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洪山
(青岛科技大学,青岛266061)
提 要:定向动机流是二语习得领域出现的一个新概念,本文以个案研究的方式探究定向动机流在二语写作过程中的变化趋势及其特点。结果表明,定向动机流的运行轨迹与写作目标的时间量程具有高度的耦合性,但动机流的消退具有一定的延后效应。同时,本研究的结果验证出定向动机流对二语写作的显性促进作用及积极情感作用。定向动机流理论不仅有助于揭示动机强度变化对二语写作的影响,而且对创设学习愿景、增强学生的写作体验具有启示意义。
二语写作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涉及学习者的工作记忆、焦虑程度及动机状态等个性差异,其中动机是一个最具能动性的因素,会对写作行为产生持久的激励作用,从而形成一种定向动机流(Directed Motivational Current)。定向动机流是近年来出现的一个新概念,指二语学习者在实现目标过程中表现出的稳定的高强度动机状态(Dörnyei et al.2015:97)。 该理论基于复杂动态系统的变化趋势构建全新的语言学习动机框架,不仅揭示出学习愿景与动机强度之间的互动关系,而且为二语写作教学提供新的研究视角。
动机概念在第二语言习得研究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末,迄今已经有六十多年,其间,动机的研究范式经历过社会心理模式、认知情境模式、过程取向模式、自我系统模式和社会动态模式等(金海云2013:128-130,詹先君 2017:108)。其中,以动态系统理论为代表的社会动态模式为定向动机流概念的提出奠定基础,同时,定向动机流也从地理学上的湾流现象获得灵感,并借用修辞手法将语言学习中这种目标驱动的高强度动机形象地表述出来。
动态系统理论最早由 Larsen⁃Freeman(1997)引介到二语习得领域。根据这一理论,语言系统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学习者的个性差异如年龄、性别、学能、动机、学习策略等相互作用,使学习者的语言系统呈现出非线性的动态发展特征。受动态系统理论的启发,Dörnyei(2005)认为复杂动态系统的非线性特征与二语学习动机的变化趋势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动机的状态和强度会随着学习者的个体发展在环境因素的作用下处于不断变化当中。因此,二语动机研究应该将学习者的内在心智和外在社会环境进行有机的结合(戴运财2015:74)。例如,刚刚确立的学习目标可以迅速激发学习者的学习动机,使其处于高强度的动机状态;另一方面,一些意外事件的发生可能会使其突然失去二语学习的内在动力。定向动机流的概念恰恰反映出复杂动态系统的这些基本特征,复杂动态系统内部各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决定动机的发展具有涌现性,并呈现出学习者的个性化差异。
定向动机流是一种隐喻的表达方式,从其内在结构看,具有4个维度特征:参数触发性、目标/愿景导向性、显性促进结构和积极情感状态(Dörnyei et al.2015:98 -101)。
参数触发性是指定向动机流的产生依赖于一系列因素的相互作用,其中某一个因素或参数的缺失有可能阻碍定向动机流的生成。因此,定向动机流的涌现离不开某种触发性因素的作用。例如,学习上的一次进步可能成为激发学生学习动机的一个重要因素,而偶然的一次失败也会使学生迅速失去学习的热情和动力。教学中可以通过创设特定的条件激发学习者的定向动机流,如设计个性化的教学任务,提供海外学习机会等。
定向动机流还具有目标或愿景导向性。目标和愿景是两个相互联系的概念,两者均具有未来时间的指向性。愿景除了具有目标的抽象性和认知性等特点外,还包含个体的一些感官要素,如学习者对未来目标的憧憬和想象等。一方面,动机的产生离不开学习目标的引领作用,另一方面也离不开学习者对未来成就的心理感知。因此,定向动机流的强度往往取决于既有目标基础上的愿景驱动作用。
定向动机流的另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对动机行为的促进作用,这意味着定向动机流的发展是一个从起点渐次接近预期目标或愿景的过程。须要指出的是,定向动机流并不是自发形成的,而是一种有意识的显性行为。同时,定向动机流也会对子目标的完成情况进行反馈和评估,并由此激发动机的后续行为,进而发展成为行为惯例。行为惯例一经形成便不再受意志力控制,此时学习者的动机行为已进入自我引导状态。
定向动机流的运行轨迹指向学习的最终目标,在实现这一目标的过程中,学习者往往能够体验到一种积极的情感状态。定向动机流带给学习者的这种快乐情感体验贯穿于实现任务的整个过程,使原本单调乏味的任务变得令人愉悦。学习者的这种心理体验并非来自任务本身,而是源于对未来目标的憧憬和对整体路径的感知。充分了解定向动力流的积极情感作用对提高学习者的自我效能感具有重要意义。
定向动机流概念的提出为动机这一传统话题注入新的研究元素,较早开展的定向动机流实证研究包括 Henry等(2015)、Ibrahim(2016)、Safdari和Maftoon(2017)、Zarrinabadi和 Tavakoli(2017)、常海潮(2017)等。这几项研究均基于定向动机流的理论框架,通过考察二语学习者动机强度的变化验证该假说的有效性。例如,Ibrahim(2016)通过研究9名来自中东和俄罗斯的成人英语学习者发现,二语学习者的动机行为中的确表现出定向动机流现象,持久性的高强度动机在二语习得中较为普遍,而不受学习者文化背景、环境和年龄的影响。Safdari和Maftoon(2017)采用回溯性访谈的方法分析1名来自伊朗的成人英语学习者的动机流特征,发现该受试者的动机流特征符合理论假说的描述和预测,其中目标的指引和导向性是最具影响力的因素。常海潮(2017)研究10名国内英语专业研究生的大学本科4年学习动机的变化,认为学习动机个体变异主要表现在目标/愿景导向性和显性促进结构两个维度上。
在二语写作研究中,动机因素虽然受到一些研究者的关注(Kormos 2012;Hashemian,Heidari 2013;李绍鹏2015),但研究的重点主要涉及写作动机的影响因素以及写作动机与写作成绩的关系等。例如,Kormos(2012)认为,二语学习者的写作动机具有较大的波动性,这种波动性与写作任务的类型密切相关。学习者的动机变量和自我调节能力与认知因素相互作用,会对二语写作的过程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体现在写作的计划、构思、书写及修改各阶段。Hashemian和 Heidari(2013)研究来自伊朗的成人二语学习者动机和态度与写作成绩的关系,研究发现,工具型动机与学术写作之间不存在相关性,融合型动机与写作技能之间的关系较为明显。刘静(2011)发现,中国大学生二语写作的内部动机高于外部动机,与英语专业受试者相比,非英语专业受试者的写作动机更具被动性,更容易受外部因素的控制。Tsao等(2017)以中国台湾地区的大学二年级学生为受试,发现在二语写作中学习者的内部动机和焦虑类型影响其对外界反馈的态度和评价。
二语写作过程涉及多种复杂因素,从写作动机的视角来看,社会文化环境因素在学习者写作目标的设定、对待写作的态度以及赋予写作任务的价值等方面都有重要影响(李绍鹏2015:31)。如前所述,定向动机流作为一种心理倾向,具有明确的目标指向性和愿景驱动性,在时间维度上具有可观察的起始点和消退轨迹。然而,现有研究并没有揭示定向动机流在二语写作中的动态过程。本文拟以个案研究的方式,探究二语写作过程中定向动机流的运动路径,同时验证定向动机流在第二语言写作中的作用。
本文旨在回答两个研究问题:定向动机流在二语写作活动中的运行轨迹是怎样的;定向动机流对二语写作行为是否具有显性促进作用和积极情感作用?
本研究采用定性分析的方法,受试者为一名非英语专业的大学二年级学生W.受试者的选择经历3个阶段:在第一阶段,研究者对辅修英语写作课程的学生学习动机情况进行初步了解,并将报名参加2016年“外研社杯”写作大赛校级初赛的5名学生列为课堂观察对象。在第二阶段,研究者重点观察2名获奖学生Z和W,其中学生Z获得校级一等奖,学生W获得校级特等奖及省级复赛资格。这两名学生均对英语写作抱有较高的热情,但其写作动机的强度和持续时间不同,学生W因要参加省级复赛,备赛期间在写作训练上投入时间较多,对参赛获奖也有很高期待。学生Z仅参加校级选拔赛,其写作动机的强度和持续时间明显低于学生W.在第三阶段,通过对两名学生的访谈,进一步对比两人的动机状态,确定学生W在写作任务中的定向动机流更加明显,符合本研究对受试者的要求。
针对第一个研究问题,研究者采用自绘动机轨迹图(Self⁃assessed Motivational Trajectory)的形式呈现结果。自绘轨迹图是定向动机流研究中的常用方法(Herry, Dörnyei 2015;常海潮 2017),由受试者根据刺激回忆在相应的坐标轴上标注自己的动机强度。在本研究中,坐标的横轴表示动机变化的时间范围,跨度从2016年9月至2017年6月,共有10个变化点。坐标纵轴表示动机的强度,由受试者根据自己二语写作的经历回忆动机强度的变化,并在不同变化点的纵轴上进行标注。对第二个研究问题的探究采用半结构性回溯访谈收取语料,访谈主要基于Muir(2016)的调查问卷,研究者对访谈的内容进行全程录音。
图1显示出受试者的写作动机在时间维度上的变化。从图1中以看到,受试者的写作动机从2016年9月中旬至10月底的一个半月期间处于高强度的稳定状态,与定向动机流的特征相符,其它时段的写作动机则处于明显的波动范围。9月中旬是写作大赛开始报名的时间,而这恰恰就是定向动机流的起点。动机流的运行轨迹与写作目标的时间量程具有高度的耦合性。随着写作大赛在10月下旬结束,学习者的动机强度开始逐渐减弱。11月中旬动机流的消退速度开始加快,写作动机的低谷出现在次年的1月和2月,此时恰逢寒假期间,受试者写作的愿望不强烈。在第二学期,受试者的写作动机出现一定的波动性,不够稳定,不符合定向动机流的特点。
图1 定向动机流的运行轨迹
从图1中我们还发现,学习者定向动机流的终点有一定的延迟效应,定向动机流并没有随着目标的实现而立刻终结,而是随着时间的延续逐渐减弱。这种情况说明,学习目标的导向作用能在较长的时间内影响学习者的动机行为。
针对本文的第二个研究问题,我们对受试者进行访谈。在访谈中,受试者汇报说,非常渴望能够在写作大赛中获奖,这一阶段自己写作的动力特别强烈,写作量大大增加。通过高强度的写作训练,自己的表达能力明显提高,感觉有东西可写,能够表达更多的思想。对她本人来说,写作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自己每天都会定时写英语作文,并根据老师的反馈意见进行修改。那段时间的写作活动非常有规律,身边的同学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这种变化。从上面的访谈中我们可以看到,受到目标和愿景的驱动,受试者有着强烈的写作愿望,并明确感觉到自己在写作方面的进步。定向动机流的这种显性促进作用符合该理论的假设,同时也验证国外学者的研究结果。
此外,受试者的写作体验也对定向动机流的积极情感作用提供佐证。在访谈中,受试者汇报说,参赛期间的高强度写作经历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虽然自己刚开始参加比赛时带有一种功利的心态,但“后来就感觉到写得开心,特别是受到老师表扬的时候,感觉更加开心……参加比赛很有趣,写作文也很有趣”。受试者表示,写作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种难事,而是一种非常愉快的经历。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非常愿意重新经历一次。从中可以看出,定向动机流带给学习者一种情感上的快乐,这种愉悦的心情贯穿于实现任务的整个过程。受试者体验到的这种积极情感作用符合定向动机流的理论预测,也进一步验证Henry等(2015)的研究结果。
本研究的结果首先揭示定向动机流的运行轨迹及其特点。在以往的研究中,研究者大多认为目标的实现往往意味着定向动机流的终结。本文的一个主要发现是,定向动机流的终点相对于学习目标而言,具有一定的滞后效应。这说明,学习目标和愿景对学习动机的导向作用具有较长时间的激励作用。另外,我们还发现,动机的变化总体来说是一个非线性的过程,既有稳定状态期间的定向动机流,也存在波动性的变化区间。这带给我们一个重要启示,定向动机流的激发和消退过程贯穿于学习任务的始末,定向动机流的涌现离不开某种触发性因素的作用。同时,教师也要关注定向动机流的消退规律。一方面,定向动机流的产生依赖于一系列因素的相互作用,如何利用和创设这种触发因素具有重要意义。例如,获得参加某项竞赛的机会可能会对二语写作产生巨大的激励作用,教师布置的一项作业也可能成为激发学生写作热情和动机的一个关键因素。另外,定向动机流的延迟效应有助于学习者继续维持较高的学习热情,教师可以因势利导,通过对其目标的完成情况进行反馈和评估,激发动机的后续行为,进而发展成为行为惯例(behavioural rou⁃tines)。
就本研究的第二个问题而言,我们可以看出,定向动机流对二语写作行为具有明显的促进作用,同时表现出积极的情感作用。定向动机流的显性促进作用取决于学习者设定的目标/愿景与动机路径的匹配程度。如前文所述,定向动机流的运行路径是从起点开始,通过完成一系列的子目标,渐次接近预期目标/愿景。在二语写作过程中,学习者在目标/愿景的激励下,不仅具有较高的写作热情,而且能够取得显著的进步,自我效能感明显增强。对教师来说,要充分把握定向动机流的这一特点,通过为学生树立具体、可实现的目标激励学生的写作动机,并根据其实际水平创造适当的学习愿景,以此激发其学习二语写作的热情。同时,教师可以通过组织学生参与多样化的写作任务巩固愿景,从而使其在体验学习成功的过程中不断强化愿景。学习者的这种写作行为最终会进入一种“动机自动驾驶”状态,从而内化为定向动机流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不再受个体的意愿控制。
此外,本研究的结果验证定向动机流对二语写作活动的积极情感作用。这种情感上的快乐体验贯穿于实现任务的整个过程,有助于激发学习者的写作潜能。须指出的是,这种快乐并非写作任务本身所固有,而是来自未来愿景的情感映射。定向动机流给学习者带来的这种积极情感反映出心流体验对学习活动的影响。根据Csikszentmi⁃halyi(1990)提出的心流理论,当学习者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于某项学习任务时,往往感受不到外界的干扰因素,对时间的感知也会发生变化,此时的学习则会处于一种最佳状态,学习者会产生一种愉悦的情绪体验。在二语写作活动中,未来目标和愿景的驱动作用会触发定向动机流的涌现,基于心流体验所产生的积极情绪对于个体来说具有极大的激励作用,属于一种“自我实现的幸福”(eudaimonic well⁃being) (Ryan, Deci 2001; Ryff 2013)。这带给我们的启示是,在二语写作教学中,教师可以利用定向动机流的积极情感作用,使学生在忘我的境界中全身心投入写作活动,有利于学习者在持续的写作任务中发展逻辑思维和表达能力。另外,定向动机流有助于学习者将这种愉悦的学习体验迁移到后续的写作任务中,这就要求教师为学生树立更高的学习目标,使其在进入高峰体验和深度喜悦状态的基础上发挥最大的学习潜能。
在第二语言写作活动中,学习者的定向动机流发挥着独特的激励作用。本文的研究发现,二语写作动机呈现出非线性的变化趋势,定向动机流的运行轨迹与目标/愿景的实现过程具有较高的匹配度,但其终点存在一定的延迟效应。另外,本研究的结果验证定向动机流的两个维度特征,即定向动机流对二语写作行为具有强大的推动力,并能够给学习者高强度的写作活动带来积极的情绪体验。传统的二语写作研究虽然也注意到外部动机的影响,但却没有揭示定向动机流所发挥的这种独特作用。定向动机流为二语写作活动所注入的巨大能量及其带给学习者的终极幸福感是一般动机行为所无法比拟的,这方面的研究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对二语写作教学有着现实指导意义。当然,作为一项个案研究,本文难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例如,受试者的数量偏少,缺少足够的定量数据等。今后的研究可以适当扩大受试者数量,并将集体定向动机流的考察列入研究范围,为二语写作教学提供更加具有针对性的指导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