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昊
《宋會要輯稿·蕃夷》三之一至三之三録自《永樂大典》卷二九一六“真”字韻“女真國”事目,且起首冠稱“宋會要”,顯係《大典》從《宋會要》摘録“女真國門”文字而繫於相應事目之下,徐松等人又專門輯出,形成今見《輯稿》之文字。由於記述事項集中,除了傳抄過程中的一些簡單錯訛之外,《輯稿·蕃夷》三之一至三之三在整體篇章結構上保持了《大典》摘録底本的面貌,可以在校勘的基礎上,對《宋會要·蕃夷類·女真國門》進行研究。
查閲《宋會要輯稿》文字可知,《宋會要·蕃夷類·女真國門》起首一段文字是該門序言,概述女真之起始源流與風俗,正文則從太祖建隆二年八月迄於真宗天禧三年,主要羅列女真至宋朝貢的史事。《永樂大典》所録該門底本文字是以“宋會要”爲名,能够説明其文本録自南宋時期拼合諸本會要而形成的合訂本(1)陳智超《解開〈宋會要〉之謎》,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年,80頁。。該底本的“女真國門”當源於宋仁宗慶曆四年撰成的第一部會要,又稱《慶曆國朝會要》。《輯稿》蕃夷三之一有“唐正觀中靺羯來朝”之語,其中顯係避宋仁宗趙禎諱而改“貞”爲“正”,“靺羯”更是保持了唐末宋初靺鞨民族的原始音譯漢字用法,唐《鴻臚井刻石》有“敕持節宣勞靺羯使”(2)魏存成《渤海考古》,文物出版社,2008年,296頁。之語,《僕固乙突墓誌》云“東征靺羯”(3)魏國忠、郝慶雲、楊雨舒《渤海“靺鞨説”又添新證》,《社會科學戰線》2014年第3期,2頁。即此,至宋中葉以後方逐漸以異體字“鞨”取代“羯”字。(4)范恩實《靺鞨興嬗史研究 : 以族群發展、演化爲中心》,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160—168頁。由此亦可得窺《慶曆國朝會要》《蕃夷類·女真國門》的時代特徵。
這並不是説《輯稿》文字就與《慶曆國朝會要》“女真國門”完全相同,經過諸多編次會要的編者,以及明清以後多次的輾轉傳抄,亦出現一定的脱誤和文字改動現象,需要進行相應的校勘工作。其中較爲典型者,如《輯稿·蕃夷》三之一,乾德二年下有“三年九月,遣使來貢,并齎定安國王烈萬華表以聞”,《輯稿·蕃夷》七之一、《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一,開寶三年九月丙辰條、《宋史》卷四九一《定安國傳》、《文獻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皆將此事繫於開寶三年,而其下“五年”條諸事亦在開寶年間,可知,此處顯脱“開寶”二字,應據補。《輯稿·蕃夷》三之二,大中祥符七年下,有“八月,遣首領阿虚太隨高麗使郭元入貢”條,《輯稿·蕃夷》七之一、《宋史》卷四八七《高麗傳》皆將之繫於大中祥符八年,知此處“月”顯係“年”之訛,應據改。
《輯稿》“女真門”中凡提及族名時,皆用“女貞”。仁宗時期,“貞”屬諱字,但常不避“真”字,故與之同期成書的《武經總要》中皆稱“女真”。以“女貞”爲名,自然係後世傳抄所爲。音譯無定字,“真”“貞”二字通用。高宗以後形成的《會要》文字多見“女貞”,《輯稿·兵》一五之九,光堯皇帝三十一年十月九日詔書;兵一四之三三,高宗建炎十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條皆如此。南宋時期刊刻的文獻亦有不避“貞”字者,《宋本册府元龜》亦直書“貞觀”“貞元”而不改字。出現“貞”“真”混用的現象,或係南宋編修《會要》就已出現。
同時,更爲重要的是,南宋《會要》編修者在拼合前朝多個編次的《會要》時,並未簡單將“女真國門”與金朝事項直接拼合爲一,而是專設“金門”,兩存之。《永樂大典》卷九五至九五一“金”字韻下有事目“宋會要·蕃夷傳”一、二兩卷,知《宋會要·蕃夷類》設“金門”。遼、金是有宋一代面臨的北方强敵,自然受到宋人的特别重視。相較而言,《宋會要·蕃夷類·金門》之文字佔用了《大典》兩卷的篇幅,而《輯稿·蕃夷類·遼門》録自《大典》卷五二五七一,僅一卷文字,可知前者要遠大於《宋會要·蕃夷類·遼門》之篇幅,其規模應是《宋會要·蕃夷類》諸門之中最大的。遺憾的是,《宋會要·蕃夷類·金門》之文字已佚,參照《輯稿·蕃夷類·遼門》,推知其内容當亦以宋皇帝對金戰和之決策、指揮,以及金朝至宋通聘事爲主。
《宋會要》於“蕃夷類”别設兩門記述“女真國”與“金”,實爲該類編修宗旨所決定。其重點是要記述“四夷之叛服”,保存宋朝廷施之四夷政策之得失,以備資政。其收録事項,並非要客觀地描述某一民族的狀況,而是記録當時諸“四夷”政治實體與宋朝發生關係之情況(交聘、封貢、戰和等)。儘管在宋人意識中,並不能準確地認知其實際情況,但仍要在相應的類、門中,按照其理解删削、組織、編列資料。在歷史過程之中,往往出現同一民族範疇之内的諸政治實體與宋朝發生關係,宋人爲此於會要之中而各立一門的情況。如《輯稿·蕃夷》六之一至六之五的《唃厮啰》和蕃夷六之六至六之四二的《吐蕃》,兩門文字皆是記述吐蕃政權對宋關係,亦應是出於宋人對其定位和施政有别所致。“女真國”與金朝在宋代對外關係史中的政治性質自然有天壤之别,宋朝廷對兩者的認知和相應舉措自然也各不相同,相關事項自然要分别收録。
“女真國門”集中反映了北宋時期對於東北女真社會的認知,與此後南宋知識系統存在重要差異,具有特殊的文獻價值。本文在對《宋會要輯稿·蕃夷》三之一至三之三進行校勘的基礎上,對《宋會要·蕃夷類·女真國門》之文字略作箋釋,以明確該門之資料來源、女真認知之正誤,便於諸方家利用。
女貞〔一〕,東北别國也,蓋渤海之别種〔二〕,本姓孥。唐正觀中〔三〕,靺羯來朝〔四〕,中國始聞女真之名〔五〕,契丹謂之“慮真”〔六〕。地多山林,俗勇悍善射,能爲鹿鳴以呼群鹿而射之,食生肉。〔七〕飲麋酒,醉或殺人,不能辨其父母,衆爲縛之,俟醒而解。〔八〕獸多野狗、野牛、驢之類。〔九〕行則以牛馱物,遇雨張生牛革以禦之。所居以樺皮爲屋。〔一一〕今有首領三十,分領其衆。〔一二〕地多良馬,常至中國貿易。舊隸契丹,今歸于高麗。〔一三〕人皆勁勇,弓矢精于契丹,故契丹至則敗焉。
〔一〕 女貞 《宋會要輯稿》兵一四兵捷四、《乘軺録》、《隆平集》卷二《契丹》皆同。“貞”常作“真”,本文二字混用。《裔夷謀夏録》 :“金國本名朱里真,蕃語訛爲女真,或曰慮真,避契丹興宗宗真名,又曰女(真)。”(5)署名〔宋〕 劉忠恕《裔夷謀夏録》,靜嘉堂文庫本,1頁。韓儒林認爲“女”字在10世紀北方方言中,音值爲i-u=nu,故可以“女真”音譯(6)韓儒林《女真譯名考》,《中國文化研究所集刊》1943年第3卷,華西協和大學,57—58頁。。伯希和參照蒙古、波斯語文獻之譯音將女真族名構擬爲“”,即“朱里真”之音,並看到“女真”之“女”以“n”開頭,於其音“j”不愜。他認爲無論是“女真”還是“慮真”的出現都不早於10世紀,漢語詞“女真”是經由契丹語而音譯出的。但是他無法完美地解釋“*Nü-chên”與“*之間的關係(7)Paul Pelliot, Notes on Marco Polo, Paris : Imprimerie Nationale, 1959, pp.379-380.。聶鴻音近年則指出“女真”一詞的譯音規則與宋元史籍中的詞彙譯音規則不符,乃是唐代西北方言的譯音形式(8)聶鴻音《“女真”譯音考》,《寧夏社會科學》2011年第5期,77—80頁。,其論證將韓儒林的觀點坐實。
筆者按,音譯漢字族稱“女真”之出現與契丹之崛起直接相關。契丹曾長期與渤海在今吉林農安一帶對峙,逐步蠶食後者西部邊疆,至926年大舉征討渤海國之前,已經基本控制了北起渤海扶餘府西界,南至遼陽一帶的地區(9)津田左右吉《遼の遼東經略》,《満鮮地理歴史研究報告》第叁,東京帝國大學文科大學,1916年,206頁。。在契丹東進過程中,將渤海國羈縻治下的西境靺鞨人稱作“女真”,其分佈地域在渤海扶餘府、遼東半島至朝鮮半島西北一帶。初見之“女真”前身當係唐代扶餘靺鞨,以及居於遼東的靺鞨部族。這些部族居地與契丹東緣臨近,一直是渤海抵禦契丹的主要力量。故契丹對其存在較爲熟知,在尚未深入東北腹地的情況下,自然以其衙帳居地爲中心,依照方位將其東部的靺鞨人劃分爲“北女真”“南女真”(10)孫昊《靺鞨族群變遷研究——以扶餘、渤海靺鞨的關係爲中心》,《史林》2017年第5期,54—62頁。。
就傳世文獻而言,“女真”這一族稱初見於903年(唐天復三年)。其年春,契丹阿保機“伐女直,下之,獲其户三百”(11)《遼史》卷一《太祖紀》,中華書局,2016年,2頁。。《遼史·地理志》載 :“龍化州,興國軍。……明年(天復三年),伐女直,俘數百户實焉。龍化縣,太祖東伐女直,南略燕、薊,所俘建城置邑。兵事屬北路女直兵馬司。”(12)《遼史》卷三七《地理志》,447頁。此首見之女真居地臨近契丹牙帳之東,被契丹稱作“北女真”,遼建國以後於其地設“北女直兵馬司”,其轄域主要包括遼、韓、雙、銀、同、咸、郢、銅、肅、安等州。《武經總要·北蕃地理》“東京四面諸州”條下“銀州,阿保機所建,女真國舊地”(13)曾公亮《武經總要》前集卷二二《東京四面諸州》,《中國兵書集成》影印明萬曆金陵書林唐富春刻本,解放軍出版社、遼沈書社,1988年,1109頁。,亦佐證其地在阿保機前後爲女真所居。“北女真”的地域範圍大致在北自今吉林四平,南至遼濱,呈縱向分佈,其西部則與遼上京道,即契丹腹地相鄰(14)三上次男《金史研究》一《金代女真社会の研究》,中央公論美術出版,1972年(原刊《金代女真の研究》、日満文化協会、1937年),380—382頁。譚其驤主編,張錫彤等編《〈中國歷史地圖集〉釋文彙編(東北卷)》,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8年,150—159頁。。“南女真”的地域範圍大致在今遼寧熊岳到金縣一帶的遼東半島南部,遼中後期於其地已設歸、蘇、復、盧四州,以及鎮海府。南女真之地曾是女真人泛海至宋貿易的重要通道。《三朝北盟會編》曾載,“建隆以來,熟女真由蘇州泛海至登州賣馬,故道猶存”(15)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三,“政宣上帙三”重和二年正月十日,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許函度本,2008年,20頁。。北、南至女真爲遼征服遼東境内之靺鞨,而在遼攻滅渤海扶餘府前後,則將居於該地迤東的靺鞨人稱作“東北女真”。此後,隨着遼人經略東北地區不斷深入,則“女真”之範疇亦隨之逐漸擴展到東北其他部族(16)詳見孫昊《遼代女真族群與社會研究》,蘭州大學出版社,2014年,52—58頁;孫昊《靺鞨族群變遷研究——以扶餘、渤海靺鞨的關係爲中心》,54—62頁。。
隨著契丹在東亞範圍内的强勢擴張,其“女真”認知觀也爲中原漢地、朝鮮半島所熟知。“女真”這一族稱也取代原有的靺鞨觀,被當時的漢文文獻記述者所接受。如五代時,同州郃陽縣令胡嶠在耶律德光死後,曾入居契丹七年,後周廣順三年亡歸,撰《陷虜記》,記述契丹國内之經歷。即稱鐵甸之東有女真(17)《新五代史》卷七三《四夷附録》,中華書局,2015年,1024頁。。與《慶曆國朝會要》近乎同期撰成的《武經總要·北蕃地理》“東京四面諸州”條下載“銀州,阿保機所建,女真國舊地”。《高麗史》之紀、傳亦展現了高麗人接受“女真”族稱前後文字變化之過程。此書卷一《太祖世家》,太祖元年(918)九月丙申,“平壤古都荒廢雖久,基址尚存,而荆棘滋茂,蕃人遊獵於其間,因而侵掠邊邑爲害大矣,宜徙民實之以固蕃屏爲百世之利”(18)鄭麟趾《高麗史》卷一《太祖世家》,“太祖元年九月丙申”條,國書刊行會,1977年,15頁。。在建國之初,高麗人尚不稱其北境之蠻族爲“女真”,而在此後接受了“女真”之族稱。故至成宗元年(982)崔承老師上書,引用高麗太祖元年之故事,稱“自新羅之季至我國初,西北邊民每被女真蕃騎往來侵盜,太祖斷自宸衷,遣一良將鎮之,不勞寸刃,反令蕃衆來歸,自是塞外塵清,邊境無虞”(19)鄭麟趾《高麗史》卷九三《崔承老傳》,63—64頁。,此處已改用“女真”二字。考《高麗史》最早使用“女真”一詞,乃見於《定宗世家》,定宗三年(948)秋九月,“東女真大匡蘇無蓋等來獻馬七百匹及方物”(20)鄭麟趾《高麗史》卷二《定宗世家》,“定宗三年秋九月”,30頁。,高麗了解並在記述中使用“女真”之族稱,當在918—948年之間。
〔二〕 蓋渤海之别種 《武經總要》與之同(21)曾公亮《武經總要》前集卷二二《北蕃地理》,1127頁。。晁基(説之)《靖康上書》稱“但聞渤海者,高麗之别種也。女真者,渤海之别種也”(22)晁説之(晁基)《嵩山文集》卷二《靖康元年應詔對事》,四部叢刊續編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4年,12頁。。按,唐契丹之亂,營州靺鞨東奔,聯合高句麗人建渤海國。其統治集團自然由營州東奔者組成,對東北原居之靺鞨人進行統治。前者因政治、文化特權的封閉而凝聚爲渤海人,而被統治之靺鞨人保持原有的部族狀態。至遼滅渤海,契丹遷渤海統治集團至遼東,而原在渤海人統治下的靺鞨諸部族於渤海故地崛起,在與契丹—遼朝的政治互動中演化爲女真諸族群(23)范恩實《靺鞨興嬗史研究——以族群發展、演化爲中心》,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231—236頁。。如本門所述,宋人接觸之女真最初經由鴨緑江泛海而來,故稱女真係渤海之别種,義指有隸屬關係而後别出者。故《宋會要》如此記述是與當時宋人接觸朝貢賣馬之女真,獲知時情有直接的關係。然而,後世文獻卻將“女真”追溯到不屬渤海“别種”的黑水靺鞨,並進而將之遠溯至肅慎,與《宋會要·女真國門》之觀點完全不同,此處有必要對其相關知識來源和認知進行辨析。
《松漠紀聞》 :“女真即古肅真國也,東漢謂之挹婁,元魏謂之勿吉,隋唐謂之靺鞨。其屬分六部,有黑水部,即今之女真。”(24)洪皓《松漠紀聞》卷上,遼海叢書本,遼沈書社,1985年,203頁。女真由古肅慎國、挹婁、勿吉、黑水部的演化序列的出現最早源自南宋初,後世文獻多因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將洪皓之説與其他三説並述 :“本高麗朱蒙之遺種,或以爲黑水靺鞨之種,而渤海之别族,三韓之辰韓。”(25)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三,政宣上帙三,重和二年正月十日,16頁。然其説模棱兩可,並不得實。李心傳則否認肅慎族源説,認爲金國“蓋古肅慎之地”,屬於前後的地域相續,但承認“南北之間稱勿吉,隋唐稱靺鞨,至五代始稱女真”(26)李心傳《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一,“靖康元年正月庚辰”,胡坤點校,中華書局,2013年,2頁。。至元人編纂《金史》,完全採信《松漠紀聞》之説,認爲女真即肅慎、挹婁、勿吉、黑水靺鞨。
雖然女真源自“黑水説”在南宋初始流行於中原,但其説當源自高麗。“黑水”與“女真”兩個族稱最早發生聯繫是在高麗的歷史記述之中。首先,就史實而言,在羅末麗初,朝鮮半島北部存在著“黑水”與“寶露國”。新羅憲康王十二年(886),“狄國人入境,以片木掛樹而歸,遂取以獻。其木書十五字云 :‘寶露國與黑水國人共向新羅國和通’”(27)金富軾《三國史記》卷一一《新羅本紀》,“憲康王十二年春”,近澤書店,1941年,123頁。。論者多以此“黑水”爲隋唐黑龍江流域之“黑水靺鞨”(28)小川裕人《三十部女真に就いて》,《東洋學報》卷24第4號,1937年,579—590頁;三上次男《新羅東北境外における黑水·鉄勒·達姑等の諸族について》,《高句麗と渤海》,吉川弘文館,1989年,250—251頁(原刊《史學雜誌》,巻52第11號,1941年);赤羽目匡由《新羅末高麗初における東北境外の黑水·鐵勒·達姑の諸族——渤海·新羅との關係において》,《朝鮮學報》第197輯,2005年,4頁。。然而,從後來的發展態勢看,“黑水”人主要在新羅東北的登州邊外,至高麗初期進行大規模的北拓,“黑水”人的居地已經成爲高麗的北疆,其族群、部族離散,不能稱之爲一個整體。而“女真”的活動最初始於高麗西北界邊外,其在東北界的“黑水”勢力離散之後纔進入朝鮮半島東北,被高麗稱作“東女真”(29)參見孫昊《遼代女真族群與社會研究》,120頁。。高麗顯宗二年至二十一年之間,“黑水”人逐漸融入“東女真”之中,出現了諸如“東女真黑水”這樣的過渡性稱呼,即義指東女真内的黑水人。而在此之後,高麗再無“黑水”來朝、獻土物之類的記載。高麗文宗三十五年(1081)禮賓省曾奏 :“舊制,本國邊民曾被蕃賊所掠,懷王自來者,與宋人有才藝者,外若黑水、女真並不許入。”(30)鄭麟趾《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十九年八月己未”,138頁。可知,高麗曾在舊制中對黑水與女者進行明確區分。
“黑水”作爲一支族群在高麗前期融入後來崛起的“女真”之中。在高麗顯宗以後,對其北界諸部族皆稱“女真”,而不再提及“黑水”。羅末麗初的“黑水”活動地域已成爲高麗的州縣之地,但“黑水”逐漸固化爲東北方異族世界的標誌,指涉範圍日趨擴大。文宗、肅宗時,已托用這一古稱來泛指其東北界迤北之地,或作爲這些地域内部族的别稱。這就爲女真源出黑水之説奠定了基礎。《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二十七年(1073)五月丁未,西北面兵馬使奏報引平虜鎮近境蕃帥之語稱“告諭化内三山村中尹夜西老等三十徒酋長”,後附小字注文 “東蕃黑水人其種三十,號曰三十徒”(31)鄭麟趾《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二十七年五月丁未,128頁。。三十部女真在正文中規律性冠稱“女真”,此處正是因托古而别稱作“東蕃黑水”。《高麗史》卷一二《肅宗世家》,“肅宗八年(1103年)秋七月甲辰” :“有本國醫者居完顔部,善治疾。時盈歌戚屬有疾,盈歌謂醫曰 :‘汝能治此人病,則吾當遣人歸汝鄉國。’其人果愈,盈歌如約遣人送至境上。醫者至,言于王曰 :‘女真居黑水者,部族日强,兵益精悍’。”(32)鄭麟趾《高麗史》卷一二《肅宗世家》,“肅宗八年秋七月甲辰”,172頁。所稱之女真之居地乃按出虎水(今哈爾濱阿什河)的完顔部,顯非唐之“黑水靺鞨”。高麗人亦將金朝皇室所在之部視作“東女真”,將其居處泛指爲“黑水”之地。
綜合上述分析即知 :“黑水”和“女真”是先後出現於高麗北界的不同族群,但此後則因高麗北邊異域觀念,而將兩個族稱聯繫起來,使論者往往混爲一談,直接誤導了不了解情況的南宋筆記文獻,而開創了女真源出黑水的説法。
另一方面,就女真史敍述的“肅慎史觀”而言,池内宏、伯希和曾持否定態度(33)池内宏《肅慎考》,《満鮮史研究》(上世編),祖國社,1951年,389—437頁;Paul Pelliot, Notes on Marco Polo, pp.379-380.,但他們的討論遭到中國學界的漠視,大多數中國學者仍堅持由肅慎到女真的發展敍事。
筆者對女真研究中的“肅慎史觀”主要觀點如下 : 該問題的闡釋屬於一個理論問題,而非簡單的史實。族群識别具有不同的範疇與層次,所謂範疇是由族群内外識别的文化標準構成,其標準内容不同,則範疇有别。肅慎楛矢石弩本於先秦經典,被中原歷代王朝用於泛指東北森林族群,成爲史家敍述的象徵性話語。挹婁、勿吉則是漢魏時期從東北獲知的族稱,體現了東北森林族群自身的識别層級,與中原王朝肅慎觀的範疇並不一致。另一方面,挹婁、勿吉—靺鞨等族稱的出現也因觀察者獲取族群知識的某個角度而定,故這些族稱所指涉的地域與族群的群體亦不相同。史料文獻將這些族稱從多面而立體的歷史與族群識别的文化語境中析出,依據血脈傳承的預設進行單綫化排列,構成肅慎史觀。故追溯女真的遠源尚不足證,而究其近源及族稱,當從五代、遼宋歷史語境中探尋。靺鞨雖與女真有更直接關聯,然而兩者族群分化亦有各自的歷史背景與特徵。故女真近源於黑水靺鞨有不足證之處。《三國史記》《高麗史》中“黑水國”與“女真”顯係朝鮮半島北部先後出現的兩類不同族群。遼代女真地域在南,黑水靺鞨文化一直在黑龍江中下游穩定發展,兩者也一直有南北互動(34)此段内容之論述詳見孫昊《遼代女真族群與社會研究》,27—51頁。。由《宋會要·蕃夷類·女真國門》到《松漠紀聞》《會編》《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可見兩宋對女真的族源敍事呈累層疊加之勢,早出的《宋會要·蕃夷類·女真國門》最爲寫實。
〔三〕 唐正觀中 “正”,《大金國志》“金國初興本末”、《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女真皆作“貞”。此處因避宋仁宗趙禎諱而書作“正”。
〔四〕 靺羯來朝 “靺羯”,《大金國志》、《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女真皆作“靺鞨”。按唐《鴻臚井刻石》有“敕持節宣勞靺羯使”之號,《僕固乙突墓誌》云“東征靺羯”。新羅 崔致遠《孤雲集》卷一《謝不許北國居上表》亦作“靺羯”(35)崔致遠《謝不許北國居上表》,載徐居正編《東文選》卷三三《表箋》,日本内閣文庫藏本,23頁。。“靺鞨”本作“靺羯”,至宋時方普遍寫作“靺鞨”,此處記作“靺羯”可知其成文較早。“靺羯”與“勿吉”音相近,或謂其即清代滿語之“窩集”。愛新覺羅·烏拉熙春認爲“勿”“靺”字首音於中古音皆以“m”開頭,而滿語之“窩”是以“w”開始,當時中古尚未出現“窩集”之發音形式,故“靺羯”並非“窝集”之古稱。她認爲“靺羯”之發音(*muɑt*kǐt)與女真軍政組織的單位“謀克”(*mömk)爲一音之轉(36)愛新覚羅·烏拉熙春《金代女真語より見た中古東北アジア地区の民族接触》,《立命館文學》(569),2001年,1270—1241頁。後收録於氏著《女真語言文字新研究》,明善堂,2002年,18—37頁。。
〔五〕 中國始聞女真之名 據注文〔一〕〔二〕可知此説不確。
〔六〕 契丹謂之慮真 “慮真”,《裔夷謀夏録》《大金國志》皆稱“或曰慮真”,《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四《女真》稱“契丹目之曰慮真”。伯希和對此提出了三種可能,其討論如下 :
據本文《會要》文字可知,“慮真”當非宋代書商抄録至誤,乃是當時契丹漢兒在轉譯時留下的方言痕跡,伯希和之論或可備一説,今附於此。
〔七〕 能爲鹿鳴以呼群鹿而射之食生肉 按,胡嶠《陷虜記》載 :“常作鹿鳴,呼鹿而射之,食其生肉。”
〔八〕 飲麋酒醉或殺人不能辨其父母衆爲縛之俟醒而解 此事亦見胡嶠《陷虜記》,文字略有增删,其文云 :“能釀糜爲酒,醉則縛之而睡,醒而後解,不然則殺人。”
〔九〕 獸多野狗野牛驢之類 “狗”,《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四《女真》作“豬”。按,《陷虜記》云 :“善射,多牛、鹿、野狗。”此以“狗”爲確,不取《通考》之説。
遼人遷徙一部鐵驪人至黄龍府周邊,編爲守邊部族軍(39)關於遼代鐵利的活動狀況,參見池内宏《鐵利考》,1—43頁。。遼興宗曾以鐵利户置祥州,隸屬黄龍府都部署司(40)《遼史》卷三八《地理志》,540頁。。重熙九年(1040),女真侵邊,即發黄龍府鐵驪軍拒之(41)《遼史》卷一八《興宗紀》,250頁。。胡嶠所見即黄龍府之鐵驪,其居處爲鹽鹼地帶,當在今黑龍江省西部拉林河流域。居於鐵驪東部的女真即居於按出虎水(今阿什河流域),係金朝建國集團勃興之部。許亢宗亦云,自契丹舊寨向東行見黄龍府與生女真古界,其地“界八十里直至來流河。行終日,山無寸木,地不産泉,人攜水以行,豈天以此限兩國也?來流河闊三十餘丈,以船渡之。又五里,至句孤寨。自此以東,散處原隰間,盡女真人,更無别族”(42)舊題宇文懋昭撰,崔文印校證《大金國志》卷四《許奉使行程録》,中華書局,1986年,569頁。。其記述正與此相合。胡嶠所述反映了10世紀拉林河至阿什河流域間女真的生活狀態,《宋會要》因之文字,而略去時空界定。
另,此部女真與南部鴨緑江流域、長白山區温帶闊葉林帶的女真生産方式不同。《契丹國志》卷二二《四至鄰國地理遠近》 :“五節度熟女真部族。共一萬餘户,皆雜處山林,尤精弋獵。有屋舍,居舍門皆於山牆下闢之。耕鑿與渤海人同,無出租賦,或遇北主征伐,各量户下差充兵馬,兵回,各逐便歸本處。”五節度熟女真係10世紀初的鴨緑江生女真,居地在鴨緑江下游長白山餘脈(46)參見孫昊《遼代的遼東邊疆經略——以鴨緑江女真的變遷爲中心》,《貴州社會科學》2010年第12期,105—108頁。。其生産方式已是農業“耕鑿”,輔以狩獵,而且有定居性的屋舍。同書卷下文又云五節度女真東南之“熟女真國”,“不屬契丹所管……居民皆雜處山林,耕養屋宇,與熟女真五節度同。……或居民等自意相率賷以金、帛、布、黄蠟、天南星、人參、白附子、松子、蜜等諸物,入貢北番;或只於邊上買賣,訖,却歸本國。契丹國商賈人等就入其國買賣,亦無所礙”(47)《契丹國志》卷二二《州縣載記》“四至鄰國地理遠近”,中華書局,2014年,236—237頁。。此地女真地處鴨緑江交通綫附近,故以商品交换爲目的的採集業較爲發達,成爲女真與遼、宋聯繫的主體。
比較上述地域可知,遼代女真的生産方式因地域影響,區隔較爲明顯,然當時宋人並未留意,僅泛化録文,未辨别其地域、生業、群體之差異。
〔一二〕 今有首領三十分領其衆 下文有開寶五年條“奉木刻言‘三十東部落’”、淳化二年條 “求發兵與三十首領共平三栅”之語。按,宋人將三十部女真事蹟誤書成全體女真之衆,並將“‘三十部’首領”訛作“首領三十”。《三朝北盟會編》因之,云“至唐末部落繁盛,共有三十酋領。每酋領有一姓,通有三十姓”,將其錯誤引申發揮,故不可取。
〔一三〕 舊隸契丹今歸于高麗 按,《長編》卷三二,宋太宗淳化二年載女真至宋求助兵,言契丹去海岸四百里立三栅,絶其朝貢之路,宋太宗“但降詔撫谕,而不爲出師”(50)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以下簡稱《長編》)卷三二,宋太宗淳化二年,中華書局,2004年,728頁。。此後鴨緑江女真歸於契丹,與宋再無直接聯繫,故《長編》於其文後附“其後遂歸契丹”六字。“舊隸契丹”當即指此文所言,而下文淳化二年條女真求兵事與《長編》同,唯後附小字改作“其後遂歸高麗”,與本條相應。宋真宗天禧年間三十部女真有部落内附高麗,以蕃長的身份隨高麗使臣至宋朝貢。下文天禧元年條云“伏緣女真素無差降,昨高麗國定以爲蕃長、傔從名目。望許令敢赴殿宴,及賜予如蕃長之例”,即表明宋人承認女真附於高麗之事實。天禧二年陳寬上《高麗女真風土朝貢事儀》二卷當記附高麗之女真。《宋會要》所載文字顯本於宋真宗時記載,又因現狀而更改《宋太宗實録》文字,故有“舊隸”“今歸”之語。然此條亦將鴨緑江女真與三十部女真混爲一談,今爲指出。
太祖建隆二年八月,其國遣使嗢突剌朱來貢名馬〔一四〕。
〔一四〕 其國遣使嗢突剌朱來貢名馬 嗢突剌朱,《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四女真同,《長編》卷二建隆二年八月辛亥條無“朱”字。
十二月,遣使使栧鹿猪泛海來貢方物〔一五〕。
〔一五〕 遣使使栧鹿猪泛海來貢方物 疑衍一“使”字。
三年正月〔一六〕,遣使只骨來貢方物。
〔一六〕 三年正月 《長編》卷三繫於建隆三年正月庚辰日。
三月,遣使女古來貢方物。〔一七〕
〔一七〕 三月遣使女古來貢方物 《長編》卷三“建隆三年三月丁丑”條云“女真遣使朝貢”,當即此事。
四年正月〔一六〕,遣使來貢方物。
〔一六〕 四年正月 按,宋建隆四年十一月十六日改元乾德,改元詔書見《宋會要輯稿》禮五四之一,《長編》卷四繫此事於乾德元年春正月己卯。
八月,復遣使來獻名馬。〔一七〕
〔一七〕 八月復遣使來獻名馬 《長編》卷四“乾德元年八月癸巳”條載“女真國遣使來貢名馬”。
是下詔登州曰〔一八〕:“沙門島人户等〔一九〕,地居海嶠,歲有常租。而女貞遠隔鯨波,多輸駿足。當風濤之利涉,假舟楫以爲勞。言念辛懃,所宜蠲復。自今特免逐年夏秋租賦、麴錢及緣科雜物、州縣差徭,止令多置舟楫,濟渡女貞馬來往。其在舟棧木,自前抽納,今後給與主駕人力。”
〔一八〕 是下詔登州曰 “是”,《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作“因”,疑前有脱文。《長編》卷四繫此事於乾德元年八月丁未。
按,“登州”即今山東蓬萊。北宋天聖前,多接納高麗、女真等從海陸朝貢使團。女真朝貢者多從遼東半島入海,如前引《會編》文 :“建隆以來,熟女真由蘇州泛海至登州賣馬,故道猶存。”《長編》卷八四載,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二月甲戌,“令登州於八角鎮海口治官署,以待高麗、女真使者”(51)《長編》卷八四,大中祥符八年二月甲戌,1918頁。。女真至登州的泛海路綫大體上是從蘇州南女真地區下海,沿著渤海灣大陸沿岸而行,渡烏湖海,經北隍城島、南隍城島、欽島、砣矶島、大謝島至沙門島,之後渡廟島海峽至登州。從本文前後可見,前往北宋朝貢賣馬的女真人主要是鴨緑江中上游之三十部女真、下游之鴨緑江女真,以及盤踞在其間的渤海遺民定安國等勢力。這也能够説明,遼朝在宋天聖前,尚無法控制鴨緑江沿綫地帶。
〔一九〕 沙門島人户等 沙門島,今山東省煙臺市長島縣西北廟島,爲宋流放犯人之地。
九月,遣使來貢名馬五十六疋。〔二一〕
〔二一〕 九月遣使來貢名馬五十六疋 《長編》卷四,乾德元年九月戊辰記作“女真國又遣使貢名馬”。
乾德二年,又來朝貢〔二二〕。
〔二二〕 又來朝貢 原脱,據《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補。
開寶二年〔二三〕,首領悉達理並姪阿黑哥、首領馬撒鞋並妻梅倫,並遣使獻馬及貂皮。
〔二三〕 開寶二年 原脱,據《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補。
三年九月,遣使來貢,並齎定安國王烈萬華表以聞。〔二四〕
〔二四〕 三年九月遣使來貢並齎定安國王烈萬華表以聞 《長編》卷一一,開寶三年九月丙辰詳載其事 :“登州言女真國遣使入朝,定安國王烈萬華附表貢方物。定安國本馬韓之種,爲契丹所攻破,其首帥糾合餘衆保於西鄙,自稱定安國公。”(52)《長編》卷一一,開寶三年九月丙辰,249頁。定安國是鴨緑江中游的渤海殘餘勢力(53)相關研究詳見和田清《定安國について》,《東亞史研究 : 滿洲篇》,東洋文庫,1955年,161—166頁。,多隨女真帶書至宋,要求討伐契丹。宋淳化二年契丹封鎖鴨緑江口,與宋失去聯繫,再無記載。《宋史》卷四九一有傳。
五年,馬撒鞋及首領斫姑來貢馬。
是年,女貞來寇白沙寨,略官馬三匹、民百二十八口。詔止其貢馬者,不令還。未幾,首領渤海郍三人入貢,奉木刻言“三十東部落令送先被爲惡女真所虜白沙寨人馬”〔二五〕。詔書切責前寇略之罪,而嘉其効順之意,先留貢馬,女貞悉令放還。
〔二五〕 奉木刻言三十東部落令送先被爲惡女真所虜白沙寨人馬 “刻”原作“該”,據《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改。《長編》卷一三,開寶五年六月載此事云 :“於是首領渤海那等三人復來貢,言已令部落送先所掠白沙寨民及馬。”
六年,首領祈達渤來貢馬,又有鐵利王子五户並母及子弟連没六〔二六〕、温迪門、没勿附其使〔二七〕,貢馬、布、腽肭臍〔二八〕、紫青貂鼠皮。
〔二六〕 又有鐵利王子五户並母及子弟連没六 “鐵利”,即下文之“鐵勒”,本文同一記作鐵驪。其居地在女真之東北,活躍於遼與高麗之間。見於史籍者大體有三支 : 一是前述遼黄龍府的鐵驪軍,遼後期成爲防禦女真之屏障。二是内附高麗者,《高麗史》卷二《太祖世家》載 :“大相庾黔弼、元尹官茂、官憲等,領黑水、達姑、鐵勒諸蕃勁騎九千五百。”(54)鄭麟趾《高麗史》卷二《太祖世家》,“太祖十九年秋九月”,24頁。此部其後無聞。其三則是在居地者,是鐵驪主體,以部族政治體的形式存在,是女真勃興前東北地區重要的勢力之一。此部常向遼朝貢,協助平定渤海殘餘勢力兀惹(55)事見《遼史》卷一三《聖宗紀》,“統和十三年丁巳”;卷一五《聖宗紀》,“開泰元年八月丙申”;卷七《屬國表》。。遼開泰年間(宋天聖),蓋鐵驪最爲强盛,其酋那沙多遣女真至高麗,稱“鐵利國”(56)事見《高麗史》卷四《顯宗世家》,“顯宗五年二月甲子”“顯宗十年三月戊辰”“顯宗十二年三月癸巳”“顯宗十三年八月甲寅”條;同書卷五《顯宗世家》,“顯宗二十一年四月己亥”等。。鐵驪在金建國以後無聞,蓋融入女真之中。
〔二七〕 温迪門、没勿附其使 “没勿”,《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作“没勿羅”。
〔二八〕 腽肭臍 唐宋時期從外國引進的常見藥材,用腽肭獸外生殖器漬浸油而成,多見大食、三佛齊等地進納,東亞海域亦産此物。腽肭獸又稱骨訥獸,東西所出腽肭獸似非同類。西方所産見《諸蕃志》 :“腽肭臍出大食伽力吉國。其形如猾,腳高如犬,其色或紅或黑,其走如飛,獵者張網於海濱捕之,取其腎而漬以油,名腽肭臍。番惟渤泥最多。”(57)趙汝適著,楊博文校釋《諸蕃志校釋》,中華書局,1996年,209頁。《重修政和經史證類本草》卷一八云 :“骨訥獸似狐而大,長尾,臍似麝香,黄赤色,生突厥國,胡人呼爲阿慈勃他你。”(58)唐慎微《重修政和經史證類本草》卷一八,四部叢刊影印金泰和晦明軒本,15頁。知大食、突厥出産者皆是陸生,類似狐狸之動物,有的學者認爲是香狸(靈貓),其生殖器可製香藥。東亞海域之腽肭獸一般指海狗。《重修政和經史證類本草》云 :“腽肭臍出西戎,今東海傍亦有之。云是新羅國海狗腎,舊説是骨訥獸,似狐而大長尾,其皮上自由肉黄毛三莖共一次。今滄州所圖乃是魚類而豕首,兩足,其臍紅紫,上有紫斑點,全不相類。”(59)唐慎微《重修政和經史證類本草》卷一八,16頁。此腽肭獸顯與《諸蕃志》等書不同,爲海狗或海豹類動物,其腽肭臍屬中藥加工製成品,主治腎虚。鐵驪人未必能因中醫醫理加工,蓋從高麗貿易而得,轉獻於宋朝。
太宗太平興國六年,遣使來貢方物〔二九〕。
〔二九〕 遣使來貢方物 《輯稿·蕃夷》七之一一記此事 :“十一月八日,女真國遣使來朝貢,道出安定國,齎其國主烏玄明表來上。” 按,“安定”倒,當乙正。烏玄明托女真上表事詳見《宋史》卷四九一《定安國傳》 :
六年冬,會女真遣使來貢,路由本國,乃托其使附表來上云 :“定安國王臣烏玄明言 : 伏遇聖主洽天地之恩,撫夷貊之俗,臣玄明誠喜誠抃,頓首頓首。臣本以高麗舊壤,渤海遺黎,保據方隅,涉歷星紀,仰覆露鴻鈞之德,被浸漬無外之澤,各得其所,以遂本性。而頃歲契丹恃其强暴,入寇境土,攻破城砦,俘略人民。臣祖考守節不降,與衆避地,僅存生聚,以迄於今。而又扶餘府昨背契丹,並歸本國,災禍將至,無大於此。所宜受天朝之密畫,率勝兵而助討,必欲報敵,不敢違命。臣玄明誠懇誠願,頓首頓首。”其末題云 :“元興六年十月日,定安國王臣玄明表上聖皇帝前。”
上答以詔書曰 :“敕定安國王烏玄明。女真使至,得所上表,以朕嘗賜手詔諭旨,且陳感激。卿遠國豪帥,名王茂緒,奄有馬韓之地,介於鯨海之表,强敵吞併,失其故土,沉冤未報,積憤奚伸。矧彼獯戎,尚摇蠆毒,出師以薄伐,乘夫天災之流行,敗衄相尋,滅亡可待。今國家已于邊郡廣屯重兵,只俟嚴冬,即申天討。卿若能追念累世之恥,宿戒舉國之師,當予伐罪之秋,展爾復仇之志,朔漠底定,爵賞有加,宜思永圖,無失良便。而況渤海願歸於朝化,扶餘已背於賊庭,勵乃宿心,糾其協力,克期同舉,必集大勳。尚阻重溟,未遑遣使,倚注之切,鑒寐寧忘。”以詔付女真使,令齎以賜之。(60)《宋史》卷四九一《定安國傳》,中華書局,1977年,14128頁。
《長編》卷二二、《九朝編年備要》卷三亦節録此事,今不復摘録。
雍熙四年,首領遣國人阿郍詣登州上言〔三一〕:“本國爲契丹以書招誘〔三二〕,今遣使持書詣州。”詔書嘉答之。
《宋史·高麗傳》 :
先是,契丹伐女真國,路由高麗之界,女真意高麗誘導構禍,因貢馬來愬于朝,且言高麗與契丹結好,依爲勢援,剽掠其民,不復放還。洎高麗使韓遂齡入貢,太宗因出女真所上告急木契以示遂齡,仍令歸白本國,還其所俘之民。(61)《宋史》卷四八七《高麗傳》,14038頁。
《高麗史》卷三《成宗世家》,成宗四年 :
先是,契丹伐女真,路由我境。女真謂我導敵構禍,貢馬于宋,因誣譖 :“高麗與契丹倚爲勢援,剽掠生口。”韓遂齡之如宋也,帝出女真所上告急木契以示遂齡曰 :“歸語本國,還其所俘。”(62)見鄭麟趾《高麗史》卷三《成宗世家》,成宗四年,35頁。池内宏認爲《高麗史》關於韓遂齡使宋事,以及成宗四年宋韓國華使高麗事皆抄自《宋史·高麗傳》。見氏著《高麗成宗朝に於ける女真及び契丹との關係》,《満鮮史研究》中世第二册上,吉川弘文館,1933年,131頁。
據同卷文,韓遂齡使宋是在雍熙元年十一月,次年宋遣韓國華來。高麗國王因言 :
女真貪而多詐,前冬再馳木契,言契丹兵將至其境。本國猶疑虚僞未即救援。契丹果至,殺掠甚衆,餘族遁逃入於本國懷昌、威化、光化之境。契丹兵追捕,呼我戍卒言 :“女真每寇盜我邊鄙,今已復讎,整兵而回。” 於是女真來奔者二千餘人,皆資給遣還。不意反潛師奄至殺掠吾吏民,驅虜丁壯,没爲奴隸。以其世事中朝不敢報怨。豈期反相誣告以惑聖聰,本國世禀正朔,謹修職貢,深荷寵靈,敢有二心,交通外國?況契丹介居遼海之外,復有二河之阻,無路可從。且女真逃難,受本國官職者十數人尚在,望召赴京闕,令入貢之使庭辨,庶幾得實,願達天聽。(63)鄭麟趾《高麗史》卷三《成宗世家》,成宗四年,36頁。
〔三一〕 首領遣國人阿郍詣登州上言 “阿郍”,《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作“阿那乃”。“州”原作“舟”,據上下文義改。
淳化二年〔三三〕,首領羅野里雞等上言〔三四〕,契丹怒其朝貢中國,去海岸四百里置三栅〔三五〕,栅置兵三千,絶其貢獻之路。故泛海入朝,求發兵與三十首領共平三栅〔三六〕。若得師期,即先赴本國,願聚兵以俟。帝但降詔撫諭,而不爲發兵。其後遂歸高麗〔三七〕。
〔三三〕 淳化二年 按,《宋史·定安國傳》云 :“端拱二年,其王子因女真使附獻馬、雕羽鳴鏑。”知端拱二年亦有女真入貢宋朝,今附於此。
〔三四〕 首領羅野里雞等上言 “羅野里雞”,《長編》卷三二“淳化二年”、《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皆作“野里雞”。按,羅野里雞當屬鴨緑江女真。
〔三五〕 去海岸四百里置三栅 “百”,原作“伯”,據《長編》卷三二“淳化二年”、《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改。按,《遼史》卷一三《聖宗紀》載,統和九年(宋淳化二年)二月甲子,“建威寇、振化、來遠三城(今遼寧省丹東九連城東鴨緑江黔定島及江口地區),屯戍卒”,即此事,爲遼經略鴨緑江口之第一步。統和十一年,遼“詔取女直鴨緑江東數百里地賜之(高麗)”(66)《遼史》卷一三《聖宗紀》,155頁。。次年,遼東京留守蕭遜寧致書高麗成宗 :“擬於鴨江西創築五城,取三月初擬到築城處下手修築。伏請大王預先指揮,從安北府至鴨江東計二百八十里,踏行穩便田地,酌量地理遠近,並令築城,發遣役夫,同時下手,其合築城數早與回報。”(67)《高麗史》卷三《成宗世家》,“成宗十三年春二月”,40頁。雙方約定同時於鴨緑江兩岸築城駐軍。高麗因於統和十二年設鴨江渡勾當使,於鴨緑江口設關城(68)事見《高麗史》卷三《成宗世家》,成宗十三年,44頁。關於高麗西北界的北進學界多有研究,詳見津田左右吉《朝鮮歷史地理》,《津田左右吉全集》第11卷,岩波書店,1964年,241—290頁;池内宏《高麗成宗朝に於ける女真及び契丹との關係》,《満鮮地理歴史研究報告》第五,東京帝國大學文學部,155—176頁。,控制了鴨緑江下游以南的女真地區。遼開泰三年,“詔國舅詳穩蕭敵烈、東京留守耶律團石等造浮梁於鴨緑江,城保、宣義、定遠等州”(69)《遼史》卷一一五《高麗傳》,1673頁。,最後形成東京至鴨緑江的鎮戍體系,《遼史·兵志》引《大遼事跡》稱 :“東京沿女直界至鴨緑江。軍堡凡七十,各守軍二十人,計正兵一千四百。”(70)《遼史》卷三六《兵志》,490頁。其直接後果是遼與高麗分别控制鴨緑下游北南之地,切斷了女真由海路朝貢宋朝的交通路綫。
〔三六〕 求發兵與三十首領共平三栅 “求”,原作“來”,據《長編》卷三二“淳化二年”、《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改。“三十首領”當作“三十姓首領”,詳見注〔一二〕。
〔三七〕 其後遂歸高麗 “高麗”,《長編》卷三二,淳化二年末亦載其事,唯此“高麗”作“契丹”。據本門上下文即知,女真被遼切斷朝貢航路之後,只有朝鮮半島北部依附於高麗之女真方能在真宗時期隨高麗使前往宋朝。《長編》所云乃據《實録》,故稱“歸契丹”,而《會要》文字顯是據真宗時女真隨高麗來貢之情,改稱“歸高麗”。此爲判斷《會要》文字來源綫索之一。
真宗大中祥符二年三月〔三八〕,國人悉柳渤爲海風飄船至登州〔三九〕。詔給資糧放還。
〔三八〕 真宗大中祥符二年三月 《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繫此事於大中祥符三年,云 :“其年國人有爲海風飄船至登州者,詔給資糧遣歸。”
〔三九〕 國人悉柳渤爲海風飄船至登州 “爲海”二字原倒。按,《通考》卷三二七《四裔考·女真》作“爲海風漂船至登州”,又《長編》卷七一亦載此事,惟人名改譯作“錫喇卜”,顯是“悉柳渤”之音轉,故知“海”字非人名。今乙正。
三年,契丹征高麗,道由女貞。女貞復與高麗合兵拒之,契丹大喪師而還〔四一〕。先是,契丹伐女貞,女貞衆裁萬人,弓矢精勁。又有灰城,以水沃之爲堅冰,不可上。距城三里,燔其積聚,設伏於山林間。契丹既不能攻城,野無所取,遂引騎去,大爲山林之兵掩襲殺戮。女貞衆雖少,契丹必不能敵。〔四二〕
〔四一〕 女貞復與高麗合兵拒之契丹大喪師而還 此事見《長編》卷七四,大中祥符三年十一月條、《宋史》卷四八七《高麗傳》。《長編》李燾附注 :“據《會要》,高麗王詢大中祥符七年十二月所上表,稱庚戌年,蕃兵奄至城下,詢徙居升羅州,調兵守六城。又云大中祥符三年,契丹大舉來伐。按大中祥符三年,即庚戌年也,不知詢表何以如此差誤,今從《國史·高麗傳》。”(74)《長編》卷七四,大中祥符三年十一月壬辰,1695頁。
《宋史》卷四八七《高麗傳》當即宋《國史·高麗傳》之文 :
誦卒,弟詢權知國事。先是,契丹既襲高麗,遂築六城曰興州、曰鐵州、曰通州、曰龍州、曰龜州、曰郭州於境上。契丹以爲貳己,遣使來求六城,詢不許。遂舉兵,奄至城下,焚蕩宫室,剽劫居人,詢徙居升羅州以避之。兵退,乃遣使請和。契丹堅以六城爲辭,自是調兵守六城。
大中祥符三年,大舉來伐,詢與女真設奇邀擊,殺契丹殆盡。詢又於鴨緑江東築城,與來遠城相望,跨江爲橋,潛兵以固新城。(75)《宋史》卷四八七《高麗傳》,14042—14043頁。
按,《宋會要·女真國門》與《國史·高麗傳》文字編纂均未詳考其事,因襲《宋會要·蕃夷類·高麗門》表文之誤。據李燾注知,《宋會要·高麗門》有王詢大中祥符七年十二月上表文字,其中即稱“庚戌年”,復云“大中祥符三年,契丹大舉來伐”。筆者已指出,大中祥符三年,高麗尚未奉宋正朔,稱庚戌年。其年亦有契丹攻高麗,迫使其主王詢避難升羅州。故表文稱“庚戌年”無誤。然“契丹堅以六城爲辭,自是調兵守六城”則是大中祥符五年以後之事,即遼人以高麗顯宗不親朝爲由,在兩年之内多次索要江東六城之地,並再次發動對高麗戰爭。在大中祥符六年、七年,高麗多次完敗契丹。故大中祥符七年上表是爲了向宋人報告五年至七年間對契丹交涉、戰爭而追溯到庚戌之役的。其表文所稱“大中祥符三年”乃因高麗自宋淳化五年終絶朝貢,轉奉遼正朔日久,常有紀年錯誤(76)因高麗交錯使用宋、遼年號,以致公私文書紀年有誤,詳見?剟d?劒5?剰"《?冨z?剬-?剝#-?冓x?凒? ?冮r?冦r?剹6 ?劒5?劦 ?勷 ?剟?劃b?勵$ ?兙??劗 紀年?剹6 ?勮!?勱 : ?冴y?劦7~?剷b?劦7 ?儐??劗 ?劽7?劋$?剶8?剳》,《韓國思想史學》?劔241?勚9,2012年,129頁。。高麗表文記述的兩次對遼戰爭,大中祥符三年屬完敗於遼,而第二次則是完胜於遼。宋人不明其詳情,將兩次戰爭混爲一談(77)本段論述詳見孫昊《〈宋史·高麗傳〉契丹伐高麗事辨證》,《中國史研究》2016年第3期,206—208頁。。
此處“女貞復與高麗合兵拒之,契丹大喪師而還”當本於高麗大中祥符七年上表,其事當在大中祥符五年至七年間的某一年。
〔四二〕 “先是契丹伐女貞”至“契丹必不能敵” 本於宋雄州邊鎮報告,其文互見於《宋會要輯稿》蕃夷二之五。
七年,遣將軍大千機隨高麗使入貢〔四三〕。事具《高麗》〔四四〕。
〔四三〕 遣將軍大千機隨高麗使入貢 其事互見於《宋會要輯稿》蕃夷七之一九,同年十二月十五日,“權知高麗國王詢,遣告奏使御事工部侍郎尹證古與女貞將軍大千機等,來貢金銀綫織龍鳳鞍馬”。詳見於《長編》卷八三,同年十一月丁卯 :
權知高麗國王王詢遣奏告使尹證古及女真將軍太千機已下凡七十八人,以方物來貢。詢表言 : 契丹阻其道路,故久不得通。請降皇帝尊號、正朔。詔從其請。詢又言 : 太千機自稱父兄曾入覲,其兄留弗歸,兹行遂往尋訪。又河北竇文顯等十七人,先爲契丹所掠,投奔高麗,詢亦遣還,令歸本貫。上深嘉其意,待證古甚厚。(78)《長編》卷八三,十一月丁卯,1609頁。
按,宋真宗時,女真已與宋人斷絶了直接聯繫,在朝鮮半島東北存在大量依附高麗的女真人,隨高麗使團來貢。
〔四四〕 事具高麗 “高麗”即指《宋會要·蕃夷類·高麗門》,即其事詳見於該門。《宋會要·高麗門》已佚。《永樂大典》卷一五七“麗”字韻有“高麗國”事目,《宋會要·高麗門》記事或在其中,其詳情已不可考。李燾亦對《宋會要·高麗門》有所引述,如前述高麗國王大中祥符七年上表即此門内容。
八年〔四五〕,遣首領阿虚太隨高麗使郭元入貢〔四六〕。
〔四六〕 遣首領阿虚太隨高麗使郭元入貢 此事互見於《宋會要輯稿》蕃夷七之二:“二十七日,高麗進奉告奏使、御事、民官侍郎郭元與東女真首領阿盧太來貢。”詳見於《長編》卷八五 :“癸酉,高麗進奉告奏使、御事民官侍郎郭元與東女真首領何盧太來貢。高麗主表求賜曆日及尊號,且言契丹于其國西鴨緑江頭創浮橋,又于江東築寨,欲發兵焚毁,則慮衆寡不敵,邊民殊不安,乃西女真爲之鄉導也。”(79)《長編》卷八五,十一月癸酉,1957頁。
按,“東女真”“西女真”屬高麗對其北方女真人的劃分,大體上以東北界、西北界兵馬使之管轄範圍作爲稱呼標準,即由西北界與高麗發生關係者即記作“西女真”;由東北界與之發生關係,則記作“東女真”(80)詳見孫昊《遼代女真族群與社會研究》,58—60頁。。宋人因高麗官方之言而記女真,更可證真宋時來貢之女真多是依附於高麗者。
天禧元年,遣首領隨高麗使徐訥入貢〔四七〕。首領自言,女貞之外又有五國,曰鐵勒,曰賁訥訥,曰玩突,曰怕忽,曰咬里没〔四八〕,皆與女真接境。訥又上言 :“女真蕃長入見,官賜錢三千,黄錦袍一,承天節紫綾袍一。傔從門見,錢二千,承天節紫綾袍一。伏緣女真素無差降,昨高麗國定以爲蕃長、傔從名目。望許令敢赴殿宴,及賜予如蕃長之例。”從之。〔四九〕又有國人鶻者渾、河盧先還本國,逢渤海戰〔五一〕,不得往,至是遣歸蕃,仍給裝錢〔五二〕。
〔四七〕 遣首領隨高麗使徐訥入貢 其事互見於《長編》卷九,同年十一月癸亥 :“高麗王詢遣御史、刑部侍郎徐訥率女真首領梅詢奉表來獻方物,又賀封建壽春郡王。”(81)《長編》卷九,天禧元年十一月癸亥,2087頁。
〔四八〕 女貞之外又有五國曰鐵勒曰賁訥訥曰玩突曰怕忽曰咬里没 “五國”,乃東北黑龍江依蘭一帶之部族,共有五部之数。《遼史》卷一六《聖宗紀》載,開泰七年三月辛丑,“命東北越里篤、剖阿里、奥里米、蒲奴里、鐵驪等五部歲貢貂皮六萬五千,馬三百”(82)《遼史》卷一六《聖宗紀》,183頁。。其五部之名與此同。“賁訥訥”衍一“訥”字,當是“盆奴里”或“蒲奴里”;“怕忽”即“剖阿里國”;“咬里没”即“奥里米國”;“玩突”即“越里篤”。遼開泰七年(1018)與宋天禧元年(1017)相差一年左右,故可以看成是同一時期之情狀。
然五國構成並非固定,而是存在一定變化。《遼史》卷三三《營衛志》載五部之事蹟 :“剖阿里國、盆奴里國、奥里米國、越里篤國、越里吉國。聖宗時來附,命居本土,以鎮東北境,屬黄龍府都部署司。重熙六年,以越里吉國人尚海等訴酋帥渾敞貪污,罷五國酋帥,設節度使以領之。”(83)《遼史》卷三三《營衛志》,444頁。此處五國無鐵驪,而有越里吉。五國構成之變化,蓋係東北五國部族勢力消長之緣故。越里吉取代鐵驪而崛起,成爲五國之一。
按,五國乃黑水靺鞨後裔,與女真在風俗、語言方面皆有别。《契丹國志》卷二二《州縣載記》 :“又東北至屋惹國、阿里眉國、破骨魯國等國。每國各一萬户。西南至生女真國界。衣裝、耕種、屋宇、言語與女真人異。”(84)《契丹國志》卷二二《州縣載記》,238頁。且女真與五國存在一定的對立關係。同書載 :“女真東北與五國爲鄰,五國之東鄰大海,出名鷹,自海東來者,謂之‘海東青’,小而俊健,能擒鵝鶩,爪白者尤以爲異,遼人酷愛之,歲歲求之女真,女真至五國,戰鬥而後得,女真不勝其擾。”(85)《契丹國志》卷一《天祚皇帝紀》,115頁。
〔四九〕 “訥又上言”至“從之”。 按,此文顯示,高麗在向宋朝宣示其對女真的統治關係,給宋人造成女真從屬高麗的印象。故前文有“其後遂歸高麗”之語。
三年十二月,首領汝浡達等復至,自言昨各以本土馬來貢,塗中淹久,皆已死失。詔特給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