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西村京太郎
1月20日,天空下着蒙蒙细雨。
甲州街上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坐着两位客人。时间已近凌晨1点。这对年轻情侣要了两桶方便面,正在阅读周刊。便利店内的收银员,也在无聊地翻着漫画书。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昨天起就下个不停。这时一个50开外的矮个子男子走了进来。他披着一件雨衣,领子直竖着。进入便利店后,雨衣上滴落下不少雨珠。
他慢慢环顾着小店。
那对情侣正神情专注地看着周刊,没有留意周围。
收银员从漫画书上抬起头,眼睛扫了一下这个男子,又将视线移回到书上。男子就近拿了一箱饼干放到收银台上。收银员扫过条形码,无精打采地说道:“82日元。”
“你叫原田健二?”男子突然开口问。
收银员惊讶地“咦”了一声。
“是的。你怎么知道?”
“你多大?”
“20岁。”
“具体到月呢?”
“20岁10个月。怎么啦?你是此地的户籍警?”年轻的收银员笑着问道。
立刻,一幕电影中才有的情景出现了。只见男子慢慢从雨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对着收银员就是一枪。
可怜的收银员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哎”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子弹打中了收银员的左胸。
正在阅读周刊的那对情侣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男子又向倒在地上的收银员狠狠地连发两枪。
每开一枪,年轻的收银员便哆嗦一下,鲜血如水柱般地迸发出来。
那对情侣不敢吱声,像被捆绑着似的一动不动,默默地目睹着这一惨剧。
男子收起手枪,离店扬长而去。
直到此时,那对情侣才仿佛被解除了咒语束缚,男的走向收银员,女的则发出一声惊叫。
此时外面的绵绵细雨已变成柳絮般的飞雪。
十津川和龟井等一干刑警急急忙忙赶往案发地点。现场周边一片漆黑,只有便利店里透出些微的光亮。
十津川看了一眼地上蜷曲成C字形的尸体。尸体倒在血泊中,四周是斑斑血迹。十津川将两位目击者带到便利店的一角。
男的叫木下健,女的叫白石惠,都是23岁,均为自由职业者。他们就住在附近,常常在深夜光顾这家便利店。
“我们正在看周刊,那个男的突然闯了进来。”木下说明当时的情况。
“男子长什么样?”十津川进一步问道。
“个子矮小,穿一件黑色雨衣。”
“看上去多大?”
“40多岁吧。”
“不,50岁左右。”一旁的白石惠纠正道。
“那肯定是一位中年男子了。”
“嗯。”
“还有什么情况?”
“我们正在聚精会神看杂志,男子冷不防砰砰开了两枪。”
“不,是三枪。”白石惠又纠正道。
“我只聽到两枪。”
“那男的一言不发,是突然拔枪射击的。”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听到他问了店员姓名,”白石惠又说道,“接着还问了年龄。”
“你说他还问了受害者的年龄?”
“嗯。”
“他为什么要问年龄之类的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白石惠不满地回答。
“好吧,请协助我们做一下笔录。”十津川让西本刑警继续问讯,自己则来到收银台前。
“收银台里钱财并没有被抢。”龟井小声汇报。
收银台后,法医正在忙碌着。
“这案子很蹊跷!通常便利店里犯罪,以抢劫钱财居多。”龟井心存疑虑地开腔。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嫌犯在开枪前曾询问过受害者的姓名与年龄。”十津川对龟井说。
“姓名与年龄?”
“所以嫌犯是奔着杀人而来的。”
“共开了三枪。”法医站起身子说道。
“看来还是女人遇事不慌。”十津川苦笑着自言自语。
“是近距离开的枪?”
“是的,大概在一米外开的枪。一发打中胸部后,嫌犯又向倒在地上的受害者连开两枪,击中后背,但最初胸部的一枪才是致命伤。”
正在拍照的一位警员对十津川说:“地上没有发现弹壳,嫌犯使用的是一把左轮手枪。”
另一位警员正在对嫌犯的鞋底取样。由于是雨天,浸湿的鞋底印清晰可见。
总之,嫌犯是在确认了年轻收银员的姓名与年龄后才下狠手的。只要弄清受害者的情况,嫌犯自然就会浮出水面。天亮后,在府中警署成立了搜查本部。
首先是确定受害者的身份。
受害者叫原田健二,去年3月19日刚迎来20岁生日,住在府中市一单室套公寓内,今年开始在甲州街道的便利店打工。他是N大学的一年级学生,曾有两年的失学经历。
父母亲在函馆市开了一家杂货店。父亲50岁,母亲48岁。而嫌犯是一个50岁左右的男子,所以说受害者是被一个与其父母同辈的人杀害的。
西本与日下两位刑警去了N大学,了解原田健二的情况。
他的同班同学均异口同声地说:“那个同学头脑很聪明!”
“他很聪明能干的。”老师的评价也一样。
然而,两位刑警也听到了其他不同的声音,诸如:
“喜欢吹牛。”
“好耍小聪明。”
“是个懒汉。”
尽管聪明能干,可是两年失学期间,也许发生过什么事吧。他有好几个女朋友,她们反映他有些瞧不起女生。这样说来,他是一个容易得罪人的男生。
十津川与龟井一起搜查了原田的住所。房间尽管狭小,但收拾得倒也干净。一间8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配有厨房、浴室、卫生间。一个20岁的年轻人,一人独住能拾掇成这样算是不错的了。桌子的抽屉里放着一张银行存折,每月都会如期打入20万日元。钱款都是在函馆的银行办理的,看来是父母汇来的生活费。他的生活条件还算优渥。房间内还有一把最新款的吉他,以及很多十津川不知名儿的乐队的CD。也许是受害者喜爱旅游的缘故,相册内放满了各名胜景点的照片,而且全是年轻伙伴的照片,没有一张是与中年男子一起合影的。房间内书信很少,没有发现带有胁迫性的信件。
下午召开了搜查会议。
“他似乎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没有找到非要置他于死地的迹象。”西本在会上报告了在N大学调查的结果。
“他不赌博,也从不向人借钱。听说他将来的志向是做检察官或者律师。”
“法律工作者?”
“是的,据说他为了通过司法考试,还辞去了原先的工作。”
“是吗?”
“老师说只要他全身心地投入是完全可能的。”
“他头脑聪明,为什么有两年失学的经历呢?”山上部长问道。
“这可能是他做事无常性的脾气造成的。”西本解释道。
“你怎么看?”山上看着十津川问。
“就是因为受害者有失学的经历你才问的?”
“不是,我感到奇怪。从这次凶杀案的整个事件来看,为什么一个20岁的年轻男子,会被一个50岁左右的男子枪杀呢?”
“一般考虑的话,嫌犯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与20岁的男子好上了,嫌犯恼羞成怒杀害了他,或者嫌犯的女儿被受害者玩弄了,于是一气之下将他杀害。”十津川分析道。
“你听到过类似的风声?”
“现在还没有。”
“那就不谈了。我需要尽快找到嫌犯杀人的动机。”
“要弄清楚这些情况,我想与被害者的父母亲见上一面。”十津川说。
住在函馆的父母亲当天晚上就来到了东京。
十津川与龟井去了他们在四谷投宿的宾馆。
“长子就这样死了,我们家就只有一个男孩呀!他人长得可爱,就这样被人杀了。”母亲泣不成声。父亲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是一起凶杀案,我们调查了健二君的过去情况。18岁那年,他曾被送去少年院,所以进大学晚了些……”十津川开口说道。
“这和健二被杀有关系吗?”母亲悲痛地问道。
“我们想了解你儿子被杀的原因。嫌犯不是为了抢劫钱财而来的,而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杀人的。”
“怎么?健二惨遭杀害,是因为招了嫌犯的怨恨?”
“是的,所以我们调查了健二的个人经历。18岁那年,他高中毕业后被送入了少年院。”
“那件事早就过去了,我们不想再提起。”母亲不满地抗议道。
父亲的脸上显出怃然的神情,“我们失去了爱子,正深陷痛苦之中,难道你还要提起往事来羞辱我们?”
“你们不想抓住杀害儿子的凶手?”一旁的龟井有些恼火地看着原田夫妇。
“儿子死了,我们倍感悲伤,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为惨死的儿子祈祷冥福。”父亲回答。
“我什么都不想听到。”母亲做了个用双手捂住耳朵的动作。
十津川说道:“你们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我们绝没有鞭笞死者的意思,如果你儿子是自杀或因事故死亡,那另当别论。可他是惨遭枪杀的,警方不能袖手旁观。我们必须将嫌犯绳之以法,以彰显正义。”
“随你们怎样做!”父亲发泄似的嚷道。
龜井看着他,“难道你不想协助警方破案?”
“你们这样中伤我的孩子,我不愿配合。任由你们怎么说,我是忍无可忍了。好了,你们请回吧!”父亲将两人推出客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两人无可奈何地回到搜查本部,十津川向山上部长汇报了上述情况。
“我们非常理解双亲的心情,所以没有多说便回来了。”
“那么,原田健二18岁那年进少年院的原因弄清楚了吗?”山上问道。
“是对未成年女性施暴。”
“具体情况给我说说。”
“听说原田健二在札幌高中毕业后,有一种释放感。高兴之余,他与几个同学去旅游,途中偶遇外出的少女,对其实施了强暴。详细情况,现在可向北海道警署问询。”
“你认为原田惨遭杀害是因为此事?”
“嫌犯是在确认了原田健二的名字与年龄后才开枪的,所以我总觉得原田健二被枪杀与他未成年时有过犯罪行为有关。”
“这样的话,嫌犯是在确定被害者是否到了该负法律责任的年龄后才动手的?”
“是的。”
“照你所说,那嫌犯是够耐心的了,从18岁到20岁,整整等了两年才开了杀戒。”
“这可是个过于较真的嫌犯。”十津川判定道。
他们向北海道警署发出了公函,不久警署就把原田健二的详细情况电传了过来。
电传内容如下:三年前原田健二从札幌市N高中毕业后,与两位同班同学结伴去旅游。3月26日,他们在旭川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去了层云峡。在层云峡他们与一位少女不期而遇。少女叫小田切真弓,那年才17岁,是聋哑学校的学生。这天正值春假,她是到层云峡亲戚家游玩的。27日下午3时许,她在北森林公园与原田他们相遇。据原田他们供述,他们觉得她很像达人S.N,于是上前搭讪,要和她一起照相。在此过程中他们得知她是聋哑人,即使有所肢体接触也不会大声呼救,胆子便大了起来,最后对她强行施暴。事后,三人若无其事地回到宾馆住了一宿,第二天按原定计划返回札幌。小田切真弓傍晚回到亲戚家里,亲戚觉得她有些异样,可见她并没有任何表示,也就没有多加过问。28日,小田切真弓被发现死在层云峡的河里,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后来出现了一个儿童目击者,所以回到札幌的原田等三人被拘留。原田成绩优秀,已经考上了札幌市内大学,但因为强暴少女致小田切真弓死亡,他与其他两人被送入少年院。但是,少女之死是否与强暴有因果关系,由于没有留下遗书,还难以判定,三人在六个月之后被释放。原田的父母亲感到无颜住在札幌,便迁居函馆。至于另外两个少年,至今没有确切消息。问题是,小田切真弓的父亲小田切卓已在她读小学一年级时,就因患癌症去世。之后,母亲小田切章子在旭川市开了一家小咖啡馆,一人含辛茹苦将真弓抚养长大。据说,章子对好友透露过,自己唯一的女儿去世后,她已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一年后的3月28日,在女儿一周年的忌日,章子在家中自缢身亡。她有一个远房亲戚,但不知住在哪里,至今没找到。
于是,警视厅召开了第二次案情分析会议。
黑板上写着三年前的那起事件以及小田切真弓的名字。
“三年前的那起事件,是否就是这次枪杀案的起因?”三上部长问十津川。
“目前,还难以有其他的判断。”
“那么,嫌犯究竟是谁呢?难道嫌犯就这样销声匿迹了?”三上部长不满地看着十津川。
“这真有点难啊!”
“是否还有其他原因?譬如,他酗酒,结果与他人打架,造成对方伤残,等等。”
“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我打算去旭川了解一下。”十津川回答道。
第二天,十津川与龟井一起,从羽田机场出发,赶赴旭川。
杀人现场的便利店内装有监控探头,拍下了嫌犯作案的全过程。从监控视频来看,嫌犯作案时,始终毫不慌张,动作沉稳,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视频与年轻情侣的证言完全一致。嫌犯伏在吧台上,对着业已倒地的原田健二又连开了两枪。十津川将截取的七张照片递给了龟井。
“这嫌犯是何许人?”十津川喃喃自语道,“如果不经意碰到他,人们一定认为这是一个打工者,个子矮矮的。然而一个普通人,他的枪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他为什么要闯入便利店枪杀一个20岁的年轻人?”
“警部,你真的认为这是为三年前死去的少女报仇?”龟井边看着照片边问十津川。
“目前还看不出有其他动机,而最关键的是嫌犯在作案时曾确认了原田的年龄。”
“三年前原田还未成年,为此才免去牢狱之灾,嫌犯非常清楚这点。”
“应该是吧。”
“倘若嫌犯真像警部所说的那样,那情况更令人担忧。”
“我知道,对小田切真弓施暴的,共有三人呢。”
“是呀,其他两人现在应该也到20岁,是成年人了。嫌犯如果要自行追究他们的责任,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不错,我也十分焦虑。所以我们要去北海道警署,详细了解另外两人的情况。”十津川担心地说道。
出了机场,他们乘上了北海道警署的警车。前来接机的是北海道警署的吉田刑警。他40岁左右,是三年前那起事件的主办刑警。
“天气好冷!”十津川说。
“今年还算暖和的了。”吉田刑警笑道,启动了警车。
“署长让我明天再带你们去旭川署,今天就直接去宾馆。”
“你是三年前处理那起事件的主办人?”
“没错,那可是一起棘手的事件。”
“这样吧,等会儿到了宾馆,请给我们讲一讲那起事件。”十津川请求道。
从机场到市内宾馆,车程约20分钟。道路已经除过雪,但周边仍然是一片白茫茫。
“听说三年前去世的小田切真弓就住在旭川?”十津川对着正在开车的吉田刑警搭话道。
“是呀,她在市里的聋哑学校上学。”
“听说她像某位达人?”
“嗯,是位可爱的小姑娘。”
吉田刑警向十津川递上一张照片。这是小田切真弓17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发型朴素,一张清纯的脸给人以聪明伶俐的感觉。
“这姑娘为人怎样?”
“性格很好,对人热情亲切,几乎没人说她不好的。”
“我们认为,三年前的那起事件,是这次案件的导火索。”
“北海道警署里,也有人这样认为。”
“那究竟是谁在为死去的女孩报仇?”
“谁知道呢。我也觉得这不可思议。”
十津川将从监控视频中截取的七张嫌犯的照片递给吉田。
“这是枪杀原田健二的嫌犯?”吉田问。
“没错。你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记忆。”吉田遗憾地回答。
警车到达预订的宾馆。在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后,十津川和龟井在大堂的咖啡吧与吉田刑警继续交流案情。
“当初与原田健二一起被抓的还有两个人。”吉田打开记事本,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桥本文夫、中山弘史。
“他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他们在少年院待了六个月后就被释放了。三家人都搬离了札幌。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所以随父母搬迁时没单独列出姓名。不过,總会弄清楚他们的去向的。”
“原田的父母亲已经搬到了函馆,其他两人的家还在北海道?”
“不知道,但总不至于搬到偏远的小镇吧。”
“我担心嫌犯是不会放过这两人的。”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十津川先生是否认为嫌犯正在调查这两人的行踪?”吉田眉头紧蹙。
“总之,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也许这三人出少年院后,他一直在追踪他们。我觉得嫌犯似乎非常执拗。他在东京杀死了业已成年的原田。他是在等到三个少年满20岁后才开杀戒的。这样考虑,理所当然他还没有弄清其他两人的踪迹。”
“是呀,情况万分紧急!”吉田紧张地说道。
“我这次来旭川,就是想确认嫌犯的身份。嫌犯应该与小田切真弓很熟,我打算先从小田切真弓周围入手调查。”
“好,明天我尽快带你去小田切真弓的住所。”吉田应声道。
第二天一早,天气开始放晴。从宾馆往外看去,旭川很大,马路如棋盘般井然有序。据电视台报道,今天早上的气温在零下7℃。上午10时,吉田刑警前来接他们。
“不冷嘛。”走出宾馆后十津川发现天气并不如想象中的寒冷。
“这里是盆地,白天无风,还感觉暖洋洋的;要是一刮风,就不一样了。”
这时路上的积雪已经被全部清除干净,所以他们没有遇到像东京下雪时绑着防滑链的车子,只听到汽车轮胎在路上滚动发出的嘶嘶声响。
警车来到一条八角形的商业街。在吉田刑警的引领下,他们步入商业街,最终在一家挂着出租店铺的房屋前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