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罗伯特·麦克布里尔蒂
在非洲茫茫的塞伦盖蒂平原上,一顶帐篷打开了,塞缪尔斯从里面走出来,发现妻子朱莉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莱尔已经开着吉普车跑了。不知为何,莱尔居然还是他们此行的向导,真是荒谬。因为莱尔跟他们一样,对非洲知之甚少。不过,那又如何,他还不是一样在做向导。莱尔长得还可以,就是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上唇的小胡子像海豹那样,末端向下卷曲。可朱莉为什么会爱上他?这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之前有好几个晚上,在篝火旁,塞缪尔斯曾撞见他们俩在含情脉脉地对视,接着又鬼鬼祟祟地朝他瞥了几眼。现在,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没有了吉普车,想要穿过这地方得走很远的路。而且,这荒郊野外的,常有狮子出没,又没有水。他孤身一人,几乎无法活命。
当然,好在他还算聪明。他意识到自己要融入自然,变成野蛮人才能生存下来。所以,他把衣服都脱了,只剩下内裤。他走了几步,皱了皱眉,觉得别扭,于是又穿上靴子,才大踏步朝前走。突然,就在他前面,一头狮子从草丛里钻出来,接着又是一头。他继续向前走,眼看着狮子越来越多。他拔腿就跑,可那些狮子一下子全都扑向他,将他撕成了碎片。鬣狗也溜进狮群,拖走了几段残肢。不过,他似乎是在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就像是在看别人的身体被撕成了碎片一样。塞缪尔斯猛地惊醒,心狂跳不止。他此刻在市区的家中,正躺在舒适的床上,朱莉就在身边。他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过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他松了一口气,明白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生朱莉的气。她究竟会看上莱尔什么呢?即便莱尔确实经常过来玩,可能来的次数比预想的要多一些,可要设想两人之间能有些什么,简直是荒唐至极。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好友,早在朱莉走进他的生活之前就是了。
“怎么了?”朱莉翻了个身,“发生什么了?”每当他夜晚醒来,她总觉得苦恼。她说这样让她无法继续入睡。
“我做了个梦。”他回答,接着跟她说了梦里发生的事,最后笑道,“你和莱尔……这想法太傻了,不是吗?”
朱莉没有说话。随后,他的耳边传来了她平静的呼吸声。
“没那么傻。”朱莉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
“我们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可我要离开你,跟莱尔在一起。”她说得直白而唐突。有时候,她的语气就是如此。
塞缪尔斯从床上惊醒,猛地坐起来。身旁的朱莉仍在睡梦中,像往常一样打着呼噜,鼻息轻柔而坚实,惹人怜爱。天哪,他明白了,他做了一个梦中梦。在这样的梦中,你以為自己醒了,但其实还在做梦。他不敢立即躺下继续睡觉,于是索性起床,穿上睡袍,来到了客厅。他们住在一栋公寓的第九层,也是最高层。他滑开玻璃门,走出房间,手伸到背后,把门关好,来到了小阳台上。他眺望着城市的霓虹灯,看那灯火氤氲,向四周弥散,美丽动人。他可以望见远处的河流,还有河面上闪烁着的点点微光,姿态万千。他喜欢这高楼上迎面吹来的风,喜欢让风吹拂头发,吹湿双眼,让他重返现实。
他听见一声响,回头看见朱莉滑开了门。穿着睡袍的她身材修长,显得格外美丽。朱莉是他一生的挚爱。他们能相遇简直是个奇迹。初次见面的时候,两人都觉得相见恨晚,直到结合在一起他们才结束了迷惘和彷徨,将幸福修成了正果。幸福往往就是这样,当它降临时,总是让人毫无准备。或许他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但她总能让他自信满满,风度翩翩。她站到他身边,前面是齐腰高的栏杆。
“怎么了?”她问道。
他向她讲述了梦中梦。她不由得把睡袍的领口往脖子上拉了拉,微微低下头,将脸转向一边,看着城市的灯火,“这个梦没有那么奇怪……听着,我们俩之间出了一些问题,已经很久了,想必你也知道。”
他的喉咙里顿时感到一阵灼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的。”
“这就是问题,不是吗?你什么都不明白。”
“你在说什么?”
“是才发生的,好吧。我不是有意的。我和莱尔在一起很开心,而你却让我太压抑。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我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开心一些,这有什么错吗?”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干吗?”她问道,“你怎么笑成这样?神经兮兮的。”
“三重梦境,”他回答道,依旧大笑不止,“这是三重梦境,都是它干的好事!”
她朝玻璃门走去,就在此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栏杆边,“过来。”
“我不要。放开我。”
他向后靠着栏杆,把她抱在胸前,任凭她挣扎。城市的灯光在他四周旋转。“这只是一场梦。”他边说边笑道。她极力反抗,直到两人都摔下栏杆,她才挣脱出来。
她尖叫着,手脚在空中胡乱地挥动。他平静地下落,手臂向上伸着。城市的灯光炫目而美丽。他知道,人总会在落地之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