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一辈子包容，哪怕你不为所动

蒋军晶

这是一部用第一人称“我”来写的小说，通过“我”来讲述一个故事。

其实这样的小说并不少，例如《独一无二的伊凡》就用第一人称讲述了一只猩猩的一生，例如《天蓝色的彼岸》就以“我”的名义讲述了一个男孩死后的经历。

但这本书里的“我”还是那么特别。

书里的“我”，就像一辆没有了刹车的汽车，在坡路上不停地往下开，根本就停不下来。

书里的“我”叫克里斯托弗。他在书里唠叨了几个章节，整整七十多页，只是讲了他怎么坐火车去伦敦。大概有十次，他不厌其烦地跟你讲解数学题，而且不是那种一笔带过的讲解。公式、图表、过程，每道题至少要一个页码，这还不包括那些逻辑题、推理题、物理题，以及一地鸡毛的人生选择。

对于“是不是要去妈妈那里”这样的选择题，他会逐条罗列，逐一分析，逐个排除，作出决定大概要用一千多字。他会婆婆妈妈地向你描述他所看到的墙上的广告、路标、指示，以及别人鞋子上的六十个小圆洞。他会细致地述说树篱上有一个阿斯达超市的旧塑料袋，还有一个压扁的可口可乐罐，罐子上有一只蜗牛，树篱上还有一根长长的橙色绳子。

这个克里斯托弗还喜欢画画。书里莫名其妙地穿插了许多图，例如房子的平面结构图、奶牛图、星座图、玩具的内部结构图等。如果去掉这些图，估计这本书就会薄很多。

奇妙的阅读体验

这确实是一次很奇妙的阅读经历。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不太适应，有些不耐烦，慢慢地就沉浸其中，不想停下来，不可自拔。

读着读着，你会渐渐发现这本书是一个自闭症患者的独白。它并不像医学书那样告诉你自闭症是怎样的，更不会像百度词条那样给你一个简单的概念，而是用喋喋不休、自言自语、流水账向你模拟一个自闭孩子的日常。尽管这未必准确，因为作者自己并不是自闭症患者，但这真的是一次可贵的写作尝试。正是因为有人敢于做这样那样的尝试，文学才变得丰富，才变得有趣。

我们在这种独特的阅读体验里，感受克里斯托弗的怪。他有密集恐惧症，害怕人多的地方，不喜欢被人触碰，害怕身体接触。生气、困惑时会尖叫，长时间尖叫，砸东西，用刀去攻击别人。有洁癖，绝不用别人碰过的牙刷，不吃相互接触过的不同的食物。宁愿把大便拉在自己身上，也不用别人刚刚用过的还留有味道的厕所。

克里斯托弗喜欢按部就班、程序化，什么时间干什么，精确无比。家具被人移动了，就会非常生气。不喜欢黄色或褐色的东西。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禁忌。难过排斥时会呕吐。想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去做，例如调查狗到底被谁杀了。

然而，除了这些古怪以外，克里斯托弗也展现了他与众不同的天赋：能够记住7507之内的所有质数，能够很快口算出2的25次方，喜欢那些公式、原理和一切有关的深奥的知识。他还有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古怪而又精准。他有超强的记忆力，对看过的事物能够用图画来还原。总而言之，克里斯托弗很特别，很孤独。不是喜欢孤独，而是只能孤独。

喜欢这本书的第一个原因

有人还不太适应这本书，但是我要告诉你，我非常非常喜欢。

喜欢它的第一个原因：真实。

在这本书里面，我们有很多机会读到妈妈对克里斯托弗说：“妈妈爱你，非常非常爱你。”但是也有很多机会读到：“天哪！克里斯托弗，我真想把你送进收容所！”“孩子，求你别叫了，我迟早会被你气得提早进坟墓。”我们有很多机会看到妈妈在大嚷大叫，很受不了，以至于离开家，大把大把地吃抗抑郁药。很多童书里面都读不到这样的妈妈。

这本书里面，我们有很多机会读到爸爸对克里斯托弗说：“克里斯托弗，我帮你洗澡好吗？”“对不起，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这是一个事情再不如意也不会表现出来的爸爸。但是，我们也有很多机会读到爸爸很生气地抓住自己，爸爸用手指揉自己的太阳穴，爸爸从左手拇指的指甲旁撕下一小块皮，爸爸一个晚上都坐在沙发上喝酒流泪，爸爸踢死了邻居家的那只狗。

这就是真实。

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路人为了救克里斯托弗差点被地铁撞死，但是克里斯托弗却拔刀相向。我们可以看到，爸爸在深夜里流泪，克里斯托弗却问：“你是在为一只狗难过吗？”我们还可以看到爸爸因為没有控制住情绪踢死了一只狗，克里斯托弗就再也不允许爸爸接近。他用尖叫、呕吐、握刀来坚决抵制爸爸的请求和一切努力。

这就是真实。

我想告诉你，真实，往往是好的文学的开始，哪怕这个故事是写给孩子看的。作者在故事里面并没有发表议论，他只是在讲故事。或许你看了会愤怒，就像故事里的谢尔斯先生，酒后冲克里斯托弗大喊：“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吧，你从来没有为别人想一想。”

是的，克里斯托弗获得了那么多的包容，却一点不为所动。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感动。自闭症就很了不起吗？你或许看了有些悲伤，你看到的是一对无从告解的可怜父母。上帝给了他们当爸爸妈妈的快乐，但带不走他们实际的悲伤。

你或许看了还会觉得有些有趣。克里斯托弗看待世界是那么独特，那么与众不同，这是人世间一个善意的玩笑。你很耐心地欣赏，微微一笑，如此而已。

喜欢这本书的第二个原因

喜欢这本书的第二个原因：它还是给人以希望。

有小朋友看了之后告诉我，看了这个故事很生气，似乎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真的是这样吗？因此，这本书值得我们再读一次。你有没有发现故事里的雪凡？故事的第二章就出现了雪凡。这本书所有的章节编号都是质数，所以第二章其实就是第一章。第一章里面就出现了雪凡。

你会发现，克里斯托弗允许雪凡靠近他，愿意和雪凡聊天、说话，接受雪凡的一些建议，包括写书的一些小细节和小技巧。这个时候我们会发现，这个世界幸好有雪凡，雪凡简直成了通往人的内心世界的最好的榜样。

我们可以重读，去研究、去发现雪凡是怎么和克里斯托弗说话的，怎么去接近他的，怎么去提建议的。

你有没有发现故事的结尾，克里斯托弗罗列了很多自己曾经做到的事，他相信自己能做到。是的，我们看着他自言自语，跟他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克里斯托弗独自一人去伦敦，破解了威林顿被杀之谜，找回了他的妈妈。我们觉得他很勇敢。他还写了一本书。谁知道他还会干什么呢？或许，他真的会成为航天员，有一天开着航天飞机成为这个世界的骄傲。

最重要的希望则来自于狗。封面上那只很独特的狗，或许就是克里斯托弗自己画的，在红色的背景当中，躺在那里的白色的狗。是的，故事里的狗一出场就死了，但是我们会发现，在故事的结尾，又一条狗来了，来到了克里斯托弗的身边。两个月大，是一只金毛寻回犬。克里斯托弗把它取名为桑迪。

喜欢这本书的第三个原因

喜欢这本书的第三个原因：在这个故事里面，我们还可以找到自己。

对！找到自己。这个故事好像离我们比较遥远，自闭症对于我们而言非常陌生。主角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孩子。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怪癖。

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和周围格格不入，会害怕陌生人，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有那么一刻，突然之间醒来，会感觉特别的冷，特别的无助。有那么一刻，会崩溃得想哭，不知原因地哭。有那么一刻，仿佛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敌人。我们也会有那么一刻，害怕任何肢体的接触。还会有那么一刻，特别特别想做一件事情，但全世界都在反对。我们就会发现，这本书似乎在告诉我们，怎么和自己相处。

（浙江省杭州市天长小学 3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