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德宏
梅县令到宝安县上任已有半年多了,他本是风雅之士,勤于公务之余,最爱提笔画上几幅梅花。他身为县令,照理说在当地没有办不成的事,可偏偏有一桩心愿迟迟没有达成。原来本地有一位远近闻名的画梅大家,姓铁,他笔下的梅花铁骨铮铮,大伙儿全叫他铁骨梅。梅县令心想坊间都知道自己姓梅又爱画梅,这铁骨梅一定会主动来结交,不承想左等右盼,竟是连铁骨梅的人影也瞧不见。
思来想去,梅县令决定放下身段,登门拜访。铁骨梅见了梅县令,倒也没有刻意给他脸色,该请坐就请坐,该上茶就上茶,但始终不卑不亢,就像他笔下的梅花一样。
寒暄几句后,梅县令笑着说:“久闻老先生画梅出神入化,下官仰慕已久,敢问老先生可否贈下官一幅,好让下官朝夕学习。”梅县令一口一个“下官”,自认已是放低了姿态,谁知铁骨梅一开口却是硬邦邦的:“承蒙大人抬爱,只是草民这拙作不敢献丑,恐让大人失望了。”梅县令被这话噎得直翻白眼,吭哧了半天,一甩袖子,告辞了。
回到衙门牛饮了两杯茶后,梅县令这脑子又一转,叫来一名家仆,递过几锭银子,说:“去,给我到那铁骨梅家买一幅画来,银子多少不问,只要能弄来就是大功一件。注意,不许耍横,要是惊着铁骨梅,我拿你是问!”
过了好大一会儿,那家仆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一迭声地嚷道:“老爷、老爷,真是活见鬼了,我奉您的话,低头哈腰好话说尽,可那铁骨梅就是不识抬举,高低不卖,还口出狂言,说他的画只赠识梅的知音。老爷,要不是您事先让我别吓着他,我早就绑了他来……”梅县令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等回过头梅县令可就更郁闷了,看样子自己与铁骨梅是彻底无缘了。
谁知这一天夜里突然发生一件大事:铁骨梅家被抢了!大盗趁着夜色翻墙入院后,先把铁骨梅绑了,然后把铁骨梅家的几幅梅花图搜罗得一干二净!
接到报案后,梅县令一大早便带着衙役赶到铁骨梅家。这时,住在村口的一个老头向梅县令提供了重要线索:昨晚他起夜时,瞅见五个黑影向村外奔去,那样子似直往虎头山而去。
梅县令听后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说:“是了是了,听说虎头山上那一伙强盗,领头的五个号称五虎,看样子这次他们是亲自出动抢了铁骨梅家。”
铁骨梅冷眼瞧着梅县令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却认定了他这是贼喊捉贼。单凭有五个人往虎头山方向跑,就能断定他们是五虎?再说,那些粗野强盗抢几幅画又有何用?更何况,昨儿个夜里被绑住后,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其中一人喊了声“大人”,虽只一声就掩口噤声,但事实却是昭然若揭了。
事情过去半个月,衙门那头毫无动静,铁骨梅按捺不住了,“刷刷”写好状词准备直接告到道台大人处,请求他捉拿梅县令,这姓梅的就是白天为官、夜晚为匪的大盗!就在铁骨梅要动身前往道台处时,他接到梅县令的邀请,说是请他看一出大戏。
这天,铁骨梅和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早早潜伏于虎头山下的一处林子里,梅县令一身戎装也在其中。这时梅县令手一挥,就有几个扮成商人模样的衙役,推着板车出发了,那车轮吱呀作响,看上去载满了货品。
铁骨梅惊讶地看着,隐隐有些明白了:官府这是要引虎下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伙正等得心焦,忽听得一支响箭直蹿云霄,喊杀声随即从远处响起。
这时,梅县令跳起身,一反往日文弱书生模样,英姿勃发地大喊道:“所有人等,给我上!”
听了梅县令的号令,所有埋伏着的官兵猛虎般全冲了出去,铁骨梅哪见过这阵势,只是战战兢兢地探首看着。
他这一看才知道非同小可,埋伏下的不单单是他们这一支,有几队官兵从不同的隐匿地点冲杀出来,原来看似按兵不动的梅县令实则早早筹划这场仗了。一时间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官兵势大,加之把强盗引入了埋伏圈,不大工夫就制服了强盗。这还没完,梅县令又亲自押着残存的强盗杀上山去,一通厮杀过后终于攻克了虎头山上的强盗老巢,五只恶虎更是全部被擒获。
这时,梅县令派人把铁骨梅请上山,并派官兵搜出了铁骨梅那几幅被抢走的梅花图。
等梅县令就地一审那五只恶虎,铁骨梅完全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前段时间梅县令花大力气搜捕这些强盗,强盗受损不小,恼羞成怒之下恰好听说梅县令三番两次求不到画的事,于是便想出一招离间计,抢劫了铁骨梅,并故意假装失口叫一声“大人”,这样一来铁骨梅一定会怀疑是梅县令抢了画。不想梅县令更胜一筹,竟将他们一网打尽,自证清白。
第二天在衙门口,有人求见,梅县令让他进来,一看,却是铁骨梅。
铁骨梅抱着一幅画,高声说道:“梅大人,在下给大人送画来了。以前是在下误解大人了,后来才知,大人虽身为一县父母官,却并不巧立名目强取豪夺;更何况,大人亲自上阵捉拿强盗,在下甚是钦佩。”
宽敞的衙门口此时人越聚越多,个个齐声附和,希望梅县令收下画,成就这一桩美谈。
谁知梅县令缓缓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这次让虎头山的强盗钻了空子,皆因下官爱好梅花图,而身为一县父母官,心系百姓才是第一,从此以后下官绝不再赏梅、画梅,请父老乡亲明鉴。”
大伙儿听了,个个叹服,铁骨梅更是上前一步一躬到底,说:“梅大人即便从此不再爱梅,也是我铁骨梅的梅花知音!”
选自《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