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霄飞
现代社会的人爱狗、养狗、宠狗,甚至成为个人生活的一部分,古人何尝不是如此!狗自古就是人类的朋友,很早就进入到了我们祖先的生活中,与人类生活息息相伴。狗作为十二生肖之一,更是成为中国人传统生活观念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十二分之一的中国人从出生开始就被赋予了狗这一生肖属性和特性。而作为较早使用作为生产生活工具的陶瓷中也出现了狗的形象,人们用陶瓷塑造狗的不同形象,使之更加密切地进入到人们的物质与精神生活领域。古陶瓷中狗的塑造伴随着陶瓷生产装饰工艺的不断发展而出现不同的面貌。
古陶瓷中狗的时代分布特色
古陶瓷中狗的塑造遵循陶瓷发展的规律,首先是出现在陶器中,而且陶器中对狗的塑造要远远多于瓷器的品种,各个时期对于狗的塑造分布是十分不均衡的,不是每个时期都有大量的作品涌现,而是呈现出波浪式的发展勒迹。
新石器时代就可以见到较多关于狗的形象,特别是随着人类对于狗的驯化与蓄养的发展,狗较多地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以后,狗在陶器上出现的频率也不断增加。狗的形象既有平面的描绘(图一、图三),也有立体的捏塑(图四),更有与器物用途相结合的塑造(图二)。
夏商周时期陶瓷器物上对于狗的塑造形象十分少见,或许是由于这一时期的重点在青铜器和玉器的发展上吧。
汉代是陶器发展的一个高潮,这一时期利用陶来塑造各种形象的物品成为潮流,既是日常生活的需要,也是精神审美的内容之一。狗这一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动物自然更是陶器表现的重点了,我们在众多的动物形象中随时都可以见到狗的影子,而且數量众多。汉代如此众多的陶狗形象大多出现于各种不同规格的墓葬中,一般都是作为明器来使用的。
魏晋南北朝时期陶瓷狗的形象零零星星,从各地考古发现来看,北方地区的数量要少于南方地区。北方地区对于狗的塑造主要以陶来表现,而南方地区由于青瓷的迅速发展,青瓷狗的形象较多,反映了很明显的陶瓷发展的时代特色。
隋、唐、宋时期,可以说是陶瓷狗塑造的又一个高潮,特别是唐、宋两代,陶狗、瓷狗南北俱现,以当时具有表现特色的装饰和烧造手法制作,各显风采,各美其美。
元承唐宋,陶狗这一题材还算常见,但数量也在减少,造型明显趋于单一。明清时期,陶瓷狗的形象则较为少见了,而同时期在其他如绘画、刺绣、雕刻等艺术形式还能见到较多狗的形象。这或许是因为明清时期陶瓷艺术以彩绘为主流,而彩绘表现的题材以文人生活、吉祥纹样为重点,狗这一主题只能是作为附属题材出现在艺术装饰的局部了。
古陶瓷中狗的釉彩品种
狗在古陶瓷中的塑造必然要与陶瓷的装饰手法与工艺相伴随,以陶瓷的特色来表现和塑造狗的不同形象,那么最主要的一个表现手段就是通过陶瓷的釉彩来实现。
我们知道,狗的品种在古代要远远少于现在,但即便如此,要想很好地塑造出不同品种和形态的狗,如何运用好陶瓷的釉彩对古人来说也是一种考验,毕竟受到时代和工艺水平高低的限制,不同的釉彩表现能力各具差异,并不是所有的釉彩都能非常适宜地塑造狗这一形象。
从质地上看来,用陶与瓷来塑造狗是并存的,而且是随着陶瓷技艺发展阶段的不同而呈现出多寡的不同。新石器时代陶器盛行,先民别无选择,必以陶为狗,这种情况一直到东汉时期,尤其以汉代为盛,陶狗数量众多。随着瓷器在东汉晚期的最终形成,瓷狗开始出现,这主要是在魏晋时期,以青瓷为狗;而魏晋南北朝时期,虽然瓷狗造型已经出现,但仍然以陶狗为多。唐、宋时期,陶狗与瓷狗并行,数量相当,唐代尤以三彩为多见。元代多见陶狗,而瓷狗较少。明清时期,虽然瓷业盛行,但以陶瓷为狗并不多见。
从装饰手法来看,釉彩运用于不同时期和不同陶瓷品种中。以陶为狗,除以陶本身质地反映狗的造型外,多施以彩绘。新石器时代的陶狗纹饰直接以黑彩绘于器物表面(图一、图三),东汉陶狗多为立体造型,以彩绘表现狗的局部特征或装饰(图九),而更多地是直接以釉色来遮盖陶体,以绿釉、黄釉为常见(图五、图六、图十一、图十二),这种釉陶的工艺是在汉代特别是东汉时期较为流行的做法。后期陶狗的装饰手法也不外乎此,而尤以唐三彩的装饰最为丰富。
瓷狗的釉彩装饰则大大丰富于陶狗。釉色上见有青釉、黑釉、白釉、青白釉、窑变釉等,再加以彩绘,则有白釉黑彩、青釉褐彩、粉彩等。以单色釉来塑造狗仅仅是以本时期流行的釉色来装饰狗的整体,并不能体现出更多设计或装饰的构思;而以彩绘表现则就灵活多变而更多地与狗本身的特色相结合了,或表现狗的毛色特点,或表现狗身的装饰,或以色彩的对比更多体现装饰的意味(图二十八、图四十三、图四十五)。
古陶瓷中狗的形态塑造
中国古陶瓷中对狗塑造的精彩之处既不在陶与瓷质料的使用上,也不在表面的釉彩装饰上,而是对于狗的外在形态的塑造与表现上,这种塑造与表现是最为直接和明显的,以千姿百态的造型呈现于世人面前。
新石器时代的陶狗塑造较为简单,平面描绘多于立体造型。平面描绘或抽象(图三)或具象(图一),但都手法单一,没有丰富的表现手段,注重外形轮廓的表现,而没有细腻的细节呈现。立体造型往往与器物使用功能结合起来,狗的腹部成为容器的主体部分,头与容器的口相结合,对于头部则运用简洁的手法予以画龙点睛的刻画(图二),或者作为器物的局部构件来表现,如盖纽(图四)等。虽然塑造简单,但形态较为生动,能够通过简洁粗犷的手法表现出狗或动或静的姿态。
汉代陶狗数量多,塑造更是极为生动。从整体形态来看,主要有三大类,即立狗、卧狗和蹲狗。三类中,又以立狗造型为多。立狗一般都为四足着地,或静止站立(图五、图八),或张口吠叫(图六、图七、图九)。卧狗则分为写实和夸张两类,写实者四足伏地,尾巴悠闲地放在后面,回首张口,好似随时听候主人的召唤(图十三),夸张者则整体塑造为L型,狗脖子与身体呈直角状,双耳竖立,口或大张吠叫,或半张呈现笑态,塑造传神而生动,很具有感染力(图十一、图十二)。蹲狗的数量较少,前足伸直,后足伏地,双耳竖起,双目圆睁直视前方,呈现出机警守护的状态(图十四)。无论是立狗、卧狗还是蹲狗,在形态的塑造上十分注重狗的神态的刻画,或静,或动,或可爱,或凶猛,或机警,或呆萌,把狗的尽可能多的形态展示出来。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的匠人非常有艺术创造力,在狗的造型上也极具表现力和注意变化。同样是立地狂吠的造型(图六、图七、图九)展现出来也是不一样的。如图六和图七所示,两者的形态无论是四足的样式、口张开的大小、尾巴弯曲的状态,还是狗牙的安排、眼睛睁大的程度,甚至是狗嘴两侧的毛须的刻画都非常接近,也可以说是一样的,但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它们的差别。图六的釉色较图七更为莹润和鲜亮;后者脖颈和腹下拴系了狗带而前者没有;后者整体造型比例较为正常,前者则感觉头大身子小,比例稍显夸张;细节上看,狗爪的刻画前者要较后者细腻得多。而图九所示则完全是另一品种的狗,形态矫健,动感极强,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这些同种造型上的异同增加了狗在塑造上的更强表现力和感染力。
魏晋南北朝时期以晋时期的作品较多,且以青釉作品为最,在造型表现上也具有时代特色,即大量出现以狗的生存环境为表现的样式,也就是将狗置于狗圈中一起展现,狗圈多以较深的圆盘形状来表现(图十五),狗在圈中的形态也是或立、或卧(图十六)、或蹲(图十七),有些甚至躺卧安眠(图十八),十分具有生活气息。而遵循汉代样式的造型同样存在(图十九、图二十一、图二十二),同时还出现了表现母子狗的造型(图二十)。从晋、北朝时期的陶瓷狗的遗存来看,这一时期与汉代稍显夸张的造型相比更为接近现实生活中狗的状态,也可以看出匠人们的塑形能力在不断提高,更为随心所欲和游刃有余了。
唐、宋、元阶段狗的塑造陶瓷兼有,造型多样,色釉丰富。
说到唐代的陶瓷,必然会想到唐三彩。的确,三彩是唐代陶瓷不能绕过去的一个话题,说陶瓷中的狗也自然要有三彩狗的形象。唐代三彩斑斓艳丽,那表现在狗的造型上如何呢?三彩狗的造型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单独的狗的样子,另一类是与人一起来塑造的,两种类型在用彩上也没有使用十分艳丽的颜色,而是较为柔和甚至有些暗沉的黄与绿或黄与白,绝不似其他造型上所见到的灿烂与斑斓。单独的三彩狗(图二十三)以黄、绿两色装饰,狗的造型也较为简单,只是大致捏塑出狗各个部分的基本形态而未加细细雕琢,施以半截釉,整体呈现出一种可爱的样子。而与人一起来塑造的狗(图二十四)则已经不是表现的重點,只是作为陪衬或者一个部分而已。除三彩狗之外,唐代仍然生产各类不同造型的陶狗(图二十五、图二十六)。陶狗之外还有瓷狗,无论是白釉褐彩狗(图二十七)还是青釉褐彩狗(图二十八),在塑造上都注重突出狗的活泼与可爱,大概是因为这一类较为小型的狗是作为玩具来使用的,所以要考虑孩子们的欣赏趣味吧。
宋代陶狗仍然延续汉唐以来的样式,或卧或蹲或立,不同的是多加以彩绘,狗也更为反映真实生活中的形态(图二十九、图三十)。而瓷狗的表现则要更加多样而丰富些。宋代是我国制瓷业发展的一个高峰,釉色丰富,名窑众多,技术先进,而小小的瓷狗虽然不能尽然反映,但也从一个小小的侧面印证了这一事实。青白釉狗或安静卧守(图三十一),或活泼机警(图三十二),黑釉狗肥硕丰满而憨态可掬(图三十三、图三十四),青釉小狗则被做成了盖纽或蹲或卧在罐顶,注视前方,好似在忠实地看护着主人的宝物(图三十五、图三十六)。有意思的是,这个时候出现了群体的狗的塑造,这也是小型的玩具样式。或两两一组、三个一组(图三十七),或一群似叠罗汉一般拥在一起嬉戏(图三十八),造型上不拘泥于细节的刻画,而是注重表现小狗的神态,十分有趣。与宋同时期的金朝同样也有瓷狗的制作和流行(图三十九),当然这也都是延续汉地的做法而已。
元代则多见陶狗,瓷狗较少。陶狗以蹲卧为常见(图四十至图四十二),多出于墓葬,形态十分写实,陶质或为灰陶,或为红陶,尤以灰陶为多。瓷狗则以常见的白釉黑彩为之(图四十三),塑造的完全是一副农家柴门旁看家狗的形象,非常有生活气息。
明清时期彩瓷兴盛,陶瓷的表现力不断加强,对于狗的刻画也就更为生动而形象了。窑变釉狗(图四十四)纯以釉色取胜,而这种红蓝相间的色彩以往不见,也很少用在狗的装饰上,而古人以大胆的想象和创造力以这样新潮的釉色对爱犬加以表现,也可以看出人们对于狗的喜爱了。而更多的是以笔来描绘出狗的生龙活虎,当然这在绘画中表现更为直接和娴熟。瓷器上的彩绘狗则多以粉彩来表现,匠人们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狗的形态与动作,这较以往的捏塑在表现上要更加传神和突出细节了(图四十五)。
古陶瓷中的狗与人
古人爱狗、养狗,狗自然也与人形成了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一点我们可以很清晰地在古人的诗文中看到。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刘长卿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狗儿守在柴门旁等候风雪中归来的主人;刘禹锡有“无因上蔡牵黄犬,愿作丹徒一布衣”,虽为布衣仍有黄犬相随;王维有“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一幅牧童遥望归猎的场景,而猎犬俨然成为了其中的主角;岑参有“山店云迎客,江村犬吠船”,江村的小狗对着来到村边的小船不断地吠叫,或是欢迎来客,或是不知是友是敌而犹疑不定……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诗文中所表现出来的狗与人的密切关系也真切地反映在古陶瓷的塑造中,这种塑造和表现更为直接和形象。古陶瓷中狗与人的塑造采用了几种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狗随人旁,以为附属,一种是人抱狗于怀,以为宠物,后者更能体现出人与狗的亲密关系。
唐代的人狗相随表现更多一些,而这件红陶彩绘抱犬女俑(图四十六),虽然是女子将狗抱于胸前,但这还不是表现以狗为宠物的做法,而是唐代及以后表现十二生肖俑的一种方式。以男俑或是女俑抱生肖动物于胸前表明时辰,成为十二生肖俑群组展现的一种塑造方式,这件就是其中之一。这种生肖俑的塑造反映出的是生肖这一中国特殊的动物崇拜,狗能列入其中,也显示出了人们对狗的认知与重视,也体现出了其与人类的密切关系。更多的狗与人的形象的塑造是将狗作为人的附属而跟随其侧的,骑马时将猎犬持于胸前,随时可以下地捕捉猎物(图二十四);或是蹲坐在主人身后的马鞍旁,随时待命(图四十七、图四十八)。宋以后的狗与人的关系似乎有了变化,狗不仅仅是作为看家护院、追捕猎物的工具,而且逐渐成为人们生活的伙伴,特别是孩子们的宠物。如白釉抱犬女俑(图四十九),可爱的小狗乖乖地趴在主人的怀里,双耳下垂,是那么的温顺,似在撒娇一般;白釉抱犬童子(图五十)则单手将小狗揽在胸前,而小狗则两只前足趴在主人的手臂上,后足下垂,好像十分享受。从中可以看出匠人们在塑造时对生活观察的细致,将狗与人的相互关系表现得较为准确而生动。在塑造手法上,为了体现这种亲密关系,我们可以看到狗与人几乎融为一体,只是用了简单几笔将狗的轮廓、局部特征描绘出来就生动地塑造出了人与狗的这种形象。
狗在新石器时代从自然界的动物进入到人类的生活中,伴随着人的日常生活,成为人们的朋友与伙伴;陶与瓷同样从原始到成熟陪伴着人类生活的演进与变化。这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二者结合在一起,以其特有的形态进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既是人们不同时期生活侧面的具体反映,又是人们不同时期不同阶层生活的点缀,也成为中国古陶瓷百花园中别具特色的一朵。
(责任编辑: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