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咏梅
图|鹿 比
秋天的阳光总是很好,天空纯净辽远,蓝得能映出大地的影子,柿子树肥大的叶子在风中飘扬,陈年的草垛散发着麦秸腐朽的味道,一捆捆枯瘦的玉米秆依着草垛而立,把草垛围得密不透风,鸟雀欢快的声音在村子周围密密匝匝的树上婉转。大场上,康子、岁娃、亮子,还有晨晨蹲在地上用小石子玩“熏黄猫”的游戏,“棋盘”是用木棍在土地上画的,岁娃拿着一个大石块当作“黄猫”,康子的12个小石头负责围攻堵截“黄猫”,亮子和晨晨都给康子当参谋。岁娃孤军奋战,眼看着“黄猫”已经无路可逃,要被“熏死”了,突然听到康子爹暴跳如雷的叫骂声传来,“康子,你死哪儿去了?你给我滚回来!”
康子一慌,虽然自从康子4岁跟着妈来到这里,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爹如此声嘶力竭。他连忙扔下手里的石子撒腿就往回跑,岁娃、亮子、晨晨也跟着跑了过去。
康子刚跑进家门,他爹一把撕扯住他,劈头盖脸就给他几巴掌。亮子和晨晨连忙扯住康子的爹,“二伯,你为啥又打康子啊?”
康子的爹怒气未消地又踹了康子一脚,“说,家里的50元钱是不是你偷的?”
康子一听说是他偷了钱,连忙使劲地摇头,“没有,爹,我没有拿家里的钱,娘。”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站在炕跟前的娘。
康子的娘没说话,只是一把扯过康子,从头到脚地仔细搜了个遍,就连鞋底都搜了,别说50元,康子身上连5毛钱都没有。这时候家里已经围了好多庄里看热闹的人。
“娃他爸,你好好再找找,莫不是你忘了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了?”康子娘怯怯地说,“康子这娃不会偷家里的钱的。”
哗啦一声,康子爹把衣柜里的东西扯了一地,“找找找,我都找了8遍了,我昨天刚粜了300斤麦子,一共234.20元,回来后我就放到衣柜里了,准备种麦子时买化肥的,今天我拿出来一数,整整少了50元啊,就这么大的地方,不是被家贼偷了,你说还能到哪里去?”
康子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地咒骂起来,“这是哪个挨千刀的人偷了钱啊,害得我娃要背这黑锅啊,你们看着吧,老天爷是长眼睛的,谁把这个钱给偷了去,不出三天他的腿就会摔断的,让他拿去吃药好了。”那怨恨的目光让所有看热闹的人心里蓦然一冷。
第二天一早,康子就被一阵刺耳的咒骂声吵醒了。声音凄厉,句句都是恶毒的诅咒。
咒骂是庄子里女人们的强项,谁家丢了鸡,丢了破锄头,甚至自家地里的包谷被谁掰了去,那家的女人非得站在场边的那棵大柿子树下骂得口吐白沫,咒得做了贼的人心惊肉跳。庄子里夜不闭户却很少发生类似偷盗事件,在很大程度上是诅咒的“功劳”。所以,康子娘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大柿子树下咒骂那个可恶的偷钱贼,据说早上在没洗漱之前的咒骂更加恶毒些,也更加灵验些。
“娘,别骂了!”康子拉了拉她的衣襟,把她往回拽。
“我就要骂,我就要咒得那个偷钱的贼摔断胳膊摔断腿,我要让大家知道我娃没有偷钱,去,给娘倒碗水来!”康子娘已经骂得口干舌燥了。
这种咒骂持续了三天。人们习以为常地该干吗干吗,有人实在听不惯了,只是暗地里摇头叹息,也没人去劝,当然更没有人主动地把偷去的钱还回去。
对于孩子们来说,那些咒骂就如同一阵风,很快就刮过去了。康子和亮子他们照常在放学后将马赶到山坡上,马悠闲地吃着草,亮子在教岁娃和晨晨从舅舅那儿学来的“八步连环”,康子爬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写作业,因为康子的爹不允许他晚上开灯,说是浪费电,所以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写完所有的作业。
等天边最后一抹夕阳落下山的时候,康子活动了下已经麻木的身体,收拾好作业本,一头扎进草丛,以最快的速度割满一背篓草。亮子他们早就割好草了,看到康子从草丛出来,一声呼哨,大家如听到军令一样呼啦啦爬上马背。康子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马背,刚腾出手来把背篓往端正地背了背,可不知怎么只觉眼前一黑,“咚”一声,竟重重地掉下马背去。
“哈哈哈。”还没爬上马背的岁娃笑得前仰后合,“大家快看啊,康子从马上摔下来了,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你好像没从马背上摔下过?”康子强忍着痛疼想要爬起来,只觉左腿一阵钻骨的疼,根本用不上力。
“快点儿,磨蹭什么呢?”亮子回头吆喝了一声。
“我,我的腿疼,好像动不了了。”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家。
“什么?”他们几个纷纷跳下马围了过来。
亮子试图拉起康子,可只要稍一用力,康子就鬼哭狼嚎地叫起疼来。
大家顿时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庄子里一个叫四爷的本家正好扛着锄头往回走,看到他们,老远地喊:“你们这帮小崽子,天都麻了,怎么还不把马往回赶,小心回家又吃臊子面(挨打)!”
“康子从马背上摔下来走不动了!”晨晨大声地回应。
“什么?”四爷几步蹿下土坎,“我看看。”手刚一碰到康子的左腿,康子就痛得龇牙咧嘴,“疼。”
“看这情形伤到骨头了,你们几个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来,扶一把,赶紧背回去。”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康子扶了起来,康子强忍着痛爬到四爷的背上。
四爷一路小跑,康子的腿就那么晃悠着,更加疼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刚走到庄子外面,晨晨就先跑回去报信了。
四爷气喘吁吁地把康子背进庄子的时候,庄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康子放马的时候把腿摔断了,大家前呼后拥地跟到康子家来。
康子的爹正蹲在门槛上吃旱烟。
“赶紧过来帮把手,把娃放到炕上去。”四爷一边说一边就迈步往屋子里去。
“等等!”康子的爹在门槛上磕了磕烟杆,铁青着脸拦在四爷的面前,目光直刺刺地盯着康子,“50元钱呢?”
大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院角传来康子娘的抽泣声,“康娃,你,你就把钱拿出来给你爹吧!”
康子的脸唰地就白了,头上直冒冷汗,“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拿钱。”
娘怯怯地上前对爹说:“先把娃安顿炕上再说吧!你看把娃疼的。”
“今天不把钱给我拿出来,休想进这家门!”康子爹拦在门前,狠狠地瞪了康子娘一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就遇上了你们这两个讨账鬼!我拼死拼活地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养出一个家贼来,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这康子平日里看起来挺乖顺的嘛,咋还干这种事呢?”五婶摇头叹息。
“唉,这真是报应不爽啊,谁知道这咒骂竟应验到自己儿子身上!”七婆表情诡异。
康子娘突然向疯了一样冲过来,撕扯着康子,“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偷钱!”
“娘,我真的没有偷钱,我没有偷钱。”康子已经感觉不到腿的疼痛,只是觉得一种深深的绝望。
“你们这是干什么?如果娃的腿落下什么毛病,你们还不得照顾一辈子,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先治腿要紧!”四爷喝了一声。
康子娘如梦初醒地停止了撕扯,亮子给岁娃和晨晨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一拥而上就把康子的爹连推带搡地推到一边,四爷趁机将康子背进屋里,安顿到了炕上。
“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大夫啊?”四爷回头瞪了一眼康子爹。
康子的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自顾蹲在墙角抽起了烟。康子娘几次欲言又止,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自从她带着康子嫁给现在的这个男人,她就在家里没有发言权。
“好吧,娃是你们的,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四爷一甩袖子走了。
看热闹的人也知趣地离开了。
“他爹,娃的腿不能耽搁啊。”康子娘在炕头低低地啜泣。
“哭哭哭,就知道哭,他不把50元钱交出来,休想让我给他治腿!”康子爹恶狠狠地说。
“可娃的腿……”
“就断着吧,断了我养他一辈子!你给我听好了,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偷偷给他看病,我就连你的腿一起打断!”康子爹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娃,你就把钱交出来吧!”康子娘哀哀地说,“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不把钱拿出来,他是不会给你治腿的。”
“娘,我真的没有偷家里的钱啊,娘,你要相信我。”康子的泪汹涌而出,都不知道是因为腿疼还是心疼。
“都怪娘,都怪娘啊,娘不该那么咒骂啊,老天爷啊,为什么不让我的腿摔断啊。”
在康子娘哭天抢地的号啕大哭中,康子竟沉沉地睡着了。
康子是被尿憋醒的,天已经大亮了,屋子里没有人,康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去尿尿,可是左腿疼得不敢动,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如果他再把尿尿到炕上,非得再挨他爹的一顿揍不可。
忽然,门被推开了,亮子、岁娃,还有晨晨探进头来。
康子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快,我想尿尿。”岁娃几步就跑到院子里找了个破脸盆递到康子跟前,“尿吧!我给你接着。”
“这……”虽然他们经常站在场坎边比赛谁尿得远,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康子竟不好意思起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谁跟谁啊,快点尿!”亮子不耐烦地催促。
康子这才放松身体,解决了问题。
康子在炕上躺了两天,康子爹始终不提给他治腿的事,康子娘除了唉声叹气就是抹眼泪,作为带个孩子改嫁的女人她无能为力。亮子他们倒是在上学之前和放学之后会跑来看康子,给康子说一些学校的事。
第三天早上,康子挪动着早已麻木的腿爬到窗前向外张望,亮子、岁娃和晨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你们今天咋没上学去?”
“你腿摔断了,难道还摔傻了吗,今天是星期天!”晨晨抢着说。
“康子,今天我们背你去镇上找大夫!”岁娃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兴奋。
“镇上?”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爹你娘一早又去地里了,看来你这个后爹根本是不打算给你治腿,你妈又没钱给你请大夫,所以我们商量,我们三个背你去镇上找大夫。”亮子说得铿锵有力。
“可,可我们也没钱啊。”康子为难地低下头。
“没事,镇上有个老中医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先去了再说。”亮子不由分说地将康子从炕上拉起来,背到他的背上。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选择走小路,小路的两边灌木荆棘丛生,不时有栖息在叶下的鸟被他们惊起,扑棱棱地飞向天空,留下一串串清越的鸟鸣。亮子虽然比康子他们都大一点儿,但长期营养不良,他的身体也很单薄,康子趴在他的背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细弱的脖子青筋暴起,汗珠顺着发际流下来,流到衣衫的领子里去。
“亮子,镇上还有十几里路,太远了,你们背不动我的,我,我不去了。”康子挣扎着想下来。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瘫在炕上吗?”亮子喘着粗气,没好气地说。
“康子,你别担心,我听说亮子家那个亲戚的硬伤药很厉害的,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晨晨小心翼翼地抱着康子受伤的左腿。
“康子,那你到底有没有拿你爹的钱啊?”岁娃突然问。
“没有,我真的没有拿啊!”康子一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
“别人不相信康子我们也不相信康子吗?反正我相信康子肯定没有拿!”亮子粗声粗气地说,脚下走得更快了。
“亮子……”康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镇子离庄子有十几里路,他们三个人轮流背着康子,亮子年纪最大,理所当然背的时间最长,在此起彼伏、遥相呼应的鸟鸣声中,他们走走停停,等到镇子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亮子把老中医叫姑爷,岁娃和晨晨也姑爷长姑爷短地苦苦央求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捏了捏康子红肿的腿,找了几样草药捣碎,贴在了康子的腿上。
“姑爷,你放心,等我们放假了就去挖药材,给你抵药钱!”亮子拍了拍胸脯。
“唉,难得你们这几个小子有心,我就再给你们两贴膏药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也急不过去,回去好好养,能不能完全好就看这娃的造化了!”
月亮在山岭上升了起来,亮子他们又轮流将康子往回背。
“康子,从明天开始我们背你去学校。”亮子说。
康子的泪大滴大滴地滴落在亮子的背上。
月亮一直跟着他们进了村,清丽的月光、似有若无的夜风、婆娑的树影都让这个白日里看起来贫穷而破败的村落美好如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亮子他们就跑来找康子。岁娃帮康子穿鞋,晨晨给康子拿书包,亮子则站在炕跟前准备背康子。
“你们要干什么?”康子爹脸色阴沉。
“我们要背康子去学校!”晨晨说。
“从现在开始,康子不念书了!你们走吧!”康子的爹一把扯过晨晨手里的书包,扔到炕后面。
“啥?”大家统统愣住了,尤其是康子,这句话对他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把他几乎炸蒙过去。
“连家里的钱都学会偷了,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了,还上个什么学?”康子的爹冷笑几声。
“没有,爹,我没有偷钱。”坐在炕沿的康子带着哭腔说,“爹,你让我上学去吧!”
“不说出50元钱去哪儿了,你永远别想上学!”康子的爹边说边把亮子他们往外撵,然后“哐当”一声关上门。
屋子里传来康子的苦苦哀求声和康子娘的叹息声。
亮子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筹莫展。
突然,亮子扬起脖子,冲着屋子里喊:“二伯,你的钱不是康子拿的,是我偷的。”
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我就知道是你们当中哪个小子偷的,不然,你们咋那么好心背他去看腿!”康子的爹冷着脸,“钱呢?拿来!”
“钱,钱丢了。”亮子嗫嚅道,竟有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亮子,你别胡说!”康子急得在炕上冲着外面喊。
“对不起,康子,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家的钱的确是我,是我拿的。那天我来找你玩时,看到你爹把钱放进衣柜里了,后来,后来我就趁你家里没人,偷,偷了50元钱。”亮子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了。
岁娃和晨晨难以置信,面面相觑。
“你这个贼娃子,原来是你害了我娃背了这么些天黑锅啊!”康子的娘从屋子里冲出来撕扯亮子。
康子坐在炕沿,怔怔地看着康子垂着头站在那里任由他娘撕扯咒骂。他这些天也一直在想,会是谁偷了他爹的钱,尽管他还想起那天他去地里给爹送水回来的时候,看到亮子从他们家院子里跑了出去,但他却从未想过会是亮子啊!
“亮子,你说的是真的?”
康子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他多么希望亮子能摇摇头,可是亮子扭头躲避开他的目光,“钱,钱我会让我爹赔你们的。”
“亮子,真没想到你,你竟然是个贼娃子。”晨晨愤愤不平地指着亮子破口大骂,“难怪你让我们背康子去看腿。因为你知道,他的腿是替你断的,亮子,从现在起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是,再也不是朋友了!”岁娃也义愤填膺。
康子爹的钱是亮子偷的,这个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大家纷纷摇头叹息,都说亮子偷了人家的钱,害得人家摔断了腿,还能假装好人背着人家去看腿,真是看不出一个孩子城府竟然这么深。
亮子的爹狠狠地揍了一顿亮子后,把50元钱还给了康子的爹。
从此后,作为“娃娃头”的亮子再也没有号召力了,上学、放学总是一个人,即使放牛的时候,孩子们也总是远远地避开他,不和他玩,暮色中,常见他独自牵着那匹枣红色的老马走过山坡,与此同时,村子里的人再去地里干活的时候,门都会上锁。
两个多月后,康子的腿基本上恢复了,有几次和亮子迎面碰上,亮子欲言又止,康子却一扭头转身就走。康子不是恨亮子偷了他爹的钱,而是无法原谅他欺骗了自己的感情,他曾那么对亮子充满了感激啊,结果他竟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终于,在一个草尖硕大的露珠里装满了初升太阳的华彩的清晨,亮子搭乘一辆拖拉机,沿着他们曾无数次站在山坡上眺望的那条路离开了村子,他的父母终究受不了村里人的处处设防,把他送到舅舅家上学去了。
年关将近,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冬雪,年的味道越来越浓,孩子们在村子里追逐着放炮仗,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他们把本来成串的鞭炮一个一个地拆下来,过一会儿放一个,过一会儿再放一个,这样,一串5毛钱的鞭炮可以放上一整天,他们也就可以快乐一整天。
就在康子他们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把鞭炮一个一个往下拆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这个办法还是当初亮子想到的。“你们说,过年的时候亮子会回来吗?”晨晨突然说。
“如果他回来,我们原谅他好不好?”岁娃接口说,“我听说他在舅舅家过得也不怎么样。”
康子没有说话,他抬眼看向通向村外的小路,那条路上,每天都有远归的人。
腊月二十三送过灶爷,腊月二十四村子里的风俗是“扫霉”,家家户户都要彻彻底底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同时也扫除一年的霉运。康子帮娘收拾衣柜的被褥准备拆洗,突然,从卷着的旧被褥里飘出来50元钱,几经盘旋,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康子的爹和娘怔怔地看着掉在地上的50元钱,谁也没有弯腰去捡。突然,康子娘冲上去撕扯着康子爹,“让你好好找找、好好找找,你,你非得说这钱被人偷了,你可害苦了亮子娃啊。”
“我,我是找了,找了好几遍啊,谁知道……唉,亮子这傻孩子。”康子爹脸涨得通红,嗫嚅道,任由康子娘撕扯哭骂。
康子也看着那50元钱,怔了半晌,突然像疯了一般地向外跑去。原来,那50块钱根本没有丢,它一直好好地藏在衣柜的角落。当初亮子是为了他、为了他能够继续上学才说钱是他偷的,他当初怎么就那么傻,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了?不,亮子才是傻瓜,亮子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啊!亮子竟然为了他甘愿背上“贼娃子”的名声。
康子跑出村子,跑过春天里开满水桃花的山坡,跑过夏日里缀满酸杏子的山坳,跑过秋日里打马放牛的青草地,然后静静地站着,眺望着亮子离开时的那条路,他分明听到心底响起清越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