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先进文化

文_蒋庆 图_网络

“什么样的文化才称得上先进文化呢？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回到中国文化的本源处来进行考察……先进文化是把追求道德仁义放在第一位的文化。”

蒋庆：字勿恤，号盘山叟， 1982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先后任教于西南政法大学、深圳行政学院。主要著作有《公羊学引论》《政治儒学》等。

一、先进文化的评判标准

什么是先进文化？这涉及文化评判标准。在传统中国，中国人对文化优劣的评判是非常清楚的。如“夷夏之辨”的观念，中国人从来就认为“夏文化”优于“夷文化”，因为“夏文化”任德不任力、从道不从霸，优于任力从霸的“夷文化”，故“夏文化”在价值上“先进”于野蛮的“夷文化”。

但是，近百年来，由于西方文化的进入，不少人在对文化的评判上，在对文明的评价与权衡上，存在着价值上的错位与倒置。譬如，把近代的西方文化视为先进文化。近代的西方文化，是典型的“霸道文化”，是以力服人而非以德服人，是喻于利而非喻于义。可是，不少人却认为这套文化是先进文化。人们之所以会认为西方文化为先进文化，一是因为他们心中丧失了中国传统的文化评判标准，而以西方标准为标准；二是颠倒了价值，把人类传统社会视为负面价值的东西上升为正面价值，如把强力、霸权、功利、欲望等上升为正面价值。所以，现在不仅仅是传统的文化评判标准丧失的问题，而且还是人类价值标准颠倒的问题。

因此，如何认识先进文化，就应该改变这套西方近代以来以功利为主导的文化评判标准。我认为，真正把道德放在第一位的文化，才是先进文化；一切把功利放在第一位的文化都不是先进文化，对古今中外的一切文化都应作如是观。现在我们应当把颠倒了的文化评判标准重新颠倒过来。只有认识扭转过来了，建立了正确的文化评判标准，才能回答什么是先进文化的问题。

近几百年来，西方文化在世界上广泛传播，辐射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成了世界的主导性文化。西方文化是不是人类的先进文化？对此进行评判不只是一个历史文化感情问题，更不是狭隘民族情绪问题，这里有一个基本价值评判的问题。通过对比分析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所蕴含的义理内容，我发现近代西方文化在义理上是世俗性文化，是功利性文化，是强权性文化，而中国文化在义理上则是道德性文化，是礼让性文化，是君子文化，所以中国文化依“理”（不依“势”）优于西方文化。

我们也可以从两百多年来西方文化向世界辐射带来的结果来看，西方文化主导世界也给世界带来了许多问题，譬如：生态危机问题、环境污染问题、能源枯竭问题、消费至上问题、意义虚无问题、人性异化问题、极端世俗化问题以及对道德心性、艺术心灵与美感的破坏与腐蚀等等问题。从这些问题可以看出，西方文化很难说是先进文化。当然，西方文化确实给人类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方便，但为此，人类却要付出昂贵的代价，这些代价包括自然生态的、人类心灵的、社会生活的、国际关系的等等。这些代价与西方文化带来的方便相比，是否值得，是需要深刻反思的，我认为很难说是值得的。

由此可见，一个建立在功利与强权上的文化，不管给世界带来了多少方便，都是行不通的。所以要把被颠倒的文化评判标准再颠倒过来，要把被西方文明颠倒了的价值观再颠倒回来，要建立起新的符合人类良知道德的文化评判标准，在此标准下来评判文明文化的优劣。

二、儒家文化优于西方文化

那么，按照这一新标准，什么样的文明文化是优秀先进的呢？我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创立的文明文化是优秀先进的文明文化。别人会说，你是中国人，你当然会说自己的文明文化是优秀先进的。前面已经说过，这不是一个民族感情的问题，可以讲道理和分析。

一个文明好与不好的标准，首先应当看这个文明怎样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这是最基本的标准。这些关系如果处理不好，这个文明就有问题。譬如西方文明，它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攫取自然资源的能力比较强，当然攫取得多、用得多，相对来说就会比别人富裕；别人攫取得少，相对来说生活就不那么富裕。但西方文明与自然相处的规则是不能普遍化的，如果全人类都效法西方文明对自然的态度，自然资源马上就会用完，人类的持续生存就会受到严重影响。所以西方这套文明是不利于自然与人类持续生存的，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是有问题的。

如荀子认为权是势，利是财，二者对人而言都是利益好处。

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西方文明完全建立在法律基础上，完全用法律来维持人际关系，即建立起所谓“法治”社会。法律讲权利，权和利在中国传统的词语中都有功利的意思，如荀子认为权是势，利是财，二者对人而言都是利益好处。用权利来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使每个人在考虑与别人的关系时都是从功利的考量与利害的计算出发。中国说的“五伦”，婚姻、家庭、父子、夫妻、朋友、上下等等关系，西方都是用法律来维持的。从表面上看，制度用法律来维持好像比较有效率，但是从实质上看，如果人与人的关系纯粹靠法律来维持，只建立在功利的基础上，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成了一种冷冰冰的利害计算关系，人类关系中最深厚最温暖的感情纽带就消失了。当一切都功利化、世俗化以后，一切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法律利害关系。一种文明是否优秀先进，是可以按照人类的良知与感受来评判的。

如果站在比较深远的人类智慧上考虑问题，西方文化是不可持续和不可扩展的。不可持续是因为它建立起来的人与自然的关系、社会关系、国际关系都是短暂的，都是靠计算利害得失来维持的；不可扩展，是因为它不能普遍化，它所建立的规则，不能被人类所有的人普遍运用。按理说，每一个民族、每一种文化，都有评判规则的权利。对规则的评判，有内容的标准和形式的标准。按内容标准，看一个规则是建立在仁义道德基础上，还是建立在功利强力基础上，由此来判断其优劣；按形式标准，看一个规则建立起来后，是否能够普遍化。什么是普遍化呢？就是说，看这个规则能否被更多的人接受，看这个规则被更多的人接受后能否给所有的群体带来更多的福利。如果全人类都能接受，能给全人类带来普遍的福利，那么，就是一个能普遍化的规则，因而就是一个好的规则。但是，有一些规则，当越来越多的人使用时，就会发生危机，发明规则的人就会出来阻止别人使用这个规则。这样的规则，能够说是好的规则吗？从西方文明中产生的开发利用自然的规则等都属于这种不能普遍化的规则。

相对于此，建立在儒家文化之上的道德规则就没有问题，仁、义、理、智、信的规则没有问题。儒家的这套规则是真正能够普遍化的规则，儒家文化是真正能为人类开太平的文化。如果人类社会都接受了儒家文化的规则，都能按照“王道”理想在国际关系中以德服人而非以力服人，都能够做到“礼让为国”，那么，人类就不打仗了。这样，人类的智慧将用于和平事业，人类的福利将肯定是增长，而且是长期的增长。儒家的这种规则不仅在内容上是优秀的、好的，把道德放在第一位的，而且在形式上也是能普遍化的，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接受了对大家都有好处的。

按照孔子的思想，如果人与人的关系都放在对功利利害的计较上，那么这个社会就没有希望了。

三、儒家文化是先进文化

但是，要让西方人觉悟，比较困难。中国人应当先觉悟。中国人的理想是为万世开太平，古圣人之道就是追求为万世开太平的文化。西方的文化开不出太平，西方文化没有“历史中的希望”，西方文化的希望是“历史外的希望”。我常说，从中国文化来看，西方文化缺乏“向上一几”，在历史中缺乏道德上向上扩展的可能性。譬如他们说，和平只是两次战争的间歇，或者是下一次战争的准备，在他们看来，人类历史中根本就无和平可言。在社会中，法治也是没有理想的，是以非常世俗的利益来权衡维持的：你不害我，我不害你，然后用利益去打动人，或者用利益去恐吓人。这种文化让人从利害上去计较得失，用功利之心引导人。但是，按照孔子的思想，如果人与人的关系都放在对功利利害的计较上，那么这个社会就没有希望了，即没有“向上一几”了。人是希望的存在，特别是在历史中追求希望的存在，这是人最大的历史文化特征，人若在历史文化中没有希望，将不堪生存。西方文化以及西方社会缺乏“向上一几”，就说明西方文化不能给人类带来希望。

一种文化，对于在这种文化中生活的人来说不能提供希望，能说它是先进文化吗？人不能没有希望，不能像西方文化那样把希望寄托在末世。在中国，儒家文化是把希望放在历史之中。你每天的生活都是历史，都是有希望的，而且你的希望是在当下的历史之中来实现，是你自己可以感受到的。西方文化把现实生活与超越希望相分离，认为只有在现实的历史完结之后，希望才有可能到来，而在现实中是没有希望的。按他们的话说是“人类之城”与“上帝之城”的分离，“人类之城”是邪恶，是有原罪的，所以他们的思想家看不到人类历史中还有希望，就只能采取最下之策来解决人类的问题，比如用法律而不是用伦理来解决人类社会的问题，用强力而不是用道德来解决国际之间的问题。因为伦理道德是把人向上提升，抱有希望，而法律强力则是对人进行驱赶强制，缺乏“向上一几”。由于西方文化缺乏“向上一几”，不能给历史带来希望，所以说西方文化不是先进文化，而具有“向上一几”能给历史带来希望的文化才是先进文化。儒家文化正是这样的文化，所以儒家文化才是先进文化。