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采购如何影响中小企业金融资源获取？——来自中国制造业的经验发现

■ 刘 政，王 乐

一、引言

随着政府采购政策及机制设计的快速发展，政府采购规模的扩大和采购产品的多样化使得采购逐渐成为国家实施财政政策的重要手段之一，政府作为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重要角色，利用政府采购促进中小企业融资也逐渐成为我国采购事业的重要发展内容。目前已有大量文献关注了政府采购与中小企业的发展问题，其中大部分讨论了政府采购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政策、面临的问题和解决方式等，部分研究考察了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技术创新、研发支出等方面的促进作用。例如，杨丽（2012）结合国内外政府采购的制度安排与典型经验，探讨了关于政府采购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对策。在基于发达国家的政府采购与中小企业创新的经验之下，张堂云和莫宜霏（2016）讨论了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自主创新的促进作用。目前，关于政府采购与中小企业融资的文献主要停留在定性层面，即分析政府采购是否以及应该如何助力中小企业融资等表象问题。郭秀宏（2010）从政策角度出发，提出了应充分发挥政府采购功能，以支持中小企业融资。然而，针对政府采购与企业融资的经验研究相对少见。鉴于此，本文利用世界银行的中国企业调查数据实证分析了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的作用，研究发现，拥有政府订单能够帮助中小企业获取更多融资机会、降低融资担保条件并缓解融资约束，且这种因政府采购而引致的融资分配效应对中小私有企业尤其明显。本文主要的贡献在于，市场需求的角度为中国金融市场的资源配给提供了一个新颖的研究视角。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的提出

针对中国政府采购的政策目标和效果等，国内学者展开了研究，大量学者发现政府采购不仅提高了财政资金使用效益，而且还具有保护民族产业和中小企业、促进落后地区发展、节能环保、支持高新技术和技术创新等多种社会作用（刘小川，2006）。部分学者重点关注了政府采购的技术创新功能，认为政府采购能够促进技术创新，为技术创新提供“理想”的市场，且政府采购对应的市场“需求拉动创新”作用更有效（韩霞，2003）。钟仁耀（2005）进一步考察了政府采购对扶持中小企业发展及就业的影响。

近年来，政府部门也开始重视政府采购的企业融资功能，政府采购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中小企业获得融资。然而因中小企业长期以来的融资约束问题严重，政治关联对企业融资约束很难起到直接的缓解作用，于蔚等（2012）的研究指出，政治关联对企业融资约束缓解作用的核心机制在于信息效应和资源效应，即间接地通过信息效应和资源效应发挥作用。首先，政府采购隐含了企业政治关联属性，由于政治关联可以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因此对于缺乏政治关联的中小企业而言，拥有政府采购所带来的融资约束缓解效应可能较为明显。在此基础上，结合已有相关文献，本文首先构建企业融资约束指标，基于政治关联的视角初步考察政府采购能否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判断政府采购与企业融资的初步内在关联。据此，本文提出假说1。

假说1：政府采购可以缓解中小企业融资约束。

进一步基于融资机会渠道和融资条件渠道，考察政府采购影响中小企业融资约束的可能原因和机制。一方面，就政府采购与企业融资机会的文献发展看，与此直接相关的研究极少，但部分文献从政治关联与融资机会的角度获得了结论。Mian&Khwaja（2006）通过研究1996～2002年90000多家巴基斯坦公司在银行的贷款情况，发现政治关联企业比其他企业多获得的贷款超过45%，说明与没有政治关联的企业相比，政治关联能给企业带来融资机会。据此，本文认为，基于政治关联的渠道，政府采购可以增加中小企业获得融资的机会，并据此有助于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另一方面，政府采购也可以降低中小企业的融资担保条件，对于缺乏融资抵押的中小企业而言，政府采购可能帮助中小企业获取融资，并最终缓解中小企业融资约束。罗党论和刘璐（2010）的研究证实了政治关联可以降低企业在银行融资的担保条件。由于中小企业融资难的主要原因是缺乏抵押物和有效担保，而通过政府采购信用担保融资可以为政府采购中标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提供低信用贷款，从而解决其资金难题。据此，本文提出假说2和假说3。

假说2：政府采购主要通过增加中小企业的融资机会、降低融资担保条件的机制渠道缓解企业融资约束。

假说3：对于缺乏政治关联的私营中小企业而言，政府采购通过增加融资机会、降低融资担保条件以及缓解融资约束的金融分配效应更明显。

三、数据来源、模型假设与变量选取

（一）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来自2005年世界银行对中国大陆120个城市、12400家企业进行的投资环境调查。就地区而言，该调查涉及的120个地级市分布于中国大陆除西藏之外的所有省份，具有足够的代表性。就企业类型而言，该调查企业主要为制造业，调查问卷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包括企业基本信息、融资环境、治理信息以及企业与政府、供应商、零售商之间的关系；第二部分由企业财务和人力资源经理填写，其内容涉及企业收入、成本、固定资产及投资、财务指标以及雇员结构等。本文采用员工数1000人以下的中小企业划分标准，最终获取了9819家制造企业。

（二）模型假设

本文采用融资约束、融资机会以及融资条件来分别衡量中小企业的融资获取情况，由于调查数据中融资约束和融资机会为二元选择变量，所以采用Probit二值选择模型进行估计，而融资条件是连续取值的截断数据并且存在零点删失，因此使用Tobit模型进行估计，回归模型如下：

（三）变量选取

（1）被解释变量。本文从融资约束、融资机会、融资条件三个方面衡量企业金融融资获取，具体定义见表1。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借鉴周开国等（2017）的做法，将问卷中的问题“企业是否有透支额度、银行贷款或银行授信”的回答作为融资约束的衡量指标。

（2）解释变量。本文的解释变量为政府采购（Salegovfci），具体指标来自企业问卷调查，其中汇报了“公司产品出售给政府的百分比”，并将该变量设置为企业是否获取政府采购的虚拟指标。

（3）控制变量。控制变量主要包括企业规模（Lnsize）、人力资本（Train）、治理结构（Board）、是否出口（Export）、固定资产投资比例（Fixed）以及总经理工作经验（Lngm）。其中，企业规模对融资有着重要影响，通常规模较大、实力越强的企业，更容易获得金融资源；人力资本、治理结构以及总经理经验等企业自身特征反映了企业的内部治理环境，良好的治理环境有利于企业融资；固定资产投资和出口则分别反映了企业的资本实力和产品竞争力，这些因素对企业融资都存在一定影响。此外，中小企业融资还会受到所属行业和所在城市的影响，因此本文在模型估计时加入了企业所属行业和城市的虚拟变量。

四、统计结果与估计分析

（一）变量统计描述

表1显示了变量定义及统计描述。其中融资约束的均值显示为0.778，说明在中小企业中存在融资约束的企业高达77%；融资机会均值为0.551，说明有近一半的中小企业没有融资机会；融资条件均值为5.749，表明中小企业贷款需要的抵押品较高，且达到贷款总额的五倍多。政府订单的均值为0.144，这一较低的订单比例表明中小企业难以获得政府订单。

（二）基准估计结果

表2显示了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约束影响的初步回归结果，表中列（1）～（6）是逐步加入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回归结果显示，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约束影响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说明政府采购可以缓解中小企业的融资约束。进一步地，本文估计了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约束的边际影响，发现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约束的边际影响系数为-0.022，说明拥有政府采购的中小企业与缺乏政府采购的中小企业相比，前者对应的融资约束缓解的概率高2.2%。

表1 主要变量定义与统计描述

表2 基准估计结果

表3中检验了中小企业的融资机会、融资条件在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约束中的中介传导效应。从中可以看出，在（1）、（4）两列，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机会、融资条件影响的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高度显著，说明政府采购能有效增加中小企业的融资机会、降低融资担保条件。在（2）、（5）列，中小企业融资机会、融资条件对融资约束的影响均显著，表明中小企业的融资约束与其融资机会、融资条件之间存在显著的相关关系，且融资机会的增加以及融资条件的降低均能对融资约束起到缓解作用。在同时加入融资机会和政府采购变量以及融资条件和政府采购变量后，（3）、（6）两列的结果显示，融资机会和融资条件对融资约束的影响依然显著，但是融资约束与政府采购的系数并不显著，表明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约束的缓解作用完全是通过中介变量即中小企业的融资机会与融资条件来实现的。因此，验证了假说1。

表3 中介传导效应估计结果

（三）中小企业中的分组检验

本文按照不同股权所占百分比是否大于50%的划分标准，将中小企业划分为中小国有企业和中小私有企业。具体分组检验结果见表4所示，政府采购对于中小私企和中小国企在改善融资约束、获取融资机会以及承担融资条件方面存在不同影响。其中，政府采购变量仅在（1）～（3）列针对中小私企的样本组具有显著的估计系数，而在（4）～（6）列针对中小国企的样本组其估计系数均不显著，说明政府采购对于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提升企业融资机会以及降低融资担保条件的综合影响集中体现在中小私有企业内部，而政府采购对中小国企融资约束的缓解、融资机会的获取以及改善融资条件的影响都不明显。该结论进一步证实了本文假说2。

表4 按所有制区分的中小私企和中小国企分组检验

（四）稳健性检验

1.替换方法

针对本文被解释变量融资约束和融资机会的二元选择变量以及融资担保条件的截断数据特点，分别使用Logit和OLS估计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显示，政府采购对融资约束的影响系数高度显著为负，对融资机会的影响系数高度显著为正，对融资担保条件的影响系数显著为负，进一步说明政府订单在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增加融资机会以及降低融资担保条件等方面具有积极作用。

2.更换数据

本文更换世界银行2012年中国企业调查数据以进行稳健性检验。其中，该新数据也汇报了企业“去年试图成功获取政府订单”变量，将其作为政府采购指标，同时在核心被解释变量、解释变量以及控制变量的选取方面，均按变量定义，选取与原数据相对一致的测度指标和定义方式。结果显示，政府采购变量对融资约束、融资机会与融资担保条件的影响均高度显著，其符号与前述各表基本一致，再次说明替换新的数据后，政府采购仍可增加中小企业的融资机会、降低中小企业的融资担保条件，并最终缓解中小企业的融资约束。

3.内生性处理

本文认为造成本文内生性问题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模型遗漏变量问题，特别是可能遗漏了不可观测的样本选择因素而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其中，本文核心解释变量政府采购为0-1虚拟变量，对其直接估计企业融资获取，很容易忽略政府采购与否的企业内在选择变量，并由此导致样本选择偏误和模型内生性问题。据此本文采用处理核心解释变量受限的处理效应模型（Treatment Effect Model）进行估计，先控制政府采购的决定因素，然后估计政府采购对企业获取金融资源的影响。结果表明在控制了政府采购内在选择后，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融资影响的结果与前文一致。

五、结论及建议

本文利用世界银行2005年和2012年的中国企业调查数据，实证检验了政府采购对中小企业获取金融资源的影响，研究发现拥有政府订单能够帮助中小企业获取更多融资机会、降低融资担保条件并最终缓解企业融资约束，说明政府采购通过改变融资机会分布和降低融资成本两个机制渠道，改善了我国中小企业的融资分配能力。而就企业特征而言，本文还发现政府采购引致的融资分配效应存在企业异质特征，且对中小私有企业而言，政府采购产生的融资分配作用更明显，说明逐步提升我国中小企业尤其是中小私有企业获取政府订单的机会和份额，有助于进一步改善中小企业的融资获取能力。

本文的研究结论具有重要的政策含义。首先，进一步加强财政政策对中小企业尤其是中小私有企业的融资扶持力度。鉴于中小企业在我国经济发展中的重要地位以及长期以来面临的融资困扰，政府作为扶持中小企业发展的重要角色，应充分利用政府采购功能这一财政政策手段帮助中小企业获取金融资源。其次，要破除中小企业在获取政府采购方面的各种歧视，尤其是减少政府采购政策和采购执行过程中的所有制偏好和企业规模偏好，进一步完善政府采购立法，保障中小企业、中小私有企业能与国有企业和大企业一样获取公平的政府订单，减少政府采购中可能存在的寻租腐败。最后，要完善中小企业融资担保体系，大力发展中小企业融资机构以及第三方担保机构，不断缓解金融机构和中小企业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逐步减弱中小企业借助政府采购而间接获取融资的依赖，降低政治关联属性对减弱分配的影响，逐步提升我国金融市场的竞争分配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