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悦
隐蔽战线斗争是中国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有力地配合了武装夺取政权的斗争。它创造的卓越功绩和丰富经验在中国革命史上书写下了重要的篇章。
翻开党的保密工作的历史,一个个鲜活动人的故事展现在眼前。党的保密历史是无数革命先辈秉承坚定不移的理想信念、用铁一般的纪律、用热血和生命谱写的保密历史。这种精神像是一座灯塔,指引着我们前行的方向。
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由于没有合法活动条件,长期在地下状态活动。1925年8月,主张联共的国民党左派领袖廖仲恺被右派刺杀,据受伤被捕的刺客交代,下一步还要暗杀共产党的领导人。由周恩来、陈延年领导的两广区委感到问题严重,有必要建立我们自己的侦察保卫组织。当时周恩来安排在黄埔军校任职的陈赓等人掌握一些武装保卫力量,开始在国民黨内建立了一些内线,我们党的情侦工作从此开始,但组织还很不健全。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我党中央虽然事先得到内线零星报告,却缺乏其核心层的决策情报。上海、广州等地的党组织遭到突然袭击,大批干部和群众骨干因未及时转移而遭捕杀。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一个月后,从上海脱险的周恩来到达当时的中共中央所在地武汉。他吸取教训,为保卫中央的安全而建立了“特务股”(后称特科),在各处建立内线,并组织了精干的武装保卫人员和秘密交通网。
中共专职情报机构的建立对保存党的力量起到了重要作用。1927年7月15日,汪精卫在武昌召开同共产党分裂的会议,此前中央特科便得知动向,在汉口安排了十几处秘密隐蔽地点。会后国民党派人搜捕时,陈独秀及中共中央所有成员都已迅速疏散而不知去向。8月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又在汉口秘密召开著名的“八七会议”,国民党的警探也一无所知,随后特科又秘密租船将中央机关由武汉迁回上海。
1927年11月,周恩来从广东回沪后,重组了中央特科并亲自为特科规定了“三大任务一不许”一一“三大任务”是:搞情报、惩处叛徒和执行各种特殊任务,“一不许”是:不许在党内相互侦察。
我党地下工作的另—个原则是:不允许收买、色诱和暗杀。我党从事隐蔽战线斗争时,从来不允许搞暗杀一类恐怖袭击活动。因为革命斗争的目标是推翻整个反动统治而不是消灭个人,暗杀敌方头目不仅不能达到斗争目标,反而会引起社会反感并影响斗争方向。中央特科虽消灭过少量叛徒,却只限于向敌出卖机密并马上会招致组织破坏的特例。
中央特科最早开展除奸工作,主要是缘于1928年4月政治局常委罗亦农在上海因叛徒出卖被捕,并迅速被国民党杀害一事。特科的内线关系很快查明,这是因担任中央秘书和接待的霍家新、贺治华夫妇从德国、苏联学习回来后经常出入灯红酒绿场合,组织发给的每月几十元生活费无法满足其奢华需求。他们便利用接待之机偷记下上百名领导人住址,随后到租界巡捕房表示愿以5万美元和出国护照出售此名单,并先说出罗亦农的地址,待捕捉验证确实后再做下一步交易。面对这种情况,中央特科人员以放鞭炮作掩护冲进这对叛徒夫妇的住所,搜出名单后开枪将他们击毙,从而斩断了继续叛变的线索。
此后,周恩来专门强调:只能消灭危害党的叛徒和暗藏的特务内奸,对反动统治阶级头面人物包括公开的特务头子都不要轻易去打,否则会偏离政治斗争的正确方向并脱离群众。有一次顾顺章得知有二三十个警探和“包打听”要在一品香饭店聚会,打算运去几皮箱炸药引爆。周恩来得知后马上制止了此事,认为这样做会伤及许多无辜,将在社会上造成极坏影响。
在此后的革命斗争中,共产党人除了打击敌军事目标,从不对反动营垒头面人物采取暗杀,从而防止了恐怖倾向,这就与国民党特务那种“下三滥”手段划清了界限。
大革命失败后,中国革命进入低谷,中国共产党在白区的斗争处于秘密状态。在此情况下,我党能否迅速建立秘密电讯,保持与外界联系,就成为关系革命成败的一个重要问题。在这关键时刻,周恩来高瞻远瞩,下定决心,亲自过问和部署秘密电讯的建设工作,使我党我军的电讯事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逐步发展壮大。
1928年10月,领导特科的周恩来从莫斯科参加六大回到上海不久,便决定选派人员学习无线电技术。他分别约李强、张沈川谈话,要求他们克服一切困难,尽快学会无线电通讯技术。并在中央特科下设立了无线电通讯部门(四科),专门负责建立和管理党的无线电通讯工作。
接受任务后,李强以无线电爱好者的身份,与当时在上海经营美国无线电器材的“亚美公司”和“大华公司”的老板交朋友,并从那里购买所需要的零件、发动机以及许多有关无线电技术方面的书刊,然后躲在赫德路(今常德路)的一所房子里,照着书上的线路图样试制收发报机。经过日夜苦战,收发报机终于组装成功。
张沈川当时任上海法南区委所属法租界党支部书记,组织上决定派他去学习报务。他坚决服从安排并化名张燕铭,考入国民党开办的无线电学校。由于勤奋刻苦,他学习了六七个月就可以上机工作了。这期间,他还利用深夜代班的机会,抄下了两本军用电台的密电码,交给了党组织。
张沈川、李强等人为党培训了很多无线电通讯技术人员,先后帮助黄尚英、伍云甫、曾三、王子纲、曾华伦、刘光慧、赵荫祥、蒲秋潮等学习报务。经过一年的努力,他们终于成功地组装了第一部电台。这台机器虽然很笨重,功率也只有50瓦,但这可以说是中共拥有的第一台无线电通讯设备。到1929年10月试制成功第一套收发报机,培训出第一批报务员,在上海建立了中共的第一个秘密无线电台。而这个电台的第一本密码,则是周恩来亲自编制的。
在白色恐怖笼罩的上海,要使一座秘密电台长期隐蔽下来很不容易。当时,为了破获秘密电台,国民党特务同租界巡捕房相互勾结,将定向测试电台装在汽车上,每天晚上在马路上兜圈子,侦察秘密电台的方位。冯玉祥、阎锡山设在上海的秘密电台都先后被侦破。为了能使秘密电台生存下来,秘密电台工作的同志收发报都在周围居民入睡后的深夜进行,起居生活上严格遵守组织纪律,深居简出,基本上断绝了同社会上的联系。
为了开通同中共南方局的无线电通讯联系,1929年12月,中央派李强和黄尚英到香港九龙建立电台。
1930年三四月间,党中央和南方局电台开通后,为了保证安全,中央电台先后多次搬移,并着手建立筹建中共国际电台。
沪港电台开通后,中共中央的许多电报都由港台转发。沪港电台的工作人员虽然相隔千里,也从未见过面,但是在工作中密切配合,建立了一种同生死、共患难的同志关系,可以相互辨认出彼此发报的手法。
随着革命根据地不断发展,至1930年,农村红色政权已经遍布江西、福建、湖南、湖北、广西、广东、河南、安徽、浙江等省,中国工农红军已经发展到10万多人。为加强对革命的指导,党中央又在苏区建立了电台,保持同各根据地的直接联系。
1930年起,我党不仅在苏区建立了秘密电台,而且在敌后也开设了秘密电台,党中央对全国的情况逐步了如指掌。
1931年4月27日凌晨,秘密打入國民党中统局的李克农,终于找到了当时的中央特科负责人陈赓。李克农带来的消息让陈赓瞬间感到五雷轰顶,这消息甚至足以影响中共的存亡,改变中共的历史。那么,他送来的是什么绝密消息呢?
时间又回到前一天4月26日,这天清晨,从南京到上海的第一班车到站了,一个年轻男子匆匆忙忙下了车。几经辗转,他终于来到一家隐蔽的小旅社。急促的敲门声后,李克农开门一看,眼前的这个男子正是钱壮飞的女婿刘杞夫,也是李克农与钱壮飞之间的联络员。但这一次,他带来的消息却让李克农震惊不已——作为中央特科最高负责人之一的顾顺章在武汉被捕叛变了。
在顾顺章叛变后,国民党武汉特务侦缉处长蔡孟坚曾连续向徐恩曾发了6封绝密电报。而此刻的徐恩曾正在上海度周末,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机要员一共送来5份绝密电报,全部来自武汉,标明“徐恩曾亲译”。钱壮飞当时是徐恩曾的机要秘书,在钱壮飞破译到一半时,已大惊失色。电文内容是:此文如能迅速转到南京,三日内可将中共机关全部肃清。同时顾顺章还供出中统内部核心里有共党分子埋伏……钱壮飞知道此事是多么严重,因为顾顺章当时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又是中央特科重要负责人,知道党的核心机密太多了。钱壮飞焦急万分,立即吩咐交通员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去上海,将情报送到李克农手中。
当时李克农的单线联络人是陈赓。陈赓听后大吃一惊,他和李克农立即向周恩来做了汇报。根据这一汇报,周恩来立即召集中央有关领导,决定采取断然措施:废除了顾顺章知道的全部暗号和接头方法,中央机关全部转移。
4月27日夜,身在天津的胡底也收到了李克农发来的电报。电文是:胡底,克潮病笃。这是三人约定的暗号,克即李克农,潮即钱潮,是钱壮飞的化名,病笃即病重,意为情况危急。胡底明白,接信迅速离开了天津。
4月27日,顾顺章到达南京,陈立夫、徐恩曾当即带着顾顺章及大批军警特务连夜赶往上海。4月28日早上,一场疯狂的大搜捕开始了。但结果却使他们大失所望,一个个据点已是人去楼空。刚刚烧完的文件还在冒着缕缕青烟。陈立夫问先期赶到的特务:“刚才见到什么人?”特务们回答,有个气质庄重的女人在附近走过,还有一个穿破衣裳的老头刚刚转过拐角。
而那个“女人”就是周恩来,而“老头”就是陈赓,他们确实刚刚离开,在敌人眼皮底下神秘消失了。陈立夫得知此事后哀叹道:“活捉周恩来,只差5分钟!”徐恩曾气得大骂,而顾顺章则在一边呆若木鸡。
这个惊险瞬间最终已成为了历史,当时幸免于难的中共要人中有周恩来、瞿秋白、王明、博古、邓颖超、邓小平、陈云、陈赓、聂荣臻……之后党中央从上海转移至江西中央苏区。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李克农被任命为中央情报部部长。1955年国庆前夕,中国人民解放军举行授衔仪式,毛泽东把上将军衔亲自授予李克农,他是这次被授予上将军衔的52名将军中唯一没有领过兵、打过仗的将军。
早在1949年7月周恩来在与熊向晖的一次谈话时就说过:“在我们党的情报史上,李克农、钱壮飞、胡底可以说是‘前三杰,你们三人(指熊向晖、陈忠经、申健),可以说是‘后三杰,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都为保卫党中央做了贡献。”而这隐蔽战线上的前后三杰,是我党情报工作者的杰出代表,他们在看不见硝烟的隐蔽战线上执行着保卫党中央的特殊任务,和众多无名英雄一同创造了这条战线的辉煌历史。
“后三杰”三人是熊向晖、申健和陈忠经,其中的主要人物是熊向晖。他们三人都潜伏在国民党胡宗南部任职,熊向晖担任胡宗南的贴身副官、机要秘书长达13年之久。
熊向晖是清华学生,在学期间加入共产党。抗战之始,熊向晖参加了流亡学生组成的“战地服务团”,适逢胡宗南部在服务团招收学生,熊向晖被胡宗南选中。通过周恩来精心安排,熊向晖与申健、陈忠经3人就构成一张共产党在国民党军队中的最重要间谍网。
熊向晖成为胡宗南的机要秘书时,正当抗战时期。周恩来指示让他长期潜伏,做一枚国共对弈中的闲棋,到时自然会有用。事实证明,周恩来的这一闲棋冷子放在了最要蒋介石命的地方。1941年夏天,中共中央社会部派遣王石坚到西安主持情报工作,他的任务之一就是与熊向晖等人取得联络。此后,蒋介石和胡宗南部队的一些重要动向及实力分布等情况,熊向晖都通过王石坚向延安作了报告。
1943年夏,蒋介石秘密布置胡宗南,趁共产国际解散之机,闪击延安。7月2日,胡宗南根据蒋介石亲自审定的作战计划,下达了于7月9日进攻边区的命令,第二天这一情报就被熊向晖报往了延安。军委参谋长叶剑英建议使用熊向晖提供的情报,公开揭露国民党发动内战的计划,这一建议得到毛泽东、朱德的采纳。事后胡宗南虽密令追查泄密者,但从来没有怀疑过在自己身边的熊向晖。
我党情报事业的开创者和领导人周恩来曾经要求情报人员“有苦不说,有气不叫;顾全大局,任劳任怨”,阎又文的一生,正是这16个字的真实写照。
解放战争后期,对傅作义的成功策反可以说是我党谍报史上的得意之笔,而其中一位重要人物就是傅作义的秘书阎又文。在我党执政后的相当长时间里,包括他的家人在内,没有人知道阎又文的真实身份,以为他不过是傅作义起义的追随者而已。在经过了近50年默默无闻,差点被历史湮灭的时候,历史终于撩开了神秘的面纱,露出了他的真实版“潜伏”经历。
阎又文,1933年考入山西大学法学院。1937年,日军大举入侵华北,刚毕业不久的阎又文和众多热血青年一道毅然奔赴延安,进入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情报侦察干部训练班学习。毕业后,中共中央西北局社会部(简称“边保”)安排他进入国民党西北军马鸿逵部队任职。1938年9月,经中共中央特派员潘纪文介绍,阎又文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此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派王玉(建国后曾任外交学院副院长)到绥远傅作义部队中去找一个叫阎又文的地下党员。此时,党组织已经和阎又文失去联系近7年。
1946年春节后,王玉再次化装来到包头,有一天在饭馆里,王玉在与一个国民党军官闲聊时得知,阎又文是傅作义身边的秘书。就这样,经过多次反复试探与秘密接触,阎又文終于又找到了党组织。
在启程寻找阎又文之前,保安处领导特意嘱咐王玉:只与阎又文建立单线联系,了解军事动态,掌握傅作义与蒋介石的关系,别的情报暂不需要,从而减轻了暴露身份的风险。
在敌占区,与阎又文联系的只有王玉一个人。而在解放区,知晓阎又文身份的也只有西北局社会部的少数高层领导。后来,阎又文的关系转到中共中央社会部,这条情报线更被压缩到阎又文——王玉——罗青长(社会部一室主任)——李克农(中央社会部代理部长),足见中央对这条情报线的重视和保护。这也成了日后阎又文的真实身份难以被世人知晓的一个重要原因。
1947年12月,蒋介石任命傅作义为华北“剿总”总司令,阎又文此时已晋升少将军衔,除继续做傅作义的秘书外,还担任华北“剿总”政工处副处长、新闻处处长、傅作义的对外发言人等,进入了华北“剿总”的决策核心层。
1948年10月,辽沈战役胜局已定。东北问题解决后,就要着手解决华北的傅作义集团了。此时,又是阎又文冒着生命危险,仅用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就把南京最高军事会议制定的战略计划告知中共中央。阎又文提供的这份情报,对华北乃至全国战局产生了重大影响。
1948年12月14日,解放军完成了对北平的合围。华北几十万国民党军队成了瓮中之鳖。围城期间,傅作义顾虑重重,情绪极不稳定。傅作义有个习惯,在做出重大决定前,总要和他的亲信们商讨,他找的第一个人就是阎又文。阎又文多次向傅作义详细陈述他的意见,分析当前面临战、走、和三条路,指出战和走都是对历史、对人民、对部下不负责任的做法,只有和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阎又文建议傅作义尽早与中共开始谈判,和平解决北平问题。同时,他还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安排傅作义的老友以及社会名流前去做他的工作。阎又文希望,这支当年英勇抗击日军的部队能走上一条光明大道。
1949年1月22日,阎又文在中山公园水榭举行了中外记者招待会,代表傅作义宣读了《北平和平协议》。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阎又文功不可没。
阎又文可称得上迄今中共潜伏最久的高人。
1962年9月25日,时任农业部粮油生产局局长的阎又文英年早逝,时年48岁。他的碑文颇令人费解——既为中共党员,又立了碑,理应写明他参加革命的时间和入党时间,但碑文中绝口不提。新中国成立后他的历任职务清清楚楚,但新中国成立前的部分却语焉不详,一笔带过:“过去曾为革命做过许多工作。”
要不是后来王玉和罗青长揭开谜底,阎又文就真的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无名英雄”了。
(责任编辑:贾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