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晓
石如观音,莲花座为赵志恒所雕
苑中有十来个架子靠墙而立,摆满奇石。架子上方是些字画,“赏石听涛”四字最为显眼。“你先坐……”赵志恒见客来,并未放下手中石头。 “这石头每年得上次油,马上好。”62岁的赵志恒,微胖,一身麻衣,两串佛珠,气定神闲。油是普通的油,刷子也是普通的刷子,只是到了他手上,配以一刷一刷上油时的仔细神态,这些物事似乎神奇了不少。
摆弄完手上的爱石,赵志恒落座,泡壶茶,等茶气升腾,才开口道:“我家有族谱,不敢忘,我是大理喜洲白族赵氏第三十九代孙。”
《西洱河风土记》中曾写道:“其西洱河……无大君长,有数十姓,以杨、李、赵、董为名家……”赵氏是喜洲“名家大姓”之一。
《赵氏族谱》分为诗、书、礼、义、春、秋,共六编,内容丰富、详实。赵家一世祖赵铎紫是南诏景庄皇帝时的清平官,至上世纪末已传四十四代,约1300余年。
这四十四代中,不乏卓者。“七世祖赵情肖,郑氏大长和国太师;十六世祖赵寿,大理国天开间,高国公倚为心腹,嘱以国事辅佐段智祥;二十八世祖赵端益,官四川蓬溪知县,擢升湖广沅州知州……”
“我们是赵家第六分支,我们这辈官位、学历最高的是我大老爹家,我的老堂哥赵康节。”说起赵康节,那可是解放前云南的风云人物,若你到喜洲旅游,相信还能频频听到关于他的传说。
赵康节生于1908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懂八国语言。毕业后曾任滇军高级将领卢汉的英文秘书,与卢汉关系甚密。“他跟随卢汉起义,起义前还代表卢汉捐了几万两黄金支持中国共产党。”卢汉视赵康节为诤友,曾对他说:“你在我旁边,见到我有说错话,做错事的苗头,就不客气地对我讲,以免事后无法改正。”
Walter Mischel博士在斯坦福大学附属幼儿园进行了这个实验:4岁孩子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块棉花糖。研究员对孩子说:“我现在要离开房间,如果你在我离开时吃,只可以吃一块。但如果你能等我回来再吃,我会再给你一块。记得哦,如果你在我离开时吃了一块,就没有第二块了。”孩子点点头,然后研究员离开了。15分钟后,研究员再回来。
解放前夕,国民党政府大发金圆券,导致金融秩序和经济秩序一片混乱。卢汉在云南省内拒绝承认香港版金圆券,将其归为“伪钞”。1949年2月22日,元宵夜,持券者挤兑国民党中央银行昆明分行,卢汉盛怒之下,将挤兑者定为暴徒,枪毙了21人。
同年3月7日,赵康节被卢汉安排接任昆明分行经理,21条人命案如何善后成了他关注的问题。他设法给受害者家属抚恤,碍于卢汉,只好转了个弯,通过两家昆明慈善救助机构,给每户人家发放了五百元半开银元,了结此事。既顾全了朋友脸面又补偿了受害者,真乃有情有义。
赵康节在翻译方面亦有功绩,他与人合译的《外人在华投资》、《帝国主义与世界政治》至今仍是研究那个时代的必读书目。
赵康节
解放后,赵康节受聘为云南文史馆馆员,后又转任云南省人民政府参事,于1994年离世,一生功绩鲜有人记。渐渐地,甚至赵家后人讲起这个长辈来,也只有寥寥数语,且难辨虚实。
1996年,赵志恒的侄子赵汝龙决定续写族谱,记下长辈们的故事。这一续写,难度不小——上承1928年,下至今日,得写近百年。
“本次续修,从开始即得到内人杨琴珍女士支持,并陪同到各地寻访,协助记录石碑,誊抄资料,为谱牒的编写提供了很多帮助。数年时光,几路风尘,几番辛苦。虽劳身、苦心、伤财,却深切地感受到我们沐浴在历史文化的氛围中,乐在其中。” 在赵汝龙的自述中,续写的过程有艰辛也有快乐。
赵汝龙这一“乐”便是十多年,但最终《赵氏族谱》却因人事、资金变化,终未能出版。无奈之下,只能影印数册,赠书于人。最终,年逾古稀的赵汝龙因病离世,族谱出版一事再次搁置。赵汝龙离世后,赵志恒接过了底稿。此时的他,已历经人事,对续谱一事有了更多认识。
“反右、文化大革命时我们家族受到很大的冲击,很多亲戚都东逃西散,很多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通过族谱想拉近亲戚之间的亲情。”赵志恒觉得对于像他这样,打小在呈贡长大、远离喜洲的后代,族谱能唤起他对整个家族的感情。
近几年来,赵志恒不断地外出寻人,相比赵汝龙,他不会白语,交流起来难度更大。“最难收集的是弥勒姑妈家的支系,她们姊妹嫁到剑川去了,久未联系。随着老人渐渐离世,很难找。”
在赵志恒的规划中,他要请书法老师,先手写族谱,再扫描至电脑,保持原有族谱的历史韵味。“电脑校对很麻烦,加上我又贪玩石头,所以一直没有整完。” 赵志恒说道。
赵志恒请名家写下“瑞丰”二字,据他所说,建国前闻名全国的瑞丰钱庄亦是赵家产业
“我18岁认得(石的价值),19岁开始搞收藏。为着我爹的一句话‘石能挣钱,石能兴家’。”赵志恒谈石必谈父亲,谈父亲必谈这句话。
早年间,赵志恒的父亲因家庭成分不好,很难返回喜洲老家。“我们外出都受限制,只要出村就要报告。”但凡有机会回喜洲,父亲总要花大半天的时间带他逛大理古城,在古城里听人谈石、共同赏石。许是因为父亲对石头讲解颇为有趣,赵志恒一听便入了心。
“他引导我玩大理石,我十九岁就开始收石头了。”赵志恒的心思终究被父亲引着落到了石头上。赵志恒玩石,没几年工夫,就成了昆明石头圈里小有名气之人,真的能“以石兴家”了。
那时,他最骄傲的纪录是以4块大理石换了一栋房,“这是钱来撞我啊,4块大理石卖了60万。我用这笔钱把父亲留给我的房换成了一栋六层小楼。”
而今,赵志恒已经从单纯的买石卖石变为品石、讲石、赏石,俨然自成一派。这位石痴甚至在瑞丰庄园内“藏”了一座石头博物馆——他辟出园内的四个大仓库,将跑遍云南山山水水,收来的40余种石头,几百个珍品陈列其中。
“这是大理石片。以前的原石不贵,画面最好的一百块钱。当然,当时你拿一百块也不容易。”“这是一尊观音,这底座是我自己做的,这个比较费工夫。”“这是我早年收的根雕,后来发现这块石头,和这个根雕一模一样啊。”
每每有人来访,赵志恒就会带着来访者游一游他的私人博物馆。兴致高时,他也会逐一讲解收藏的缘由,讲上两三个小时,讲到口干舌燥。他笑称,“玩物丧志了,一直在玩。”
可实际上,赵志恒爱石有道,有十分精力,他仅留一分。石是他生活的趣,而非他人生的志。“我父亲常和我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必须要回报这方水土。不能光顾自己,不顾社会。’”他的志,在于对他有生养之恩的大河口乡(今大渔街道大河社区)。
自19岁起,他就为了大河口乡一路狂奔。长达20多年的时间,他一直被群众推选为大河口乡书记、乡长,“想辞辞不掉,一屁股干到底”;上世纪90年代末,他又带着村民在乡内开设格瑞公司,加工脱水蔬菜,用10年考验换得一张出口经营许可证,位列省内8家出口创汇企业之一,每年创汇100万美元;后被排挤离开公司,见公司经营不善,被拍卖,不忍,独立承担500万负债,在公司厂房原址建起了瑞丰生态园……
赵志恒和他收藏的宋代大理石餐桌
“赵石苑”中最显眼的四字“赏石听涛”
赵志恒所收藏的大理石,俨然是一幅山水画
赵志恒早年间最喜欢的歌是《爱拼才会赢》,受这首歌启发,他给自己编了一个座右铭:“呈贡男人想成功,首先学会疯,头脑简单向前冲,冲了还要疯,爱拼才会赢。”
如今,再唱《爱拼才会赢》,赵志恒已是儿孙绕膝的花甲老人,回顾一生,更觉家教家风之重要,“我从19岁当领导,当到中央领导都来视察,有辛酸有喜乐。再想想农村里能出一个我,真得是几代人的积累。”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