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孝萍
[摘 要] 清末以来的中国社会步入转型,抛弃旧传统重建新格局,是各行业的普遍情形,出版也不例外。本文通过相关出版史料的梳理与统计,还原民国时期如何随着与域外出版接触的增多,通过了解、借鉴域外的出版活动,不断地在反观和修正自我,由此管窥当时人们与世界接触时的复杂动机与心态。
[关键词] 域外出版 民国书业 借鉴 自省
[中图分类号] G2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8) 05-0121-03
[Abstract] The whole society reformed in all aspects during the late years of the Qing dynasty, abandoning old-fashioned traditions and reconstructing new social system. That tremendous change took place in all trades and professions and naturally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was no exception. By collecting and analyzing the related historical data, the article tries to describe the process that people understand and utilize the experience they get from the foreign publishing industry to regenerate the domestic publishing business, then find out the complex motivation which has pushed people to accept those alien knowledge.
[Key words] Foreign publishing industry Publishing business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Learn experience Reflection
清末海關开通后,新鲜的物质、技术、制度、知识日益涌入,对社会各行业的重塑或新建均有深远影响,域外经验甚至成为人们重要的衡量标准与行动依据。
民国时期,人们观望域外的出版业,一方面是将其作为参考坐标,重新寻找在国际上的位置;另一方面是将其作为学习对象,借鉴经验应对现代出版业确立中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前者体现了一个身处内忧外患中的民族寻求强大和认同的内在焦虑;后者则具有社会转型时期的鲜明烙印,旧的框架被打破,新的制度与规则有待建立,因此不得不向外寻找行事的逻辑支持。
本文梳理全国报刊数据库中近代期刊上与域外出版业相关的记述,整合《大公报》中相关报道、评论文章等,从时间分布、对象分布、内容分布三个维度描绘出民国时期人们观看、再现域外出版业的行为图景。
1 时间之分布
笔者共进行两次样本搜集。第一次选取内涵范围最大的“出版”“书业”“印刷”等进行文献检索,并与英国、美国、法国、日本、德国、苏俄(俄国、苏联)分别组合做二次检索。第二次重点浏览《出版界》《出版通讯》《出版消息》《出版月刊》《读书与出版》《出版周刊》《同舟》《图书展望》《现代出版界》《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刊》《中国出版月刊》《中国新书月刊》共12种出版行业期刊中相关内容,剔除重复部分(如不同刊物的转载等),共得819篇有效样本材料。样本时间横跨20世纪前50年。如果将每十年划为一个时间区间,则文献的时间分布以及数量增减趋势大体如图1所示。
有关国外出版的文字报道,最早出现在1903年《大陆报》的《外国纪事》栏目,在介绍美国图书出版数量增加的情况后,编者发了一番议论:“支那非所称开化最早之古国乎?其新著之书,年有若干,虽尚无从深知,然以拟之最后发现之美洲,恐不啻梯米之于太仓、一毛之于九牛也。此亦可为支那人之深耻者矣。”此后关于海外出版的文章,数目逐渐增多。总体看,20世纪头20年,对域外出版业的关注仍在蓄势,1920年代以后小幅度跃升,至1930年代攀至顶峰,最后十年则略有下降。
这种波动变化与国内出版业自身的发展轨迹,有某种程度的契合。清末至民初,舶来的印刷技术推动了现代出版业的萌芽,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出版机构发展壮大,并逐渐主导阅读世界。1920年之后,出版业进入了“新书业”大发展时代,上海棋盘街四马路上兴起的大大小小书店,至1930年超过了150家。出版业的兴盛,尤其是各色刊物的创刊发行,为人们讨论出版、印刷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文化、教育等话题,创造了更多的公共话语空间,因此介绍、评论域外出版业的文章,也得以在其中占得一席之地。
2 对象之分布
域外诸国中,以日本、美国、英国、德国、俄国(苏联)、法国的出版情况最受国人青睐,意大利、丹麦、瑞典等其他欧洲国家也偶有提及。见图2。
当时的人们常将出版与文化挂钩,将西方各国的强盛,归因于出版事业的繁荣,因为出版的发达足以表明一国文明之进展、民众思想观念之变迁,在此基础上国家实力得以提升。持有这种观点的人,用域外的“先进”“文明”映照国内出版业的“落后”“尴尬”,寻找出版业改革的正当性,进而为国家强大献策。德国是现代印刷术的滥觞,日本及英美则在出版物数量和种类上居于世界领先的地位,所以这些国家能够成为注意力分配的优先级,比较而言,法国、丹麦获得的关注相对有限。
除去主观上对区域国家有意识挑选外,相关国家出版材料获取的难易程度,也是影响因素之一。《读书月刊》上曾有抱怨:“意大利出版界底情形我们向来不很知道,因为它本国就很少这一类的统计。直到最近,弗洛伦萨底(Instituto Italiano del Librs)才发表了一点有趣味的统计。” [1]英国、日本等在这方面则完备许多,王云五在重庆出版事业同业工会演讲中提到“当我要离开英国之前,于一月八日请英国情报部给我英国出版界数字,一月十日晨送来一张数字表,自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三年之出版数字,均有详细列载,使我钦佩不已。”[2]
随着各国出版事业发展的起落和我国国内情势的变动,对各国的关注也在变化之中。见图3。
分而述之,法国始终处于注意力的边缘;对英国、日本的关注与前文所述的整体变动情况在大方向上趋同,即以1930年代作为增减的分水岭;对德国的关注则在1940年代骤降,这与该时期纳粹的管控、压制导致德国出版业几乎陷入“死地”不无关系;介绍讨论美国出版业的文章数量则与德国截然相反,在1940年代依然保持增长,并与当时对苏联的关注旗鼓相当。
1930年代美、英、德等国家经济危机,图书生产有所停滞;苏联此时却采取“新的”出版体制,由国家主导文化建设,扫除文盲,成立国家出版局,拟定出版计划等,这让它在革命后的十五年内共出版了376000种书 [3]。即将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的苏联的书籍出版,在数量上超过了德国,跃居世界之首,这种一枝独秀的“突进”势头自然引起国人的注目。
3 内容之分布
对国外出版业的介绍大致以三种形式进行:行业短讯、行业探讨、行业数据。见图4。
业短讯包括新出版物、畅销书籍介绍,创作零讯,文艺风向变化等,以 “新闻”形式出现在国内报刊上。《大公报》作为国内大型的综合性报纸,就设立了“海外文坛杂讯”“海外文潮”“翻译特刊”“出版界”“文化圈”“出版消息”“书评”“刊物介绍”“读物介绍”“综合书汇”“人与书”等专栏,用以刊载相关内容。《出版周刊》《出版界》《出版消息》《读书与出版》《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刊》等行业刊物上的出版消息更为常见。这类消息篇幅短小,信息密度大,富有新鲜感,受到一般读者的欢迎。
行业探讨是指分析出版业运行的文章,涉及最多的四大主题是出版法律、出版制度、出版经营和出版技术。见图5。
人们学习、模仿、讨论外国情况,并结合我国的现实,杂糅成一套对于出版法、著作权法等法律的理解和认识。另外,对出版自由展开论争与辨析的文章也相当多,尤其是抗战时期严苛的审查制度,促使人们在关注审查现实之外,进一步探讨法律背后的伦理依据。出版制度是从相对宏观的层面对一个行业做的设计,这部分的文章大多集中在对苏联出版体制的介绍上,涉及出版机构管理、分销方法、民族出版政策、出版计划,以及与之相配套的乡村文化建设等。出版经营涉及出版物的编辑方法、定价、发行、推销、门店经营、读者服务等多个方面。这些内容通常来自于《同舟》《同行月刊》等行业杂志上。对域外出版技术的关注主要体现在印刷技术方面,各国新发明、新应用的技术一般都有及时介绍。
行业统计数据在样本中占的比重较大,又不好归并到任何一类中,故单列。它们与简短动态、行业分析相互补充,帮助时人建构对域外出版业完整清晰的印象。数据通常来自各国政府部门的报告、行业的年鉴等。通过统计数据,能够将各国出版行业的强弱一目了然地呈现。有意思的是,即使是域外同行的统计数据,中国出版业都不可避免地作为“对照组”而存在,有时显性列于图表中,有时隐性存在于作者的分析中。借助数字的对比,强调我国出版行业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起到警示的作用。从1930年代中期开始,横向的国家间的对比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某一国不同时间段出版行业数据的纵向比较,如苏联新经济政策前后的出版数据,德国二战前后的数据等,而且不再有明显的导向和意图,似乎一切都在数字的变动中不言自明。
4 结 语
民国时期,人们怀揣着认识有别于自我的新鲜事物,学习借鉴先进经验的动机观看域外出版业,并且以客观详实的统计数据为支撑骨架、以制度方法为肌理,以动态讯息为流动血液再现域外出版业的面貌。这一过程背后,隐含着时人对国内出版行业现实状况的洞见与期许:他们承认与出版业发达国家的巨大差距,也不掩饰与他国一较长短的“野心”。借镜与自省,正是用来弥合现实与期望之间缝隙的方式。
事實上,与世界建立联系,学习、互动、竞争,是人们“开眼看世界”后从闭塞蒙昧走向开化现代的本能,从这一角度看,民国时期的出版业与国际潮流的共振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紧密。
注 释
[1]汪倜然.意大利底出版界[J].读书月刊,1930,2(2):245-246
[2]王云五.王云五演讲[N].大公报,1944-04-19
[3]苏联出版界的猛进[J].申报月刊,1933,2(3):15
(收稿日期: 2018-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