在墙上,瞄准挂锁,开了一枪。他拽开门,里面光线昏暗,一個小房间,是一间厨房,水槽里放着脏玻璃杯和咖啡杯,还有另一扇关着的门。

他听到一声枪响,声音不大,可能是小口径的手枪。本尼!他跑向里面那扇门,打开。眼前是一个很大的开阔空间,设备成堆。一道亮光从前面的滑动门射进来。有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哦,上帝,那是本尼。有人在动,武司左侧的一个年轻白人,手里拿着一把带消音器的手枪。“别动!”没有用,那个年轻人转过身来。武司开火了,那人慢慢倒下去。武司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开过枪。上帝,这个城市都对他做了什么?一颗子弹打在了武司旁边的墙上,子弹来自右方。他猛扑到油桶后面,向右翻滚,站起身,扣动扳机,一枪,两枪,三枪。那人摇摇晃晃地倒在一堆塑料罐上。他别无选择——为了活命。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杀死了一个人。他慢慢站起来,盯着那个静止的身影,看着鲜血从体内流出来,流到那堆白色塑料罐上,形成长长的几道血迹。

右侧有人影移动,他回到现实中,但为时已晚,头部被手枪抵住了。“黑鬼!”那个声音说。

本尼胸部剧痛,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他躺在水泥地上,感觉死神即将到来。周边有枪声,他努力转过头去,是武司在作战。有那么一会儿,他进入一种虚幻的境界,想到了孩子和妻子。终于,他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手慢慢移到胸部,碰了碰裂开的伤处。是干的,没有血。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莱泽曼多功能工具钳挡住了致命的子弹。一股暖暖的欣慰感流遍了他的全身。这时,他听到一声“黑鬼”,忙抬起头。那个枪击他的人站在那里,拿着一把消音手枪,对准了武司的头。

本尼伸手抓起地上的手枪,举起来,来不及瞄准就扣动了扳机。子弹打中了那人的胳膊,消音手枪应声落地。他再次开枪,又偏了。本尼忍痛爬起来,站直,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本尼把手枪对准那人,断喝道:“别动!”他看到那人捂着胳膊,血在不停地流。

武司叫了声:“本尼……”

“武司,我打中他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也以为呢。”本尼自嘲道。他猛拽了一下那人的衣领,“趴下!”那人照做了。

“蕾切尔在哪里?”

那人慢慢回头,看着身后关着的门,“在那里。”

“她是一个人吗?”

“不是。”

“杰森在那里吗,杰森·德克勒克?”

没有回应。本尼用手枪戳了戳他,“杰森在哪里?”

那人沉默了片刻后答道:“我就是杰森。”

怒火席卷了本尼全身。“你这个垃圾。”他抓住杰森的头发,恨不得一枪结果了这家伙。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两人迅速转身,瞄准。

“别开枪!”一名上唇有血迹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惊恐地高举着双手。

“趴到地上!”武司说。

“请别开枪。”男子立刻趴下了。

“蕾切尔在哪里?”本尼问道。

“她在那里面。”男子说。

他们看向那扇门。“武司,看着他。”本尼说,大步走向那扇门。

“小心,”男子说,“奥森和她在一起。”

她感觉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这个身穿警服的人说出了她的名字,他认识她吗?

突然一声枪响。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感觉末日来临了。

但是,她并没有中枪,听到穿警服的人咒骂了一声。她睁开眼睛。他已经转过身去,手枪指向门口。按住她腿的那个家伙,俯下身子,朝墙边爬去。

枪声再次响起,响了三次。

“他妈的怎么回事?”穿警服的人低声道。

又是一枪,震耳欲聋。他迅速冲到门边,从那里又传来三声枪响。

她突然明白,是本尼·格里塞尔警官找到这儿来了。她想坐起来,于是动了动双腿,右脚疼痛难忍,不过她不在乎。她把脚后跟收回来,找到一个着力点。又一声枪响,又一声。她靠着冰冷的钢柱作为支撑,要是能站起来就好了。穿警服的人和那个年轻人吓得呆若木鸡。又是两声枪响,然后鸦雀无声。

“我要出去。”年轻人打开门,跑出去后立刻把门关上。

“该死!”穿警服的人说。

“他会杀了你。”她对穿警服的人说,声音里充满仇恨。

他快速回到她身旁,一只脚放在她的双膝之间,把枪抵在她脸上。“闭上你的臭嘴!”他气急败坏,“我要用你做人质。”他回头看着门口,瞪大了眼睛。

她抬起右膝盖,用尽全身的力气顶向他的裆部,“去死吧!”穿警服的人惨叫一声,倒在她身上。门被踢开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然后一声枪响,穿警服的人从她身上滚落。她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握着一把手枪。

“本尼·格里塞尔!”她说。

他收起手枪,快速上前,从地上抓起衣服,匆匆盖在她身上。

“是的,”他用双臂搂住她,“我找到你了。”

第四十五章

4点刚过,护士走出病房,对弗兰斯曼·德克尔说:“你只有15分钟的探视时间。”

亚历克莎·巴纳德倚着靠垫坐着。他看到了她小臂上的绷带,还有一脸的失望神情。

“我还以为是那位侦探。”她徐徐说道,发音不是很清晰,药力还没有完全失效。

“下午好!夫人。”他不露声色地说,把椅子拉近,几乎紧挨着病床。他坐下来,双肘支在白色床单上,“本尼队长不再处理这个案子了。”

她缓缓点了点头。

“现在我更加理解了。”他平静而同情地说。

她扬起一道眉毛。

“他不是个……好男人。”

她的眼睛湿润了,下唇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抬起没有划伤的右臂,用手背慢慢擦拭着脸颊。

“你非常爱他。”

她看着德克尔身后,微微点了点头,又擦了擦脸颊。

“这些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你。”

“是的。”几乎是耳语。

他等待着,可她没再说下去。

“你责怪自己,以为那是你的错。”

她把目光转向他,依然沉默不语。

“但是你并没有错。”他说,“对有些男人来说,那是一种病,一种瘾。”

她点点头,表示认同,好像想听到更多。

“那是灵魂的麻醉剂。我觉得他们内心空虚,欲壑难填。这药可能短时会起一点作用,然而一两天之后,一切又重新开始。我认为事出有因。我想他们不喜欢自己,通过这种方式……”

“获得认可。”她接过话。

他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但她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

“是的,认可。也许不止于此。这里面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们想弥补完整。这种伤痛长期存在,永远不会完全消失,而是会时不时再现,每次都会更加严重,可是麻醉的作用也越来越小,这是一个……”他手一挥,故意暂停下来。

“恶性循环。”

“对……”

她还是不愿说下去。

他只得继续道:“我认为问题是,他并不想那么做,但停不下来了,不管他多么爱妻子……”他看着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明白。

“我要他去寻求帮助。”她看着床边的小桌子。抽屉上方有一条缝,一张纸巾悬挂在外面。她把纸巾抽出来,擦了擦眼睛,用右手把纸揉皱,“有一段时间,我尝试着去理解。我觉得他像一个被抛弃的孤独男孩。他从来不愿意谈论这件事,我永远无法弄清楚这事的起因。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何而来?我的酗酒从何而来?我的恐惧,我的不安全感,我的自卑感又因何而起呢?我从童年时期寻找原因,这是最简单的解决之道。都是父母的错,他们犯了错误,他们不完美,但是这个借口……不够充足。问题是,问题出于我自身。这些都是我不可分割的组成元素,这些元素的共鸣方式、音频、音高、音调……”

他知道把她往哪里引导。

“没有人能帮忙……”他鼓励她。

“只有你自己。”

“他改不了。”

她摇了摇头。是的,亚当·巴纳德改不了。他想提示她:“所以你做了些什么。”不过他给她机会,让她自己说。

她缓缓靠在靠垫上,好像很累了。

“我不知道……”一声长长的叹息。

“什么?”他低声诱导。

“我们有这种权力吗?有权力去改变别人?好让他们适应我们?好让他们能够保护我们,免于自我伤害?我们不是在转嫁责任吗?我的弱点跟他相反。如果我更强势,或者他更强势……我们的悲剧就在于这种结合,我们都是彼此的催化剂。我们是……一种不幸的化学反应……”

15分钟的探视时间到了。“有些东西必须要放弃,”他说,“必须有人做点什么。”

“做任何事都太迟了。我们再也无法以其他方式生活。过了某个点以后,你就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

她再次摇了摇头。

“总有你能做的什么事情。”

“比如?”

“如果痛苦够深切,还有那种耻辱。”他说,“当他开始骂你、威胁你,当他殴打你的时候……”

她盯着他,起初毫无表情,继而紧锁眉头,最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巾,“我不怪你。”

“你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你只是在做你的工作。”

“巴纳德夫人,我们很清楚,”他身体前倾,尝试换一种方法,“凶手是个了解内情的人。他知道手枪放在哪里,知道你的……状况。他还有足够的动机。你能提供这些情况,你知道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谁帮了你?”

“是威利·穆顿。”

“威利·穆頓?”他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尽管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求本尼侦探过来。”

“哦?”

“我和你想的一样。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手枪在哪里,只有亚当有钥匙。”

“什么钥匙?”

“他衣柜上部放枪的保险柜钥匙。不过那是威利安装的。四五年之前的事,他擅长这种事,他总是很能干。过去,他为乐队做过舞台布置。亚当不会动手做任何事情,可他不想让外人进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枪的事,他怕枪会被偷。今天早上……威利和那位律师来到这里,那次交谈很奇怪。他们离开之后,我才意识到……”她突然停下来,再次陷入沉思,拿着纸巾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切地问。

“威利总是想要更多,更大的份额,更多的钱,即使亚当对他很好。”

“夫人,你想告诉我什么?”

“威利过来,站在病床边,想知道我能记起什么。我上次见到威利是在一年前了。然而今天早上他来到这里,好像真的很关心。他说了所有得体的客套话,他想知道我怎么样了,他说他很为亚当难过;不过接着他说想知道,我是否记得任何事情。当我说不知道,我很困惑,不理解的时候……他又问:‘你能想起任何事情吗——任何事情?他为什么如此渴望知道?他的律师为什么来这里?这些都是我想告诉本尼的,那……这很奇怪。”

“夫人,你说过他帮了你。”

她一脸惊讶,“没有,我从来没有那么说过。”

“我问谁帮你了,你说威利·穆顿。”

德克尔身后的门打开了。

“不对,不对。”亚历山德拉·巴纳德说,完全糊涂了。德克尔不知道她服用了什么药。

“警官。”护士说。

“再给五分钟。”他说。

“对不起,那不可能。”

“你误解我了。”亚历克莎·巴纳德说。

“请再给五分钟。”德克尔对护士说。

“警官,医生说了15分钟,我必须照办。”

“去他妈的医生。”他脱口而出。

“出去!否则我就叫保安。”

他不得不站起来,“我们以后再谈。”他走了出去,沿着走廊来到电梯旁。他按下按钮,生气地按了一次又一次。他已经如此接近谜底。

电梯门悄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他走进去,双臂抱于胸前。现在她想指向威利·穆顿,他不会因此上当的。

电梯开始下行。

他要去找家政女工西尔维娅·伯伊斯谈谈。他笔记本上有她的地址,阿斯隆的什么地方。他看了看手表,4点20分。在这样的交通状况下去阿斯隆?也许,她还在坦布尔斯克鲁夫的房子里。

威利·穆顿?他回忆起今天早上大街上的混乱场面,反应激烈的穆顿叫嚷着要给律师打电话。这家伙还希望他逮捕乔希和梅琳达。

电梯门打开了,他若有所思地走出去,在大厅停下来。

穆顿和律师格勒内瓦尔德在这里,跟亚历克莎在一起,“你能想起什么?”为什么?

亚历克莎在撒谎吗?

昨晚9 点后,亚当打电话告诉我伊万·奈尔

的事。他的手机响了,是本尼打来的。

“本尼?”

“弗兰斯曼,你还在非洲之声吗?”

“没有,我在城市公园医院。”

“医院的什么地方?”

“在门口。怎么了?”

“待在那里,我马上过来。”

第四十六章

本尼·格里塞尔剪断了蕾切尔·安德森手上的绳索。他拿来四个睡袋,一边让武司打电话叫后援和医疗救护,一边把两个睡袋铺在地上,让蕾切尔躺下,用另外两个睡袋盖住她颤抖的身体。

她说:“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的。”他掏出手机,给约翰·阿非利加打电话。

“本尼,你到底在哪里?我一直在打电话……”

“警监,我们找到了蕾切尔·安德森。她现在很安全。我们在天文台,请调直升机过来,她需要医疗救护。她情况还不算差,但我肯定不会把她送到格罗特·舒尔医院去。”

“感谢上帝!直升机马上过来,只需给我地址。”阿非利加欣喜地说。

“对不起,伯顿先生,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比尔·安德森对着手机说道,“美国领事馆的网站上刚好有一个警示,说在过去一年里,有14个美国人在约翰内斯堡国际机场着陆后被持枪抢劫。我刚才读到,南非政府的一位部长曾经说过,警方必须杀死罪犯,而不用顾虑法规。我的意思是,那里是野蛮的西部。这里还有一个例子:‘在种族隔离结束后的这些年里,该国被杀害的警察比种族隔离时期还要多。此外,‘在家中遭到武装抢劫的案件增加了30%,而你却在告诉我,我们不需要保护?”

美国领事向他保证:“实际情况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糟,我可以向你保证。”

“伯顿先生,我们今天下午就要飞过去,我希望你能推荐一个人来保护我们。”

丹·伯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通常推荐保镖公司,一家私人安保公司。你可以打电话给珍妮特·劳女士……”

“你能给我拼读一下吗?”

就在这时,安德森家书桌上的电话响起。“请稍等一下。”他拿起话筒,“比尔·安德森。”

“爸爸!”他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蕾切尔!哦,上帝!你在哪里?”

“我和本尼·格里塞尔队长在一起,爸爸……”她的声音哽咽了。

本尼背靠墙坐着,双臂搂着她。她在跟父亲说话的时候,头靠在他肩上。通完话,她把手机还给他,仰头说:“谢谢你。”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警笛声由远及近,直升机也该快了吧。

“你找到视频了吗?”她问。

“什么视频?”

“杀人的视频,在卡里巴湖。”

“没有。”他说。

“那就是他们杀死埃琳的原因。”

“你不必现在告诉我。”他说。

“不行,我必须告诉你。”

在整个旅程中,她和埃琳都共住一个帐篷。

埃琳很轻松地适应了新的时区,睡眠很好。每天日出的时候,她就会惬意地伸着懒腰说:“在非洲的美好一天又开始了。”

最初蕾切尔在晚上难以入睡。第一个星期之后,情况才有所改善,但是每天晚上,大约在1点到3点钟之间,生物钟就会唤醒她。在调整自己,惊奇于这奇妙的探险,这特殊的际遇时,她会依稀想起那些难忘的时刻,回忆躺在这块神圣大陆上倾听到的各种声音。之后她会沉沉睡去,轻如羽毛,进入甜美梦乡。

卡里巴湖上的月光让她惊奇。凌晨2点过后,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了亮光,睁开眼睛。她原以为有人打开了泛光灯,没想到竟然是一轮圆月。她陶醉于它的明亮、它的无垠,意识到必须为自己的视频日志去拍下这幅美景。

为了不打扰埃琳,她小心翼翼地从睡袋里爬出来,拿着索尼摄像机,走进闷热的夏夜。

营地很安静,她从帐篷之间走到湖边。那里的景色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又一幅令人叹为观止的非洲美景——月亮像一颗银白色的宝石,滚落在上亿颗星星铺成的地毯上,这一切又倒映在镜子般的湖面上。她打开摄像机,把小液晶屏展开,在面板上选择“日落及月亮”模式。但是月亮太高了,她可以单独拍到月亮或其湖面倒影,但是两者不能同框。她环顾四周,看到了大约100米之外的那处湖边岩石,岩石间有一棵相思树。那里可以给她提供拍摄的高度、参照点和角度。她在岩石的顶端再次尝试,借助树枝进行试验。突然,她听到下面大约15米之外的声音。

她转身去看。黑暗中的两个人影,压低声音在争执。她慢慢坐下来,认出两人是旅行社的杰森·德克勒克和史蒂文·奇廷加。

她兀自笑了笑,把镜头对准他们,开始拍摄。她的本意只是想捉弄一下这些自以为是的非洲人。这些带队的导游们嘲笑欧洲和美国的游客,说他们喜欢安逸、争论、抱怨,无法应对非洲的情况。现在她有证据来证明,他们也并非完美。她微笑着,心里想自己会在早餐时把这事抖搂出来,让他们也尴尬一回。

这时史蒂文拉开了拖车下面的大储物箱,弯下腰去取什么东西。他粗暴地拽了一下,竟然从储物柜里拖出一个矮小的人来。

那人喊了一声,史蒂文立马从后面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蕾切尔·安德森从屏幕上抬起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看到杰森手持闪着寒光的匕首插进那人的胸膛。

那人无声地倒下,杰森抓起双脚,史蒂文抓着双手,抬着那人进入黑暗之中。

她久久地呆坐在那里。起初,她认为这只是梦境,完全是幻想。她关闭了视频的声音,开始回放。画质不是很好,不过真相一清二楚:她目睹了一场凶杀,凶手是她寄予安全保障的两个人。

第二天在混沌中过去了。她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心理创伤,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变得不合群。埃琳一再问她:“怎么了?”又问:“我做错什么了吗?”她只是说:“我感觉不舒服。”

埃琳怀疑那是疟疾的初始症状,便盘问各种症状,但蕾切尔的回答含糊其词、躲躲闪闪,直到埃琳放弃,不再追问。蕾切尔想过报警,但是报给谁?在津巴布韦,有那么多关于警方的传闻,那么多关于腐败和政治的报道,因此她犹豫了。参观了维多利亚瀑布之后,他们离开那个国家,进入了博茨瓦纳,然后就更没有机会了,只有抑郁伴随着她。她知道,津巴布韦人在津巴布韦犯的凶杀案,不是另一个国家的警察所关心的。在这个大陆上不是。

在开普敦,她们和几个游客去了范亨克斯夜总会,不知道杰森后来会出现。

她们俩都在喝酒,埃琳的情绪非常激动。她用越来越激烈的埋怨责备蕾切尔——不管在桌旁,还是在舞池。起初只是像剃刀一样犀利的言辞,后來是声泪俱下的伤感醉话,关于友谊、信任和背叛。

酒精已经削弱了蕾切尔的决心,使她变得情绪化。她感到了一股冲动,想减轻独守秘密的心理负担,否认对自己的可怕指责。终于,在桌旁两人头靠着头,她把一切告诉了埃琳。埃琳平静下来,说那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误会,不会是杰森和史蒂文,不可能。蕾切尔说,她已经看了很多次录像,不会有错。

我们问问他们,事情不就清楚了吗?这是一个醉酒者的天真推理。不行,不行,不行,蕾切尔表示反对。答应我,你什么都不要说。等我们回家以后吧,我父亲知道该怎么做。

埃琳答应了。她们又进入舞池跳舞。跳完舞后,埃琳离开了一会儿才回到桌边。她说杰森和史蒂文来了,关于那件事,她问了他们,他们说蕾切尔在做梦。蕾切尔抬起头,发现杰森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他在打手机,表情令人不寒而栗。她抓起背包,告诉埃琳快走。埃琳争辩说,她不想离开,必须先要把事情弄清楚。蕾切尔抓住她的胳膊,“跟我走,马上!”

她们在长街上没跑几百米,杰森和史蒂文就跟出来了。巴里、埃本和博比三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加入了追赶她们的队伍。

史蒂文·奇廷加和巴里·史密斯驾驶着丰田轻卡从斯科特路进入斯贝克大街,看到了在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仓库前面的警车,成群的警车蓝灯闪烁,到处都是身穿警服的人。

史蒂文用修纳语说了一个词。巴里一言不发,紧急刹车,轮胎发出尖厉的啸声。他快速倒车,车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发现那是另一辆南非治安警务部的巡逻车,后面还有一辆救护车,占用了大幅路面。他变换挡位往前冲,如果他可以向左进入斯坦利街,再往左进入格兰特……

但是警车封堵了道路,他们根本进入不了斯坦利街。荷枪实弹的警察跑过来了。

“妈的!”他身旁的史蒂文说。

巴里什么都没说,停下车,双手慢慢从方向盘上抬起来,举到了头顶。

在担架被抬上直升机的时候,蕾切尔·安德森指着一旁的本尼说:“他要和我一起去。”

“没有空位。”救护人员说。

“那我就不去了。”

“蕾切尔,我会很快赶到医院。”本尼安抚道。

她挣扎着要离开担架,“我不去。”

“等等,”救护人员说,“他可以跟你一起去。”他转向本尼,“你的车在哪里?”

本尼指了指,“钥匙还在里面。”

她被抬进了直升机,本尼费劲地移动到她身边。“等一下。”那个救护人员说着跑回了仓库。他拎着盛着脚趾的小袋子回来,递给本尼,“断趾也许可以接活……”

在直升机上,她试图说话,但是螺旋桨的噪声太大了。

这家医院正是姆巴莉·卡莱尼和埃本·埃特林格接受手术的地方。直升机在楼顶上刚刚降落,她就告诉本尼,昨天晚上还有另外一件事,发生在他们割断埃琳的喉咙之后。

“我们以后再谈。”他恳切地说道,因为他必须回去找武司,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不行,你必须知道,他们杀了另一个人。”

她看到他们割断了埃琳的喉咙,仓皇跑回到大街上。跑了不多远,她看到左侧一幢大楼,有一个入口,通向里面的花园。她跑了进去。

一个身穿西装的大块头中年男子站在鱼池旁,看着两个男人在他身旁走过。在他们打开玻璃门,进入大楼之前,他生气地喊了句什么。围墙上有一只鸟的标志,她能记住这点。

“救救我!”她请求道。

大块头男子看着她,“怎么了?”

“他们想杀我。”她来到他身旁。

“谁?”

他们听到奔跑的脚步声,看向入口处。杰森等人出现在那里。杰森手里有枪。

“我们只想找她。”他对大块头男子说。

男子用胳膊搂着蕾切尔的肩膀,“在我们报警之前不行。”

“她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只想要回,不想惹麻烦。”

“那就更应该报警了。”男子把手伸进口袋,可能是掏手机。

杰森用枪指向男子,“那我只好开枪了。”

男子掏出了手机。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让别人惹上麻烦,又开始跑起来。男子试图阻止他们。

她听到两声枪响,回头看见男子倒下了。

拐过街角,一辆运送垃圾袋的市政卡车正好启动,她爬了上去。在车上,她看到追赶而来的杰森变得越来越小。

在一个街口,她趁信号灯变成红灯的时候跳下了车。

“在他看到你之前,有两个男人走进了大楼?”在她被推往手术室的路上,他问道。

“是的。”她说。

“他们长什么样子?”本尼紧跟着推车。

“我只记得一个人。他……怪怪的。非常瘦,头发剃光了……哦,他戴了一只银耳环。”医生告诉本尼必须离开了。“他穿着一身黑衣服。”她在手术室门关上前大声说道。

16:41—17:46

第四十七章

在卡利登广场警察局,审讯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

武司在审讯室审问巴里·史密斯,马特·朱伯特和本尼各自找了一间办公室,分别审问杰森·德克勒克和博比·韦斯特。史蒂文·奇廷加则先被关押着。

尽管朱伯特有审问技巧,尽管他的身材让人畏惧,而且事实上,杰森正因被击碎的胳膊肘而痛苦不堪,但是朱伯特从他的嘴里没有问出任何东西。杰森对于每一个问题都不予理睬,只是坐在那里,盯着墙壁。

对于武司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巴里·史密斯都咕哝着“滚开”。武司感到内心深处的愤怒越来越强烈,不过他压制住了这种情绪。

博比·韦斯特告诉本尼,他一开始并没有参加这次行动。昨天晚上,杰森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只是碰巧跟巴里和埃本在紫龟酒吧。巴里跳起来,叫他们走。到了外面,看见杰森和史蒂文正沿着长街追赶两个女孩,他们就加入了进去。

本尼身体酸痛,不过他还是因案件的突破和找到蕾切尔的欣慰感觉心情不错。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桌子,直视着博比。博比移开了目光。

“博比,对于无休止的玩命追逐,你不感到厌倦吗?”本尼问。

博比·韦斯特没有回答。

“甚至在他们割断一个无辜女孩的喉咙时,也没有?”

博比这才垂下眼帘承认,杰森那样做时,他感到震惊。他曾经抗议过,但史蒂文·奇廷加警告他:“如果你不闭嘴并且帮忙,你就是下一个。”他吓坏了,但是并不知道杰森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所以你是被迫的?”

“是的。”

“因此实际上,你是无辜的?”

“对!”

“你愿意写一份声明吗?”本尼问他。

“我愿意。”他热切地回答。

本尼把笔和纸移得更近些。博比写完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本尼大声朗读了声明,然后问:“这些都是事實吗?”

“是。”

“那么你就是帮凶。你要坐牢,坐很长时间的牢。”

博比·韦斯特瞪大了眼睛,抗议道:“可是你刚才还说我是无辜的!”

“没有,我问你是否无辜。来吧,外面有一辆警车,会把你送到波尔斯穆监狱。”

“波尔斯穆监狱?”

“一直到召开保释听证会。一两周,最多三周。”

“等等……”

本尼等待着。

博比·韦斯特想了很久,“你们在找布莱克。”

“谁是布莱克?”

“我还必须得去波尔斯穆监狱吗?”

“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布莱克是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的老板,我们把人带进来给他。”

“什么人?”

“黑人。”

“什么黑人?”

“他们把黑人放在拖车下面的大箱子里。从津巴布韦,不过并不总是津巴布韦人。”

“非法移民?”

“类似那种,我不清楚。我只是帮忙卸货,只干了大概一个月。他们不会告诉我所有事情。”

“布莱克的名字是什么?”

“邓肯,不过我们都叫他B先生。他住在本市,我就知道这些。”

“非常感谢你。”

“我还得去波尔斯穆监狱吗?”

“是的。”

弗兰斯曼·德克尔带着两名警察来到非洲之声,没有理会蹲守在小花园里的那群记者。一名守门的警员为他们开了门。德克尔说:“你们都跟我来。”经过接待区时,德克尔向娜塔莎微微一笑。他今天第一次感到了自信。沿走廊一直走到穆顿的办公室,他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律师不在。

“这次又是什么事?”穆顿问道。

德克尔说:“我工作中最好的事情。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逮捕白人混蛋。”

穆顿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德克尔命令两名警员监视穆顿,出来后示意另外两名警员跟上。他们径直走进会计沃特·斯廷坎普的办公室。

“昨天晚上的事,我们都弄清了。”德克尔说。坐在电脑后面的斯廷坎普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他只能坐在这里,不许给任何人打电话。”德克尔对两名警员说,“我很快就回来。”

本尼叫来武司和马特·朱伯特,把博比·韦斯特所说的情况通告给了他们,然后三人继续分头行动。

武司一回到审讯室就告诉巴里·史密斯:“我们要把B先生带过来。我们什么都知道了。”

巴里·史密斯脸色苍白,“滚开!”

“谋杀,”武司对他说,“终身监禁。”

“滚开!你这个黑杂种。”

无尽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了,武司闪电般冲上去,用尽全力,一拳打向这个年轻白人的太阳穴。

巴里的脑袋猛地向后一转,连同椅子翻倒在地,头砰的一声撞在地板上。武司上前拽住他的衣领,“我妈妈是个体面正派的女人,你听到了吗?”说完放开他,喘着粗气,感觉指关节很疼。

巴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头看了看,慢慢扶起椅子,摆好,坐下。他两肘支在桌子上,把头埋在了手掌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武司才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在哭。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什么都没说。

他们就这样坐了一分多钟。

“我妈妈会杀了我。”巴里捂着脸说。

“我可以帮你。”武司说。

巴里抽泣着,全身颤抖起来,开口说话了。

德克尔坐在穆顿的对面,“我知道你并没有枪杀亚当·巴纳德,我知道那个女孩和追她的那四个人。”

“五个。”穆顿脱口而出,随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五个。”德克尔满意地说。

“我想给我的律师打电话。”穆顿说。

“过一会儿再打。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巴纳德昨晚9点之后给你打了电话,你知道我们会找到通话记录,所以你干脆主动说出来……”

穆顿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德克尔用手示意他别出声,“亚当给你打电话,不是告诉你伊万·奈尔的指责是多么愚蠢。奈尔告诉我,巴纳德心烦意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怀疑有人在财务上做手脚。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会弄清楚的。不管怎样,亚当说他想见你。他告诉你来办公室吗?你和沃特?或者是你的建议——别把麻烦带进家里?所以你来到这里,可能非常担心,因为你心里有鬼。那时候是几点,威利?他是不是告诉你11点过来,那样的话他可以先看看那些数字?我知道他昨天晚上用电脑了,他对自己看到的东西气愤不已,因而连笔记本电脑都没有关掉,今天早上,电脑还开着。也许他把所有记录都刻在了光盘上,这样你就无法摆弄那些数字了。你坐在这里,或者在他的办公室,他跟你对质。威利,你否认一切了吧?到目前为止我说得怎么样?别担心,让我说完。你们从晚上11点一直争吵到凌晨1点半。巴纳德一定说过类似这样的话:‘算了,咱们明天再说吧。他一定是累了,想起了家中喝醉酒的妻子。你和斯廷坎普跟着他来到外面的花园,又争辩了一会儿。就在那个美国女孩进来的时候,你们刚好返回大楼。你很幸运,不止在一个方面。因为如果当时你站在那里,你也可能被枪杀。但后来他们射杀了亚当,头号问题解决了。你们两个人透过窗户看着花园里的尸体,那时你想:现在怎么办呢?你的大麻烦是伊万·奈尔,因为,不管你做了什么,如果伊万来告诉我们有内鬼,你就麻烦了。

“所以你想浑水摸鱼,把事情搞乱,让别人去担责。你想起了乔希和那件大罪过,还有亚历克莎和那把手枪。你们把尸体抬到巴纳德的车上……

“直到半个小时之前,我把整件事串联在一起,才明白那只鞋和手机是怎么回事。你们抬起亚当,把他往车上放时,那只鞋掉了。你一定是抬着他的脚,而他被枪杀时,手机还在手里。你捡起手机,记得他给你打过电话,所以就删除了通话记录。你把手机放到鞋里,在打开后备箱时,又把鞋放在了车顶上,只是暂时放一下。但匆忙中你忘记了鞋的事。沃特开着亚當的车走在前面,你开车跟在后面。情况大概是这样。车子转弯的时候,鞋子掉了,你根本没有发觉。威利,我说得怎么样?我告诉你,我真的很费了一番工夫,才弄明白那只鞋的来历。那是我又一次去了那个街角之后,灵光一闪想到的。”

穆顿只是瞪着德克尔。

“你和沃特把他抬上楼梯,放在烂醉如泥的亚历克莎身旁。你又从保险柜里拿出手枪,保险柜是你安装在房子里的。你在什么地方开了三枪。我猜你不可能在房子里开枪,即使用枕头或什么东西来减小枪声,因为你害怕吵醒亚历克莎。威利,你一定是开车去了哪里,上山了吗?什么地方不重要。然后你回去把手枪放在亚历克莎身旁。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我想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打吧,威利,让他直接去警察局。我这次带来了逮捕令和搜查令。你偷了亚当·巴纳德和伊万·奈尔,还有谁知道其他多少人的钱呢。我会搞清楚你是怎么做的,我会收拾你和沃特。而你那个他妈的律师,将无可奈何。或者,他也参与了你的小计谋?”

本尼·格里塞尔押着一个人走进卡利登广场警察局。他那修剪得又短又整洁的络腮胡和头发,由纯棕色过早地变成了灰色。他穿着牛仔衬衫,卡其裤和蓝色船形鞋,看起来身材颀长而结实,只是手腕上的手铐表明他有麻烦了。武司正在门厅等候。

“我能把你介绍给邓肯·布莱克吗?”本尼得意扬扬地问道。

武司上下打量着这个人,似乎在把他跟新发现的信息进行比对。“本尼,我们必须让警监参与进来。”武司忧心忡忡地说。

邓肯·布莱克面无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17:47—18:36

第四十八章

在区警监约翰·阿非利加的办公室,本尼和武司坐在他的对面。

“我只想说我为你们骄傲,省警监为你们自豪。部长说,我必须转达她的祝贺。”阿非利加说道。

“是武司破了这个案子。”本尼说。

“不对,警监,是本尼……本尼队长。”

“南非治安警务部为你们两人自豪。”

“警监,这件事很大。”武司说道。

“多大?”

“警监,他们通过津巴布韦走私人口进来,一次八个人。索马里人、苏丹人、津巴布韦人……”

“都是动荡地区。”

“没错,警监,那些人一无所有,想要重新开始,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为了进入这个蜜罐,他们肯定交了很多钱。”

“没有,警监,不多。”

“哦?”

“起初我们以为,这只是非法移民,但是导游巴里·史密斯告诉我,那家医院,整件事……”

“什么医院?”约翰·阿非利加问道。

“也许我们应该从头开始,警监,本尼和布莱克谈过话。”

本尼点点头,挠了挠耳后,打开笔记本,翻到那一页,“警监,邓肯·布莱克是津巴布韦公民,55岁,已婚,不过妻子2001年死于癌症。20世纪70年代,他是罗得西亚特种航空部队的一员。30年来,他在西马绍纳兰省的乌伦圭外经营家庭农场。他的妹妹玛丽-安妮·布莱克是哈拉雷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2000年5月,退伍老兵运动的领袖琴杰拉伊·哈兹维占据了布莱克的农场。很明显,布莱克的工头,贾斯蒂斯·奇廷加,试图阻止非法占有者,结果被枪杀。两年来,布莱克试图通过法院收回农场所有权,不过2002年,他放弃了,他带着工头的儿子史蒂文·奇廷加,和妹妹一起搬到了开普敦,开办了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他的大部分员工是来自津巴布韦的年轻男女,被剥夺财产的农场主的孩子或者他们的工人。德克勒克、史蒂文·奇廷加、埃本·埃特林格、巴里·史密斯……”

“那么你在仓库开枪打死的那个城警奥森呢?”警监问。

“警监,那是另一个故事。”武司接过话,“史密斯说,奥森原先在省交通局。兩年前,他在7号国道服务站工作,有一天拦截下一辆非洲大陆探险旅行社的超重货车。他暗示,他们用不着交罚款,德克勒克立即准备私下给钱。奥森拿了钱,放他们走了。不过他开始琢磨,为什么探险旅行社的人如此轻易地掏钱,而且出手如此大方。他思前想后,确信他们在走私什么东西。一个月后,他再次把他们拦下。他说想看看卡车和拖车里面,检查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德克勒克说,没有那个必要,他想要多少?奥森说,不行,他想看看,因为他认为他们藏了什么东西。德克勒克不停地加码,而奥森坚持要打开。德克勒克说他不能打开,因此奥森说:‘那就算我一份,因为我闻到了大钱的味道。德克勒克给布莱克打了电话,于是他们把奥森加到了支付名单上。但是有一个条件,奥森必须申请到城市警察局工作,因为他们需要一个人来监视那些已经捐了器官,并且生活在本市的索马里人和津巴布韦人……”

“捐献器官?”

“我正要说到这个,警监。很多捐献器官的人用得到的钱在城里经营起了沿街摊位。有几个人威胁说,如果他们得不到更多的钱,就要说出去。让他们闭嘴是奥森要做的事情。”

“比如永远闭嘴?”

“有时候是这样,警监。不过,奥森从来不亲自动手,他有别的关系人为他做那事,也是城警里的人……”

“上帝!”约翰·阿非利加说道,双手交叠在身前,看着武司,“那么那些器官?”

“布莱克创立了探险旅行社后,2003年,他和妹妹买下了坎普斯湾的老大西洋酒店,经过修缮和改造,开办了一家私人医院,妹妹做了‘院长……”

“一家医院?”

“请原谅,警监。”武司说,把桌子上的键盘和鼠标拉过来。他转动电脑显示屏,以便看得更清楚,然后点击网络浏览器图标并输入了网址。

屏幕上出现了谷歌搜索界面。

武司输入“大西洋医疗”后点击搜索,出现了一长串选项。他选择了置顶的链接,一个网站慢慢加载到屏幕上。上面显示,在十二使徒峰的山坡上有一座白色大楼,楼上有一块“大西洋医疗:独家国际医疗中心”的大字牌匾。另一张照片出现了——在大楼的背面,大西洋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警监,就是这个地方。”

约翰·阿非利加吹了一声口哨,“真有钱。”

“史蒂文·奇廷加说他们是大农场主,拥有并租用了很多农场,养牛,种植烟草和玉米,还有一些投资……但问题是,警监,”武司把鼠标移到一个写着“移植”的链接上,“他们做器官移植。”另一个网页打开了,同一座白色建筑,顶部同样的匾牌,下面的标题是:你能负担得起的移植。武司大声读出来,“在美国,心脏移植的平均费用是30万美元,肺移植要花费27.5万美元,肠移植几乎要50万美元。如果没有健康保险,你根本负担不起,即使负担得起,也不能保证及时得到捐赠的器官。例如,美国等待肾脏移植的名单上有5.5万人……”

“别告诉我他们……”

“就是那样,警监。”武司说,接着读下去,“拥有最现代化的医疗设施,包括优美的环境,专业的术后护理,世界一流的外科医生和国际捐助者网络。你可以在抵达后的三周内接受移植手术,费用很少。”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把人走私进来。”本尼说。

“为了器官。”武司说。

“该死!”警监说,“我们最好派人去那家医院,拿到那些档案。”

“马特·朱伯特已经在那里了,警监,他带去了大队人马。”

“这么说他们把人带进来,然后杀掉?”

“并不总是,警监。”武司说,“很显然,这是那些想在南非拥有更好生活的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不得不捐出一个肾脏、一叶肺或部分肝脏,或者眼睛的一部分,角膜,还有骨髓。我正在努力弄明白这些事情。显然,你可以捐出很多器官,而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那么心脏呢?”

“我们还得看一看,警监,因为这个网站也谈到了心脏。不过,蕾切尔·安德森看到的那个,德克勒克和奇廷加在卡里巴湖杀害的那个人,有艾滋病。史密斯说,他们带着检测试剂——在把人装到拖车下面之前,会抽血检测一下。他们检测出那人有艾滋病,所以把他带了出去,但又不能一放了之。”

“这都是些什么人?”约翰·阿非利加问道。

“这就是我问邓肯·布莱克的问题。”本尼说,“他说非洲夺走了他的一切,撕碎了他的心,为什么他不能对非洲那么做呢?”

本尼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起身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警监倾身向前,看着那个网站,长叹一口气,听到本尼接电话的声音变了调。

“是马特,”本尼回到办公桌旁,“警监,这件事会变成丑闻的。”

“为什么?”约翰·阿非利加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不安。

“医院的记录里有一位政府部长。”

“我们的一位部长?”

“是的,警监,肝脏移植。”

“哦,该死!”约翰·阿非利加脸色大变。

弗兰斯曼·德克尔听说过,治安警务部的那位有色人种电脑专家是个天才。所以他所期待的是像比尔·盖茨一样的人,然而看到的却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缺了两颗门牙,大爆炸式发型,没有幽默感,而且口齿不清。“这就像棉花糖。”在沃特·斯廷坎普的办公室,那位天才对德克尔说道。

“此话怎讲?”

“都是错觉,PDF的密码根本没有用。”

“那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家伙,”他指着斯廷坎普的电脑,“通过电子邮件收到经销商发来的带有密码的PDF文件,有关每个歌手的唱片销量。”

“不错。”

“歌手以为只有他有密码,唱片公司不可能修改唱片的销量清单,他拿到了所有的钱。”

“因为PDF清单来自经销商?”

“是的,经销商加了密码,然后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又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歌手。”

“是这样。”

“不過看看这里,”电脑专家打开一个程序,“这是一款软件,高阶PDF密码恢复,专业版。你可以从软件公司的网站上购买,费用还不到1000兰特,但是你可以用它来随意处理PDF。即使这个 PDF用了40位的比特加密,也不过是棉花糖。任何密码保护都是错觉。”

“这么说斯廷坎普可以得到歌手的密码,他可以修改销售清单?”

“一点没错。他把PDF清单复制并粘贴在电子表格中,修改清单,创建新的PDF,再把同样的密码加上去。歌手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原始的PDF文件,根本不知道被骗了。”

“他们隐匿了多少钱?”

“看起来情况不一样,从10%到40%不等,取决于唱片的销量。像伊万·奈尔这样的大腕,他们从他最近的唱片上拿了多达40%。”

“真是一群混蛋。”

“我的感受跟你一模一样。”

18:37—19:51

第四十九章

自本尼·格里塞尔从公寓被叫醒到现在正好13个小时。18点37分,他告诉约翰·阿非利加:“警监,我7点必须赶到卡奈尔沃克购物中心。我能走了吗?”

警监站起来,把一只手放在本尼的肩上,“队长,我只想说一件事。如果有一个人应该得到提拔,那就是你。我从不怀疑你会破掉这个案子。”

“谢谢!警监。”

“剩下的事让武司去完成。去忙你的事吧,咱们明天再谈。”

“多谢,本尼。”武司说。

“不用谢,武司。”本尼说,冲出警监的办公室。没有时间换衬衫了,不过他可以告诉安娜,衬衫上这个洞的来历。他又想起应该给儿子回个电话。

他上了车,从小储物盒里拿出手机免提装置插上,朝贝婷拉扎街和1号国道驶去。

“嘿!爸爸。”

“弗里茨,情况怎么样了?”

“很好,爸爸,很好。”

“乐队里每个人能挣6000兰特?”

“是的,爸爸,太棒了,他们还支付我们的食宿等费用。”

“那太好了。”本尼说。

“我知道,一个专业的音乐人不需要上大学。爸,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上大学,为什么我必须了解蜗牛的性生活?爸,你和妈必须在这封信上签字,因为我到12月才够18岁。”

“弗里茨,把那封信带给我吧。”

“爸爸,真的吗?”

“当然。一人一个月用不了6000多。让我们来算算,你的公寓每个月要花费大约2000……”

“不用,爸爸,我还会住在家里,所以……”

“但是你会给妈妈付房租,不是吗?为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你认为我应该付吗?”

“我不知道,弗里茨——你认为怎么做才对?”

“当然,爸爸,那听起来没错。”

“你还需要一辆车。假设预付2000,加上保险费、汽油费和服务费,3000,3500……”

“一开始不需要买豪车,爸爸。罗恩用3.2万兰特买了一辆福特。”

“他从哪儿弄到3.2万?”

“从他的爸爸那里。”

“那你打算从哪儿弄到这3.2万?”

“我……呃……”

“好吧,假设你每月攒2000买车,那么只要15个月,或一年半之后,你将拥有自己的福特车。不过我们已经花了4000,而你还没有买任何衣服,或者为你的手机充话费,为你的吉他买弦,买剃刀片、须后水、沐浴露,或带小妞出去吃饭……”

“爸爸,我们不再叫她们‘小妞了。”儿子的声音里悄然流露出听进去了的迹象,热情也开始消退。

“你们叫她们什么?”

“姑娘,爸爸。”

“弗里茨,巡演结束以后,下次的每月6000从哪里来?”

“会有事情可做的。”

“要是没有呢?”

“爸爸,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消极?你不想要我快乐。”

“如果你没有收入,怎么会快乐呢?”

“我们计划制作一张CD。我们要从巡演中赚到钱,制作一张CD,然后……”

“但是,如果你们用巡演挣来的钱制作CD,你靠什么生活下去呢?”

沉默。“你从来不让我做任何事情,一个人甚至不能拥有梦想。”

“儿子,我希望你拥有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问这些问题。”

没有反应。

“弗里茨,你能再考虑一下吗?”

“爸爸,为什么我必须了解蜗牛的性生活?”

“那完全是另一码事。你会好好考虑一下吗?”

“会的。”对方的回答很勉强。

“好,我们以后再谈。”

“好吧,爸爸。”

本尼笑了。这个孩子,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有很多打算。

他随即想到马上要面对安娜,笑容迅速消失,焦虑感笼罩在心头。

她坐在外面,从那里可以看到水景。一个好兆头,他心想。他在餐馆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着她。他的安娜,42岁,风韵犹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似乎已经摆脱了丈夫酗酒的牵绊,再次焕发了青春。白色上衣,蓝色牛仔裤,肩上搭一件小小的羊毛开衫。

这时,她看到了他。走近她的时候,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脸。她面带微笑,但笑容并不灿烂。

“你好!安娜。”

“你好!本尼。”

他吻了她的脸颊,她没有转过头去。好兆头。

他拉出一把椅子,“你一定要原谅我这副样子,这是疯狂的一天。”

她看向他胸前的口袋,“发生了什么事?”

“我中了一枪。”他坐下来。

“天哪!本尼。”好兆头。

“这辈子最幸运的一次。一小时前,我放在胸前口袋里的多功能工具钳挡住子弹,救了我一命。”

“你可真是死里逃生。”

他耸了耸肩,“我是命不该绝。”

她目光扫过他的脸。他渴望那一时刻,就像以前一样。她会伸出手,抚摸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说:“本尼,这头乱发……”

他看见她的手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放下。“本尼……”她说。

“我很清醒,”他说,“已经快六个月了。”

“我知道,我为你骄傲。”好兆头。

他期待地朝她咧嘴一笑。

她深吸一口气,“本尼……这件事只能这么说。我有别人了,本尼。”

第五十章

在车里,弗兰斯曼·德克尔拿出通讯录。娜塔莎·阿巴德的名字在名单的最上面。

是时候来辨别她是不是在胡言乱语了。

他把那个号码输入手机,在脑海里想象着娜塔莎·阿巴德的双腿、屁股和乳房。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不得不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他爱自己的妻子,因为他妈的,没有克丽丝特尔,他活不下去,她是他的一切。但是如果她發现……

她怎么会发现?

他内心在燃烧。

他按下了拨号键,“你好,娜塔莎。”

“我是武司·恩达贝尼,今天早上你在教堂见到的那名侦探。”

“噢,你好!”电话那头的病理学医生蒂法尼·奥克托博说,听起来是累了。

“你一定忙碌了一天。”

“大家都忙。”她说。

“我在想,”武司说,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你是否愿意……”

线路那端的静默显而易见。

“你是否愿意去吃点东西,或者喝……”

“现在?”

“不是,我的意思是,任何时候,也许改天……”

“不用了。”她说。

武司的心情一落千丈。

“就现在吧,”她接着说,“能来杯淡啤酒和一盘炸薯条,那就太棒了。累了一天……”

本尼驾车行驶在1号国道上。他要在长街尽头的南非联合银行的自动柜员机上取钱,再去贝婷拉扎街的烟酒店,买一瓶杰克威士忌和一瓶2升装的可乐,把自己喝到不省人事。

我有别人了,本尼。

他问过那人是谁。

而她说:“本尼,那无关紧要。我很抱歉,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去他妈的,事情不是偶然发生的。她要求他戒酒六个月,自己却出去找男人。他会查清楚那个人是谁,一枪打爆那个杂种的脑袋。也许是她公司的某个小律师,太他妈的没用,找不到女孩,便对一个警察的妻子炫耀宝马和定制的西装。

他已经站了起来。“我很抱歉,本尼,事情就那样发生了。”听到她这样说,他又坐下来,直直地盯着她,等待她说自己不是认真的。他拒绝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他本以为,她见他已经戒酒,可以允许他回家了。可是她只是他妈的泪眼婆娑地坐在那里,说自己多么抱歉。

他起身离开。

“本尼!”她在他身后喊道。

本尼本想告诉她,自己要一醉方休,不过他只是继续走,出了那家该死的餐馆。他穿着那件破衬衫,头发蓬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愤怒吞噬了他。一切都成了泡影,都成了他妈的泡影。

他从自动柜员机上取了500兰特,看了看卡里的余额。他想起邓肯·布莱克在审讯室接受审问时说过的话:“摆平这一切需要多少钱?”

“金钱打动不了我。”

“这是非洲,每个人都在待价而沽。”

“不包括我。”

“500万。”

“1000万怎么样?”

“1000万可以成交。”

他大笑起来。他本应该拿他妈的那笔钱。1000万能买很多酒。1000万,他也可以买他妈的豪车和高档西装,然后花150兰特去理个发,再去买安娜在那个小混蛋身上看到的任何东西。

他要买一些酒。

在他走回自己的汽车时,手机响了。他没有看屏幕,就接通了。

“本尼。”他怒气冲冲,生硬无礼。

“队长,我是比尔·安德森……这个时间说话方便吗?”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有人再次抓走了蕾切尔,“方便。”

“队长,你是我们孩子的救命恩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感谢。不管怎样,我和妻子首先要说声‘谢谢。我们正要前往南非——飞机两小时后起飞。我们到达那里之后,希望有幸请你吃个饭。当然,只是略表心意,作为我们无限感激的一个小小表示。不过现在,我只想说谢谢你。”

“我……喔……我只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不,先生,你所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了职责范畴。所以,我和杰丝、蕾切尔要向你表达衷心的感谢。我们为你和你的家人送上最美好的祝福,祝你所有的梦想成真。”

他坐在停在银行前的汽车里,回味着比尔·安德森的话。祝你所有的梦想成真。他唯一的梦想是安娜允许他回家。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喝醉的梦想。

他发动了汽车。

他想到弗里茨说过的话,他儿子的梦想。

还有女儿卡拉。她去伦敦工作,因为她想回来买辆车,然后去上大学,而他们都梦想着有一个清醒的父亲。

他把车熄了火。

他想到了贝拉,她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公司。他又想到亚历克莎·巴纳德,她年轻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邓肯·布莱克说:非洲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所有的梦想……

还有比尔·安德森,祝你所有的梦想成真。

他打开小储物盒,拿出一根香烟点燃,思绪万千。丽泽·比克曼的歌词穿过他的脑海:如果你为了爱而转身。

他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身旁的长街上车辆川流不息,世界没有因他有一丝改变。但他终于改变了想法。

本尼把500兰特全部花在了鲜花上。他把第一束花送到了姆巴莉·卡萊尼的病房。护士不许他进去,他便在一张卡片上留了言:你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和一个好侦探。

他又去了蕾切尔·安德森的病房,把一束花放在她身旁。

“真漂亮。”她说。

“你也漂亮。”

“那些花呢?”她指着他怀里的另一束花。

“这是贿赂。”他说。

“哦?”

“嗯,你看,我有一个梦想。我要组建一支乐队,我们将需要一名歌手,而我碰巧认识一位正在这里住院的很棒的歌手。”他说道。

“太好了。”她说。

他想知道,可不可以把她介绍给弗里茨。

第五十一章

发件人:本尼·格里塞尔

[邮件地址:bennygriessel2@mweb.co.za]

发送时间:2009年1月16日22点01分

收件人:carla805@hotmail.com

主题:今天。

亲爱的卡拉:

对不起,我只能现在写:我的笔记本电脑不能联网,这很麻烦,不过现在已经修好了。

这是漫长又艰难的一天,我挂念你、想念你。不过我真的遇到了一位著名歌手,而且我被提拔了。你爸爸今天是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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