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清朝咸丰年间,盐区北乡徐大佑高中进士,朝廷拨银在盐河岸边建了一座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进士府。到了光绪丁丑年,徐大佑的小孙子徐晋升又中进士。消息传至盐区,一派欢欣鼓舞。
可是,這事也让徐家人犯了难,总不能再建一座进士府吧。当年朝廷拨银所建的那座进士府,占地近百亩,至今还是盐河北乡最为光鲜、最为气派的私家官邸。可不建新的进士府,也该有个说法呀。
于是,徐家人便想竖一柱旗杆,以显示徐氏家族代代书香。竖什么样的旗杆,才显庄重、威严、气派,且经得住岁月磨砺呢?有人想到了盐河中的石柱。
盐河里,那些伸入水中的石柱,长约三五丈,半隐半现在盐河里,支撑着盐河两岸的亭台楼阁,可谓百年不枯,千年不倒。石料采购好,徐家派管家去请盐河口的“石手艺”。
石手艺早年在苏州专为大户人家雕琢石狮、石鼓、上马台以及房檐上的五脊六兽。后来,被盐区商人领来修缮盐河口的小戏台,就此在盐区安了家。他的两个儿子,也都是盐区小有名气的石匠。
徐府管家找到了石手艺。石手艺一听,这是件喜庆吉祥的活儿,当场答应了。但是,他开出的筹码也高得吓人——旗杆竖多高,所付的光洋码多高!
管家当场没敢表态。第二天,徐家派人来接石匠父子,前面是八抬大轿,后面跟着一辆三驾大马车。石匠家的铺盖、茶具、炉灶以及平时用的钢钎、堑子、凿子、锤子、火钳、瓦刀、斧子、墨兜等家伙器儿,装了满满一大车,一路吱吱呀呀地拉进了徐府的后花园。
最初半个月里,石匠父子没动石料。老石匠每天捧把茶壶,看着两个儿子在炉台前,叮叮当当地锻打那些大大小小的錾子、凿子以及长短不一的钢钎。半个月过后,兄弟俩把锻打好的錾子、凿子、钢钎摆了满满八箩筐,老石匠这才脱下长衫,赤膊上阵,给那些大如棍棒、小如牙签似的錾子、凿子一一淬火。
那场面,壮观!炉膛内,燃烧欲滴的錾子、凿子被快速夹出火膛后,眨眼之间,蘸入冰凉的水中,瞬间铁水炸响,气泡翻滚,烟雾四起。其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令人赞叹。
接下来,进入旗杆的雕琢时,愈显神秘。老石匠让人拉起围帐,将他们父子围在帐幔内。外人只能听到围帐里面整天“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却不见石匠父子出来。
转眼,三个月已去。这天上午,老石匠的两个儿子提着锤子,拎着瓦刀,从后院里一前一后地出来,他们把已经雕好的护栏,抬到前门广场,埋头砌起旗座。
此时,人们才目睹到他们的手艺。护栏上,雕琢着鱼鳖虾蟹和奔涌的海浪。乍一看那石柱上的海浪,禁不住要往后退上半步;鱼虾更是惟妙惟肖,有调皮的孩子,还想伸手去引逗呢。
一旁的老石匠在人们的赞许声中,悠然自得地捧着一把茶壶,走到徐府管家跟前,让他派人去扯九丈大红绸缎。
徐府的管家,也同围观的众人一样,正沉浸于护栏上的画里,听到老石匠让他去扯九丈大红绸,自然懂得后院的旗杆也已经做好。转而,又觉不对,做旗杆的石材最长不过五丈,老石匠为何要他扯九丈大红绸缎呢,莫不是另有其用?管家没有多问,便派人扯来九丈大红绸缎。
转天,徐家择取吉日,宴请八方宾朋,为旗杆揭幕。
石匠父子用九丈大红绸缎,将所雕成的旗杆包裹得严严实实。随着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八位棒小伙儿,从后花园里抬出了一柱八丈高的大旗杆。
在场人,只看热闹,不懂行情。唯有徐府掌柜及管家晓得,石匠父子贪财呀!他们为多讨光洋,凭一技之长,玩起伎俩,将两根石柱衔在一起。正盘算如何与其理论,只见大红绸缎从竖起的旗杆上徐徐退下,随即亮出了十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一门两进士
旗杆连二捷
原来,石匠父子是诚心道贺而为之。
徐家人付了双倍的酬金,还千恩万谢石匠父子的一片美意。
后人传说:当年徐家竖旗杆时,购来的原石料本身就是八丈高。而石匠父子在雕琢即将完工时,不慎将其断成两节。他们为如期交差,凭着手中的技艺,以木匠行的卯榫手法,天衣无缝地将石柱衔接在一起。担心东家看出破绽不高兴,这才别出心裁地凿上了那两句至今读来都很吉祥的话儿。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