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学所|徐何珊
傣族人从出生到葬礼都受宗教的影响。在德宏,每个传统傣寨都盖有奘房(即佛寺),既是供奉佛像、僧侣生活的场所,更是傣族乡民进行仪式活动的核心领域。
傣族一年之中的各种大小仪式不断。当地人这么说自己:“我们傣族就是一天唱唱跳跳,爱赶摆。一年啊,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赶摆。”生长在傣寨的人们自出生就开始经历各种大小宗教仪式,大到全寨的奘房落成典礼,小到生病、收割都要念经拜佛。
褚建芳教授曾将芒市傣族的仪式活动分为佛教活动、人生礼仪和时令节庆三类。而最为集中最能体现傣族传统文化和宗教特色的莫过于摆。“摆”来自缅语,意即大集会。在傣语中“摆”是喜庆活动的泛称。而很多时候摆还特指的一种佛教庆典,是以宗教活动为基本要素和核心内容的带有歌舞娱乐成分的集体性仪式活动。
摆可分为个人做的功德摆和集体性的摆。“奘摆”是最为壮观的集体摆,即在新奘房落成时为请佛像入奘房而举行的盛大仪式。一般举办3天,先由寨中长老筹集资金,选定日子,开会分工,选出男性代表驾着车或拖拉机远赴缅甸等地购买佛像。年轻人则排练节目准备做摆活动中的歌舞表演。老人们筹备制作供奉使用的精美工艺品。同时请僧侣和精通经文的老者抄写经书,并通知周边寨子的人们一同来庆祝。
第一天清早,寨里受戒的老人们穿上传统的傣族正装,带着各种鲜花水果、经幡纸花,齐聚奘房供佛念经,并将早前准备的供品和请来的佛像陈放在奘房。同时寨子各户的妇女们忙碌准备酒菜,等念经结束后,全寨人到奘房楼下的院子里聚餐。下午是寨民演出和娱乐的时刻,全寨子的人都会来到新奘房周围或帮忙组织或聚会娱乐,热闹纷繁,直到晚饭过后仍旧不肯散去。
第二天是正日,外寨的客人一早就陆续来共同庆祝,奘房的广场人山人海,本寨的老年妇女由修佛的位阶顺序从奘房门口排成两排一直延伸到大路上,夹道欢迎光临的客人们,寨中男子们纷纷着盛装,喜笑颜开,自发地敲着铓,打着象脚鼓,跳着孔雀舞。其他妇女则忙着在奘房后为客人准备流水席。客人们挑着、扛着、举着带来的各种精美手工供品登上奘房,进殿献供诵经。寨子专门请来僧侣和长老们在奘房内主持众人诵经。
下午是文艺演出,这次的演出不仅仅是本寨的人,更有专门从外寨请来的当地有名的艺人。有条件的寨子还会特别邀请电视台的人来主持和摄像。演出的形式极具傣族特色,除了傣族舞蹈、对歌,还可以看到传统傣剧。
在客人们正在观看精彩节目的同时,本寨的人们在奘房忙碌不停,他们将陈列在的“轿子”里的佛像、堆积在奘房的各种供品以及抄写好的经书一一取出。大型的纸扎装载上拖拉机,其他均由年轻人们举着、挑着、扛着,两两列队,沿着寨子的主要干道游行进行迎佛仪式。道路两旁早已站着寨里的等候的老人,在列队经过时抛洒米花并念诵着祝词。在奘房门口、寨中的大榕树、寨神庙前还要停下来燃放鞭炮,以通知寨子的祖先和保护神。绕寨一圈后回到奘房门口,寨中人列队跪下让佛像从人们头顶上穿过,再次将供品送入奘房安放好。之后,寨中人和客人欢聚一堂在奘房楼下共享晚餐。
第三天和第一天类似,寨子的老人来奘房诵经,全寨人聚餐欢庆。
傣族人认为做摆是向佛祖敬献的最好的表达方式,是为自己积累来世的功德,在现世也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是一生的追求。褚建芳提出了人与“神”存在着某种“交换关系”,傣族人做“摆”的时候,带有某种期待回报的心态,这是与神的契约,是“礼物的交换”。
坦姆比亚(S.J.Tambiah)认为“仪式是一种文化建构起来的象征交流的系统,它由一系列模式化和程序化的语言和行为组成,往往是借助多重媒介表现出来,其内容和排列特征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礼仪性的习俗,具有立体的、凝聚的和累赘的特征(刚性,融合和重复)。”具体分析傣族做摆的细节,从角色里、行为上,甚至视觉语言中也处处流露着象征的符号。
例如,做摆少不了的环节就是要请僧侣或精通教义的修佛老人抄写经文、诵经。他们已经受戒、守诫,执行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特殊”生活方式与行为准则,从而被赋予了美德、法力和神圣性;从世俗性来说,他们还生活在现实社会,因此他们是连接世俗和神界的中间人,是奘房通“神性”的关键点。从供品看,佛像是神的化身,信众敬献的佛幡、佛伞、纸扎等物也十分讲究。当地傣族认为,佛幡是一种旗帜和标志,人间用佛幡为信号告知神界这里有向佛之人。而佛伞则是可以将世俗间的疾苦、灾难等遮蔽。纸扎如白象、白马则是根据佛经故事的原型而制作。信众们举着这些具有象征寓意的佛像、供品游行穿越整个寨子,在寨心、寨主庙等重要地方燃放鞭炮诵经,如同划定区域告知神灵和祖先,从此寨子受到神和祖先的保佑。
值得注意的是,奘房正门中间有一个圆洞。这是神走的门,凡人禁止从中间跨过,出入奘房只能走两边的侧门,是神圣和世俗的区分。所以佛像和供品这些作为神界的象征进出奘房时,由人们在奘房内外接应,从中间的圆洞穿过。各式各样的供品和人们游行的行为,不仅直接表达了傣族的心理愿望以及对佛教思想的理解,更烘托气氛让整个仪式显得更为神圣,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象征符号和行为寓意,像表演模拟情境,催生人的想象,仿佛打破了时空界限,使人短暂地进入了神的世界,达到人与神的交流。
从生产的角度上看,田汝康先生认为“摆”是克服社会分化的宗教手段,对傣族来说,是一个涵盖和克服内部差序的体系。他提出“消耗”与“工作”之间的关系。在这种仪式中,人们进行集体活动,大量消耗财物,不是为了扩大再生产,而是为了消耗。为下一世积累。积累财富不是为了通过“扩大再生产”来造成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地位差异,而只是为了通过“消耗”在宗教仪式上来平衡不同社会等级中的人之间的差异。从这个层面看摆是一种“平衡机制”。
从社会组织层面看,人们因摆而聚集,因摆而联系更加紧密。促进了人情的交往。做摆前,大家早早开会,分配好寨中各个年龄阶层的人们分工协作,有条不紊。也因摆的存在,村寨的各种组织和群体变得更加明晰,有利于维持社会秩序,使村寨的组织和运行变得更加和谐。
从文化层面分析,通过摆,激发了傣族文艺创作热情,促进傣族的歌舞器乐、工艺美术的传承和发展。
从民族认同方面分析,仪式是一种不断重复的且有一套礼法的活动,通过不断的实践,不仅能加深人们对于信仰的认识,更重要的是做摆的虔诚之心,活动中人们团结互助、热诚好客的行为,甚至于集体活动中人们争相媲美,赛歌赛舞的思想和情感在他们中间流传和逐渐强化,直到最后成为了一种超越于个人之上的“集体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