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盲人收藏家

2018-08-04 03:12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8年1期
关键词:凡高瓦拉收藏家

一天不到,这个人就把印象派顶级大师的作品买了一个遍。从这点可以想见当时巴黎的艺术品市场就像一座宝山,随便淘淘也够吃几代人了。

高军:

职业画家,业余写作。著有《世间的盐》《橄榄成渣》《快活馋》。

资产阶级的工业革命像一场透雨下到欧洲,巴黎蒙马特高地的艺术家雨后菌子一样层出不穷。犹太人莫迪尼阿尼从家乡里窝那向巴黎进发。这一年是1904年,他刚刚二十二岁,雄心壮志像打开的香槟酒一样直往外冒泡。如果他在半道上遇到个能预知未来的神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风月宝鉴交给他,让他朝里面看,说:“你可以通过这面镜子看到你的未来,看到你在巴黎将认识多少女人。而且你会像一支飞快燃完的焰火,你会贫病交加而死,你的老婆会抱着孩子从楼下一跃而下。现在你还想去吗?”我想他看完还是会去。真正的艺术家是一种没心没肺的人,他们是艺术家!没有其他符号,比如老公、好的恋人、一家之主、职员、经理、花匠、司机……统统不是!

普契尼写了一部歌剧叫《波希米亚人》,剧中有个穷艺术家鲁道夫趁隔壁绣花女来借火,摸索到人家姑娘的手时有一段著名的唱段《你冰凉的小手》。他唱道:“我是谁?我是诗人。我的工作?我写作,我如何维生?我生活在清贫而快乐的时日里。”年轻时候搞搞艺术,或者被艺术搞,确实可以清贫而快乐。

对应这批艺术家的是一批奇奇怪怪的收藏家。我最近重读瓦拉德《一个画商的回忆》,里面写了一些神神道道的藏家。

有个荷兰的阔佬,继承了一笔遗产。钱多得花不掉,急得抓心挠肝的。就跑到巴黎来买画,看谁都不顺眼。后来一眼瞅见了凡高,妥了,就他了,有多少买多少。给包上寄荷兰去。他的亲友们打开一看,“这买的什么东西,该不是疯了吧!”后来他就被关在精神病院,一直关到死。凡高那批画后来都归了荷兰的凡高纪念馆,馆中藏品数疯子买的最精。

在他的老家又长出这么一个藏家。瓦拉德在书中写了这个藏家,天生的盲人,父亲和祖父都是艺术家,他的遗传竟然强大到一眼画子都没看过,由一个陪同他的仆人给他讲画上画的什么东西,颜色怎么搭配的,就由他来决定买还是不买。就这样他靠听画也买了许多精品。什么原因呢?遇上了菌子大丰收季节了,捡到篮子都是好东西。就像元末的江南山水画大师一窝蜂似的,在杭、嘉、湖那块狭小的地面长起来。黄公望、倪云林、吴镇、王蒙,都是在画史上金光灿灿的名字。遇上艺术史上年成不好的时候,一个都出不来,一次能沉寂个一二百年。而且和当时社会安不安定,物质条件发不发达没有一点关系。甚至像民国那种军阀混战,动不动就跑反的日子,也出了几个大师。

齐白石在自传中说到他躲土匪窜迹荒山野岭,弄得跟鬼一样。到了北京卖画又因为法币贬值,画了半天画换不来一袋白面,气得老头对外宣称封笔了。黄宾虹在外面混得也不怎么样,屡次想归隐于池州的乌渡湖。如果不是一场水灾把他的圩田冲个精光,他早就从上海回池州,终老于斯,后世也没有人知道他了。遇到这个时候,我称之为艺术史上的旱季,收藏家算倒了血霉了。瓦拉德这贼厮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想不发财都难。那会的巴黎艺术家多不说,世界各地阔佬也多。

瓦拉德在书中写了一个一天十个主意的藏家,先是看上塞尚的一张风景,买下来还没走到家就改主意了,瓦拉德只好把画又带回来。过了几天这个藏家又来找他说看中另外一家画店里雷诺阿的一张小画,说是被它迷住了。过了一会,这个人说他看中一张德拉克罗瓦的画,比这张还要好,现在想去把雷诺阿退掉,买那张画。吃完饭,他去换了画,挟着德拉克罗瓦上班去了。傍晚的时候他回来,胳膊下挟的画已换成马奈的了。一天不到,这个人就把印象派顶级大师的作品买了一个遍。从这点可以想见当时巴黎的艺术品市场就像一座宝山,随便淘淘也够吃几代人了。

另一个常和他打交道的美国阔太太,住在巴黎郊外的一幢别墅里。她请瓦拉德去做客,瓦拉德惋惜对面的古堡挡住了视线外的美景。这个阔太太莞尔一笑说:“马上要拆了,我已经买下来准备运到美国去,每块砖头都编了号。”她解释说她的儿子很喜欢法国,但因为晕船不能坐海轮,“建筑师已经给我保证了,五个月以后一定让它矗立在密执安湖旁边。”说完她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至于你说到的氛围,我已经派人将周围的风声、鸟啼和蟋蟀和悠扬的钟声录下来了。”说完她叫仆人搬来录音机放给瓦拉德听,果然里面传来阵阵自然界的声音。“风声录得不成功,我已经叫人重新录制了!”无语。

猜你喜欢
凡高瓦拉收藏家
收藏家是真正的精神贵族
收藏家星星狐
小小收藏家
印度盒饭传奇
得不到的爱:凡高充满挫折和失落的爱情
“完胜”快递巨头的印度送餐工
什么使凡高美术馆成为最成功展馆
凡高的左耳
从《向日葵》看凡高的生命精神
梦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