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支持与健康:一个系统性回顾

2018-08-29 09:21
西北人口 2018年5期
关键词:个体

赵 凤

(复旦大学社会学系,上海200433)

涂尔干的《自杀论》直接启发了后续学者从社会关系、社会支持的角度研究健康。科尔曼曾犀利地指出,涂尔干关于自杀现象的结论通常被误读了:涂尔干所谓的“失范”型指规范的缺席,而“利己”型则指社会孤立。尽管失范型自杀被更多地看做涂尔干的核心关注;但在涂尔干的经验结论中利己型自杀要比失范型自杀更为普遍[1]。利己型自杀主要是由于社会孤立、个体缺少充分的社会整合造成的自杀,通常被认为缺少足够的社会支持[2]。

社会支持打开了健康社会学分析的新视角,然而国内对社会支持的研究目前尚缺少系统性的梳理和回顾。本文主要是基于西方的文献,将对社会支持的概念、分类、测量、来源以及社会支持影响健康的理论机制和具体模式等方面进行系统梳理,并进一步探讨在中国的情景下社会支持对健康的重要意义。

一、社会支持的概念、分类、测量及其来源

如著名流行病学家伯克曼(Berkman)所指出的,当研究者探讨社会支持对健康的影响时,社会关系、社会网络、社会联结(socai ties)、社会资本、社会整合,这些概念是交织在一起的[3]。因此,有必要对这些概念进行系统的梳理。

(一)核心概念的辨析:社会关系、社会网络与社会支持

豪斯等人最早对社会支持、社会关系、社会网络一系列概念之间的内在联系进行了梳理与辨别[4]。豪斯指出社会关系包含了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指关系的存在、数量与类型,整体上代表了一个人的社会整合或社会孤立程度。第二个层面指的是社会网络,指的是社会关系的结构形式,包括规模大小、密度、强度、同质性、异质性等。第三个层面是社会支持,指涉的是社会关系与社会网络的功能性内容。这三个层面之间是相互联系的,三者之间的联系具体见图1。

图1 社会关系的概念框架

图2 是Pernille Due等学者对社会支持相关概念的分类方式[5],这一概念分类方式与豪斯的做法相似之处在于——两者均关注到社会支持与社会网络是社会关系的不同维度。两者主要的不同在于,豪斯仅关注到社会关系的正功能,而Pernille Due等学者还注意到社会关系的负面功能,即关系会产生相应的压力。与此同时,Pernille Due等学者明确指出了社会关系具有“社会锚地”(social an⁃chorage)功能,它代表了一个人的社会整合程度。

图2 社会关系的概念框架

(二)社会支持的定义与分类

社会支持的定义有多种类型,社会支持现象既包括客观性要素,也包含主观性要素。根据Cobb的定义,社会支持传递的是照顾、喜爱、尊重和相互的义务[6]。与之相似的是,Kahn认为社会支持是人际间的社会交换[7],包括三种因素:积极的情感、赞同和援助。豪斯在总结学者们对“社会支持”概念定义时,发现情感几乎是所有社会支持共同的元素,在人们谈论到社会支持时往往包含情感性维度,实际的社会支持被感知后才能提高个体的心理适应能力,因此实际的社会支持只有在情感上被感知到才会真正有效[8]。情感性维度往往被认为是社会支持最重要的维度[2]。

林南等学者对社会支持进行了综合定义,认为社会支持是个体从社会关系中所获取的一种社会资源,包括工具性社会支持与情感性社会支持两种理想类型[9],可以帮助个体应对社会风险。也有学者将社会支持的类型划分为:实际的社会支持、感知到的社会支持(perceived social support),或者信息性支持、有形的支持(tangible support)、情感性支持等[2]。从国外的研究来看,社会支持促进精神健康、生活满意度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感知到的支持(perceived support)或情感性支持(emotional support)上。

(三)对社会支持的操作化测量

对“社会支持”这一概念的操作化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总体性支持(global/general/general⁃ized support),另一种是基于特定关系的支持(rela⁃tionship-based support)。每个人都有一幅关于社会支持的图景——关于对支持的可能性(availabil⁃ity)和满意度的图景,这一图景里不仅包含总体性支持,也同样包含特定关系中的支持[10]。

总体性支持的操作化主要是基于量表测量法,对所获得的支持进行量化评分后进行加总,这一做法不去区分社会支持的具体来源。基于特定关系类型的支持,往往指的是某种亲密关系(比如父母、配偶、朋友)提供的支持。尽管总体性支持很重要,但有研究表明在控制了总体性支持的影响后、基于特定关系的支持对预测个体的健康状况依然有显著作用[11][12]。学术界目前对社会支持的操作化主要集中在总体性社会支持上,而对基于特定关系的社会支持缺少足够的关注。

从理论上讲,一种行为被认为是支持性的,不仅仅在于支持本身的特征,同时也依赖于支持提供者和接受者双方之间的关系。比如老师对学生的支持性行为,它在丈夫与妻子那里可能就不是支持性的[13]。因此,一种行为是否被看作是支持性的需要依赖具体的情境,也需要将双方的关系结合起来考察。因此除探讨总体性支持外,也有必要深入探究基于特定关系的支持以及这种特定支持的后果。

(四)社会支持来源的三个层次

林南概括了社会支持的三种不同来源,三种来源也反映了社会关系三个不同层面。最外层是指个体所在的共同体(community),反映了个人在社会结构中的整合程度,主要是和个体的归属感紧密相关(a sense of belongingness),比如个人参加的自愿组织(宗教组织、娱乐或运动活动、俱乐部、政治或公民组织等等)。这些社会组织或团体代表了个人在社会环境中的整合程度,意味着个体成为社会环境的一部分,即使这种参与是非个人(impersonal)的,这种归属感对个人来说也非常重要。其次,离个体更近的一层是社会网络,指个人通过直接的或间接的途径和其他个体产生联系。这些社会关系可能会包含亲属关系的特征、共享工作环境、产生友谊,体现的主要是一种结合感(a sense of bonding)。有结合感的关系比建立在归属感之上的关系更具有实质性(substantial)内容,体现了个体与他人之间真实的联结,即使这些联结可能是间接的。最内层则是由可信任的亲密关系成员组成,这种关系是带有捆绑性(binding)、具有约束力特征的关系,关系的内部存在强互惠和高频率交换、强调对他人的责任和义务,关系中的成员需要对其他成员的福利(well-being)负责[14]。

林南进一步指出,每一层提供的社会支持均不同于其他层;且每一层都会影响到另一层。在这三种层面中,最外层——个体与共同体的关系对个人的生活满意度(well-being)的影响最弱。然而,共同体为个体社会网络的建构划定了边界,个体的网络关系(network relation)起源于共同体,同时也受限于共同体。网络关系反映了个体之间的联结,它比共同体对个人的生活满意度影响更大。亲密关系与个体的距离最近,对个体的福利有最重要的影响。因此,亲密关系(比如婚姻关系)——社会网络——共同体构成了社会关系的三个层次(layers),社会关系的三个层面可概括为“归属感——结合感——捆绑感”的连续体,社会关系的不同层面所提供的支持对精神健康均产生独立的作用。同时,外层的联结会为内层的联结提供机会,比如“归属感”会促进“结合感”,个人参与到共同体活动中会显著增加建立关系网络的可能性[14]。

图3 社会关系的层次

在社会关系的三个层次中,最内层的关系——即亲密关系对个体的影响最大。最强有力的社会支持是由初级群体提供的,来自初级群体提供的社会支持对个体来说至关重要。强关系对个体的健康发挥作用,反映的是个体在社会互动中的同质性原则(Homophily Principle)。这一原则指的是互动中具有相似特征的个体,比如在态度、生活方式上,更容易聚集在相似的环境中。同时,频繁的互动和接触即互动的强度会促进相似的态度和生活方式,基于同质性原则的社会关系是个人社会网络的基石[15]。基于同质性的交往原理,精神健康主要反映的是表达性的需要,因此表达性行为主要是通过强关系实现的[14]。

格兰诺维特(Granovetter)比较了强关系与弱关系的差异,认为弱关系(weak ties)的力量在于能够促进信息的流通、为个人带来社会流动;而强关系(strong ties)在四个方面具有较高的强度——包括时间、情感的强度、亲密性(互相信任)、互惠服务,他认为强关系对个人的社会心理活动起到显著作用[16]。

林南(1986)的观点与格兰诺维特类似,他认为精神健康代表了一个人在心理上和情绪上的状态,主要是通过表达性行为进行提高和维持的,需要通过个体亲密的、同质性(即相似的)联结来满足[14]。因此强关系、同质性关系与精神健康紧密相关;社会支持主要是通过强关系和同质性关系获得的。在林南看来,对社会支持的概念化主要集中在由强关系提供的资源,这种资源既可以直接影响到个体的福利,也可以缓冲负面事件的影响、起到中介作用。

罗家德认为,根据格兰诺维特对强弱关系的划分,弱关系是一般性的交换关系,而强关系则主要是情感关系。强关系中也存在交换行为,但这仅仅是情感关系的副产品。互惠内容有多种类型,比如意见征求咨询、交换资源、情感支持,不同类型的互惠内容意味着不同强度的关系。如果互惠内容主要是出于情感性和亲密性,关系的强度比较高;如果主要是基于工具性交换,则关系的强度比较低。强关系被认为是产生信任的主要关系来源;其中,亲密性与情感的强度是强关系的标志[17]。简要来说,情感维度是区分强弱关系的主要维度,情感的强度是区分关系类型的主要依据[18],关系的基础在于情感的建构[19],来自强关系提供的情感性支持最能影响个人的精神健康[20]。

中国学者对中国关系的描述可追溯到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差序格局”论点。“差序格局”描述了中国社会人际关系格局,个体是按照与自己距离的远近来划分亲疏[21]。边燕杰、李煜对天津、上海、武汉、深圳四市的调查发现,家庭亲属关系是个体社会网的核心[22]。质性研究学者与量化研究学者得出的结论相似,阎云翔在下峡村的田野研究发现,个体社会网络的核心区域主要是由直系亲属、近亲以及姻亲构成的[23]。台湾学者杨国枢将中国人的差序格局划分为三层,最内层是最亲密的家人、中间层的熟人和最外层的陌生人[24]。黄光国指出了中国人的差序格局由外而内有三层关系,分别为情感性关系、工具性关系与混合性关系。情感性关系是情感支持的交换,工具性关系是资源交换的关系,混合性关系既有情感性关系,又有工具性关系;不同层的关系适用不同的互动规范[25]。罗家德认为,在中国人的关系划分中,弱关系是工具性关系,熟人关系兼具工具交换和情感的混合关系,拟似家人关系则是以情感性为主,以家庭伦理规范着互动与交换[17]。翟学伟认为,中国家庭内部尽管存在着社会交换,但主要以情感支持和相依为命为其主要特征[26]。经验研究发现,家庭亲属关系是中国人最为关键的支持性资源。研究表明,人们的亲密关系大多由家庭关系组成,配偶、父母、成年子女是人们获得支持的重要来源,也常常是个人支持性网络的重要构成部分[27][28][29]。

二、社会支持影响健康的理论分析

在社会支持影响健康的分析中,争辩的焦点是两者之间因果关系的真实性问题。围绕这一问题,两种理论假设——社会原因(social causation)与社会选择(social selection)被提出和检验。社会原因假设认为,社会支持会直接或间接促进健康,无论是身体健康、还是精神健康,尤其情感性支持会显著减少抑郁的可能性;缺少社会支持则会带来健康风险。社会选择假设认为,社会支持与健康之间的关系是虚假的。可能是性格因素导致的抑郁,同样也是性格因素限制了他(她)们获得和维持支持性社会关系的能力。因此,社会选择假设的观点认为,一个人的性情因素(而非社会环境因素)导致了个体对社会支持的获得和感知是不同的;也是同样的性情因素增加了患有身心疾病的可能性[2]。

然而,相关研究显示,社会环境中的支持经历对早期认知的发展、甚至是个人的性情培养非常重要。因此,社会支持对个性发展过程的影响是有因果关系的;同样地,这一因果关系可以延伸到社会支持对个体生活满意度的影响上。争辩的问题在于,社会支持的影响是会贯穿个体的整个生命历程,还是仅仅停留在个体的早期发展阶段。在社会支持与健康研究中,可能存在一种双向的因果关系。有研究表明社会支持对健康、尤其是精神健康有显著的影响;同时,一个人的健康状况和个性因素也同样会影响到社会支持的获得[2]。然而,豪斯的研究很早就表明,更多的因果关系是社会支持影响健康,而非相反[8]。甚至有学者指出,在基于动物的压力性实验研究中,它们获得的帮助也有益于躯体保护[30]。对于那些患有疾病、或面临较高健康风险的人来说,社会支持更加重要。

压力理论(Stress Theory)经常被视为研究健康的有效途径。压力理论认为,当生活事件对个人的要求超出个人的能力之外时,压力就出现了。压力是指有机体对威胁自身平衡的因素所产生的连锁反应,个人在面对外来干扰时变得脆弱。压力激素的长期持高将使个体的新陈代谢紊乱,并将因此导致慢性疾病风险的扩大[31]。这一理论关注个人对压力事件作出的反应,以及分析社会压力对某些疾病可能造成的影响。有研究认为,支持性社会关系对于社会压力具有缓冲作用,而社会环境中的压力往往与健康问题相联系[32]。这一领域的研究者认为,社会支持在个人面临紧张的情况下能起到“减压”作用[30]。在压力模型中,社会支持对压力的影响有缓解功能,这表明社会支持是减轻压力负面影响的关键资源。

然而,生活事件、慢性压力,以及社会支持、自信心、控制感等在整体人群中都不是平等分布的,导致有些人群比如女性、老人、低社会经济地位群体会有更大的可能性来面对一定的压力源,在压力源面前也会更脆弱[33]。这些发现清晰地指明了社会因素是导致健康问题的病因,这些群体更容易暴露在压力源之下,也更难拥有应对资源。人们通常因为缺少社会支持、或对生活的控制感、或者没有掌握充分的应对策略不会保护自己。

结构紧张理论(Structural Strain Theory)不同于压力理论,压力理论是聚焦在人们社会生活中的具体事件和压力来源,结构紧张理论将社会失序置于更大尺度(large-scale)的宏观背景中。默顿(Merton)的社会失范理论(Social Anomie Theory)、涂尔干的社会整合理论都是结构紧张理论的代表。结构紧张理论的观点认为是宏观社会和经济体系中的紧张(strain)导致了特定群体的精神失调和健康问题。结构紧张理论的最大贡献在于阐述了健康问题的社会病因,该理论认为疾病在整个社会中并非随机分布,而是会集中在某些人口特征的群体中。结构理论并不会去辨识压力对个体的含义,因为结构理论的经验研究往往属于集体层次或聚合(aggregate)层次上,比如女性作为户主的家庭比例、失业率等等,而非研究个体[2]。

然而,结构紧张理论并没有具体阐述社会结构性风险如何在具体的个体身上实施的,也没有解释宏观的社会趋势如何和为什么会造成个体精神上的失调。结构方法、尤其是结构研究主要聚焦在社区(或邻里)层次上,强调社会地位、阶层不利因素作为社会的病因,而忽视了另一种宏观尺度的社会变化对健康的影响。比如,家庭组织、家庭关系的质量也可能成为人们生活中压力来源的结构性因素,比如离婚率的上升、父亲的缺席、祖父母隔辈照料孙子女等因素[2]。

压力理论桥接了结构紧张和个人健康之间的联系,结构性紧张可看作是压力来源的上游因素[3]。压力理论解释了结构性紧张如何在个体的生活中转变为压力性事件,桥接了宏观结构和(个体层次上的)微观经历之间的理论空白[2]。个体生活中的事件和风险逐渐累积到一定程度后,会消耗个体的心理资源、或者超出个体的应对能力,从而造成精神失调的症状或身体健康问题的出现。

三、社会支持对健康的影响——“主效模式”还是“缓冲模式”?

有两种模式常被用于解释社会支持与健康的关系[34]。一是“主效模式”(main effects model),这一模式认为,在任何情况下,无论压力是否存在,来自社会环境的长期支持对健康均有直接的正面影响。即无论人们是否面对压力情境,社会支持都是一种关键的社会资源,都能促进人们的健康。有两种重要的个人应对资源是自信心和对生活的控制感。那些拥有较强的自信心和较强的生活控制感的个人更有可能积极地应对困难、努力克服生活中的困境[35],或采取多种应对策略来应对压力情景的需求[36]。社会病因学的观点认为,社会支持能够普遍增强人们的自信心、稳定感、自我效能感、对环境的控制感等,间接通过对神经内分泌或免疫体系的功能来影响人们对疾病的易感性,保护人们的健康[37]。从他人那里获得的社会支持也能够促进个体的健康行为,避免身心疾病的发生。社会角色论的观点认为,角色关系提供的社会支持是一种宝贵的资源,有利于稳定、积极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发展,减少了负面极端情绪的可能[38]。

另一模式为“缓冲模式”(buffering effects mod⁃el)。缓冲模式主要是和压力环境的假设相联系。研究者认为,社会支持可以缓冲、或者调节生活压力对健康的负面影响,社会支持是压力与健康之间的调节性因素[39]。Cobb认为社会支持可以帮助个体应对危机、更好地适应环境的变化,并且只有在生活轨迹转折期、突发性危机时社会支持对健康的效应才能发生。林南等人的研究采取的是社会支持对健康的缓冲模式,他们的研究发现社会支持本身对健康并没有直接影响,而是通过对社会压力和心理压力起到缓冲作用,从而间接有益于身体健康,而社会支持的缺失将会加剧压力对身体的负面影响[10]。根据缓冲模式,社会支持通过为个体在压力情境下提供相应的社会资源或心理资源,提高个体在面对压力时的安全感和自信心。这些支持可以强化个体的应激能力、减弱压力对个体的侵蚀[40],进而增进个体的健康。

也有学者认为,社会支持的“主效模式”与“缓冲模式”是互相补充的,个人获得的社会支持既可以通过提升自信心或自控力而对抑郁症状产生主效作用,也可以在压力情况下对抑郁症状产生缓冲作用[41]。有研究表明,社会支持影响健康的主效效应或缓冲效应的大小在不同的社会地位群体中是不同的。对中产阶层群体来说,社会支持对健康的主效效应是显著相关的,然而,对较低社会阶层而言,主效效应没有被发现。研究发现,只有在较低社会阶层群体面临较高压力时,社会支持才对他们的健康有促进作用,因此,对较低社会地位群体而言,社会支持促进健康的缓冲效应假设得到支持;这也揭示了社会支持的作用会根据社会地位、压力水平的不同而不同[2]。

伯克曼等学者指出,主效效应与缓冲效应两者并不是互斥的。很有可能是不同的社会支持过程会对健康产生不同的影响。不论个体经历的压力水平如何,客观的社会支持对个体的生活满意度都会产生作用。与之对比的是,感知到的社会支持主要是通过压力缓冲机制对健康发挥作用[42]。

概括来讲,社会支持对健康的影响,是独立于压力水平的;也就是说当压力不存在的时候,社会支持依然有益于健康。但当个体面临较高的压力水平时,社会支持对健康的影响效应更大。

四、支持与冲突:关系的双重面向

社会关系除具有提供情感性支持、工具性支持功能外,Pernille Due等学者还注意到社会关系的负面功能——即关系产生的紧张和冲突。支持性行为与冲突性行为是相联系的,无论是正面的行为还是负面的行为都不能孤立地去理解。日常生活中的支持性行为有助于双方产生信任感,减少将对方一时的疏忽或者小的过错看作是对自己侵犯的概率;而是会将对方的疏忽归因于特殊的境遇、或客观的因素,个体并不会因此产生愤怒或怨恨的情绪[43][44]。因此,支持性的行为可以提高双方积极的情感、增强凝聚力,可以防止负面互动的恶化、阻止冲突的升级。在支持性行动的背景下,个体由于对方考虑不周而产生的刺痛感将会降低;而在带有强迫性的交换行为背景中,带有美好意图的支持性行为会遭到破坏[45]。该研究进一步指出,当双方的支持存在不平等、或者一方对支持不满的时候,关系很容易产生嫌隙与矛盾。当对支持的期待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容易触发个体情绪上的紧张。在许多关系中,一方对支持的期待没有被满足时,可能会成为冲突的来源[45]。同时,在关系中付出与获得的失衡会导致个体对关系的满意度较差。根据公平理论,当关系中的“给予”和“获得”之间相对持平,个体最容易感到满足,双方更不容易产生冲突。“过少获得”(underbenefit)与“过度获得”(over-benefit)对个体都有负面影响。在给予多、获得少的情况下,个体会产生愤怒;而给予少、获得多的情况下,个体会产生羞愧和负罪感[46]。根据公平理论,双方提供的支持达到相互持平的时候,个体对关系的满意度最高,这意味着支持性交换是公平、互惠的。

在特定的关系中,如果缺少相应的支持,那么关系很可能存在问题。有学者进一步比较了“绝对支持”水平与“相对支持”水平的影响差异,研究表明,获得的支持更少、与提供的支持更少两者相比,前者对关系的评价更低。这意味着从对方获得的“绝对支持”影响更大。如果从对方那里获得的支持水平很低的话,不管支持的提供与获得之间差异有多大,个体对关系的评价都非常低[45]。

根据冲突理论,关系的强度(Intensity of senti⁃ments)与冲突是紧密联系的,即所谓爱之越深、恨之越切。有学者认为,在紧密的社会关系类型中冲突更容易产生[47][48]。冲突理论的基本假设是,冲突在任何组织中都无法避免[49]。根据布劳的复合参数假设,不同群体的成员之间出现人际冲突的可能性小于同一群体成员之间出现人际冲突的可能性。因为内群体交往的优势为内群体冲突提供的机会多于为群际冲突提供的机会,初级群体中的人际冲突应该是非常频繁的[50],家庭中频繁发生的争吵说明了这一论断并非是虚妄之言[50][51]。然而,规范性、以及制度性的约束迫使人们无法舍弃这些紧密关系[52]。

在健康研究中,冲突被看成是压力性的刺激物。压力会刺激某种激素的分泌,并且会引发心血管的反应。当压力变成长期时(比如婚姻压力经常发生),问题就产生了——慢性压力与生理性反应的长期存在会对健康产生累积效应[53]。社会支持则会带来有益的健康后果,比如降低血压、心率和压力水平[54],会有助于减少健康风险行为。典型的例子是,戒烟行为的研究表明,来自家庭成员的社会支持会有助于提高戒烟者的个人控制行为[3]。家庭亲属支持通过减缓压力、提高个人精神健康的方式对健康习惯有着间接效应[55]。

五、结论与讨论

本文系统梳理了四十年来欧美关于社会支持的概念、分类、操作化测量、来源,以及社会支持影响健康的理论机制和主要模式。概括来讲,宏观社会和经济体系中的紧张是导致特定群体产生健康问题的上游因素;在微观层次上,当个体生活中的事件和风险累积到一定程度后,会消耗个体的心理资源、或者超出个体的应对能力,从而造成精神失调的症状或身体健康问题的出现。社会支持是一种至关重要的社会资源,简要来讲,无论是情感性社会支持、还是工具性社会支持,均可以对个体的健康产生影响。然而,社会支持对健康的效应在不同的社会人口特征群体中具有异质性,其效应大小会根据社会地位、压力水平的不同而不同。此外,社会支持的不同来源、类型、水平对健康的效应也可能存在差异。因此,社会支持对健康的影响是复杂的,社会支持影响健康的具体机制依然需要进一步研究。

社会支持产生于个体所处的不同关系网络,主要通过强关系和同质性关系来获得,来自强关系提供的情感性支持最能影响个人的精神健康。中国的经验研究发现,家庭亲属关系是中国人最为关键的支持性资源。2016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明确将健康中国建设作为提升全民健康素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的战略任务。在实现健康中国的具体路径中,完善国内现有的医疗保障体系固然是完成这一战略任务的重要制度安排。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在非正式制度领域内社会关系、社会支持对健康的意义和影响。毋庸置疑,在中国家庭是个体最重要的社会支持系统。因此,构建和谐家庭也是实现健康中国具体路径中的重要一环。

中国正面临老龄化的严峻挑战,随着人口老龄化时代的到来,老年人口的规模、比重在逐渐增大。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二次集体学习会议中强调“树立良好家风,巩固家庭养老基础地位”,以家庭为基本载体的养老模式在长期内不会发生根本性转变。健康社会学的诸多研究表明,个体的免疫性功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伴随着生理脆弱性的增加,可能会存在社会心理学上的多种风险因素,这意味着社会支持对老年群体的健康保护作用将会更强[56][57]。对老年群体而言,社会支持尤其来自家庭亲属成员的支持,对其身心健康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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