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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学文学院
明代以来,南京方言相关研究成果丰硕,论著颇多。据郭骏(2013)统计,自何美龄《南京官话》(1902)始,截至2011年,南京方言研究成果计62篇(部)。明清时期文献有的是官话韵书,如《书文音义便考私编》《韵法横图》《古今中外音韵通例》《正音新纂》等;有的是西方传教士为传教之便而作,如《西儒耳目资》《华语官话语法》等;还有一些为学术专著,如《南京字汇》《南京官话》等。赵元任《南京音系》是第一篇用现代语言学方法调查、分析南京方言语音的论著,标志着国内学者用现代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南京方言的开端。60年代以后,南京方言研究多集中于语音、词汇、语法的共时描写。尤其是80-90年代,《南京简志·方言志》《南京方言志》《南京方言词典》《南京话音档》《江苏省志·方言志》等,相距不过10年,这个时期的南京方言语音系统得到了全面、细致的描写。本文从文献出发,考察南京方言撮口韵的产生及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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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耐特何美龄高本汉赵元任《概况》刘丹青《方言志》数量4445664类别y ye y yny y yn yeˀy y yn yeˀy y yin yə yɛˀy ye yyən yˀ yeˀy ye yen yn yˀ yeˀye y yə yeˀ
字音 蛆徐序居举巨鱼语虚许于余句区去遇局菊i000000000000000000y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 字音 拳倦元劝月喧犬缺玄眩血均军郡倔脚虐却i-000000000000000000y-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30
《南京字汇》记录了4个撮口韵,分别是(驴)、(虐)、(全/鲜)、(俊)。《古今中外音韵通例》指出:“金陵读基韵齐齿呼与孤韵撮口呼,如基李西衣、居吕须迂,至明晰也。下关则西衣或读如须迂。至浦口东二里六合乡则居吕须迂皆读为基李西衣。”可见当时南京方言有无撮口韵尚不统一,很可能是由于居民来源不一。南京下关齐齿呼读为撮口呼,如西衣读如须迂,更见南京方言撮口韵之复杂。
《南京官话》共4个撮口韵,分别是ü(取)、üeh(缺)、üen(全)、ün(君)三个撮口韵。《方言字汇》记有[y](巨)、[ye](卷)、[yin](俊)、[ye](悦)4个撮口韵,其中,[ye]为入声韵。
《南京音系》记有[y](迂)、[y](靴)、[yɛ](月)、[y](冤)[yin](氲)5个撮口韵,较之前文献又多出一个。赵先生指出,南京“有的人的撮口韵完全,凡是国音撮口的字他都用撮口……有的人就全无撮口的,月、圆、云、远完全读成业、沿、寅、演。以上两种大约是读书人与非读书人两种阶级性的读音的差别,但也不尽然,因为又有第三派人把那些字有的读撮口,有的读齐齿,或同一个文言读撮口,白话读齐齿的”。
《江苏省和上海市方言概况》指出“南京话在有没有撮口韵方面内有有差别,有的人撮口韵很全,有的人撮口韵较少,有的人没有撮口韵,撮口韵都读成齐齿韵。”《江苏省志》所记音系无单元音[y],但有撮口韵[ye]、[y]、[y],在说明中指出“这个音系无[y]而有[y-],是现在南京话的一个派别。旧南京话一般全无[y、y-],现在青少年则一般全有[y、y-],向普通话靠拢。无[y]而有[y-]者是比较保守的中间过渡派。”刘丹青《南京方言词典》指出,南京方言撮口韵存在家庭和职业差异:“最老派中,书香门第和中上层家庭出生的人有范围与普通话大致相同的撮口韵([y]或带[y]介音的韵母),而体力劳动者家庭出生的人,念[y]韵的字很少或者完全没有,带[y]介音的字则多少存在一些。”
综合各家,清末至20世纪末南京方言撮口韵详见表1。
表1显示,南京方言撮口韵内部差异明显,城区方言撮口韵的产生至迟在19世纪后期。
今南京方言撮口韵完全,普通话读为撮口韵的,南京方言一律读为撮口韵,向普通话靠拢迅速。老南京话“吃鱼=吃姨”、“月亮=叶亮”的语言现象在青少年中已不复存在。
此次调查发现南京青少年撮口韵系统、完全,普通话读为撮口韵的,南京方言一律读为撮口韵,详见表2。
统计结果表明,当前青少年所说南京方言撮口韵完全,向普通话靠拢迅速。老南京话“吃鱼=吃姨”、“月亮=叶亮”的语言现象在青少年中已不复存在。本次调查的青少年只有3人表示曾经听过家中老人或亲戚不说[y],只说[i],“当时听着觉得怪,现在他们也说得少了,和我们一样说[y]。”
本文语图均采用Praat语音分析软件制作,采样率为44100Hz,采样精度16bit。声母及韵母分析采用三维宽带频谱图,纵轴表频率,横轴表时长,颜色深浅表振幅强弱,频率取值范围为0-5500Hz。语图制作参数为Gaussian窗,窗长0.005秒,时间步长0.002秒,频率步为20Hz。
图1
通过Praat软件测得元音[y] F1的平均值约为279 Hz,在南京方言10个元音中平均值最小,说明[y]的舌位最高。南京方言10个单元音的F1大小由大到小排列为[a]>[ɛ]>[]>[]>[o]>[]>[u]>[i]>[]>[y],舌位高低亦可由此看出。F2的平均值约为2420 Hz,平均值最大,舌位靠前。[y]为圆唇元音,因此F2的平均值略小于[i];[ɛ]、[]、[a]的F2平均值较大,舌位居中;[u]、[o]、[]、[]的F2平均值较小,舌位靠后。
图2
语图显示,“靴”的F1微升,F2下降,两者间距大,F2靠近F3,可见[y]舌位略高于[e],舌位与[e]相比,靠前。
图3
撮口呼[yã](圆)的F1形状比“弯”的形状略拱,幅度更大。因为[y]、[a]都是前元音、所以F2走势平缓,没有变化。
图4
“云”的F1变化很小,F2起点高,达到2200Hz,先降,后呈上升趋势,几乎与F3相合。因为[y]的舌位十分靠前,所以F2的起点高,与F1相距较远。
图5
图6
图7
撮口呼入声韵有[y](菊)、[ye](月)、[yo](脚)三个。“菊”[y]为前高元音,所以F1低,接近基线;F2高,接近F3,两者距离大。“月”的F1、F2均先升后降,因为[y]的舌位前于、高于[e]。“脚”的F1平缓,F2陡降,末尾与F1趋近。因为[y]为前高元音,[o]为后半高元音,舌位高低变化不大,但舌位前后变化很大。
通过上文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南京方言撮口韵的情况复杂,既有年龄差异,又有地域差异,甚至每个人的撮口韵系统均不同,因此各家所记撮口韵的数量和类型均不同。《江苏省志·方言志》记录了一种有趣的现象,即南京方言无单元音[y],但有[ye]、[y]等复元音,这是否意味着南京方言山臻宕江通的三四等韵先产生了撮口韵,后扩大至遇摄鱼虞韵?由于语言事实的不足,我们只能提出这一假设,有待验证。
语音演变的原因不外内因和外因两种。南京方言撮口韵应与声母的腭化有关。南京方言撮口韵产生于见系声母腭化之后,因为无舌根音声母与撮口韵相拼的事例。但二者相隔时间很近,几乎是同时。这也能解释《江苏省志·方言志》记录的南京方言有[y-]韵却无[y]韵的情况。顾海洋(2015)认为腭化是南通海安方言撮口韵产生的重要原因。彭建国(2009)指出撮口呼在长沙方言中与合口呼呈互补状态:撮口呼只与舌齿音相拼,合口呼与唇音、舌根音、零声母相拼。南京方言撮口韵的产生过程也印证了这一点。
外因方面,最重要因素应是普通话的影响。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中小学及各大高校普遍用普通话教学,人们开始用普通话交际。随着科技手段的进步,普通话借着电视、网络等传媒手段不断扩大普通话对南京方言的影响。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使得国内人员流动频率急速上升,这也促使普通话成为人们交流的主要方式,南京方言无撮口韵这一特点迅速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